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透明的魔女
本章節 9947 字
更新於: 2023-05-24
暗影咆嘯於幽闇支配的夜晚,黯淡空洞的蒼藍色月光從教堂內的彩繪玻璃窗悄悄進入了古舊典雅的神之殿堂,獨自一人在管風琴前彈奏揭開悲劇的序幕曲…又一次的,人們迎來另一個無法安心入眠的恐懼黑夜…置身令人窒息的絕望與黑暗之中,人們只能低頭向神明祈禱,發自內心盼求著所有夢魘與災厄能隨著太陽的昇起自然消失,平安抵達明日的黎明。
「這裡是吉里歐姆三區,位置在主要大道的教堂支部附近,我們在這裡發現幻魔了…重複一次,就在吉里歐姆的主要大道教堂,確實發現了通緝目標的幻魔!推定災厄指數為Ⅳ,請本部盡速派人前來支援…啊!」
「(宛如野獸般、獸人形幻魔的嚎叫。)」
「喂!你怎麼了?喂,快回答…可惡!被幹掉了嗎!」
「長官,不好了!幻魔牠…」
「!」
闇影野蠻的腳印踏過城鎮屋頂上橘紅色的磚瓦,壟罩在月夜下牠那漆黑扭曲的身軀仍在持續變形、化身成更進一步的恐怖絕望…直到剛才都還保持著人形的幻魔,在擺脫了太陽和神明的束縛後,順應朱紅色月光的指引從那具虛偽的面具下釋放真實之血脈,墮為魔獸之姿衍──狼戾咆嘯傳往月影之神慈悲的雙目,墮獸之嗥吠傳遍了幽冥的黑夜都市,宣告此處乃是屬於牠們的世界。
「在那裡!快追!」
「別讓牠跑了!」
「把牠打下來!」
「(墮獸的咆嘯)」
蒼黯星空下,人們抬頭注視著塔頂的那隻惡魔…看著底下那群為了殲滅自己聚集而來的警職人員和聖職者們,站在鐘塔上的牠無論靈魂還是心靈都沒有一絲畏懼,高傲地俯瞰底下渺小無能的血肉袋,混有魔物之血的身軀不受控制產生顫抖,無法抑止源自血脈那股難以掩蓋的喜悅──對於牠而言…底下所有人類都不過是自身的餌食,沒有任何會讓牠恐懼的地方。
這裡是普格萊哈德大陸,是連接著光明盡頭與黑闇彼端,殘缺的天堂與反轉的地獄融合之處…是神明與天使、人類與幻魔的聚集之地。
長久以來,在這片蔓延著無盡痛苦的奧創大地之上,人類憑靠象徵光明與希望的神明與天使之力,仰賴一切神聖之恩寵,不斷和代表了恐懼與絕望的幻魔互相抗衡,為了奪回屬於自身光明的世界不停戰鬥,試圖開創出沒有恐懼與黑暗的明日國度──然而時至今日…人們卻依舊壟罩在名為幻魔的邪惡恐懼之下,生活在永無止盡的別離與毀滅裡,心靈無時無刻都面臨著瀕臨崩潰的憂傷,深深懼怕著那些隨時會從身側剝奪靈魂與生命的夢魘化身。
「就是牠嗎…那就是報告裡提到的幻魔嗎?」
「是。」
「是嗎?那傢伙的魔力量相當嚇人呢…民眾怎麼樣了?這一帶的民眾都疏散好了嗎?」
「是!就在剛才,民眾疏散已經全部完成了…接下來、就只剩下架設分離現世用的結界。」
「很好!那麼,我們馬上開始吧!」
「「了解!」」
率隊包圍高塔上的獸形幻魔,帶頭的聖職者『卡西烏斯』一聲令下之後,眾聖職者們便展開行動,迅速擺好了儀式用的隊伍……挺身與危險兇惡的墮獸對抗,身著漆黑服飾的這群神之使徒,他們就是人們所謂的『聖職者』──從遙遠的古代開始,他們就一直為了對抗名為幻魔的噩夢,不斷鍛鍊自己的身體與心靈,於黑夜之中和幻魔一次次展開激戰,是擁有崇高意志與不屈信仰的神聖使者……不同於畏縮在黑暗中乞求光明的凡人,聖職者們沒有選擇等待遙不可及的天使與神明拯救無助的自己,而是選擇奉獻己身、化身為斬斷絕望的光明之刃。
