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與閃雷 01
本章節 4130 字
更新於: 2023-05-28
一如往常，漫天細雪覆蓋了寧靜的舊市街，母親稍早已外出工作，而我穿著不足以抵禦寒冬的衣物，獨自一人窩在陰暗家中的角落，用手輕撫著剛才被教訓過的傷口。
很遺憾的，這是屬於我再平凡不過的生活樣貌，溫熱的鼻血與絕望的淚水兩者逐漸交融，但我無心擦去，只是保持著那副狼狽的模樣，並眼神空洞地看向窗外。
當然，不只是我遭遇毒手，母親自然也難以逃過，只是為了不讓自己與家人餓死在坎茲霍克的破舊市區，她只好拖著又病又傷的嬌小身體外出工作。
到底還要多久，才能擺脫這樣的人生？
究竟還要多久，才會有人來拯救我們？
也許有一天雙眼闔上……我就再也不用面對這些折磨……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好想逃離這一切，但我不能一個人逃，無論如何，我都要帶著母親一起離開……但光憑現在的我能夠做些什麼？
告訴警備所的人員嗎？沒用的，這種家務事他們根本不當一回事。
趕緊存錢離開這裡嗎？依照法律規定，根本不會有人僱用沒有基本學識的小孩，更何況是乳臭未乾的未成年小鬼。
直到鼻血凝固在臉上，我仍舊束手無策，一點實際的辦法都沒有，我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失望沮喪。
曾聽母親說過，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至少還會安分守己地工作。儘管生活並不富裕，但起碼還過得去。
然而，自從他認識了一群不切實際的酒肉朋友之後，便開始接觸市場上的原物料買賣生意。起初確實嚐到了一點甜頭，而這使他更加確信，只要持續操作便能擺脫貧窮翻轉人生，於是投入的本金越來越多，殊不知前方有的只是深不見底的無底洞。對於接連的挫敗，縱使母親再三規勸，也仍舊拉不回被貪婪蒙蔽雙眼的他。
自從某個時間點開始，投資的結果往往只有失敗收場，氣急敗壞的他即便想要找出原因，但無奈也是一場空。很快的，燒掉的本金已嚴重影響到原有的家庭生活，拉不下臉的他便漸漸顯露出我們所不曾見過的，那充滿賭徒心態的醜陋面容。
為了填補資金缺口，他能做的便是四處借錢，以及將手伸向最不該接觸的賭博。
「這次的失敗不算什麼，你們看好喔，下一次我一定會全部賺回來！儘管放心吧，到時候我肯定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包在我身上……」
這是不肯承認失敗的他經常掛在嘴邊的自信喊話，然而在我看來，不過是自暴自棄之前的垂死掙扎。至於那不斷投資失敗的原因，我與母親也不是很清楚，但誤信小道消息而遭受有心人詐騙應該才是主因。
直到基本生活都難以維持，他的自尊心這才徹底崩潰。自此放棄買賣生意的他，已漸漸墮落成一個沉迷酒精與無心工作的廢人，也是我心中相當厭惡與不齒的惡魔。
從此以後，在那前方等待著我與母親的，只剩下永無止境的言語謾罵還有拳打腳踢。每當我頂著大大小小的傷痕前去學校，自然而然都會成為周遭欺負與嘲笑的對象，我想這就是世界對待弱勢者的方式。
除此之外，有好幾位同學更是直接指著我譏笑：「你爸爸不就是那位只會喝酒跟吃軟飯的廢物嗎？聽說還欠了一屁股債呢！比起讀書，你還不趕快滾去一邊賺錢！」
他人所製造的惡果，我就必須這樣無來由地承擔嗎？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殘酷與不公平嗎？
只是比起自己的遭遇，母親的狀況就更令人擔心。
