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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7194 字
更新於: 2023-06-02
「……好的,狀況我大致明白了。」
重新聽取兩人的說法後,三羽神色凝重地舉杯啜飲。
「似乎比我預想得嚴峻許多呢……」
「……是啊。」
「真的辛苦兩位了。」
在杯緣離開雙唇的瞬間,淡淡回應艾莉克絲後,三羽呆呆凝視了杯內一會。
「在達努的未開發區的肆虐度,居然還保留了足以毀滅族群的程度嗎……」
他似乎還呢喃了些什麼,眼中閃過一絲憂愁。無奈相隔太遠,艾莉克絲聽不清內容,那抹愁緒也隨之消逝在他望向兩人的笑容中。
「呃……不過各位冒險來到拉圖姆大陸絕對值得,這裡的確有治療方法。」
「真的嗎!」
聽見他的話,史帝夫臉上登時綻放出興奮的笑容;三羽卻隨即揚起手掌,示意兩人冷靜。
「只是兩位故鄉的情況比較麻煩。因為家世,在下有一些醫學背景,能保證接下來所說的全無欺瞞……還請兩位冷靜聽在下說完。」
「「……嗯。」」
他雙眸中的嚴肅頃刻令兩人心中一涼。
「如果感染還限於一兩座村內,那由在下隻身陪同兩位回到故鄉,應該便足以解決;但若十幾個村子都有感染者,那隻憑一位醫生實在力有未逮,得尋求更專業的人士的協助。」
「什……什麼意思?」
「以這種出現不灼燒的殭屍瘟疫而言,如果大範圍內還只出現一兩個感染者,那憑一般的醫生就處理得來。不過一旦感染散開,就超出了純醫學的能力範疇,得由能行駛足夠魔力的陰陽師或魔法師進行淨化儀式。」
「那、那我們需要什麼?應該去找誰?會不會需要一大筆錢……!?」
「艾莉克蘇!」
艾莉克絲倏地起身,踩得木地板砰然一響。若不是史帝夫第一時間放下甜點抓住她,怕不是她下一秒就會衝上去揪住三羽的衣領。
史帝夫趕緊吞下滿嘴的甜點問道。
「……咕嚕。三羽先生,所以只要用對方法或找到對的人,我們故鄉的瘟疫確定是還能淨化的吧?」
「理論上絕對沒問題,但在下只大致知道該找哪種人和用哪種方式,至於實際人脈和更詳細的做法,就得問知情人士了。」
「三羽先生都這樣說了喔。」
「可是村裡不知道還能撐多久,要是再花時間……」
「那慌也不會讓村子得救啊。」
「……」
「對吧。」
見夥伴聽完後默然站在原地,史帝夫爽快地鬆手,拿起一顆新的甜點塞進嘴裡。
「好吃。」
「說得也是……抱歉。」
「嗯!」
「三羽先生,那能再麻煩您介紹那些人給我們嗎?」
「當然沒問題。只是這種規模,單靠宮島的陰陽寮恐怕也處理不來……」
三羽思索一陣後,邊說邊探出上身,拿回艾莉克絲跟前那杯早已不再冒煙的麥茶。
「可能得問問殿樣的直屬陰陽師。畢竟要找淨化儀式所需的人員和物品的話,他手上肯定有不少門路。」
「宮島?殿樣?」
「啊……抱歉,在下沒注意用詞。」
三羽遞上新的熱茶,順道低頭向重新坐下的艾莉克絲聊表歉意。
「『殿樣』是指貓屋敷島所隸屬的宮島郡郡主:本間宮島守泰久大人。在下其實是完全不該逾稱殿樣名諱的,還請兩位替在下保密。」