「隊長!所有人都到了。」
「很好,準備好了嗎?」
「沒問題了!」
「好!那麼開始吟唱!我們要創造出能夠覆蓋這一帶的大型結界!」
「「了解!!!」」
卡西烏斯下命令後僅過了不到半分鐘,超過二十人以上的聖職者團隊就在廣場上擺好了整齊劃一的陣型,手裡拿著各自的祝福噐或道具,等待負責指揮的卡西烏斯隊長下達開始詠唱的指示。
「全體!詠唱開始!始界詩篇,第一章,第五小節──『月之女神的彼岸靈鏡』。」
「「了解!」」
剎那間,地面上出現了巨大的法陣,由二十來人所組成的聖歌隊伍等距排開在法陣上,以完全相同的語速步調詠唱聖詩。
「慈愛與守護的闇夜之女神,司掌繁星、皎月、夜空的至高神祇…」
「請引領愚昧的我等,令我們不迷失於絕望與黑暗…請賜予我等庇護,使我等遠離俗世間一切污穢罪惡…」
「吾等乃是您謙卑的使徒…讚揚、歌頌爾等諸神傳說偉業之人,無論名譽抑或財富皆非吾等之所需,唯有您崇高之宿望、慈愛之祈願為吾所眷求。」
「遍布此世之惡,環繞七域之聖光,以慈愛與恩賜的夜空守護者之名,於此地降下、誕臨吧!」
「降臨吧──『月之女神的彼岸靈鏡』」
聖職者們詠唱結束的那一剎那,地面上用粉筆刻劃的純白法陣閃爍奇蹟之光耀飛向天空,不斷凝縮的同時也散發出了更加耀眼的光芒,最終化為了一個微小的圓點、引導日輪之光晷降臨大地……望著那彷彿能代替太陽照耀整個人類世界的溫暖光焰,不論是幻魔又或是聖職者們受到那光明觸動、故而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僅是默默注視著那光芒沿著無形空幻的天幕蔓延,像液體般覆蓋在無形的橢圓結界上,形成一個隔絕人世與彼岸的異幻空間──創域術《月之女神的彼岸靈鏡》成功地發動了…透過現場所有聖職者一同進行詠唱,原先需要大量時間和聖氣才能發動的這個高階法術,此時卻僅用不到兩分鐘就完成了。
「成功了!隊長。」
「嗯,很好…那麼!」
「(幻魔的低吠,隨之而來的轟天怒嚎)」
「「!」」
縱使被聖職者們重重包圍,甚至被困入了月影結界之內,鐘塔上那隻野獸樣貌的幻魔臉上依舊沒有浮現出半點懼色…不僅如此、隨著出現在此處的聖職者數量增加,牠那股囂張跋扈的狂放戰意也不斷高漲,展現出的攻擊性也越來越強。
「可惡,居然瞧不起我們…該死的幻魔!」
被墮獸的咆嘯逼退,聖職者們重整態勢,一齊將手中的祝福噐對準目標,準備迎擊高塔上的邪惡魔物──但沒等到他們主動出擊,幻魔就從塔頂上朝地面縱身一躍,於朱紅月光照耀下跳入半空中,揮舞牠那鋒利的惡爪朝他們襲擊而來。
「(幻魔怒吼!)」
「牠來了…我們上!」
「噢!!!」
光明與黑暗,正義與邪惡…身處在被赤月擁抱的不祥之闇夜,聖職者們手中握著的祝福噐散發七色閃光,與纏繞在幻魔凶爪上那紅黑色的火焰互相碰撞,打響了嶄新的善惡之戰鐘鳴──勝者是白?亦或是黑?最終結果一切皆有可能…在這持續了數百、數千年的黑白鬥爭當中,命運一再考驗著光闇雙方能賭上的一切事物…力量、技術、意志、運氣、愛念…凡是能被放上命運之天秤衡量的因素,皆淪為了最終決定勝敗的樞紐。
