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渴求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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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5-20
卡爾榮格聖裴特若大殿,是現今至高神教的總部,也是世界最大的教堂。

未來,坐鎮於這信仰中心的大教皇,其將親手執筆『近代東大陸史總編』,從教會的角度紀錄東大陸地區的大事記。

其中,在有關於戒約派和唯聖派對峙的紀錄中,肯定會有這一事件。

那是極不可理喻,且令人恐懼的災難。

通稱,『舊九天城大屠殺。』



「九天大屠殺,我猜未來應該會這樣紀錄呦。」

艾諾看向這佔地龐大的九天城,從皇帝的居所為起點,由屍骸構成的金色怪物接二連三起身,似蟲、似龍、似獸,遠望看著神聖,近看頗為可怖。

夕陽西下,彷彿在昭示這座城最後的命運。

不過就像是最後的抵抗,其中有少數被凍成了冰像,或燃著黑色的火焰崩解著,雖然怪物的數量令人髮指,但減少速度卻也壓倒性快。

她能猜到,那是緒與刻的手筆,明明屍骸怪獸崩解後能夠憑著剩餘的魔力重新立起,但在那兩人的攻勢下逐漸喪失活性並歸於平靜。

那是將異化的聖魔力祛除了?還是吞噬了呢?

她帶有興趣,但去解明的時機未至。

至少現在還不是深入瞭解那兩人的時機,以後還有機會。

艾諾將視線轉向薩利雅,語氣輕佻,面帶笑意。

「那麼,該怎麼料理你,彈丸之刑?想炸碎也可以選呦!」

「……嘖!」

薩利雅身上的衣裝早已破爛不堪,身上有著無數光彈造成的子彈大小傷口。

魔法構成的子彈不會在傷口留下實體彈頭是他的優勢,卻依舊見不到好轉。

薩利雅賭命似的沖向艾諾,只見對方操起手炮像棍棒般進行格擋,不露出一絲動搖。

「呦!」

艾諾藉機扣動扳機,手槍的子彈從近距離射向薩利雅的腰間,哪怕他反應再迅速,仍不免的留下了傷。

艾諾的攻勢迫使薩利雅被逼退一步,當他試圖再次向前的時候,對方居然向著地面開了一炮,靠反作用力蹬上一棟房子的牆面。

靠著貓族獸人能輕盈的身姿與似若飛蝶的身手,在屋舍間反覆橫跳,最後躍上屋頂。

「竄來竄去的,真令人不快。」

「那就要試著追上來呦!」

白金色光芒圍繞在薩利雅身上,以極快的速度復原所有槍傷,同時藉著身體復原所恢復的體力,以堪稱超人的水準原地起跳,踏著牆面衝上了屋頂。

「呦!不愧是異端,不這樣就沒意思了呦!」

艾諾對薩利雅那不同尋常的自癒感到震驚,但表面上依舊是那輕佻的性子。

兩人面對面相覷,一方面帶笑意藏著輕蔑,一方看似沉靜實則怒如波濤。

「無法理解唯聖理念又輕易向異教徒妥協的偽戒約,沒資格評價我們!」

雙刃攻勢猶如野狼撕咬,其中又夾雜如獵豹般的猛烈突襲。

艾諾不禁放聲大笑,甚至從格擋動作開始不自知地轉向進攻為主。

手炮與手槍,猶如長棍與短刀,亦如盾與劍,砲管較長且堅固的手炮能輕而易舉的突破薩利雅的攻勢,手槍雖不利於近戰格鬥,卻總能擋下細小的偷襲,並以槍擊反制。

僅僅數分鐘的交戰,薩利雅便再次負傷。

二人的差距顯而易見。

「哦呀,居然輸給A級冒險者,真可悲呦,瘋狗君。」

「閉嘴!我會割下妳的咽喉!」

薩利雅自認可以驕傲的說,在人生生涯裡,他手刃了無數異教徒,攪毀了無數信奉詭異傳統的部落,殺死無數冒犯至高神的敵人。

有人認為其無情,但薩利雅認為異教徒猶如信奉惡魔。
有人認為其冷血,但薩利雅認為部落的獵頭不過是邪靈崇拜。
有人認為其瘋狂,但薩利雅認為阻礙唯聖派的人是對神的違抗。

為什麼他們不明白這一點?為什麼榮耀的制裁神敵會被當作是褻瀆神明?

