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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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5-22
天庭不似凡間那樣有晝夜之分,肉眼所見之處是耀眼奪目的藍天以及白雲鋪墊而成的地面。
自天庭誕生以來,未曾改變。
維持著永晝的神聖流光傾瀉而下,穿行在雲層之間,照亮天庭的每一寸雲霧。它滋養世界萬物所有的一切,包括這片蔚藍色的廣袤天際,它孕育著天使種的成長,更帶來充滿生機的人間塵世。
沐浴在這流光之下,有如虔誠的信徒跪拜在莊重威嚴的神像前,他們真心誠意的祈禱著,渴望世間太平,不再有人為了守護而流血流淚。
在神像前懺悔的天使洗去了他們身上與生俱來的罪孽,並宣示從今往後,他們將帶著自己的信念與職責,在天庭貢獻七年的漫長時光。
季路左手拿著被腰斬的椅背,右手抓著椅子的腳,穿梭在天庭中。出門前,他還在宿舍嘗試掙扎一番,想著能不能用三秒膠把椅背給接回去,結果非但沒黏上去,還差點把自己的手指當作陪葬品。
對於手殘黨的季路來說,不小心讓手指沾到三秒膠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即便他不想。
宿舍外有一條類似人間商業街的路,平常沒事就會有很多人上街逛逛。國外聚集著華裔人士的地方被稱為華人街,那麼天庭販賣人間商品的地方就被稱為塵寰街。
塵寰街上什麼都有,食衣住行育樂,裡面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塵寰街沒有的。
天庭是天使種擁有者的聚集地,而真正的純種天使在更遙遠的極樂淨土,他們忙著維繫天理,只有極少數的人曾經在天井裡面看過純種天使。
純種天使都擁有奇特的法術,治癒、魔法、空間、時間……要是在難度高的天井事件偶然遇見純種天使,那無異於是雪中送炭,直接讓任務難度從S級降到C級的程度。
但這種機遇可遇不可求。
季路拖著椅子的殘骸一路來到塵寰街,他想找工匠幫他修修這把椅子,如果修不好,乾脆就買一個新的,再順便捎點零食回去補貨。
雖然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塵寰街了,可每次他都會為街上那些新奇玩意駐足。就像現在,他正站在一個用綠色棚子搭建的小販前,看著展示桌上咕咚冒泡的紫色夜光瓶。
學生時期的他對理工一竅不通,自然也不知道這個一直冒著泡泡的小圓瓶使用什麼原理製成的。
見到外頭站著一位客人,老闆殷勤的走出來招呼,「小哥,買點什麼嗎?」
季路盯著會發光的小瓶子,眼睛閃閃發亮。
這種眼神老闆見的很多,那是一種強烈渴求的眼神,他乾咳兩聲,解釋道:「這是我靠一些特殊手段從地上搞來的東西,姑且叫它星空瓶吧。」
「聽說地上的人在夜晚的時候會在房間放上一個星空瓶,當天幕拉下的時候,星空瓶裡的液體就會發光,在黑夜當中變得熠熠生輝。」
「星空瓶是會透光的,人們會在裡面灑上一些有形狀的碎片,比如星星或者月亮,關燈的時候把它放在靠牆的地方,會投影出一片非常美麗的星空。」
季路在腦海裡幻想著不同顏色的星空瓶投影出來的星空,突然萌生一股壟斷星空瓶市場的念頭。
很快的,季路搖搖頭,拋開這個奇怪的雜想,他告誡自己不能這麼花錢,這都是他拼死拼活從天井裡出來後得到的獎金。
但是……他瞥了一眼顏色華美的星空瓶。
買一個回去應該沒關係吧?
季路指了指星空瓶,問:「這個可以訂製嗎?」
嗅到了商機的老闆微笑的一拍手,「當然可以,親愛的客人,您想要什麼樣的款式?」
「這個可以混色嗎?就是一個瓶子有兩種顏色的那種。」
老闆笑得很燦爛,把食指和拇指扣在了一起搓了搓,「可以,不過這個做工比較麻煩,得加一點錢。」
「加多少?」季路問。
他伸出了兩根手指頭,「大概兩個種子幣。」
聽到這個價格,季路的心頭微微一顫。
一個天井事件也只能賺到五六個種子幣而已,光加價就要兩個了!