時而敗北,時而勝利…在絕望與希望,勝利與失敗之間來回翻轉,人類以他們的鮮血與悲鳴編織出了屬於聖者的敘事詩,成就了直到今日為止浩瀚寬廣的人界史。
而就在今夜,嶄新的歷史也依舊被不斷修改鋪敘,不停重新撰寫…直到最後一刻來臨前,沒有任何人知曉未來究竟會走向何方,只能像個無所畏懼的瘋狂賭徒般、不斷往充滿未知與可能性的時間軌流扔出更多的籌碼。
(…怎麼樣了…)
黑夜狹窄的道路盡頭,仰臥在無處可躲的哀戚夜空下,遠邊高掛於暗天縫隙的眾星辰正觀賞著這場滑稽的表演,嗤笑著那些像自己一樣、既渺小又醜陋的人類們所做的無用掙扎。
「…呃…嗚嘔!」
身體被掉落的鋼筋貫穿,四肢就像是壞掉的機械一樣不自然搐動…雖說看不見,但大腦傳來的強烈疼痛感讓自己明確理解到內臟被某種冰冷的物體攪成了一坨肉泥,大概是致命傷。
「救救我…」
「有誰…有誰在嗎?…」
「隊長…」
破裂的神之殿堂內,崇尚神祉教誨、信奉聖光之人的屍體四散在化為廢墟的教堂各處,已看不出原有的樣貌…看來…今夜命運女神所眷顧的對象並不是他們這些弱小的人類。
「全軍覆沒…是嗎?哼呵呵…嗚嘔!」
視線慢慢變得漆黑,疼痛的感覺正不斷消散,麻痺的四肢也脫離了大腦掌握,讓人無法相信這是自己的肉體…如此悽慘難堪的敗北,讓人連自嘲自憐都覺得可悲可笑。
「沒想到,事情居然會變成這樣啊…」
「啊!!!」
「(肉體被啃食的聲音)」
「那是?!」
透過逐漸模糊的眼睛,卡西烏斯勉強看見了跟著他們來到這裡的最後一個DOLL,他的身體遭幻魔撕裂的模樣──幻魔牠們對於已經將靈魂捨棄掉的人偶沒有興趣,只會像對待垃圾一般冷血破壞掉對方…既然不是食物的話,那麼就沒必要留下了。
(對不起…)
「(幻魔的嗥叫)」
「該死的幻魔…是在慶祝你的勝利嗎?」
踩跨過聖職者們的屍骸,走上了由半毀的教堂瓦礫堆砌成的山丘,人獸形態的幻魔牠走過的地方皆塗抹上滿地鮮紅的血痕──沐浴著赤月散發出的緋紅色月光,從幻魔口中吼出足以傳達到星夜彼端的嘹亮狼嗥…牠正向那位愚蠢的月之女神宣布,自己才是這場善惡鬥爭的唯一勝者。
「我們造成的傷口都已經治好了…渾帳…還真夠便利啊!可惡…」
面對幻魔牠那不將自己放在眼裡的囂張行徑,卡西烏斯感到無比憤慨,但現在的他別說是阻止了、就連避免幻魔將這裡的夥伴靈魂全部吞噬也做不到──無力的自己僅能躺在這黑暗的孤魂荒野,靜靜等候著死神降臨……
「不!…不對…」
「(?)」
「還有一個…還有最後的一個辦法…咳!」
突然間、幻魔將視線從赤月轉移到卡西烏斯身上…牠注意到一旁那個被鋼筋貫穿胸膛的瀕死聖職者似乎正打算做些什麼,於是將所有注意力全放到了他身上。
「哼哼…幻魔啊!確實…今天是我們人類輸了沒錯!」
「(礫石滾動、幻魔蹲下身子,牠嘴裡傳來奇怪的磨牙聲和充滿敵意的低噑。)」
「沒錯~這樣就對了!感到害怕吧!…就像個人類一樣…對於未知感到恐懼吧!」
野獸看著卡西烏斯那早已無法舉起的右手手腕,注意到上頭閃耀著幻異之金黃色光芒,從中感受到一股強大的魔力──『不能讓他繼續下去』…幻魔心裡產生了這樣的強烈念頭。
「作為一個敗者,我就大方的承認失敗,然後在此退場吧…但在那之前,就讓我告訴你一件事吧,幻魔唷!」
「(幻魔的怒吼,地石的破碎音)」