他不明白,沾上了惡魔的鮮血,神會替我拭去污穢,將侍奉邪靈的狂徒剿滅,那也該得到赦免。

那群自稱戒約派的腐朽垃圾……

「妳……不,你們!明明應該認同我們,那是對神的榮耀!」

「對神的榮耀……你們真的這麼想啊……」

艾諾扣動手炮的扳機,迫使薩利雅側身閃避。

艾諾趁此一個滑步,從極近距離開了一槍。

薩利雅急忙下腰閃避,但下一秒被冷不防踢中側腹,迫使他又退了幾步。

「我曾也有過這時期呢,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榮耀神,認為是必要,但我錯了。」

「蛤?」

「我僅僅只是認為該這麼做,不是神啟,不是道德,更不是大義。」

艾諾的口氣一反常態十分冰冷淡然。

「有些人,有些事,即便他們可能死了更好;即使我身懷信條,出於己意的主動殺人依舊是不該受赦免的罪,所以我只是遵從心中的正義,將罪人拖入我將行的地獄,我不是神的代行者,而是審判官。」

此時此刻,薩利雅發覺自己誤解了眼前的艾諾,其中不僅是她對於屠殺的經驗遠多於自己。

而是這樣一個人,只是作為純粹的『審判官』站在眼前,既不是為了掃清違逆戒約的敵人,也不是為了向神敬獻虔誠。

究竟是什麼樣的環境,造就了這樣的怪物?這樣的狂人?

就像是一柄利劍,一發子彈,一具為毀滅而生的人偶。

「雖然就我的立場來說這點不恰當,但妳這樣的傢伙,配得上審判官的職位?」

「『愛你的敵人,如愛你的親人,對他者的要求,當以十倍負在肩上。』」

「福音書……?」

「我呦,和你們相同,早就沾上不知道多少人的血了呦!而且我根本不恨你們,也沒立場要求你們。」

「難道說妳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出於大愛嗎?少開玩笑的!」

「當作大愛也行,當作私義也行,該做什麼就做,我就是這樣的人呦,自詡唯聖的你們呦,我在此勸告。」

艾諾的氣息變了,從一個獵人,成了猛獸。

「『那不貞的,當以割舌;那為惡的,當以斷足;那嗜虐的,當以斬臂;那瀆神的,必將受死!』」

「居然妄用神子門徒的話,妳太傲慢了!」

薩利雅怒吼道,再次發起攻勢。

艾諾則將手炮對準自己的後方,透過反作用力高速突進,並隨著動能浮於半空。

她雙腳曲起,再狠狠踢出,如同箭矢劃空。

薩利雅急停腳步,甚至在地上擦出火花,靠著紮實穩固的核心肌群向後彎腰,閃過那凌空而來的飛踢。

艾諾的攻勢並未止歇,向著突進方向立即射出第二發火炮,使身姿在空中劃出道弧線,將手炮像重錘般砸向薩利雅的腦門。

「咕……!」

他狼狽的退守了幾步,又在頃刻間察覺不妙,閃避趁隙襲來的兩發子彈。

「真是不錯的身手呦,但還差了不少。」

「閉嘴……你們不過是打著戒約的名號擴張勢力,讓那群愚民為你們的優柔寡斷歌功頌德,美其名是不濫殺,實則是吞吐怠慢!」

「喔呦?」

「我被這群祭祀鬼魂的垃圾獻為活祭時你們在哪?口口聲聲說對其他宗教寬容?你們知道這個國家的統治者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幹了什麼嗎!你們以為他們只靠五座塔真能完成守護嗎?才不可能!他們為了把祖先變成守護者,餵養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鮮血啊!」