季路看了一眼展示櫃上的價格,弱弱的問了一句:「那……裡頭的碎片也要嗎?」
老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輕天使,這一位不諳世事的天使長了一副看起來很好騙的皮囊,但如果騙了他,老闆的良心會過意不去,畢竟他好歹也是天使,天使只能擁有一顆純潔善良的心。
老闆擺擺手,「不用,你喜歡什麼樣的碎片儘管說吧。」
本來準備打消購買慾望的季路在聽見碎片不用加錢過後瞬間開朗起來,連語氣也變得激動了,「那我要湛藍色和碧綠色的混搭!然後……麻煩再幫我設計一點流星的碎片和星海!」
紀錄好顧客的需求後,老闆告訴他需要兩天的工期,讓他第三天的下午再過來一趟。季路爽快的答應,然後付了七枚種子幣,開心的晃著小翅膀拖著半死不活的椅子再度踏上尋找工匠的旅程。
三分鐘過後,兩手抓著椅子屍體的人又停在了攤販上,這次看的是最新款的遊戲機,要價十枚種子幣。
季路盤算著自己戶頭內的錢,扣除掉剛才買星空瓶的七枚種子幣,他現在大概還剩下三十二枚種子幣左右,完全足夠買一台遊戲機。
可是十枚種子幣是需要參與兩次的天井才有辦法得到的獎金,前幾天才出現過一次,下一次不知道等到猴年馬月,而且他還要等兩次才賺得回來十枚種子幣。
如果買了遊戲機他就只剩二十二枚種子幣......假設兩個個月才出現一次天井,一個月需要六枚種子幣的生活費……
二乘五等於十……四個月只能賺十枚種子幣,然後減掉四乘六等於二十四……四個月得花掉二十四枚種子幣。
二十四大於十……
季路忽然蹲下身子,算術算的頭暈的他得出一個結論——入不敷出。
不僅賺的錢跟不上花錢的速度,他還得從本金倒貼十四塊錢來負擔自己的生活費,二十二枚種子幣扣掉倒貼的十四枚,只剩下八枚。
「你在幹嘛?」一道甜美的聲音在季路耳邊響起。
季路欲哭無淚的抬起頭,對上了一雙紅寶石般的眼眸。棕色長髮隨風飄逸,遮擋住了少女紅潤的嘴唇以及柔和的五官,她抬手將髮絲撩撥至耳後,細細的百合香味在空中瀰漫。
嫣翎抬眼看向季路所在的攤販,瞥見了季路手上破敗的椅子,再看見他這副懊惱的模樣,瞬間瞭然。
她嘆了口氣,伸手敲敲季路的腦袋:「你別再亂買東西了,聽昊宸說你總帶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回宿舍,用沒幾次就再也沒看見那東西出現了。」
嫣翎搶過季路手中的椅子仔細端詳,險些被椅子上糊成一團的三秒膠黏到,「該花錢的地方不花,在不該花錢的地方還猶豫不決。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當你猶豫的時候,就不要做這件事了。」
嫣翎是昊宸隊裡的一員,比季路大三歲,和昊宸是同期生。
她出身於歐洲的貴族世家,鴿血一般的紅寶石雙眸便是證明。
基礎的劍擊術、曼妙的芭蕾舞蹈、優雅溫柔的樂器她都學過,在對付天井上可以說是得心應手,可以善用畢生所學。作為貴族的小姐,儀態更是端莊,見過她的人無一不被她的美麗吸引。
除了季路和昊宸這兩個人,對這樣的美女不怎麼感興趣,只把她當朋友開看。相比漂亮的美女,他們更關心自己所愛的人是否也愛著自己。
也只有在和這兩人相處的時候,嫣翎才能毫無防備的和他們對話。
被一語道破的季路心虛的別開眼,不曉得這位出身不凡的小姐怎麼會出現在塵寰街。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他赫然發現嫣翎的手上也抓著一把椅子,而且還是同樣出自於宿舍的木椅,於是他問:「妳為什麼也拿著椅子?」
嫣翎隨著季路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椅子,淡定道:「我在宿舍練劍的時候把椅子劈成兩半了,老張說沒辦法修好,所以我買了一張新的。」
嫣翎不在練習場練劍是有原因的,季路曾經聽她說過,自己只要一出門就會備受矚目,嫣翎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除非必要或者是需要團隊練習進入模擬天井,否則她根本不會踏出宿舍。