「就算我們輸了,就算你們再怎麼將我們逼入絕境…人類也永遠不會輸給你們!輸給你們這群醜惡的幻魔!」
「(幻魔怒吼)」
「只要我們聖職者有哪怕一人活了下來,這條人類通往未來的康莊大道就會不斷延續下去,直到…」
「嗷嗚!」
如同疾風般迅猛、精準又鋒利的一道爪擊劃過了咽喉,將死亡銘刻在男人那遍體鱗傷的殘破軀殼上,將他那閃爍金黃光曜的右手腕切成碎屑──確認到手爪上的餘溫,幻魔認為自己贏下了這場對決,殊不知牠還是遲了一步…生命消逝的瞬間,卡西烏斯將最後的願望託付給了他最為厭惡的魔女。
(接下來…就交給妳了……)
野獸的爪擊落下、一直到狂風捲起的那顆頭顱落地為止,這短短不到兩秒的時間內…將一生都交付給教會與信仰,奉獻身軀給諸神與天使,長久以來作為聖職者竭盡心神保護家園的這個男人『卡西烏斯.G.亞賓茨』…在他生命的最後,他看著出現在教會陰影處如鬼影般的那位白髮魔女,心裡如此想著:
「就託付給妳了,魔女啊!…恣意去進行妳最擅長的殺戮吧…在這滿是災厄的人間煉獄裡,妳就盡情與那些扭曲邪惡的同類們舞至深淵墜毀吧…被詛咒的少女啊!…」
頭顱接觸到地面的前一瞬間,卡西烏斯的靈魂也就這麼離開了世界,前往生命之泉流、萬物起始之森綠……自此以後,他將拋下身為守護者的使命,不再為他人挺身面對邪異穢物,不必再懷抱恐懼度過漫長黑夜──長久以來,他一直為了守護眾人犧牲自我、奉獻靈魂於苦難災厄、以凡人那孱弱的血肉之軀對抗惡魔…經歷了無數神之試煉…聖使徒卡西烏斯終於得到了名為『安息』的回報。
虛無飄渺的鬱藍夜空裡,又有數道迷途的流星劃落天際,點亮了通向未來的希望之光軌…哪怕是多麼微不足道的微弱光亮,終有一天將化為引領人們獲得救贖的路標,凝聚無名的希望開創通往明日天堂的門扉。
畫面回到半毀的教堂裡,仰望著夜空殞落的流星,幻魔確信自己剛才解決了最後的威脅,安心地做出獰笑,張開雙手喜悅地開懷大笑──殊不知當流星消逝的剎那,降臨於絕望腐蝕的遼闊空野,失落與迷惘編織出的幽寂闇夜…魔女就這麼無聲無息的現身了。
「…就是你嗎?」
「!」
一瞬間、巨大的骷髏鐮刀擦過身側,險些就要將自己給斬成兩半…靠著本能勉強躲過了那道兇桀的斬擊後,幻魔暫且迴避了牠在此殞落的宿命。
「被躲開了嗎?算了~下次會打中的。」
「哈哈哈!!!卡西烏斯那傢伙~沒想到就這樣死了啊!真沒用!」
「…」
『並不存在』──就在數秒之前,這裡絕對沒有除了牠以外的生物,沒有任何會動的活體…不論是重傷倒下的肉塊也好,還是被牠剁碎的那些螻蟻也罷…幻魔相信自己的直感…牠相信直至剛才為止,眼前握著死神之鐮的白髮少女都不存在於此地。
「…美味嗎?」
「(石頭滾落的聲響)」
但是!就在一瞬間,就在牠面前…這個有著少女模樣的謎樣怪物突然出現,帶著兇惡怖懼的可怕殺氣朝牠逼近──面對自己從未體會過的未知威脅,殘暴冷血的幻魔本能性感到恐懼,後腳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
「你沒聽到嗎?…我是在問你…被你吃掉的這些人,他們的靈魂美味嗎?」
絕對沒錯的…直到剛才為止,這棟建築物裡都只有身為幻魔的牠存在,不可能會有其他人類或任何沒被自己意識到的生物──難道這跟剛才那個男人有關嗎?是他呼喚了眼前的少女嗎?