艾諾抿著唇,似若被講到了什麼,但還是將手槍對準了他。

「所以無辜的百姓,以及不願墮落、以人類方式生存的魘全部拖下水也無所謂?這是方便的免罪符呦。」

「至少遠勝你們這群偽善者!無論是魘還是異教徒,都應該從世界上驅逐出去!」

艾諾聽到這句話後,冷冷地笑了。
像是自嘲。

「其他審判官大概不可能認同你的說法,但我確實是偽善者。」

艾諾的口氣有點沮喪,又有點懷念,然後以厭惡的形式表現出來。

像是看著某個熟悉、不堪入目的東西。

「該結束了呦!」

「哈!我……不會在這裡退場!」

「嗯?」

啪嚓!啪嚓!

似若肉塊與骨頭結合的噁心聲響,使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產生了浮動。

屍骸構成的金色異形怪物爬上了屋子,體格至少五米,在艾諾的附近咧開那歪曲的巨嘴。

雖然不知是巧合還是某種安排,但確實是難以忽視的插曲。

她不悅的咋舌,將手槍對準那蠢蠢欲動的異獸。

然而,這不經意的判斷和大意,下了步壞棋。

薩利雅的雙刀在空中旋轉,射向露出短暫空隙的艾諾。

哪怕她即時用手炮格擋,卻只來得及擋住射向脖子的一把,另一把的軌道也是以此行動做預判,不偏不倚瞄準舉槍的右臂而去。

「咕!」

雖然被多次擋下,但絕不代表此刀不鋒利,不如說正好相反。

兩把刀為一對,冠名處決者,據說是神話時代的遺物,其不以戰場,而以暗殺與處刑為首要目的。

刀刃細薄如紙的同時又堅實無比,配合刻於其上的法陣與魔紋,使注入了聖魔力的處決者成為絕對致命的切割殺器。

從擲出到擊中近乎零秒,艾諾的右臂從胳膊出被切開,飛旋於空中濺著漫天血花。

斷臂的劇痛,被強行分神的恍惚,鮮血濺灑而導致的失準,諸多要素層層疊加,局勢徹底扭轉。

「在這裡退場吧。」
「原來你……」

艾諾雙目如炬,但不過徒勞。

她在下一瞬間被怪物一口吞下,那肥胖的身軀在狹小的屋頂上滾了一圈後摔下去,與其他怪物糾纏在了一起。

薩利雅劇烈的喘息,雖然取得了勝利,但他沒時間歇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使魔力柔順的流遍全身,傷勢確確實實在一瞬間完全癒合,彷彿原本的傷勢不過是虛飾。

在世界上,確實存在那瞬間治癒自身的高手,但那樣的高手,要嘛是能征慣戰的魔法高手,要嘛是被公認為怪物的非人類,少數狀況存在被天使祝福的聖職者。

薩利雅很清楚,他遠遠不到任何一種境界,但是自身的體質確實十分異常。

儘管如此,他全身仍隱隱作痛,並非彈丸貫殺之痛……而是如同萬劍穿刺之獄。

「那個臭女人……開太多孔了吧……」

他深深吸一口氣,索性拋下一切思考,並操起雙刀奔向皇宮。

「聖下,我這就去支援。」

然而當他再次來到那堆滿烏鴉屍體的地方時,薩利雅停下了腳步。

因為在他面前,金色屍骸疊成高山,毫無動靜,令他短暫思考停滯了。

大量的怪物被攪成碎肉隨意堆疊在了一起,看上去是某種蠻橫的力量所為。

兩道殺氣如子彈飛來,令薩利雅心頭一緊。

『姐姐,那傢伙來了。』

「本來覺得沒機會了,居然自己送上門啊。」

「開什麼玩笑……」

將近十米的蒼色巨龍高仰著頭,將雙眼轉向薩利雅。

赤麟遍身的少女扛著大劍,瞥向了薩利雅。

他馬上就認出了他們,那是他瞬間打倒的雙子,並在意識到這事實的瞬間為之戒慎。

自己明明在瞬間解決掉了他們,但為何他們看上去彷彿毫髮無傷?是超常識的自癒能力?還是純粹容易打暈的鋼鐵之軀?

