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破案/萬神總有無情的一面(四)

結果我還是不知道，爸爸您是抱持著什麼心情死去的。

或許您因為與陽朔偉通電話被告知了甚麼事情，但我想您應該也覺得奇怪才對，為何僅僅會因為那件事情而令情緒陷入低潮中。

這世上有著名為魔識的怪物，不知您是否曉得呢？

不過，如果接受您死去的消息，那麼我還是希望您當時沒能看清牽引那份情緒背後的怪物，畢竟經歷過這些的我，並不覺的在那樣的精神狀況下逝去會比較好。

您或許會覺得是自己的心靈太脆弱，也會覺得自己很自私，拋棄了還沒能獨立的女兒擅自自殺。

但是請別感到自責，您沒做錯任何事。

您是我自豪的父親，雖然有點揮霍您的財產，但您留下的每分事物都是我的寶物。

所以，請您對自己保有信心，您培養的女兒看似嬌柔，卻不脆弱。

「……願轉生之來世，沒有控人心智的魔識。」

雙手合什，深深鞠躬。

少女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父親祭祀的牌位。

葬禮早已在兩個月前便結束，然而直到現在，少女夏文祈才深深感受到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這次於靈前的訴說，不單單只是向天之靈的爸爸報告始末，也是為了讓少女整理自己的心情。

犯人以及抄襲的人找到了，是爸爸已畢業的學生陽朔偉。

調閱通聯記錄後，在爸爸死前雙方每天會固定透過電話談些事情，應該就是在那時開始使用魔識的吧。後面的事情就像他當天所說的，爸爸死後便開始接觸自己，像是灌迷湯似的一點一滴累積虛偽的好感，只因為他口中的忌妒與奪取。

不過，如果爸爸還活著的話也會覺得驚奇吧，本只是他舉例所說的幻覺與劇場，現實中居然真的能用文字塑造出此等效果。看不見魔識卻能比喻得分毫不差，自己的爸爸果然很厲害啊。

少女真希望，她可以繼續陪在自己身邊。

更久，更久……

「……呼。」

揮別過去僵硬的臉孔吧！

夏文祈勉強露出過去時常綻放的開朗笑容，緩緩走出靈堂，迎向和熙的陽光。

「美麗的委託人，氣色好了很多呢。」

「周先生……還有芷妹妹……」向自己問話的是叼著菸打發時間的周天仁，以及半身趴在後車廂上的方芷。對少數知道自身實情的人，夏文祈微笑說道：「在外面久等了，謝謝載我來這一程。」

「口頭契約還沒結束呢，繼續服務是當然的！」平時應該窩在家中看書的方芷少見出門，甚至還露出一抹笑靨說：「雖然被魔識攻擊過，但支撐人格的芯沒有被扭曲……精神方面，似乎沒有什麼不可挽回的地方，大概只需要休息靜養一陣子，就能回歸正常生活了。」

「嗯！這段時間，就拜託芷妹妹幫我的心靈做健康檢查喔。」

已經完全信任徵信社了呢。

周天仁一面靠在引擎蓋上吞雲吐霧，任由燒灼的菸蒂掉至水溝蓋下，一面看著夏文祈與方芷的談話。

那件事情，方形徵信社確實是站在夏文祈那一方。

在任何文字都已經幻化為洗腦工具的場合中，方形徵信社顯然握有強於對手的魔識。

然而，夏文祈自始至終，從未冒出自己是被徵信社操縱的想法。

她沒有對源於己身的信任做出懷疑，更沒有對徵信社輕易扭曲心靈的力量感到畏懼。

因為救了自己，所以是好人。

雖然簡單，但在她心中那份光滑無瑕的想法並不會因為力量，恐懼而再去萌生其他念頭，單純的因果便足以解釋一切。

所以沒有一絲厭惡，也不會懷疑自己所相信的人。

恐怕當初陽朔偉也是利用這點，才將她吃得死死吧。

可以說這是種愚性，但又何嘗不是最原初美好的人性呢？

「美麗這既樸實無華又直接的二字……形容的真不錯呢。」周天仁露出感慨的笑容，不經意自言自語說：「讓潔白率直的心性維持他的光輝……所以我才有動力繼續蹚這些汙水啊。」

「周天仁你在滴滴咕咕說些甚麼呢？」方芷輕輕捲了捲自己的鬢髮，偏頭笑罵說：「掃墓已經結束了，還不過來掌車？」

「是呢。不過……」周天仁頓了頓後，像是心中下了某個決定似的，面相夏文祈說：「夏妹妹，妳之後要怎麼打算？」

「……咦？」

本來要歸途的行程，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阻斷了。

是在問自己的未來規劃嗎？夏文祈還沒有想到這一步。

「你打算，做甚麼？」這話令方芷收回剛剛少見的微笑：「文祈現在的心傷，不是能回答這問題的時候。」

「不，芷小姐妳錯了，事情還不能就這樣結束喔。無視這點的話，對夏妹妹而言絕對會是壞事。」

只見周天仁又從懷中拿出看似造價不斐的打火器點起了第二支菸，考慮到他在車內與辦公室從不吸菸，這也代表他並不打算馬上開車離去。

這個問題乍看只是在找麻煩，但卻有必須要在此時此刻解決，並且在徵信社三人中，只有他才有辦法意識到。

「我……的未來？」

「當然我不是指錢的問題，你爸爸留給你的財產雖然不到家財萬貫的程度，省著點用也足夠撐個五至十年吧。」周天仁緩步走到少女面前說：「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般幸運，沒有信賴的人能夠依靠的未來，對未能經濟獨立的年華少女而言實在太過殘忍……我只是想問問，令尊去世後，揭開父親死亡真相，完成所有目標的現在，夏妹妹妳自己未來有甚麼打算。」