「算了…無所謂了~」
主動從廢墟中的黑影現身,正體不明的怪物逐步朝自己走了過來,其身姿也在皎潔的緋紅月光照射下顯露無遺──少女手握巨大的骷髏鐮刀,頭上戴著繫有粉紅蝴蝶結的厚重尖帽,皮膚上緊貼著影子般的緊薄衣料,雪白潔瑕的一頭長髮如絲綢般隨風飄逸…是誰…她是誰?她究竟是誰?
「既然不想開口的話,那你不說話也可以…反正~一切馬上就會結束了。」
「!」
白髮少女以她那纖細的手腕,輕鬆揮舞著比她身高還長的巨大骷髏鐮刀,黯淡無光的瞳孔中映照出獸人幻魔的外表,象徵死神降臨的夜晚。
「好了~讓我們開始吧!…告訴我…你嚐起來,究竟是什麼味道呢?」
少女嫣然一笑、舌尖舔了舔細嫩的嘴唇、舞動鐮刀架好了戰鬥姿態…宛如盯上獵物的狩獵者,少女眼裡有著某種令幻魔從根源感到恐懼的可怕慾望,那墨闇的執念宛若病斑侵蝕膚面,漆黑的魔力不斷朝深層噬食牠的靈魂──無庸置疑的…眼前這位體型看上去甚至沒有自己一半大小的白髮少女,如今正認真地打算將牠的一切全都給吞噬殆盡。
知曉了少女瞳孔中的漆黑意志,切身體會到她那份隱藏於幼小軀殼下,令人恐懼的強大魔力和異質性以後,幻魔停止了腦中一切無用的思考,將心底一切怯意和膽懦轉化為沸騰的殺意,揮舞牠自豪的利爪與尖牙朝少女嬌小的身軀襲擊。
「(幻魔的怒嘯)」
「要來了喔!幽妮。」
「我知道。」
「嗷唔!」
暗絳爪擊如驟雨落下,少女簡單回應了從骷髏鐮刀上傳來的成年男性嗓音,同時迴避掉那些來自幻魔的攻擊。
「速度很快、力量也不弱…這傢伙的災厄指數大概是Ⅲ左右吧?不過今晚是赤月,所以…」
「吵死了!安靜一點,但丁。」
「好喲~」
「嗯!」
正面攻來的敵人動作十分單純,但出手次數繁多且每道爪擊之間幾乎沒有間隔,要找出反擊的機會有些困難──正當少女如此想著,幻魔就使出了大動作的招式…黑暗的渦旋凝流,憎惡的負面情感不斷膨脹…面對那烏暗的魔力,少女卻由衷感到高興。
(有了!)