聽到這裡,季路有點疑惑,「既然都壞掉了,為什麼不乾脆買個更好一點的椅子,坐上去鬆鬆軟軟的不好嗎?」
嫣翎嫌棄的看了一眼季路,又敲了敲他不靈活的腦袋,「對於不常使用的東西,買的品質再好也沒有用,你平常坐椅子的時間多嗎?」
季路搖頭,那張被他腰斬的椅子從他上來天庭到現在都沒坐過幾次,大部分他都直接躺在床上,因為那裡比較舒服。
「那就對了,你不常用,那就不用買的太好,買了也是浪費,不如拿去花在其他地方。」
嫣翎的眼神陡然變得犀利,像在訓斥一樣的指著季路面前的遊戲機,「但也絕對不是花在這種地方。」
怎麼一個貴族小姐還要教一個窮困潦倒的小伙子金錢觀呢?
才剛花了七枚種子幣買了不必要的東西的敗家季路,正在被一個出身於豪門的大小姐斥責亂花錢。
這感覺就像被老媽指著鼻子問他零用錢花哪裡去了一樣,逼得季路窘迫的回答,「知道了知道了,我現在就去修椅子……」
嫣翎得意的像個勸說成功的姐姐,雙手抱胸,「這還差不多。」
今天又教化了一隻迷途羔羊。
雖然說是說服了,但嫣翎看那張斷裂痕跡自然的椅子,心想它可能也修不好。
季路的椅背斷面是呈現斜切的狀態,人為破壞的斷面會是鋸齒狀。一般來說,自然損壞的椅子不太能修,只能打進幾顆釘子讓其固定,但這治標不治本,只是暫緩之計,如果時間足夠久,椅子必然會在斷裂一次。
「你那椅子……可能修不好,要不你和我一樣買把新的?不然拿去換錢也可以,這木頭應該還有些地方能用。」
季路依言舉起椅子屍體左看右看,緩緩點頭。
「那就這樣了,下次別再亂花錢了,隊裡的人喊我去訓練了,我先走啦,下次見。」
嫣翎朝他揮手,拖著椅子走往教堂的方向,而季路則轉過身,繼續邁入塵寰街更深處的地方。
老張是天庭裡面唯一一位工匠,他的店鋪座落在塵寰街的一隅之地,是個年近四十歲的大叔,和禇諭一樣是個志願者。
季路找到老張的時候,他正蹲在打鐵坊那,一把看起來就很重的錘子被老張高高的舉起,然後重重的落在鐵砧上,發出一聲清脆但不怎麼悅耳的聲響。
季路伸長脖子,看見了劍的劍柄,那是由純金打造的劍柄,上面刻著奢華繁複的鎏金紋路。這些紋路季路有些印象,他在教典裡看過類似的符文,似乎是上古時期使用的文字,但他不知道那些字分別是什麼意思。
與利刃相合的劍柄兩端各自嵌了一顆翡翠色的綠寶石,即便黃金的光彩在陰影中變得黯淡,那兩顆綠寶石也足夠吸睛。
老張打鐵打的認真,根本沒注意到有客人來了,季路喊了一聲張叔,老張嚇得扭頭,一把年紀了這麼一扭差點落枕。
他把劍刃重新推進高溫爐,白銀色的劍刃在接近兩千度的高溫烤炙下變得猩紅,稍有不慎利刃便會化為灰燼在裡頭消散。
老張揭下頭巾,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小季啊,你怎麼來了?」
「椅子壞了,嫣翎說這個大概修不好,讓我來換錢。」季路好奇的指著高溫爐的劍,「張叔,那是誰的劍啊?」
老張接過椅子的殘骸,一邊端詳一邊道:「早上的時候有個不認識的生面孔,長的還挺俊。他拿著那把劍和一瓶純度高的嚇人的聖水來,讓我把聖水融進劍裡面。」
「聖水融進劍裡面?」季路疑惑地問。
「我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那個人拿了一張圖紙給我,讓我照著上面的步驟做,還給了一袋種子幣當作工費。」
老張從那位不知名的客人給的袋子裡掏出一枚種子幣遞給季路,「今天算你運氣好,本來椅子只值半毛種子幣,不過今天遇到了出手大方的客人,多給你一點。」
季路開心的接過種子幣,回以一個燦爛的微笑,「謝謝張叔!」
季路本想多多琢磨那把刻有鎏金符文的劍,畢竟把聖水融進劍刃這種事實在太神奇了,他從來沒有聽說過。
高純度的聖水是極其罕見的物品,天庭裡持有這種高純度聖水的人寥寥無幾,就季路所知,只有和教父同等級的人擁有,然而居然有人會把它拿來灌在劍裡?