他們是哪裡來的怪物?

他雙手顫抖著,而那並非源於任何感情,而是出於防衛的本能。

『那麼,』

「讓我們開始第二回合吧!」



『妳呀,叫什麼名字?』
『本名沒記下來,基本都是在用假名。』
『真的假的?這樣不會不方便嗎?』
『還好,習慣了。』
『別習慣啊。』
『那,你要給我取名嗎?』
『我嗎?倒也是可以,不過不許反悔喔。』
『你取名品味很糟?』
『哈哈,可能有點,那我乾脆就用花來命名吧。』
『聽俗套的,那煩請挑個適合的花。』
『適合的花呀,那麼……』

……

「首領!」

「唔……」

被喚作首領的少女難受的睜開雙眼,腹部的劇痛像是樹根爬滿全身,彷彿連腦袋都要被扯下來似的劇痛。

雖然已經應急處理了,但是她終究是挨了幾近致命的傷勢,甚至還劇烈奮戰了一番,說是當場暴斃身亡都不足為奇。

首領無力的倚著亞達布,只能愣在一旁看著小蒼和傑在前面清剿還沒合成為大型怪物的人形異物。

巨響自始至終連綿不絕,生怕下一聲出現在身旁。

『首領』內心開始疑問:究竟是為什麼會發展成這一步的?

「抱歉……」

「行了,錯不在妳。」

「但是……」

「小心!」

四米左右的怪物破牆而出,亞達布當機立斷,抱著首領往後一蹬。

那怪物雖然有著人的頭顱,但身軀卻是尤奇怪的血肉凝縮而成,與『神聖』二字背道而馳,彷彿一尊褻瀆像。

首領推開亞達布,操起長槍奮力一戳,用槍柄粗蠻地擊退怪物,然而這一行動拉扯到她的傷口,迫使首領雙膝跪地。

亞達布拔出腰間的短刀,將風魔力纏了上去,並瞄準那緩緩起身的怪物。

「不會讓你傷她一根寒毛,醜豬!」

亞達布心決視死如歸,首領緊握著長矛,卻只能一無是處的任由肌肉顫抖卻乏力起身。

在幾近絕望之境,一把纏著黑色火焰的大刀忽然出現,並從高處直直落下,毫不留情切斷了怪物的身體,將其屍骸焚燒殆盡。

刻從屋頂一躍而下,將地上的大刀拔起後露出略顯驚訝的表情。

「你們還沒逃走啊。」

「啊哈哈……我記得您是叫做刻•魯比,是嗎?」首領率先代替似乎帶有敵意的三名同伴向他答話。

「嗯……確實不算記錯就是了。」

「什麼意思?」

「沒什麼,隨口說說而已。」

刻時至今日都對於自己的假姓氏覺得有些不適應,雖然艾爾比貌似不在意,或許自己少了她那份從容吧。

此時,一道淡藍色如琉璃般的小流星從頭頂上劃過,在短暫的空檔之後,大量的冰花於房屋的頂端盛放,將四周的色調調成了冷色系。

首領呆呆的張著口,呼出的氣因陡降的空氣染著白煙。

刻微微皺眉,自言自語:

「真是雷厲風行的一個人啊。」

「那就是霜帝嗎?太誇張了吧……」

「是啊,只是些僞聖骸而已,就交給她吧。」

「聖……骸?那些像殭屍一樣的東西,是等同於聖職者遺體的東西?」

「......雖然不願承認,但是就本質上而言,除了些微妙的差異,確實是。」

首領的眼神充斥著疑惑與憤怒,畢竟聖骸專指主教級別的聖職者遺體,或是為了信仰而戰的戰士死後因聖魔力充盈而繼續行動的情形。

若這些能被稱為聖骸,簡直就是污辱,更是屈辱,感覺就像被當成了穢物。
這要如何叫人不憤怒?