我眼中的她，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不僅沒有增加休息時間，兼職的工作更是越來越多。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為了支撐起家庭的三餐溫飽……
意識到這個狀況的我，有一天在母親出門工作時拉住她的衣角說：「我不去上學了，這樣就可以把錢存起來對吧？只要我不上學，媽媽就可以輕鬆一點……我不喜歡看到媽媽這麼累的樣子……」
原本以為這樣做能夠讓她開心點，沒想到我卻被嚴厲斥責：「雷米你在說什麼呢？這樣不可以，絕對不行。」母親蹲下來抓住我的肩膀說：「媽媽辛苦一點並不要緊，但是你要好好念書，去學習各種知識，那些東西都會在未來保護你，幫助你，知道嗎？」
「可是……」
「聽好了。」母親用我不曾見過的堅毅眼神接著說：「至少……至少把基本學程讀完，等到十六歲畢業之後，你想做什麼都可以。總之……錢的事情雷米不用擔心，好嗎？」
說完這句話後，母親便露出那熟悉的微笑，同時在我的額頭留下一個吻，隨後轉身走上街道。我望著她在風雪中步履蹣跚的背影，直到看不見清晰的輪廓為止，我這才慢慢走回家中，而母親的叮嚀我則是銘刻於心中不曾遺忘。
§§§
「該死！都是……那個混蛋害我這麼狼狽！」
這句話是那傢伙沉迷於酒精之際，經常吐出口的怨言。
如果整起投資買賣的始末，背後真有主謀策畫，那麼我也不會輕易饒過對方。畢竟是這個人的所作所為，才間接導致我的家庭，乃至人生都走向了支離破碎，對此我如果毫無作為，那又該如何宣洩心中的恨意呢？
但是否真有這號人物存在，而對方又是誰，我對此完全沒有線索。
只是……一旦認真追究，成天抱著發財夢，比起腳踏實地的過日子，更追求一步登天的成就，這樣的笨蛋自然成了騙子眼中的肥美大魚。
隨著地獄般的生活已趨於日常，有一個想法逐漸在我的心底悄悄萌芽，因為日子一天天過去，情況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而我必須站出來保護母親，那麼唯一能做的便是……
親手殺掉惡魔。
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
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
日日夜夜都只有這個念頭，像是縈繞在我耳邊細語的詛咒一般，我……必須動手！
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
呃……呃……
「喂……雷米……」
身體的搖晃與耳邊細碎的聲音將我從童年的泥沼給拉回當下，將我叫醒的是今晚負責站崗的伊森。
自從四人隊伍成形之後，歐文提出自願與我們三人輪流夜間站崗，對此伊森採取一天兩個人交互守夜的方式。只不過今晚是初次在舊礦區運輸道路進行野營，伊森表示為了熟悉地形環境，今晚交由他一個人守夜即可。
「又做惡夢了？」
「嗯……是的，抱歉。」
我看向一旁的菲亞，只見她一副安穩好眠的模樣，我就慶幸自己沒有把她吵醒，不然隔天早上我的耳邊肯定不得清靜。
「稍微坐一下吧。」伊森小聲叮嚀後就轉身離開馬車。
雖然伊森讓我再去休息，但現在的我實在沒有睏意，就這麼躺回去或許還會夢到那令人痛苦的過去，與其這樣，還不如下車到外頭與伊森一同站崗。打定主意的我便悄悄挪動身子，慢慢往後車門移動。
「老實說，我已經習慣你半夜發出噪音了，只不過……現在還沒辦法一覺到天亮就是了。」
不妙，看來還是吵醒她了。
「抱歉。」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菲亞用力搔著腦袋，同時撥動那日趨增長的頭髮。看著她的舉動，這才讓我意識到自己的頭髮也該整理整理了。
「妳這樣說……讓我更不好意思了。」
「沒事啦，如果拿惡夢來責怪你，這樣也說不過去吧。」