烏暗的魔力團劃破空氣,奔騰的黑刃俯衝向前…雖說這道攻擊的魔力與速度都在想像之上,但魔女還是順利躲過了這一招,抓住機會進行攻擊;利用幻魔施招後出現的短暫空檔,少女蹲下身扭頭閃躲過幻魔另一隻手的爪擊,接著一道銳利的鐮斬砍斷了幻魔的左手腕,在牠的右側胸膛上劃開了一大道切口。
鮮血噴湧、傷口處如同被烈火燃燒般劇痛…看見自己的手腕被對手砍飛,胸膛上也被開出了一條大縫,幻魔心中的怒火徹底爆發,解放所有魔力準備將少女碎屍萬段…但這卻成了牠下一個被攻擊的機會。
「就是現在!幽妮!」
「嗯!」
抓準幻魔情緒暴走的那一刻,少女揮舞鐮刀猛力砍下了牠的頭顱,但即便砍落了牠的頭顱,心中卻沒有得手的預感。
「?!」
「不對!快退後!」
被砍傷的幻魔身體逐漸膨脹,化為含有濃郁魔力的肉塊散發惡意…右手握著巨大的鐮刀,還要在充滿礫石與屋內擺設殘骸的教堂內閃躲…縱使是這般惡劣的情景,少女仍舊做出了極為靈巧的動作,宛如舞蹈般躲避了從無頭幻魔體內襲來的魔泥觸手,順利拉開了距離。
「頭被砍了,但沒有消失…但丁!」
「啊!這大概就是那傢伙的能力,看樣子…如果不直接破壞核心或是把牠整個消滅掉,就沒法讓牠殞滅呢。」
「棘手了呢。」
「嗯。」
就在少女面前,失去頭顱的幻魔像在懺悔般跪在教堂的管風琴前方,身體不斷膨脹、紅棕色的軀殼逐漸變為了暴走的巨大血肉塊,同時蓄累著極其驚人的龐大魔力。
「這傢伙…難道說?!牠想要自爆嗎?」
「不會讓牠得逞的。」
為了阻止幻魔自爆,魔女打算趁牠還沒累積足夠魔力前先解決牠,於是對手中的骷髏鐮刀灌注雷霆魔力,握起鐮刃朝那具肉塊奔馳。
「糟糕!」
就像是感知到少女腦海中的想法,沒有頭顱的醜惡肉塊從脖子裡放出了像是樹幹般粗大的魔力觸手朝她襲去,不讓她有機會阻止自己;儘管少女用盡全力閃躲,盡可能斬斷了她無法迴避的攻擊…但觸手的數量太多以至她應付不及,最終在跳上牆壁時被一隻觸腕捕捉,身體被重重甩上了地面。
「啊!」
「幽妮!」
「咳…我沒事。」
用一隻手按在地板上支撐身體站起,幽妮緊握手中的骷髏鐮刀,準備再一次發起挑戰。
「不要勉強!不行的話、這裡就先…」
「別管我,我能做到的。」
「可是…」
但丁試著勸阻幽妮別繼續隻身犯險,不過幽妮仍打算上前狩獵…就在這個時刻,在她們面前掉下了一塊來自教堂屋頂的碎石塊。
「這是?…不好了,這裡要崩塌了!…喂!要撤退了,幽妮!」
「…好吧,我們走。」
「噢!」
經歷了先前聖職者與幻魔間的戰鬥,如今又被少女與幻魔的魔力衝突波及,老舊的教堂無法繼續承受損傷,如今隨時都會崩塌…無頭幻魔那具不斷膨脹的軀殼擠碎了殘存的教堂建築,準備朝外進一步擴大肉體──趁著教堂還沒被徹底毀掉,少女利用教堂內的木製長椅和倒落的石柱做跳板逃了出去,在半空中回頭看著那團巨型魔肉血塊。
「這個…不妙!牠要爆炸了!儘管卡西烏斯他們設下的結界還在,但這股魔力…」
「不會讓牠得逞的…但丁!要上咯!」
「好喲!」
敏捷的翻滾落地,少女以雙手直立起手中的幻想兵裝,閃耀紫棘流光的雷霆魔素便開始朝她匯聚,如同魔力聽見少女的祈願一般,回應她靈魂的呼喚來到此處。
「汝,沾滿罪惡之淤泥,瀝汙濁惡血浸染大地,導引恐懼與災厄前往世間,成就一切毀滅磨難之物…吾名為『幽妮』,乃是驅除塵世諸厄、化滅黯曜之使者。」
伴隨魔女輕吟的詩歌詠唱,從少女身上出現了絳紫光點浮繞周圍,右邊瞳孔上閃現紫電光流,她所站立的地方也出現了一個紫雷法陣。
「(幻魔意念之哮噬)」
