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盤算

　　「你們的門鎖怎麼會爛成這樣啊？是強盜嗎？還是黑社會來鬧場了？」頭髮花白的老鎖匠坐在門前維修，半開玩笑地問。

　　「這年頭沒有黑社會來網吧鬧場的啦。」唐平本來正在背後玩手機，不慎回想起自己曾把龍劍玥誤會成山賊，一邊偷笑一邊矇混過去：「只是出了一點小意外。」

　　「好了。姑且換上了新的門鎖，可以頂著用，但門的部份就請你另行——」正要站起來的老鎖匠突然受驚，整個人失去平衡，差點就摔倒了：「升、升級？怎麼回事？小哥你這扇門是甚麼情況！經驗值也太多了吧！」

　　唐平並沒有預料到這個現象，但馬上就理解了箇中原理，因為類似的感想他在近期已經聽過兩遍。勇者毆打魔王能夠獲得大量經驗值，鏢師給魔王送貨也是同一原理，如今是鎖匠替魔王換鎖，當然也不會例外，大部份工作只要加上魔王兩個字就會比較厲害啊。

　　「我哪知道啊，會不會是古董呢？」但唐平不想透露太多，所以趕緊掏出幾張鈔票塞到老鎖匠手中：「好的，辛苦你了。」

　　「不是有兩扇門要換鎖嗎？另一扇在哪裡！」

　　「甚麼兩扇，只有這扇門喔，阿伯你是記錯還是聽錯了啊？」

　　「那我替你檢查一下其他房門！免費檢查！」老鎖匠激動得甚至沒有收起報酬，直接以握著鈔票的雙手拉住唐平。

　　「想把門鎖弄鬆再強行維修？我可沒有這麼容易上當喔。」唐平撿起老鎖匠的小椅子和工具箱，強行扶他下樓。

　　「假如有哪個鎖需要換！也算你免費！」老鎖匠仍未死心，故意拖慢步伐，把握最後機會努力遊說。

　　「免費維修，零件另計，對吧？」

　　「零件也免費！老子給你全包了！」

　　「檢查免費，維修免費，零件免費，天下間哪有這種好事啊，我不信我不信。」

　　「我不計較那點錢！最重要的是經驗值啊！這些錢我也不要了！還你還你！」

　　老鎖匠把鈔票塞回唐平手中，但他仍然不為所動，若無其事地把鈔票推回去。

　　「維修費是報公帳的，就算你免費勞動，我也拿不到半點好處啊，還要一直坐在旁邊看著你檢查。」

　　「你照樣報公帳，我另外包紅包還給你！這樣總可以了吧！」

　　「當然不可以。一年才換幾個鎖？加起來能有多少錢？收這種鼻屎大的回扣完全是自找麻煩吧。」

　　「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現在的年輕人竟然連收錢都嫌麻煩！」

　　「是阿伯你那一代太激進了，一把年紀還這麼努力練功？正常人早就退休啦。」

　　「退休？我早就退休了！現在是第二春！」

　　老鎖匠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年少時對機械有多濃厚的興趣，但為了賺錢養家而被迫放棄，直至版本更新後終於能夠一償所願云云。

　　可惜這個勵志小故事沒能打動唐平，老鎖匠仍然被他無情地送走了。因為唐平在網吧裡看過太多退休人士沉迷網路遊戲瘋狂練功，早已見怪不怪。

　　這時候，龍劍玥正好從另一個方向走來，看到了唐平送別老鎖匠的過程，便快步上前向他問：「魔王大人，那個老伯是誰？」

　　唐平被突然出現的龍劍玥大嚇一跳，欲言又止地猶豫了一段時間，然後徐徐地回答說：「他是來換門鎖的，怎麼了嗎？」

　　「嗯……沒甚麼……」龍劍玥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然後誠懇地低頭下來：「不好意思，我——」

　　「不用道歉啦，維修費又不是我出的。」

　　「呃，門鎖的事情我當然也是感到非常抱歉，但是……魔王大人，其實是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唐平驚覺龍劍玥並不是為了門鎖而道歉，深深地體會到美少女也有厚顏無恥的一臉，而且說不定正因為是美少女才能這麼厚顏無恥。

　　「……不情之請嗎？總之進來再談吧，外頭沒冷氣，熱死了。」

　　走在前方的唐平回到櫃檯裡坐下，突然發現龍劍玥的腳邊放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便好奇地問：「準備出國旅行嗎……對喔，你已經是我們網吧的員工了，所以現在是要臨時請假嗎？」