「喔……」
聽著三羽的解釋,艾莉克絲略帶困惑地點了點頭。
除了北方的德文希爾帝國,她對拉圖姆大陸國家的認識也只停在知道名稱、有先進科技,以及傳來的圖畫中描繪的場景;對其他細節是完全不明白。
「您說的那位『殿樣』……算是位大人物吧?」
「是的,殿樣管轄著大片土地,還有一批忠誠精良的軍隊。在所有臣屬幕府的領主中,絕對也是數一數二強大。」
「那憑我們見得到他的直屬魔法師嗎?」
「是有辦法……不過現在恐怕比較麻煩。」
三羽說完突然起身,從牆角的箱子裡拿出一捲略帶黃色調的紙軸。
接著他來到兩人之間,將整張紙攤開在榻榻米上。
三羽一跪下,艾莉克絲馬上湊了過去;史帝夫則啃著點心,慢悠悠地探頭。
「貓屋敷島在這裡,南邊那兩座是鵜鶘島和能島。」
「等等!這是地圖嗎!?」
「好精細!」
然而一看見紙上的圖樣,兩人卻不約而同發出了驚呼。
長方形的紙上,一條條黑線縱橫交錯,在灰黃色的紙面上切出向上下兩端收束的無數整齊四邊形。
不過最令人驚豔的不在那裡。
方格間曾有飽蘸墨水的硬筆躍然紙上;粗細不一的線條曲折、重合,勾勒出大片陸塊、悠長的河流及孤懸海中的島嶼。此外,還有不時穿插在洋麵的指標、圖繪,以及擁擠卻不失美感的地名標註。所有要素共同構成了一張壯闊、精細的拉圖姆大陸西岸地圖。
「這是什麼可怕的測量技術……」
「村裡的製圖師爺爺看到會瘋掉吧。」
「咦……?兩位的船不是聘請了拉圖姆大陸的商人擔任嚮導嗎?在船上沒看過這種海圖嗎?」
「沒有,我們都只有聽船長的話操控船而已。」
順帶一提,村裡做得出來的地圖只有「OT圖」那種爛東西。
沿著三羽的手指,艾莉克絲掃視了圖面一圈,隨後指向貓屋敷島南端兩座島嶼中的一座。
「這座是鵜鶘島嗎?」
「對,原本鵜鶘島和能島都屬宮島郡的一部份,但因為三年前那場戰爭,能島周邊都被幕府收回,貓屋敷島則是因為一些複雜情況才封屬在下。」
「了解。」
聽完,艾莉克絲的目光悠悠飄向旁邊的那座島嶼。
叫能島啊?
就是那個怕死的傢伙搭船逃往的島吧。
想起石出的隨從落跑的那副狼狽樣,艾莉克絲不禁挑眉一哼。
「現在殿樣的主要領地在這裡。」
聽見三羽接續講解,她才再度望向他所指的方向。
那是在貓屋敷島東側不遠處,一塊從大陸上橫空突出大洋的巨大半島。
沿著河流與半島海岸線,三羽在地圖上大致劃出了一塊範圍。
「在大陸上的領土主要是宮島、稻羽這兩郡,殿樣平時也都待在這一帶。」
「三羽先生對那個宮島和泰久先生好熟喔。」
「哈哈,算是吧。因為在下是宮島的海軍學校出身,也擔任過重要人士的近身侍衛。還有,要以『殿樣』稱呼喔,不然會出大問題的。」
「好~嘶——。」
艾莉克絲盯著地圖。
比起地圖左側廣大的馬特瑞斯海,貓屋敷島距離拉圖姆大陸本土只有不到半個四邊形的距離。
「只是目前想會見殿樣的麻煩之處在於:國內正在戰爭,宮島郡對外的交通管制變得相當嚴格。」
「「正在戰爭!?」」
聽見這四個字,史帝夫和艾莉克絲本還帶著些許驚豔的臉瞬間綠了一半。
連這裡都在打嗎!?