刻看向一旁,嘆了口氣,臉色帶著嫌惡。

「那群傢伙靠著其他表象當掩體,不知不覺弄出這些噁心人的操作。」

「您和唯聖派交手過嗎?」

他的眼神看向前方卻未聚焦,在那一瞬中,他回憶起悲鳴,和火中悲劇。

「他們是陰險狡詐的鼠輩,尤其是自始至終潛藏於替身後的唯聖派主教,我無法阻止他們招致的災難,他們是病毒、是爛瘡。」

「潛藏……」

刻腦海中,閃過一名黑髮女子的身影,那是令人心安的背影,卻染上了絕望的血色。

「於世界……於我,那都是要剷除的惡瘤、我的敵人。」

「……」

『首領』低著頭不再言語,因為聽著這些話,憤恨不禁油然而生,但那是對著自己感到憤怒。

唯聖派只是憑著方針恣意屠殺的瘋子,而遭受追殺的自身和同伴只是他們用以掩人耳目的棋子。

開什麼玩笑……

為什麼自己,只能任由他人擺佈?

而又為什麼,自己不具備保護自己夥伴的力量?

後悔、不甘、痛苦,同時對現狀的恨怨交織於腦中,但現在的她只是繼續跟在刻的身後,像是機偶似的靠著亞達布。

刻看向他們,稍稍帶了點憂心。

雖然非義務,但刻認為該有誰帶著這些受難者找個庇護所,尤其是這些人在各方面都被逼入了極限,便默默決定自發地護送他們。

刻自身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麼會想不計成本這麼做,究竟是一時的心軟,還是想找到點對現狀的希望。

他不算是聖人,亦非勇者,但任何一個人身處於此般亂世之下,為了不使自己變得瘋狂,那大概就必須靠做些什麼來維持心智。

人行正義不是為了道德,而是不要劍走偏鋒罷了。他回憶起了這句源於自己恩師的話語,或許就是因為她也遇過這種情形吧?