　　「不是這樣，其實我……」

　　「該不會是辭職？」

　　「我希望在這裡暫住一段時間。」

　　「……暫住？」唐平摸了摸下巴的鬍渣，滿臉難以置信地複述。這種日式戀愛喜劇的同居發展他早就看膩了，但從未想過此等好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突然很後悔沒有多看幾部、沒有好好學習箇中的技巧。

　　「對，所以能不能借我一個包廂呢？假如需要租金的話，用工資支付可以嗎？」

　　唐平想起了這裡是網吧，情況類似在同一間旅館下榻，充其量只是鄰居而不是同居。但即使如此，他仍然對這項請求抱有許多疑問：「你家人知道這件事嗎？」

　　「我只是把大學宿舍的行李搬過來用，不會被察覺到的。」

　　「可是，在網吧住宿……並不是太合法的，你法律系，應該很清楚吧？」

　　「……我當然清楚。」

　　「難道是有甚麼特別原因，才不得不躲在這裡？」

　　「只是為了更有效率地升級而已。」

　　雖然龍劍玥的答覆略為離譜，但唐平並沒有為此感到驚訝。因為與她昨晚的大膽舉動相比，這種程度的脫序實在不值一提。

　　「嗯。好吧，就讓你住在我的隔壁。」而更重要的是，唐平想起了昨晚的刺激體驗，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慾念又重新澎脹起來。大腦已經停機，改為以小頭思考，故此答應得乾脆俐落，還行雲流水地把鑰匙交出。

　　「多謝！我放好行李就立即回來上班！」龍劍玥隨即提起行李箱，轉身往樓梯走去。

　　在脫離了唐平的視野後，她悄悄地掏出手機打開記事本，在「對魔王說謊」的這個項目上打勾。她分析過昨晚的異常現象，猜測魔王很可能擁有控制眷屬的特殊能力，藉此可以強制眷屬進行各種傷天害理的犯罪行為。所以她冒著風險回到網吧，希望搶在唐平之前查明真相，並嘗試封印這股力量，避免魔王禍害人間。

　　在擱下行李箱後，龍劍玥隨即回到櫃檯找唐平，故作順從：「魔王大人，請隨意吩咐我吧。」

　　「來，先穿上這件外套。」

　　唐平遞出一件印著神速兩個大字的紅色外套，龍劍玥恭敬地以雙手接下，然後露骨地用眼神和表情質疑這件外套的設計。

　　「龍劍，我明白你的心情。這件外套是故意設計得如此刺眼的，為了讓初次光顧的客人也能立即辨認出誰是員工。」

　　「反正沒有客人，其實不穿也沒關係吧？」

　　「……好歹拿在手上、帶在身邊吧，有客人上門就要乖乖穿起來喔。」唐平從未管教過下屬，初次上陣便要面對滿臉嫌棄的美少女，實在是無法強硬起來，只能讓步妥協。

　　「嗯。我拿了，然後呢？」

　　「就像昨天告訴你的那樣，去擦一下最前排的三台電腦吧。」唐平從櫃檯下面取出抹布和消毒噴霧，擺到桌上供龍劍玥使用。

　　「反正沒有客人，真的需要清潔嗎？」

　　「呃……那你搬張椅子過來，我們一起看動畫？」

　　「好吧，我去擦電腦。」龍劍玥突然就改變主意取走工具，頭也不回地直接走掉。

　　「一旦混熟了就越來越沒禮貌，管教年輕人真是困難啊……」唐平意識到今天的龍劍玥跟昨天不太一樣，但因為對她認識尚淺，未能察覺到這一切其實是另有圖謀的。

　　與此同時，龍劍玥來到了擺滿電腦的開放區域，首先清點剛才測試過的項目，隨後開始消極工作，擦兩台不擦三台，擦螢幕不擦鍵盤。就這樣經過了長達四小時的抗命實驗，龍劍玥已初步掌握魔王的能力，其實只是催眠術、心理暗示的程度，一旦被看穿了便無法起效，根本粗足為懼。

　　實驗結果使龍劍玥自信大增，於是，下班後的她換上一件較為清涼的衣服、束起一條高馬尾、抱著一根粉藍色海綿棒，欣然地前往唐平的包廂準備執行計劃的下個階段。

　　恰巧，唐平提前拿出了龍劍玥昨晚忘記帶走的粉紅色海綿棒，意外地演變成兩人持棒對峙的狀態。「嗡嗡嗡——」他頓時忽發奇想，一邊發出怪聲一邊揮動手中的海綿棒。

　　「哦！星球大戰對吧！爆炸頭主角的那部科幻電影！」

　　「……爆炸頭？」唐平對星球大戰的印象停留在十幾年前，只知道它們又拍了續集，認識不多。「真不愧是美國啊，最新一部找了黑人爆炸頭來當男主角？」

　　「不是男主角，天行者是變性人啊。」

　　唐平的大腦遭受強烈衝擊，到底這個變性人天行者是在新作出現的後代，還是邪惡帝國又拿既有經典來炒冷飯了呢？光是想想就覺得可怕，所以他果斷放棄思考：「星戰的話題差不多就到這裡吧。我想說正好有兩根棒，不如趁這個機會改變一下練功的模式？從打木樁改成光劍遊戲，大家一起賺經驗。」