自從菲亞經歷毒蛇咬傷之後，對我的態度確實軟化許多。儘管她還是經常嘴硬，脾氣也有些執拗，更時不時擺出大小姐的姿態對我說話，但這趟旅程一路走來，仔細觀察也不難發現她身為女性所擁有的溫柔體貼與可愛。
「發什麼呆？快出去啊。」
「不好意思，我現在就出……」
「不是啦，我想出去吹風活動一下，不行嗎？」
「哦哦。」
沒辦法，任誰半夜被吵醒，說話口氣肯定都不會太好。
此時的時間大概是接近黎明，原先一片漆黑的天空被染上了淡淡的紫色與點點藍灰色。另一方面，由於地形複雜的緣故，切入山谷的風總是忽大忽小且沒有固定來向，雨勢同樣是變化莫測。
除此之外，氣溫是容易讓人疏忽的一點。白天總是潮溼悶熱，穿著斗篷大衣的身體便會流出許多汗水，要在這種情況下持續前行的確是不小的考驗。一旦太陽下山，山區的溫度便會瞬間驟降，要是不趕快把身體擦乾可就麻煩了。
現在的伊森正背對著溪流並坐在一篝營火旁維持體溫，而他的位置能夠清楚看見馬車以及一旁歐文自備的單人帳篷。
「結果妳也醒了。」
「是啊，這傢伙的老毛病犯了，有什麼辦法呢。」菲亞雙手一攤地說道。
什麼嘛……剛剛在馬車上的態度可不是這樣的。
「不如……換我們兩個守夜吧？」我趕緊岔開話題。
「沒關係，等天亮了我再去休息。」
既然伊森不願意提早換班，於是我們三人便圍著營火進行「清晨回報」。
「你們覺得平常的格鬥訓練辛苦嗎？」
伊森竟然主動開啟談天話題，對此讓我感到有些意外。
「我是還好，現在似乎也練出興趣了。在入獄之前，偷竊總有失手的時候嘛，每當這種情況發生，總是恨不得自己身手再好一些，這樣一來被抓住的時候也不用如此費力了。」
果然是非常具有菲亞風格的回答。
「我反倒希望自己能盡早學習格鬥技巧，越早越好，如此一來……或許我和母親就能早日擺脫那傢伙……啊……」
雖然沒有心理準備要說出這些，但種種往事卻差一點脫口而出。
隨著彼此相處的時間越長，對於伊森還有菲亞，我漸漸能夠安心地說出自己的心聲，我想這就是所謂的信賴吧，儘管我不確定這樣的現象在放逐者隊伍中是否正常。
更重要的是，維繫著我們三人的關係，有效期限說穿了也就只有這一年。等再審判結束之後，大家都要各自踏上新的旅程，未來是否還會見面都是未知數。
「你是指……被你處理掉的父親對吧？每當提起他，你都會特別激動。」
面對伊森的疑問，我只是漠然地點點頭，但當他的視線隔著搖曳的火光投射過來，在那深處似乎正懷揣著什麼。
「這樣啊。」然而伊森僅僅如此回答。
我原先擔心這樣的談話音量是否會吵到一旁帳篷內的歐文，但他似乎睡得相當熟，意識絲毫沒有與這個現實世界有所連接。
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菲亞便開啟了新的話題。
「那個啊，大家都一起旅行這麼久了，總覺得……我們對伊森還是一無所知呢。」
「嗯？你們對我有興趣？」
「那是當然啊，不管我們之間的身分與關係如何，總會想要知道夥伴的各種事情嘛，你說對吧？」
菲亞無預警地將接話的工作丟給我，並用眼神積極尋求認同。
儘管我事先不知道她會這樣提問，但至少在這個話題上，我的想法也與菲亞相同，於是我趕緊點點頭並接著說：「是……是啊，我和她的想法是一樣的。如果有冒犯伊森的地方還請見諒，只是……用常識來思考，像你這樣的護送官，對待放逐者的態度或許過於寬容了，甚至到了友善的程度。在這趟旅程中，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們都想好好瞭解眼前這位護送官。」
當我把任務完成，菲亞便一臉滿意地用手肘推了我好幾次，眼神更是投以肯定與讚賞。
「原來如此……那我知道了。不過事先聲明，明天還要繼續趕路，這一點沒問題嗎？」
「肯定沒問題，菲亞說她之前在村子裡休息夠久了，體力根本用不完。」
聽到我這樣的搶答，菲亞則持續用手肘向我推過來，只是在力道上做了相當程度的調整。
「幹嘛啦……我又沒有說錯。」
「你確定？再好好說一次試試看啊！」