「……我，」

雖然不同意天仁的話，但他從不會在公關上會出差錯，方芷帶著擔憂的臉色，視線回歸到支吾不定的夏文祈身上。

「我應該，會先完成大學學業吧。」少女回答。

「嗯，不錯呢，已經有想做的工作或想讀的書吧。」男子點頭。

「是，雖然成為像父親一樣的民俗學家也很棒，但我果然還是想在文學路上走下去。」說到此處，少女語調開始輕揚。

「也就是會去上文學相關學系嗎？還是說想自己走投稿的道路呢？」聽到此處，男子饒富趣味回應。

「那同時努力看看吧，我想要成為爸爸那樣，能只用文字帶給年幼孩童美好幻想的作家。」少女報以一顰。

「是與妳相稱的美麗夢想呢，將心中美妙的旋律與多彩的感受，幻化成不輸魔識的感動，我想妳一定能辦到的。」男子回以微笑。

「然後，在那之後，我要……我……」

說著說著，少女的字句越發細聲。

她的喉嚨無數次的開闔，沒辦法繼續說出自己的夢想。

「我……我……」

「……文祈？」

明明是在談論無限可能的未來，

但微笑的面容卻慢慢凋謝。

「原諒我吧，夏妹妹。」方芷似乎現在才發現，但周天仁早已了解，所以才會故意說出那段話：「妳不應該對自己的感情視若無睹，否則這微小的忍耐會讓你變成冰冷的無情之人……但我並不是個體會過親愛之情的人，只能用這種笨拙的方式讓妳正視悲傷了。」

「嗚……」

然後，

少女的雙膝，癱軟跪地。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能靜靜啜泣的靈魂，哀悼終於衝脫了壓抑，心靈的傷口化作痛徹心扉的吶喊，劃破靈堂的寧靜氣氛。

她見識過了魔識，知道世上有引起他人特定情緒的怪物。

可是唯有這份衝動的感情，絕對不是虛偽。

「沒有人，在我身邊了啊啊啊……爸爸不在了……陽大哥也不是陽大哥，我沒有了啊，我……我不想要一個人啊啊啊……」

同時失去了親情與愛情，與僅存一人的孤寂，

一想到未來都要如此度過，

夏文祈便再也支撐不住，無法停止自己顫抖的身軀，左搖右晃後，輕輕倒入方芷的胸膛。

「……文祈。」

「為甚麼我會遇上這種事……明明沒有做錯甚麼，為甚麼，這種人禍會……我到底該如何，一個人走下去啊啊啊……」

方芷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一滴滴溫熱淚珠並非魔幻造就的產物，而是真實且刻骨銘心的感情。

啊啊，是這樣啊。

少女雖有堅持下去的信念，但她本身並不像外表那般堅強，喪失至親之人的悲痛不是說忍下就能永遠忍下。

女孩不認為，說服少女停止哭泣是對的。

她能做的只有靜靜的聽著少女哭訴，帶以輕柔安撫的眼神及細小的雙手，緩緩撫摸少女的頭髮。

一直以來辛苦了，那充滿累累傷痕，千瘡百孔的美麗之心。

所以直到釋放完所有悲傷與不甘為止，於此盡情的哭泣吧。

我們會陪妳的。


*
結案報告
委託人：夏文祈(18)
委託事項：調查其父夏華的人際關係，調查抄襲父親作品人物。
調查過程：夏華受學生陽朔偉唆使自殺，陽朔偉意圖利用該起悲劇令夏文祈傾心予己，理由為忌妒。

阻礙魔識：陽朔偉所造『掠奪魔識』。
說服舞台：維持委託人夏文祈信任，阻止其破棄委託契約。
敵方說服策略：事先於過去言詞中混入魔識，勾起委託人愛情後感情勒索。
我方說服策略：令委託人以無情角度思考，說服成功。

調查時間：四小時，當日結案。
報酬：二十四萬元。
時薪：六萬元。
匯款日另訂。

後續追蹤：
悲傷讓總受關愛灌溉的她擁有了能用言詞描述完整情緒的能力。
八年後正式以作家出道，此後筆耕不輟，成為享譽國際的文學巨擘，更創作出不少經典兒童文學。

其後感情之路亦不失為一則逸事
其夫屬受世人非議甚重之公眾人物，兩方為何結合令大眾深覺詭譎無比。
世人審視過往夏文祈與男性相處之經歷後，評價其命屬遇人不淑。
但夫妻間舉案齊眉，婚姻美滿，顯然沒有強迫或不得已之內情，漸漸廣受眾人羨慕。
育有一子一女，但僅於夏文祈所著相關文章提及，未出現在任何公開場合，更不知其姓名。一名公眾人物卻有如此隱蔽事項，也增添了些許神秘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