　　「但昨晚不是測試過了嗎？你就算攻擊我也拿不到經驗值啊？」

　　「我今天重新研究了一遍，發現魔王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懲罰部下。你現在同時是勇者和魔王的眷屬，說不定這樣打下去就有經驗了吧。而且，光劍遊戲較為接近實戰，不單打起來更具樂趣，經驗值可能也會變多。」

　　「……嗯，那就來試試看吧。」雖然這並不在龍劍玥的計劃之內，但她也希望多收集一點魔王的情報，並沒有拒絕的理由。

　　「來吧！我已經準備好了！」唐平甩動軟趴趴的海綿棒，憑藉稀薄的記憶模仿著第五劍型。

　　龍劍玥也有樣學樣地揮了幾下，同時開始倒數：「三，二，一。」

　　然後，無情的暴力朝著唐平襲來，被打得東歪西倒的他根本無法還手，即使名義上是光劍遊戲，實際運作下來仍然是打木樁。

　　「啊，升級了。」龍劍玥暫時停止攻擊，稍作休息並疑惑地向唐平問：「話說，你為甚麼一味挨打呢？光劍遊戲不應該是這樣的吧？」

　　倒卧在地上的唐平本想要透過手中的武器撐起身體，但海綿棒的柔軟度反而害他再跌一次，只能狼狽地趴著回應：「我也這麼覺得，所以，能不能請勇者大人你放點水呢？」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龍劍玥把唐平扶到沙發坐下，足足休息了半個小時才重新開始練功。這次龍劍玥有故意放輕力度和放慢速度，維持在自己敲三下就讓唐平敲一下的程度，勉強讓他享受到了光劍遊戲的樂趣。然而這份樂趣只維持了短短十五分鐘，唐平便主動鬆手拋棄海綿棒，藉此示意投降。

　　「魔王大人，還需要再放點水嗎？」

　　「不。」唐平隱瞞了體力將近耗盡的事實，隨口掰了個合適的理由：「你忘記了嗎？光劍遊戲是個實驗啊，差不多可以驗收結果了。」

　　兩人各自叫出自己的狀態介面檢查，龍劍玥的經驗條並沒有顯著變化，但她無法分辨這是因為光劍遊戲令效率下降了，還是因為等級已經提升太多，導致升級所需的經驗值亦大幅提升。

　　「效果普普通通吧。」

　　龍劍玥率先繳出了答案，唐平亦隨之匯報結果：

　　「我這邊……雖然增幅不大，但確實有獲得經驗值。」

　　「哦！終於找到賺取經驗值的途徑了嗎！太好了！以後就靠這個光劍遊戲來升級吧！」

　　「但份量不多，十五分鐘才這麼一點，可能要打上半天才升一級吧？」

　　「就算效率低一點也沒關係啊！半天一級也算不錯了吧！」龍劍玥的反應異常激烈，因為她衷心希望唐平只透過光劍遊戲來練功，不要招攬新的眷屬，也不要察覺到催眠眷屬的特殊能力。

　　然而，唐平估算出來的半天一級其實是以不眠不休為前提，考慮到他的體力和休息時間，其實一天最多只能揮一小時左右，隔天還會因為肌肉酸痛導致效率進一步下降。

　　他不認為光劍遊戲是優良的練功途徑，但看龍劍玥這麼高興，不忍心直接潑冷水，便先稍作拖延：「……我再考慮一下，總之先看個動畫休息休息，假如你還有餘力，就像昨晚那樣邊看邊揮棒吧。」他慌忙逃往電腦桌避難，不經意地把海綿棒塞到了龍劍玥手中。

　　因為龍劍玥本來已經拿著一根，就此變成了二刀流：「兩根一起揮的話，效率應該是兩倍嗎？」
　　
　　「嗯，一看就知道很快。」唐平深知她是圈外人，所以努力忍耐不說太宅的梗，安份地繼續操作電腦選取動畫：「今晚就看這部吧，雖然是網遊而非奇幻世界，但既有等級也有職業系統，極具參考價值。」

　　雖然她現在不懂，但馬上就要懂了——唐平如此盤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