「是三羽先生說的三年前那場搞出大量沉屍的戰爭還在持續嗎?」
「不是,但也不能完全這麼說,因為這幾年的事或多或少都有關聯。而且三年前那次只是宮島內部動亂,現在則是有領主向幕府叫板。」
「叫板?」
「就是對著幹啦……請問是正在政變嗎?」
「可以這麼說。因為國內輿論現在有兩派最大的勢力,分別是尊皇和佐幕。」
三羽輕輕抬起手,在眼前比了個「二」。
「幕府本就是透過武力挾制皇帝才得到統治權;但大約……二十年前,為了打破斯卡雷特帝國對幕府的貿易壟斷,西達努的維勒班帝國以武力脅迫,強行讓幕府打開了本來封鎖的國門。」
「維勒班和……斯卡雷特。」
「唔啊!不懂!」
坐擁狼虎之師的西達努大陸大國:維勒班,以及隔著海峽與之相望,控制著大洋及最尖端技術、工商的島嶼帝國:斯卡雷特。
對兩人而言,它們原先不過是出現在村裡購得的少量商品、旅行商人口中,以及書中記載的那些屠戮廝殺之外毫無實感的帝國之名。
但身在當事地區,並假當地人之口說出正在發生的事,艾莉克絲這才有了它們真的存在的實感。
「因為武力開國事件,導致百姓越發認定幕府無力抗衡外敵;因此越來越多人倡言推倒幕府,重尊皇帝為國家領導者。
之後又是一連串動盪,到了大概兩年前吧。幕府為了重建威信,攻打了一個尊皇行動最激烈的領,結果反而輸了,致使威信一落千丈。」
「……」
「呣、嗯。」
三羽的聲調極其平淡,彷彿這一切都僅是遙遠的故事,艾莉克絲卻不敢漏聽任何細節,聚精會神地聽著。
反倒是史帝夫已經放棄理解,似懂非懂地啃著點心附和。
「從那之後國內政局一直都很緊張。終於在幾天前,那位原先被攻打的領主聯合其他領主,打著進京勤王的名號正式和幕府開戰。
想必全國的領主們現在各個寢食難安,正等著戰爭結果好選邊站吧。」
「三羽先生講解得好老成喔?你幾歲了阿!?」
「三十一囉。」
「欸!?根本看不出來啊!保養得好好!」
「吵死了!」
艾莉克絲白了夥伴一眼,並以眼神敦請三羽繼續說。
「哈哈……殿樣傾向尊皇,和幕府本來就相對不友善,現在更是降到了冰點。
而且宮島平日就必須應對北方的賽流古蘇丹國侵擾,為了因應可能來自幕府的威脅,已經封鎖了能島直通宮島的海上鐵路。」
三羽略為一頓,揚起帶著憂慮的視線。
「鐵路?」
「鐵舖成的道路!?不愧是拉圖姆,太有錢了吧?」
映入眼簾的卻是兩人全然困惑的目光。
「咦?」
「那……除了那個『鐵路』,我們有其他方法去宮島嗎?」
幸好話題很快被艾莉克絲接了下去,三羽這才得以免於再度為用詞道歉的尷尬。
「也、也不是沒辦法……雖然航運和鐵路被限制,但本間領內的所有鐵道還是暢通的。兩位可以前往這裡。」
他迅速將目光移回地圖,指向位於半島南方,另一座孤懸大陸近海的中型島嶼。
「這是瑞島,同屬本間領的一部分。」
「呣唔?搭船過去嗎?」
「對。不過現在幕府對周邊交通的管制也很嚴格,說不準能島官員會強行登船搜查。鑑於兩位在鵜鶘島的作為,要是被查獲會很麻煩。」
輕理衣領後,三羽正色朝兩人說道。
「所以不嫌棄的話,在下能先去向能島代官解釋這次誤會,請他讓你們平安通過,前往瑞島。」
「欸……?」
「真的嗎!太謝謝您了!」
艾莉克絲聽完,心頭浮上一絲遲疑,卻完全被史帝夫高亢的聲音蓋過。
「至於瑞島方面,只要事前通知,再將在下的家紋掛在船頭,肯定能順利登岸;到時再轉搭另一條鐵路就能抵達宮島。而且如果兩位希望,在下也能將你們引薦給泰久大人。」
「這麼麻煩您真的沒問題嗎?」
艾莉克絲微微低頭致謝。
然而,她無法理解。
為什麼?