看著我與菲亞相互打鬧的畫面，伊森則是輕輕地微笑了，而當我們看到這難得的一幕之後，便也打從心底開心地笑了。
很遺憾的，這是屬於我再平凡不過的生活樣貌，溫熱的鼻血與絕望的淚水兩者逐漸交融，但我無心擦去，只是保持著那副狼狽的模樣，並眼神空洞地看向窗外。
當然，不只是我遭遇毒手，母親自然也難以逃過，只是為了不讓自己與家人餓死在坎茲霍克的破舊市區，她只好拖著又病又傷的嬌小身體外出工作。
到底還要多久，才能擺脫這樣的人生？
究竟還要多久，才會有人來拯救我們？
也許有一天雙眼闔上……我就再也不用面對這些折磨……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好想逃離這一切，但我不能一個人逃，無論如何，我都要帶著母親一起離開……但光憑現在的我能夠做些什麼？
告訴警備所的人員嗎？沒用的，這種家務事他們根本不當一回事。
趕緊存錢離開這裡嗎？依照法律規定，根本不會有人僱用沒有基本學識的小孩，更何況是乳臭未乾的未成年小鬼。
直到鼻血凝固在臉上，我仍舊束手無策，一點實際的辦法都沒有，我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失望沮喪。
曾聽母親說過，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至少還會安分守己地工作。儘管生活並不富裕，但起碼還過得去。
然而，自從他認識了一群不切實際的酒肉朋友之後，便開始接觸市場上的原物料買賣生意。起初確實嚐到了一點甜頭，而這使他更加確信，只要持續操作便能擺脫貧窮翻轉人生，於是投入的本金越來越多，殊不知前方有的只是深不見底的無底洞。對於接連的挫敗，縱使母親再三規勸，也仍舊拉不回被貪婪蒙蔽雙眼的他。
自從某個時間點開始，投資的結果往往只有失敗收場，氣急敗壞的他即便想要找出原因，但無奈也是一場空。很快的，燒掉的本金已嚴重影響到原有的家庭生活，拉不下臉的他便漸漸顯露出我們所不曾見過的，那充滿賭徒心態的醜陋面容。
為了填補資金缺口，他能做的便是四處借錢，以及將手伸向最不該接觸的賭博。
「這次的失敗不算什麼，你們看好喔，下一次我一定會全部賺回來！儘管放心吧，到時候我肯定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包在我身上……」
這是不肯承認失敗的他經常掛在嘴邊的自信喊話，然而在我看來，不過是自暴自棄之前的垂死掙扎。至於那不斷投資失敗的原因，我與母親也不是很清楚，但誤信小道消息而遭受有心人詐騙應該才是主因。
直到基本生活都難以維持，他的自尊心這才徹底崩潰。自此放棄買賣生意的他，已漸漸墮落成一個沉迷酒精與無心工作的廢人，也是我心中相當厭惡與不齒的惡魔。
從此以後，在那前方等待著我與母親的，只剩下永無止境的言語謾罵還有拳打腳踢。每當我頂著大大小小的傷痕前去學校，自然而然都會成為周遭欺負與嘲笑的對象，我想這就是世界對待弱勢者的方式。
除此之外，有好幾位同學更是直接指著我譏笑：「你爸爸不就是那位只會喝酒跟吃軟飯的廢物嗎？聽說還欠了一屁股債呢！比起讀書，你還不趕快滾去一邊賺錢！」
他人所製造的惡果，我就必須這樣無來由地承擔嗎？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殘酷與不公平嗎？
只是比起自己的遭遇，母親的狀況就更令人擔心。
我眼中的她，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不僅沒有增加休息時間，兼職的工作更是越來越多。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為了支撐起家庭的三餐溫飽……