感受到前所未見的強大魔力,失去頭顱變成巨大肉塊的幻魔打算趁她結束詠唱前打斷,用比剛才多出數倍的魔力觸手襲擊,並朝她噴射出魔力的汙穢殘渣,打算盡一切力量阻止詠唱──面對那鋪天蓋地的魔力凝結物,少女一邊閃躲著攻擊,一邊全速朝『心臟』迫近。
「炬火啊,照耀吧!雨水啊,溢滿吧!風嵐啊,咆嘯吧!…受諸神所引導,爾等乃是袪除災厄、指引起源、解放蒼生之使徒!」
鞋跟踩踏著由魔力構成的法陣,飛翔的魔女躍入原先教堂內掛著聖母像彩繪玻璃的位置,手中緊握的漆黑之鐮溢滿紫電魔素,殲滅罪惡的光輪流逝於割裂大氣幻逸。
「但丁!第一刻印,解放──」
「噢!我們上!幽妮!」
紫極光焰迴盪緋紅暗夜,雷霆斷涯轟響作鳴,狂暴燎亂的魔力電光於鏡之孤城破壞肆虐,直達天際的紫雷光柱宣告了幻魔生命之終結。
「迂腐的魂魄啊!消逝於繁天星塵之中,化為吾等之餌食吧……吞噬牠!──『紫薇鎮魂曲』!!!」
毀滅之鐮雷馳綻裂,幻魔那扭曲醜陋的魂魄形體連同其肉身一同殞滅,遭受雷之洗禮徹底覆滅於世…佇立在幻魔那逐漸崩壞的殘骸旁,魔女手中握著剛獲得的『心臟』,看著飄散天空、靈魂與魔力的殘渣露出了哀傷的表情。
「我們贏了呢~幽妮。」
「嗯、是呢,但丁。」
「那麼那個…妳要吃嗎?」
「當然,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戰鬥的。」
「…是嗎…那沒辦法了!妳吃吧。」
「嗯。」
將手心上的幻魔核心放入嘴中,吞噬了又一個幻魔的靈魂以後,幽妮瞳孔中瞬間閃過了一絲陰鬱,然後又掛回了她那面無表情的怨愁。
「怎麼樣?」
「沒有,不是這個…這也不對。」
「這樣啊…真可惜呢,幽妮。」
「嗯…」
儘管又吞下了一隻幻魔的靈魂,但失去的記憶依舊沒有回來…雖說早就有預感,但實際體會到殘酷現實的少女對此仍感到相當失落。
「下次…一定要…」
「嘛~妳不要那麼沮喪嘛!幽妮,下次…下次一定可以找回來的。」
「但丁…」
不忍心看幽妮沮喪難過的模樣,但丁決定轉換話題…看著天空逐漸落下的夜之帷幕,他想起了先前死去的聖職者卡西烏斯。
「話說回來,幽妮…剛才的戰鬥裡,卡西烏斯那傢伙他死掉了呢。」
「對,天使之環也解除了…大概在他死掉的時候,就已經解除了誓約吧。」
「欸~是這樣嗎?」
戰鬥結束後,幽妮才意識到卡西烏斯的死亡...儘管那個人跟自己不算有多麼要好,但她還是多少有些難過。
「卡西烏斯他…有好好走完最後一程了嗎?認識他的那些人們聽見了他的死訊,一定會感到難過的吧?」
「不會吧!畢竟那傢伙很討人厭…老是對我們指手畫腳的,而且還總擺出一副對妳十分厭惡的表情…總之!我討厭他!」
「是嗎?我倒是不討厭那個人~」
「真的假的?」
「嗯。」
戰鬥告一段落後,先前卡西烏斯他們施展的創域術《月之女神的彼岸靈鏡》也隨之解除,失去了維持結界的聖職者、也沒有需要關押在鏡中世界的凶暴幻魔,完成使命的月神之鏡開始消散,將鏡之世界與外界重新連結,幽妮跟但丁也跟著回到了本來的世界之中。
「喂!快看!結界解除了!快、快…快點去救還活著的人。」
「可惡!我們的教堂被…該死的幻魔!」
「別管教堂了!聖職者呢?卡西烏斯神父他怎麼樣了?」
「神父大人!卡西烏斯神父大人!」
鏡子外的現實世界裡,聚集在深夜的城鎮街道上、路上滿是擔心聖職者們安危的後勤人員與警消相關人士,他們在確認到鏡之結界跟狼形幻魔一同消失之後,就馬上進入到教堂內救援…當然、他們也看見了滿身是傷的幽妮,不過沒有任何人為了她停下腳步,替她確認傷勢甚至是向她說一句慰勞的話語…除了一位新進的女醫護員以外──她在看到了渾身是傷的幽妮後,便立即上前確認了她的狀況。