替我們解釋就相當仁至義盡了吧?為什麼還肯引薦我們這兩個陌生人給大人物?
困惑再度促使艾莉克絲壓低目光,偷偷望向三羽的表情。
然而,這次她卻直接對上了三羽的目光。
「!?」
「不用客氣,殿樣本身也是心胸開闊之人。加上奧御殿樣……殿樣的妻子出身冒險者,所以殿樣也一直有在資助冒險者。」
他柔和的眼中飽含真誠。
無關乎真假,那就像一片澄澈見底的水面,足以令羞惡之心當即高呼:收起自己那醜惡的懷疑。
否則那簡直就像汙濁的自己帶入了一片混沌,玷污了這片澄淨的清水。
「好的,那就……麻煩您了。」
「謝謝三羽先生~!」
「不會,這是在下該做的。」
望著艾莉克絲複雜的表情,三羽露出了淺淺的苦笑。
艾莉克絲卻讀不出這抹笑意的一絲意涵。
「看這風雲流向,雨應該很快就會停。在下明早便動身前往能島,為此必須先備妥一些書信,接下來請恕在下不便招待了。」
三羽如是說道,起身將地圖收回了牆角的箱內,接著緩步走向對側。
最後,他在那隻木立櫃前駐足,朝敞開的雙開門裡伸出手。
叮——!
一聲清脆的鈴響劃過全然傾聽著他的客廳。
「今日兩位就在寒舍好好休息吧,明日可以先在島上逛逛。」
三羽淡然說完便雙手合十,朝立櫃輕輕一鞠躬。
■■■■
在那之後,三羽為兩人在客廳鋪好被褥,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呣~?」
「……」
「呣~~~?」
「你在幹嘛?」
「這個好厲害喔!比火把還亮幾百倍欸!」
「那就是你盯著它三個小時的理由嗎?」
艾莉克絲坐在落地窗邊的被榻上;一回頭,強烈的白光登時點亮了她無言的翠綠眼眸,映出史帝夫蹲在安放地面的煤氣燈前的身影。
「不要把人家的東西弄壞了。」
「不會啦……欸?這到底怎麼運作的啊?」
「拉圖姆的先進科技吧。」
「嗯……?呣。」
夥伴的回應心不在焉,令史帝夫不禁從煤氣燈上移開視線;強光的負片後像卻令他不由得用力眨了眨眼,直到藍紫色光點退去,才終於看清視界彼端。
艾莉克絲望著外頭那已然入夜的黑暗,語重心長地開口。
「史帝夫。」
「怎麼了?」
「那個人……你怎麼看?」
「蛤?哪個?」
史帝夫的頭卻不解地一歪。
聞言,艾莉克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三羽先生啊。」
「嗯?他人很好啊。」
「是沒錯,只是我還是在想,他為什麼要……」
「等等。」
眼看艾莉克絲又陷入糾結,在她繼續說下去前,史帝夫搶先打斷了她。
「所以妳坐在窗戶旁邊三個小時就在想這個喔?」
「不然呢?」
「呃,是沒什麼啦。可是我們也沒有其他能相信的人啊。」
「嗯……」
「我是覺得不用擔心了吧?」
尋思了會後,史帝夫望著艾莉克絲略垂的雙眼說道。
「如果他真的想做什麼,幹嘛跟我們說那麼多?我吃點心的時候早就完蛋了吧?」
「那你還吃。」
「肚子餓了嘛……呼啊。」
面對艾莉克絲責備中略帶無奈的目光,史帝夫打了個呵欠,模仿三羽調整燈光的流程將煤氣燈調暗,便逕行鑽進了被窩。
黑暗悄悄沁染房間。
「還是妳覺得今晚輪流守夜比較好?」
「……」
艾莉克絲默然。
點點星光撥開雲層,稀落落地跟著驟減的風雨從屋簷滴落。
「不用了。」
凝望海潮閃爍的平靜,艾莉克絲喃喃著站起。
史帝夫說得有道理。
一邊動了動僵硬的身子,艾莉克絲緩緩沉澱思緒,一面重新梳理狀況。
「?」
她卻不經意瞥見了身邊的那隻立櫃內部。
敞開的櫃門內安放著一顆鑲有金花的紅色手球。
居然不是放神像之類的嗎?