雖然,他還是說不準正義為何。



在刻的援助下,他們一路上清剿了無數攔路的偽聖骸,但每出現一隻,便意味這城市令人絕望的程度就更勝以往。

隨著時間過去,刻推倒一塊疑似房屋殘骸的攔路石板,終於看見被正常士兵保護著的人類聚集地出現在面前。

「刻先生,我們……」

「放心吧,現在仍有難民在被持續接收,你們的身份基本上不會有空被審查。」

「毫無根據……」

雖然這麼說著,但她仍認為有所必要,畢竟同伴都跟著自己吃了不少苦頭。

雖然曾企圖藉由孤注一擲向著敵人的大本營進攻,將那作為最後的一步,如今自己只能乾坐在這裡,任憑現實沖刷。

大家的犧牲,究竟算什麼啊……

在她腦中盤旋著這些想法時,刻領著眾人前往營區,忽然看到有一高一矮的身影越過難民們衝了過來。

「首領!」「首領!」

「奈可、帕爾斯?」

首領想上前迎去,不妙一個踉蹌,身子向前傾了。

所幸一名女子上前來,及時將她給穩住了。

「我的天啊......上次你受這麼重的傷是什麼時候了啊?」

「謝了,阿聶塔。」

阿聶塔將她扶了起來,首領瞥了一眼,察覺到阿涅塔的神情不對勁。

「薩科呢?」

「......薩科原本想救下基地剩下的人,可惜事與願違,他直到最後都是個戰士。」

「是嗎......薩科他......」

阿聶塔遞上一隻黑色的角,那是誰的角,他心知肚明。

首領緊咬著牙,最後只能無力的垂下頭。或許是習慣了,或許只是選擇扼殺,但她對流不出淚的自己感到痛苦與折磨。

刻站在一邊不發一語,此時一名矮人扛著沾血的巨大船錨,從旁穿插了進來並站到了刻身旁。

「看來S級冒險者大人來支援咱們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級別啊,戴夫先生。」

不是別人,正式在港口遇到的那名矮人戴夫。

「哦呀,畢竟你師父當年是SS,還特地透過通訊水晶向我炫耀,所以要改口嗎?」

「免了。」

「哈哈,老頭子的玩笑罷了,總之他們就交給咱們吧。」

「嗯,拜託了。」

聽到了兩人的對話,首領強迫自己脫離悲傷,看向了刻。

「刻先生,您要回去那邊嗎?」

「我只是出於多管閒事的態度送你們到這裡而已。」

「是嗎……」

「放心吧,魔族的……還是妖精?」

「我是魔族,矮人先生。」

「喔喔,總之,保護你們這些孩子的話,這裡的戰力綽綽有餘。」

「不,不是這問題……」

碰,漫天飛沙打斷了對話,金色的怪物壓過房子而來,像是長滿了手臂的蛆蟲般噁心。

但還沒來得及撒野,一名老者手持竹棍高高躍起,用那纖細卻強而有力的手臂狠狠揮下。

蛆蟲頭部炸裂,受到此等損傷的蛆蟲不自然的抖動,似若將要爆炸,在這一危機關頭,一名女子手持關刀衝了出來。

那女子身形高大魁梧,身披甲冑,象徵鬼族的雙角浮誇而威猛,臉上雖帶有皺紋,卻不顯老態而威風凜凜。

「降至冰點,四方群起,不得動彈,冰封吧,『冰牢』!」

四根冰造的柱子拔第而起,使被圈入範圍內的蛆蟲逐漸凍結,接著它動彈不得之際,冰魔法在關刀上凝滯成了鋒利無比的冰刃。

「降至冰點,細薄如光,緞打成刃,劃破彼處,其長十米,其刃三米,切開它!『冰華』!」

鬼人將關刀揮下,雖然在物理上看似沒打中,但感覺範圍因魔力而擴大,紮紮實實的將蛆蟲的其餘部位切成兩半,使其殘缺到不足以自毀。

「真不得了啊……」

「老夫其他熟人也在奮戰,別看咱這樣,當年老夫可是擊退過A級魔物的狂潮呢。」

「那戴夫先生,我就先走了。」

「算老夫好奇,刻兄你有啥安排?」

刻自懷裡掏出一張佈滿摺痕的紙,看上去曾被折成某種複雜的樣子。

「做一個了結。」

戴夫目送著刻轉身離去,那黑色的大衣與這片黃昏剩下的餘暉交融,最後走入房舍的陰影之下,不見身影。

隨後他看向身旁『首領』,發現她表情極差。

對於剛收到訃聞的人而言,她雖然滿懷悲傷,卻也太過冷靜了。

對於如今的事態,戴夫不是沒料想過,雖然實際情況實在是大失控,但在此之前就已經隱約聽到了不少傳聞。

無論是魘和魔族的狩獵令,還是士兵的怪象,說沒有風波的跡象肯定是自欺。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自己要和刻搭話吧,大概是希望他們能做到什麼,雖然結果而言,終究只是軟弱的抵抗吧。

他從被稱為首領的少女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心臟微微絞痛了一下。

「真厲害啊,那個人,不像我......畢竟我很軟弱啊……我根本救不了誰……」

她的表情充滿憤恨,身旁的亞達布同樣不甘的緊咬著唇。

那不配作為理由,不願作為藉口,但是想起過往所記下的面孔,就無法抑止的顫抖。

那跟著自己而犧牲的人,無疑等同因無能的自己而葬送。

但是在這些怪物面前,卻無能為力。

戴夫看著他們,語重心長的開口了:

「我啊,在九天失去大部分領土與尊嚴,那段最灰暗的時期時,我作為當時敗戰一國的子民,我質疑了自己的生存意義很久。」

「嗯?」

他的雙眼彷彿穿過時間,望著過去。

「為了自敵國手下拚命生存,而失去很多,質疑自己為何而戰,質疑何謂正義。」

戴夫看向遠處的老掌櫃,再看向揮著手走向自己的鬼人,露出那慈藹的笑容。

「我不明白什麼榮譽與復仇,但在失去了眾多戰友後,我才明白了,現在的夥伴,與他們一同前進,就是我的『正義』。」

戴夫將那粗糙厚實的手放在『首領』……一名迷茫的少女頭上,如同一位父親,作為一名守望年輕孩子的老者。

「撐到現在,辛苦了,休息下吧,沒有人會怪妳。」

「嗯……嗚嗚……啊啊啊啊!」

少女的淚水,追究還是潰堤了。

自打一開始,對生於和平年代且死過一次的人,經命運愚弄而轉生的人,被迫在一切歧視與重擔下生存的人。

哪怕是習慣了失去,這一切,本就太重、太重了。

「對不起!對不起!但我真的好怕!真的很痛苦!我還想和組織的大夥一起聊天,想和孤兒院的孩子們一起聊聊夢想啊!我還想聽小葉子的長笛!想聽阿段的冒險故事!想再次和凰姐一起練劍啊!為什麼大家都不在了?是我真的太軟弱了嗎?是我的錯嗎?要憎恨我的話就當面和我說啊!不要……不要拋下我啊……」

亞達布將她擁入懷裡,心如刀絞。

從以前到現在,作為總是看著她的人、作為自己畢生傾慕的人,心如刀絞。

對於將一切甩開這孤苦無依的少女,對於自己,深感厭惡。

那一日,當他看向少女那如不燃死灰的雙瞳時,明明就決定過了。

亞達布的雙臂微微出力,害怕懷中的少女會就此消散。

「……我被妳所拯救了,大家都被妳所救,我們永遠不會憎恨妳,『寒梅』。」

如同末日般的場景仍不間斷在這裡上演,無數災難上演著,於是亞達布心中向了神,向了那自己發誓不再信仰的神——祈求著前路平安。



五行塔的火塔頂端被黑霧籠罩,但無人在乎,亦無人發覺。

隨後,那黑霧向兩邊劈開,莉戈帶著滿身髒污踏了出來,右手拎著狐狸頭,左手抓著一顆乾癟的心臟。

莉戈用尖牙將心臟咬下一塊,像是品嚐上等肉排般細細品味、咀嚼、吞嚥下去。

「好久沒吃到匯聚這麼多魂魄精華的供品了,喵呀,究竟要多厲害的手段才能把這些東西藏到我都沒找到,真想學學喵。」

血紅色的瞳孔拉成細線,先是將視線停留在近乎佈滿半座城市的冰花,再把注意放上帝宮前的劇烈衝突,觀賞藍紅黃三個顏色的亂打秀。

「看來,我不知不覺錯過了很多呀喵。」

一聲感嘆之後,她將視線投向了九天城之外。

「啊呀?」

映入眼簾的,居然是全副武裝的壓境大軍,令人更甚驚訝的是,他們身穿形似九天又有些差異的青色戰甲。

這絕對不可能是一夕之間能組成的大隊。

想到這裡,莉戈不自覺地揚起嘴角,但毫無笑意。

雖然無法推知細項,但是形似聖骸的怪物、緒的暴怒、壓境的軍隊,和軍隊後的國家,組成了一個相當噁心的事實。

「真敢做啊,濟天京的無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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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聖下!」

「再繼續下去,就不是宗教層面,而是政治層面的問題了。」

「您明明知道那群人在做什麼!您明明知道他們想要把耀天 煌政的遺體變成災害級的的咒靈!為什麼事到如今要停手!」

「王族和相關貴族已經清剿了,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

「怎麼可能沒有!他們全是群沉溺於過往傳統的瘋子!就連我那個時候也是!那是地獄啊!」

「……」

「我們必須要繼續根除他們!包括現任的山鵲……不,整個國家都必須……!」

「惡行是會重複上演的,這是人的劣根性,但若用更大的惡行去終止這閉環,那是本末倒置。」

「可……」

「我們是至高神的信徒,我們雖不是天使,但要成為神行於地上的手腳,因此我們不能施行過份的暴行,那不是正義,只是一廂情願的私刑而已。」

「我……唔……多有叨擾了,聖下……」

『沉重的腳步聲。』

『重重的關門聲。』

——擷取自一段無名的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