意識到這個狀況的我，有一天在母親出門工作時拉住她的衣角說：「我不去上學了，這樣就可以把錢存起來對吧？只要我不上學，媽媽就可以輕鬆一點……我不喜歡看到媽媽這麼累的樣子……」
原本以為這樣做能夠讓她開心點，沒想到我卻被嚴厲斥責：「雷米你在說什麼呢？這樣不可以，絕對不行。」母親蹲下來抓住我的肩膀說：「媽媽辛苦一點並不要緊，但是你要好好念書，去學習各種知識，那些東西都會在未來保護你，幫助你，知道嗎？」
「可是……」
「聽好了。」母親用我不曾見過的堅毅眼神接著說：「至少……至少把基本學程讀完，等到十六歲畢業之後，你想做什麼都可以。總之……錢的事情雷米不用擔心，好嗎？」
說完這句話後，母親便露出那熟悉的微笑，同時在我的額頭留下一個吻，隨後轉身走上街道。我望著她在風雪中步履蹣跚的背影，直到看不見清晰的輪廓為止，我這才慢慢走回家中，而母親的叮嚀我則是銘刻於心中不曾遺忘。
§§§
「該死！都是……那個混蛋害我這麼狼狽！」
這句話是那傢伙沉迷於酒精之際，經常吐出口的怨言。
如果整起投資買賣的始末，背後真有主謀策畫，那麼我也不會輕易饒過對方。畢竟是這個人的所作所為，才間接導致我的家庭，乃至人生都走向了支離破碎，對此我如果毫無作為，那又該如何宣洩心中的恨意呢？
但是否真有這號人物存在，而對方又是誰，我對此完全沒有線索。
只是……一旦認真追究，成天抱著發財夢，比起腳踏實地的過日子，更追求一步登天的成就，這樣的笨蛋自然成了騙子眼中的肥美大魚。
隨著地獄般的生活已趨於日常，有一個想法逐漸在我的心底悄悄萌芽，因為日子一天天過去，情況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而我必須站出來保護母親，那麼唯一能做的便是……
親手殺掉惡魔。
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
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
日日夜夜都只有這個念頭，像是縈繞在我耳邊細語的詛咒一般，我……必須動手！
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
呃……呃……
「喂……雷米……」
身體的搖晃與耳邊細碎的聲音將我從童年的泥沼給拉回當下，將我叫醒的是今晚負責站崗的伊森。
自從四人隊伍成形之後，歐文提出自願與我們三人輪流夜間站崗，對此伊森採取一天兩個人交互守夜的方式。只不過今晚是初次在舊礦區運輸道路進行野營，伊森表示為了熟悉地形環境，今晚交由他一個人守夜即可。
「又做惡夢了？」
「嗯……是的，抱歉。」
我看向一旁的菲亞，只見她一副安穩好眠的模樣，我就慶幸自己沒有把她吵醒，不然隔天早上我的耳邊肯定不得清靜。
「稍微坐一下吧。」伊森小聲叮嚀後就轉身離開馬車。
雖然伊森讓我再去休息，但現在的我實在沒有睏意，就這麼躺回去或許還會夢到那令人痛苦的過去，與其這樣，還不如下車到外頭與伊森一同站崗。打定主意的我便悄悄挪動身子，慢慢往後車門移動。
「老實說，我已經習慣你半夜發出噪音了，只不過……現在還沒辦法一覺到天亮就是了。」
不妙，看來還是吵醒她了。
「抱歉。」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菲亞用力搔著腦袋，同時撥動那日趨增長的頭髮。看著她的舉動，這才讓我意識到自己的頭髮也該整理整理了。
「妳這樣說……讓我更不好意思了。」
「沒事啦，如果拿惡夢來責怪你，這樣也說不過去吧。」
自從菲亞經歷毒蛇咬傷之後，對我的態度確實軟化許多。儘管她還是經常嘴硬，脾氣也有些執拗，更時不時擺出大小姐的姿態對我說話，但這趟旅程一路走來，仔細觀察也不難發現她身為女性所擁有的溫柔體貼與可愛。
「發什麼呆？快出去啊。」
「不好意思，我現在就出……」