「喂!妳,沒事吧?」
「我…」
「好嚴重的傷…不好意思!請幫我拿醫藥箱過來!」
注意到自己的後輩正打算為魔女療傷,在遠處這位女醫護的前輩開口責罵對方,大聲指責她的愚蠢。
「喂!新來的!妳在幹什麼啊!別管那種傢伙了。」
「欸?…可是!她也受傷了。」
「妳仔細看!那傢伙不過是個DOLL,放著不管就好了…而且你不知道嗎?她就是…」
「夠了,別管我。」
「哎?!」
「妳…妳這什麼態度啊!妳這該死的魔女!」
「…」
打斷兩人的談話,聽了她們對話後心情愈發惡劣的幽妮不打算繼續在此逗留,就這麼繞過了那位上前關心自己的女醫護人員,快步離開了這個滿是人群的嘈雜場所。
「啊…等等!」
「別管她了啦!真是的~」
「可是…前輩!」
「就叫妳別管她了!聽不懂嗎?…好啦!快點過來,聖職者們還在等著我們治療呢!」
「可是…」
「吵死了!夠了、快過來!現在可沒時間耽擱了!總之、我們得先去替卡西烏斯神父治療才行!他可是保護了這座城市的英雄,跟那種惹人厭的DOLL比起來重要上不知道多少倍。」
「…」
「回覆呢?」
「……是,我知道了。」
「很好!那、我們走吧!」
「嗯。」
跟著前輩醫護員離開,那位女醫護在進入教堂廢墟前最後一次回頭、看向人群中那位於黎明日晷裡獨自踏上歸程的白髮少女,在心底為她的不幸遭遇默默流下眼淚,咒罵著什麼也沒能為她做到的自己。
走在清晨都市昏暗的街道上,少女大步踏上返程的道路,沿途中還能聽到許多繁雜的聲音,例如救護車或是消防車的鳴笛聲…從幽妮與但丁離開現場過後已經過了二十分鐘,卻仍能看見許多人正朝著教堂的方向趕去──為了將那些守護眾人的英雄帶回,他們正以最快的速度朝神之殿堂飛奔而去。
「別擋路,DOLL!」
「好痛!…」
「滾開!」
走在路上,幽妮被兩個趕著前往教堂的男子撞上,雖說不會覺得痛、但她還是試著喊了一下…和平時一樣,沒人會關心她是否真正感受到疼痛。
「…沒禮貌的傢伙。」
「別在意~幽妮…我知道的!妳才是保護了這座城市的人。」
「沒關係!沒事的、但丁…我一點也不在意。」
「是嗎,妳真堅強啊~不過這下子,妳又要被派去給下一位聖職者了呢,幽妮。」
「大概吧,畢竟卡西烏斯他死掉了。」
「怎麼樣~對下一個主人,妳心裡有沒有什麼期待啊!…譬如說…希望是位臉蛋英俊的帥哥聖職者之類的?還是妳喜歡溫柔體貼的那種男性?又或是像我一樣、充滿大人成熟魅力的男性妳覺得會比較好?!」
聽見但丁他那令人熟悉的玩笑話,幽妮微笑著回應。
「『期待』…是嗎?」
「嗯!說看看吧!」
「嗯、我想想…啊!有了。」
與但丁進行無意義的閒談期間,少女歪頭想了想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看法,難得認真地用腦袋思考了一次,最終當黎明昇起的同時,在她腦內恍然大悟出一個答案。
「嗯?什麼什麼?妳想到什麼了嗎?」
「嗯!我希望下一個主人他是…」
「喔!是什麼?」
「我希望他是個會請人家吃很多好吃的蛋糕跟餅乾,善良又溫柔的好人。」
「…」
遠望清晨被太陽光照的橙色霧靄,在少女面前嶄新的黎明即將到來…回憶著昨日夜晚裡的浩瀚星海,少女內心不禁對那美麗奇幻的壯闊景色產生欣羨和嚮往──總有一天…她也想要像昨日夜空中的星星、高掛天際的美麗月亮一樣與某人相互映照著光采,攜手共創理想的未來,知曉她誕生在這世界上的真正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