想起三羽膜拜的模樣,好奇心驅使艾莉克絲又多端詳了一陣。
她這才發現那隻立櫃不但沒積半點灰塵,木色也不見一絲褪色老舊。比起日常生活會用觸及的地爐周遭,顯然這裡平時更受到細心保養。
手球前燭光幽晃,映照著飄散的沉香,一股寂寥應運而生。
不知為何,三羽的話緩緩浮上心頭。
「自己該做的……嗎?」
「呼嚕嚕。」
身後,平穩的鼾聲傳來。
回過身,眼前是史帝夫放鬆的睡顏。
她輕輕伸手,撫摸他的臉。
「……」
應該……行吧。
艾莉克絲淡然想道,俯身鑽入被窩。
不知不覺間,暖意充盈了身體;隨著緩緩垂下的眼瞼,一層層的倦意如薄紗般覆上心頭。
「沒事……的。」
在呢喃中,沒多久艾莉克絲的意識便沉入了黑暗。
■■■■
滴答。
黑夜中,映著燭光的水滴自屋簷落入寧靜。
被喚醒的涼風輕捲簾幕,拂起白紙一角。
「風雨總算過去了啊。」
坐在案前的三羽喃喃撫平被吹亂的信紙。
拋光木桌反照著燭光;除了他手下的信紙及幾樣圍繞在紙邊、貌似臨時才抽調出來的文具,整張桌面空無一物。
能為這張連稱為辦公桌都嫌冰冷的桌子注入生命的,只有一張倚在桌邊窗下的黑白照片。
這裡是三羽的房間。
「好了,接下來……」
流暢地畫上花押,三羽擱下了鵝毛筆,自印籠拿出圓章輕沾朱印。
接著,小心翼翼地將印鑑覆上花押。
咚。
硬物碰撞的清脆聲響倏地響起;至此,一封正式的書信正式宣告完成。
同時,彷彿瞄準了這瞬間……
叩、叩。
一陣纖弱的敲擊自窗外傳來。
「請進。」
三羽蓋上信紙,輕聲喚道。
話聲甫落,一股涼風便再度拂過他的臉頰。
而襲著清風出現在身後的,是一位身穿藍色連身洋裝的女性。
「您還不睡呀?」
女子擁有一頭柔順的深綠色秀髮,在左側紮成長及腰際的馬尾;海藍色的雙瞳隨著她打趣的美麗笑容,勾勒出和緩的弧度。
然而比起清秀的面容,最顯眼的仍是她背後那四面蟬翼般的薄翅;微微拍動的翼片灑下點點亮光,最終消散在空氣中,訴說著她那非人的身分。
妖精族。
望著女子恬靜中帶著些許俏皮的笑臉,三羽微笑著將信折作折本後回道:
「整理明日要用的書信而已,等等就睡了。倒是夏爾小姐,謝謝您幫忙準備衣服和被榻。」
「一點小忙而已啦。而且本來就是我自作主張,指引他們逃來這裡……那兩個孩子還好嗎。」
「應該已經睡了。」
「那太好了。」
夏爾點了點頭,彷彿由衷地感到放心般,將雙手交疊在胸前輕輕吐了口氣。
但下一秒,她的神情卻無預警地消沉了下來。
「不過那種瘟疫……終於也出現在達努大陸了啊。」
「唉……是啊。尤其他們住的地方還是未開發區,達努大陸的其他地方也是戰亂頻傳,勢必更求助無門啊。」
三羽也彷彿受她感染似地,有如脫力般地嘆了口氣。
「可是以現在貿易的頻繁程度,這也沒辦法吧。」
他喃喃說著,將黯淡的目光投向自己桌上的那張相片。
窗下,燭火投射在隨風飛舞的細絹窗簾上;透過絹絲間的孔隙,點點燭光忽明忽暗地映照在金色相框中的玻璃上。