「不是啦，我想出去吹風活動一下，不行嗎？」
「哦哦。」
沒辦法，任誰半夜被吵醒，說話口氣肯定都不會太好。
此時的時間大概是接近黎明，原先一片漆黑的天空被染上了淡淡的紫色與點點藍灰色。另一方面，由於地形複雜的緣故，切入山谷的風總是忽大忽小且沒有固定來向，雨勢同樣是變化莫測。
除此之外，氣溫是容易讓人疏忽的一點。白天總是潮溼悶熱，穿著斗篷大衣的身體便會流出許多汗水，要在這種情況下持續前行的確是不小的考驗。一旦太陽下山，山區的溫度便會瞬間驟降，要是不趕快把身體擦乾可就麻煩了。
現在的伊森正背對著溪流並坐在一篝營火旁維持體溫，而他的位置能夠清楚看見馬車以及一旁歐文自備的單人帳篷。
「結果妳也醒了。」
「是啊，這傢伙的老毛病犯了，有什麼辦法呢。」菲亞雙手一攤地說道。
什麼嘛……剛剛在馬車上的態度可不是這樣的。
「不如……換我們兩個守夜吧？」我趕緊岔開話題。
「沒關係，等天亮了我再去休息。」
既然伊森不願意提早換班，於是我們三人便圍著營火進行「清晨回報」。
「你們覺得平常的格鬥訓練辛苦嗎？」
伊森竟然主動開啟談天話題，對此讓我感到有些意外。
「我是還好，現在似乎也練出興趣了。在入獄之前，偷竊總有失手的時候嘛，每當這種情況發生，總是恨不得自己身手再好一些，這樣一來被抓住的時候也不用如此費力了。」
果然是非常具有菲亞風格的回答。
「我反倒希望自己能盡早學習格鬥技巧，越早越好，如此一來……或許我和母親就能早日擺脫那傢伙……啊……」
雖然沒有心理準備要說出這些，但種種往事卻差一點脫口而出。
隨著彼此相處的時間越長，對於伊森還有菲亞，我漸漸能夠安心地說出自己的心聲，我想這就是所謂的信賴吧，儘管我不確定這樣的現象在放逐者隊伍中是否正常。
更重要的是，維繫著我們三人的關係，有效期限說穿了也就只有這一年。等再審判結束之後，大家都要各自踏上新的旅程，未來是否還會見面都是未知數。
「你是指……被你處理掉的父親對吧？每當提起他，你都會特別激動。」
面對伊森的疑問，我只是漠然地點點頭，但當他的視線隔著搖曳的火光投射過來，在那深處似乎正懷揣著什麼。
「這樣啊。」然而伊森僅僅如此回答。
我原先擔心這樣的談話音量是否會吵到一旁帳篷內的歐文，但他似乎睡得相當熟，意識絲毫沒有與這個現實世界有所連接。
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菲亞便開啟了新的話題。
「那個啊，大家都一起旅行這麼久了，總覺得……我們對伊森還是一無所知呢。」
「嗯？你們對我有興趣？」
「那是當然啊，不管我們之間的身分與關係如何，總會想要知道夥伴的各種事情嘛，你說對吧？」
菲亞無預警地將接話的工作丟給我，並用眼神積極尋求認同。
儘管我事先不知道她會這樣提問，但至少在這個話題上，我的想法也與菲亞相同，於是我趕緊點點頭並接著說：「是……是啊，我和她的想法是一樣的。如果有冒犯伊森的地方還請見諒，只是……用常識來思考，像你這樣的護送官，對待放逐者的態度或許過於寬容了，甚至到了友善的程度。在這趟旅程中，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們都想好好瞭解眼前這位護送官。」
當我把任務完成，菲亞便一臉滿意地用手肘推了我好幾次，眼神更是投以肯定與讚賞。
「原來如此……那我知道了。不過事先聲明，明天還要繼續趕路，這一點沒問題嗎？」
「肯定沒問題，菲亞說她之前在村子裡休息夠久了，體力根本用不完。」
聽到我這樣的搶答，菲亞則持續用手肘向我推過來，只是在力道上做了相當程度的調整。
「幹嘛啦……我又沒有說錯。」
「你確定？再好好說一次試試看啊！」
看著我與菲亞相互打鬧的畫面，伊森則是輕輕地微笑了，而當我們看到這難得的一幕之後，便也打從心底開心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