那殺傷力得多強?
況且老張待在天庭這麼長的時間,他幾乎認得天庭的每一個人,既然說那位客人是沒看過的生面孔,這讓他更好奇了。
噹——噹——
天庭的鐘聲響了。
「每當鐘聲敲響之時,便是新生誕生之日。」這是教父曾經告訴他的話。
在塵寰街上尋找樂趣的人們在聽見鐘聲之後紛紛邁開步伐,他們奔往遙遠且炙熱的太陽底下。
從浮雕門裡走出來的天使帶著新的使命重回上帝的懷抱,背對著烈陽的人像是從神話裡走出來的傳奇,光芒萬丈。
季路只是遠遠地望著,並沒有上前觀禮。
他手裡竄著剛才換到的一枚種子幣,把他放在拳眼上,拇指向上一彈,種子幣在天空翻轉幾圈,啪的一聲,季路接住了,他閉上眼,默默在心裡喊了一句正面。
攤開手心,朝上的那面是一顆發了芽的種子,種子的兩端還長出了小小的翅膀。
是正面。
占卜每一位新生天使的運勢,算是他為數不多的樂趣。
不知道前輩他們訓練完了沒……
***
富麗堂皇的白宮風格教堂裡,是一片安靜又祥和的聖地,彩繪玻璃在那永不沉淪的烈陽下璀璨生輝。教堂的大門並不是浮誇奢侈的浮雕門,而是簡單樸質的橡木門。
一聲轟天巨響,教堂的大門被人狠狠地推開,樹齡近百的實木在猛烈的撞擊下不堪負重的出現了細微的裂痕。
昊宸從教堂裡跌跌撞撞的出來,那慌張的模樣像極了一隻剛從死裡逃生的待宰羔羊。
無論身後的隊友如何呼喊他的姓名,他都視若無睹。所有人看著昊宸滿臉塵土,狼狽的衝出教堂,穿過塵寰街,徑直跑到了一個巨大的雲渦前。
平坦的白雲地面忽地向下凹陷,形成一個宛如龍捲風的漩渦。自上向下看去,白雲的顏色從純潔無瑕的白染成烏雲密佈的灰,最後,底層是誰不見底的黑。
那是通往人間的唯一通道。
天庭在人間闢了一塊面積龐大的地,那塊地的地理位置偏僻,基本不會有人經過,或者駐足,可為了以防萬一,教父還是佈下了一層只有天使種擁有者才能進入的結界。
這個地方在天庭裡有個人人傳頌的名字,叫做「極樂鄉」,意如其名,極樂鄉的作用,便是紀念那些隕落的天使。
他們的肉體回歸人間,而靈魂回歸極樂淨土。
昊宸盯著那個他跳下去無數次的黑洞,額上冒出涔涔冷汗。模擬天井裡的景象不斷地在腦海盤旋,像隻趕也趕不走的蒼蠅,在他耳邊嗡嗡地飛。
心臟的悸動不止,全身上下的血液彷彿沸騰一般讓人理智癲狂,昊宸喘著粗氣,緊抓著胸口,他深吸一口氣,終是在眾人的目光中縱然一躍,消失在了雲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