猶如流耀的點點淚光。
黑白色的相片內,是一位隨興地坐在某條沿廊邊的女性。
女子擁有一張小巧秀麗的瓜子臉,以及一頭微捲的過肩半長髮;即使隔著黑白的界限,她那一身繡花刺葉的振袖仍是任誰都能輕易看出大有來頭。
可女子卻彷彿是在無意間發現自己正被拍攝,有些驚訝地回望鏡頭。她嘴咬秋刀魚,一手稱地、一手抓著滿滿的金平糖;敞開的衣擺甚至凌亂不堪地散在兩側,露出整雙白皙的長腿。
說穿了,就是毫無端莊可言。
三羽卻緩緩朝相框伸出右手,並彷彿說著理所當然的事情,平靜地吐出了話語。
「不如說,達努東南到這幾年才這麼大規模爆發,已經算非常慢了。」
隔著相片上的玻璃內框,他輕撫女子那驚慌失措的臉。
隨後,三羽彷彿想起了什麼般,露出淡淡的苦笑。
隨風擺弄的燭火依舊搖曳。
而此刻,在忽明忽滅的光芒中,他那精實的背影卻猶如槁死的老者般,令人產生整整小了一圈的錯覺。
「……這倒是。」
從身後望著三羽凝視照片的背影,夏爾抿了抿唇,隨即撇開目光。
她凌空飛起,逕自坐上三羽身後那位在門邊牆角的床鋪,令老舊的臥榻「吱」地一響。
聞聲,三羽彷彿被拉回了現實。
「不說這個了。夏爾小姐……」
當他跟著回過身來時,臉上已經又恢復了原先溫柔的微笑。
「嗯?」
「不瞞您說,在下有一事相求。」
「我說啊……您真的不用對我一個寄人籬下的這麼畢恭畢敬啦。」
直望三羽那誠懇的眼眸,夏爾略帶無奈地皺起眉頭。
「所以是什麼事?」
「在下明日要前往鵜鶘島。不在的這段時間,如果他們想在島上逛逛,能否麻煩您擔任他們的嚮導呢?」
「欸……?是沒問題啦。」
「打擾到您的規劃了嗎?」
見夏爾似乎有些遲疑,三羽隨即萌生退意。
「那沒關係,在下再問問其他人有沒有……」
「唔啊啊!不、不是,我有空!也能幫忙啦!」
夏爾卻慌忙搖頭否認。
「我只是在想,您嘴上說會給藩帶來麻煩,卻還是不停暗中幫助這一帶的船難者,人真的很好啦!」
「哈哈哈……不過是牽起了幾條能被拯救的生命,不足掛齒。畢竟在下這條滿是罪孽的命,也是殿樣好心拾起的。」
她那慌亂的表情惹得三羽露出些許苦笑,隨後回身面對桌案。
「且若不如此,待橫渡彼岸之日,在下亦無顏面對她啊。」
「……也是呢。」
然而聽見這句話,夏爾淡然垂目。
儘管表情不見變化,下垂的翅翼卻出賣了她,黯然飄落幾點暗淡。
沉默一時迴盪在房內,唯獨陣陣涼風自窗外拂入。
直到近半分鐘後——
振翅聲又一次響起。
「那我先回去了。」
挾著杉木獨有的芬芳,清風再度自三羽身側撫過,窗外緊隨著傳來夏爾輕巧的話音。
「好的,那明天麻煩您了。」
「沒問題。」
但三羽望著照片,沒有抬頭。
「……」
臨走前,夏爾在黑夜中又默然回望了埋首案前的三羽一眼。
無奈盤帽的帽沿遮擋了臉,令夏爾無從分辨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