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之意不在酒

離開鑑識大樓，艾菲彷彿重回人世。

「下士身邊都是有趣的人呢。」

「幹嘛，吃醋了？」機器人一臉不解。「我只是嘗試保持最低限度的人際關係。」

好一會，他才回過神來：「艾菲下士，如果下次你要講笑話，請先通知我，我會準備更好的應對方式。」

真有點雞同鴨講。

「隨便你。」

她的愛車拿去檢修了，因此二人站在車站等候遲遲未至的Uber。

很快便是新年。為了炒熱氣氛，街道的全息廣告投影紛紛換上鞭炮和卡通財神，以及根本不存在於城市上空的降雪。

斯奈德解下自己頸纏的圍巾，一圈圈繞在艾菲脖子上。

「我不冷。」

「但你臉色很蒼白。」有嗎？「我想，費恩博士是施華洛恐襲案的倖存者。」

有一秒，艾菲的動作凝住了。

「她的人事檔案理應是局裡的保密資料。」

「觀察博士的態度，不難得出類似的結論。」斯奈德低頭詢問：「令我好奇的是，那位賽博格小姐似乎沒有察覺下士身懷的秘密。」

「……誰知道呢。」如果費恩知道，大概不會放過自己。

因為艾菲知道她對「籠鳥」的滅門之仇有多刻骨銘心。

「人類有種情況叫燈下黑，你們機械不也有算法偏差？」

「但我們可以及時糾正。」

「前提是有人提醒。」

糟透了，自己貌似又將話聊死。怎麼汽車還不來啊？

斯奈德忽然問：「關於『賽車手』的身分，下士你有頭緒嗎？」

「可以的話，我也想抓住那傢伙。」艾菲是認真的。「但這個人太聰明而且一直躲在幕後，在組織裡亦很少露面。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來自哪裡，有怎樣的身世和怎樣的容貌。而且他作風低調，除了初次登場的施華洛案，其他都像這次的事件，只在現場留下一些似有若無卻又令人無法掌握把柄的線索。」

「有沒有想過，你的深層記憶裡可能有他的存在？」見艾菲疑心驟起，斯奈德輕鬆笑道：「據說人類的意識好比冰山，我們見到的部分不過是山頂的積雪，但更多的隱藏在水面之下。」

斯奈德的語調忽然變得意味深長。

「薇薇安‧紋綺不是個好例子嗎？縱然下士的表層記憶忘記了認識的過程，但潛意識中仍然保留她對飲料的喜好。」

「不去寫詩真的浪費你才能。」

「假如有需要，刊登在學術期刊上的論文我也可以撰寫哦？」

剎車聲打斷她倆的對話。來得正好。二人分別從左右兩邊車門上車，一上車便各自沉默。

司機是個沒有眼見力的男人，車未開定便打趣她們：「小情侶吵架了？」

艾菲不客氣向他投射眼刀。相反，斯奈德笑得滿臉春風。

「拜託，下次有誤會可否幫忙澄清一下？」

由於有外人在場，她們改以Chatwild進行對話。

「我想成為海爾迦心中最重要的人。因此關於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所以你才想要窺探我的記憶？)

最近，斯奈德經常有意無意地提起「籠鳥」。是不是自己先前曖昧的態度勾起了他的猜疑呢？

因為剛才的長篇大論，分明是種暗示。

但這個男人究竟想從她的記憶中挖取什麼？

記憶深藏的秘密，自己想要遺忘的過去──她絕對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艾菲下士，你怎知道那個記憶編輯器是陷阱？」

艾菲冷靜地瞥向他一眼：「疑點有三：首先是運送問題。偌大的一台機械裝置，嫌疑人要怎樣瞞過大廈出入口設置的所有X光檢測器？」

「說不定是利用某種訊息干擾裝置。」

「別忘了，那棟商廈使用的安全系統是新星三型，但凡掃瞄到的物件內部結構與登記資料不符，看守AI都會立即發出警告，那種小把戲根本沒用。」

「除非夏洛克小姐帶同炸彈從天而降。」

「那麼附近天台的監控應該會拍攝到畫面。」

斯奈德快速掃視自己的外置終端：「但無論哪一處，都沒有發現潛游者最近竄改監控鏡頭的痕跡。」

殺雞焉用牛刀，沒必要為安置一個炸彈而大費周章。

「其次是記憶編輯器的位置。你還記得放在哪嗎？」

「是在一樓的員工醫療室。」

艾菲點頭：「對於機器人來說，那個地方的使用率非常的低。假如嫌疑人想要炸毀某AI的腦袋，可以有其他更方便的選擇。」

「我懂了。比方說，那個放在總裁辦公桌上的小盒子？」

阿爾福斯‧莫利有自己專屬的記憶編輯器──不過是煙綠色、小於A4紙尺寸的火柴盒形狀立方體。

「但嫌疑人亦有可能是針對其他的目標。」

「剛才不是說了嗎？絕少機器人會使用那間醫療室。」並且使用前，必須先取得人事部主管的同意。「翻查出入紀錄，最近半年內只使用過一次。」

艾菲把截圖發給斯奈德。

「日期正巧是我們審訊活士花小姐的那一天。」而當時醫療室的登記使用者分別是摩爾‧夏洛克和莫利總裁。

「要說莫利總裁自導自演，我可不相信。而且其中涉及另一個問題：要是這段時間內只有他們二人接觸過這台編輯器，而它一直沒有被人掉包，那麼『八分十六秒』的簽名會是誰留下的？」

遠程操縱似乎不太可行，因為目前公司的安保系統沒有發現被外部入侵的跡象。

「最大可能是夏洛克在使用期間動了手腳。」

「畢竟那台是機器人專用的記憶編輯器。為了不被揭穿偽裝，作為人類的她必須偽造使用記錄。但她過份自信──又或許是故意，才會留下與『賽車手』有關的線索。」

有趣的是，事後調查發現秘書當日逗留醫療室內的時間，剛好是八分十六秒。

「那麼，最後一個疑點呢？」

「是爆炸的規模。以頭腦炸彈而言，這個載體太大了。而且炸彈客一般為了追求戲劇性的演出效果，多半會把爆炸物設置於建築物內、交通工具、或是人來人往的公眾地方，盡可能將更多的受害者捲入其中。」

「如果嫌疑人的目標是要傷害海象傳送的員工，按理應該選擇殺傷力更大的火藥炸彈。」

「而且醫療室既不靠近逃生通道和承重牆，亦不接近辦公區。沒理由把危險性較低的爆炸物放置在人流最少的地方。」艾菲接著說：「但反過來，假如在嫌疑人家中搜出同款編輯器，警方必定會徹底進行調查。而會破壞腦神經的電子炸藥，正是對付探索官的最佳武器。」

「情況似乎比想像中棘手。」斯奈德手碰下巴沉思。「艾菲下士，要抓住嫌疑人才有辦法【探索】她的目的吧？」

但夏洛克目前身在何處，二人毫無頭緒。

不，

「或者有人會知道她是誰。」

她指示導航AI把她們送去機場，同時透過腦機網購兩張珠港航空的來回機票。

目的地是禁閉島。

這時候，斯奈德的外置終端響起來電鈴聲。接聽通話後，他的神色變得凝重。

艾菲亦收到來自中尉的視訊通知。

「艾菲，請你立即與斯奈德探員前往近東新區，【Linda】可能再度犯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