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案疑雲(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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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5-17
週一清晨六點半,天譚市火車站附近的住宅區停了好幾輛來自市警局的警車。此區只有站前路一條主要幹道,並從左右兩側延伸出數條巷弄,眾多老舊房舍擠在窄小的道路兩側,自成一道亂中有序的風景。
警方在站前路一二六巷口和主幹道一小段人行道上拉起封鎖線,晚點勢必得交通管制。雪上加霜的是,住宅區無人管理,巷口唯一的監視器在半年前損壞卻無人報修,少了監視畫面輔助,現場調查的時間恐怕會大幅延長。
這個時間點,部分學生和上班族已經開始通勤,室外封鎖的遮蔽效果有限,封條旁陸陸續續有人車經過,有些人只是低著頭快步走過,有些人則耐不住好奇心往禁區內偷覷幾眼。
地上乾涸的血跡仍怵目驚心。
凌晨一點報的案,現在已過了五個半小時。目擊者是附近超商值夜班的店員,下班途中行經人行道,發現傷者後隨即報警並叫來救護車,而傷者送醫後尚在搶救中,目前生死未卜。
時光流轉,天色又亮了一點,整座城市隨著日頭升起而甦醒,人車也逐漸多了起來。
警方現在得撥出更多人力維持秩序,一名留守人行道的年輕警察才剛趕走兩個意圖拍照傳上網的學生,緊接著又轉向走近自己的陌生人。
迎面而來的英俊青年身形極為高䠷精實,短髮俐落、五官深邃,劍眉修長得幾乎沒入鬢角,為稜角分明的臉龐又添上幾分英氣。明明已經入冬,他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五分袖黑襯衫,彷彿一身厚實的肌肉能代替衣物取暖似的。
隨著青年逐步逼近,年輕警察竟下意識地感到退卻,對方高大的體型與不怒而威的氣質的確容易帶來壓迫感,但年輕警察卻明白,這是源自於本能的戰慄——光用眼睛看,就能分辨出青年是個乾元,而且是正常人都不會想和他槓上的那種。
年輕警察是個中庸,自認格外安全穩定,就算眼前的乾元直接對他釋出信引威脅也沒辦法影響他,因此雖然第一時間萌生出退意,卻也很快就拿出職業精神,對著青年板起臉孔。
「先生,這裡現在禁止通行。」
「我也是警察。警察證在這。」青年以不同於第一印象的和善口吻解釋:「早上沒排班,有點私事,人正好在外面。剛才被緊急叫來,沒時間回家換制服,不好意思。」
年輕警察接過證件看了一眼,表情立即從懷疑轉為敬畏,歸還證件時甚至用了雙手。
「失禮了,學長。我……我是第一次親眼……我沒認出你。﹂年輕警察連連敬禮,竟然緊張得語無倫次。
「公事公辦而已,你也辛苦了。」
青年微微一笑,早先透出戾氣的五官頓時顯得柔和不少。
他朝年輕警察擺擺手,隨即挑起一截封條,以怪異但極為敏捷的動作矮身鑽過——由於此人的身高遠超國民身高平均值,因此他屈膝後還得幾乎將自己對折才能辦到。
這時走來幾個比較資深的警察,帶頭的人率先上前,低聲對青年說:「是羅夜隊長嗎?我們隊長人在第一現場,我這就帶你過去。」
「有勞。」
呆呆目送幾人走遠,鬆懈下來的年輕警察這才抓緊時間偷偷找來附近的同事,「這地方是不是不太乾淨?剛才那個人是靈務局的……」
同事一臉忌諱地打斷他,「噓,不要亂問。小心觸犯禁忌。」
「靈務局」是圈內人的叫法,該單位的正式名稱是「非常態案件暨異常事務管理局」,不過知情人士心照不宣,前面一長串含蓄的官方說詞實則可縮寫為「靈異」二字―靈異事務管理局,因而簡稱靈務局。
靈務局是直屬中央的特偵單位,一般民眾不會知道他們的存在,局裡運作的細節連同行也不清楚。據說他們的編制與一般警察單位相似,不過轄區遍佈全國,但凡案件有任何唯物論及科學理論無法解釋的現象,都可以請靈務局的人到場鑑定,若鑑定通過,案子就會交由他們全權
處理。
雖說整個靈務局都被籠罩在一層迷霧裡,連局長都時常神龍見首不見尾,但他們的刑偵大隊長羅夜在警界卻小有名氣。
一來是因為近幾年國內幾乎所有需要靈務局的案子都是由他主責,警界從高層到基層都有不少人與他打過照面;二來是他辦案的風格比較出格,與靈務局合作過的同行總喜歡把與他共事時的奇聞軼事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但說也奇怪,那些流傳在業內的精彩事蹟總帶著模糊的神祕色彩,有時甚至不是很具體,通常只能歸納出一個不甚明晰的結論——妙不可言。
此時,妙不可言的羅大隊長正被領進案發第一現場所在的透天厝內,與市警局的刑偵大隊長陳冠維會合。
這棟透天厝總共有一層樓加地下室,地下室作為套房出租,一樓則有三間雅房、一個小客廳及一間衛浴,並被唯一一條公用走道分隔在房屋兩側。
進門之後,右手邊最先見到的是客廳,而案發第一現場,也就是傷者居住的雅房,顯然是從原格局的客廳裡硬隔出來的。分隔第一現場與客廳的牆壁附近堆滿雜物,幾乎遮住靠牆而立的紅木桌,木桌的擺設比其他地方整齊一點,只擺了一口小香爐和兩支蠟燭,蠟燭沒燃,爐裡也沒燒香,但這三樣東西乾乾淨淨,不像其他雜物那樣積滿灰塵,都像是近期有使用過的樣子。
「這裡先前是安了神位嗎?」羅夜問。來自靈務局的人總會對所謂怪力亂神格外關注一些。
「不清楚。你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陳冠維負手站在羅夜身旁。他的性情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乍看應該是最難接受靈務局的那種人,但事實恰恰相反,或許是手上曾有好幾樁懸案真的因為靈務局介入而順利偵破的關係。
「沒有神像、沒有供品,但蠟燭跟香爐似乎最近都還有用過。我對風水了解不深,但多少知道神位附近必須保持清潔,而且很忌諱拜錯方法。」羅夜觀望了一會兒,倒也沒看出其他異樣,於是對陳冠維說:「你們聯繫房東的時候問問吧?屋裡剛出事,就當是給他提個醒也好。我們先進房間。」
雅房的空間極為狹小,單人床的床頭靠著隔開房間與客廳的那道牆,左右兩側分別塞了一張書桌和一個木櫃之後,就只剩一條窄小的走道。室內沒有窗戶,只有一台分離式冷氣機,讓房客在夏天來臨時不至於被熱死在屋裡。
床鋪上殘留大量噴濺血跡,比對單人床上人體壓痕的位置,大約落在腹部,與傷處吻合,由此推測受襲擊的地點可能是在床上。壓痕周圍的血手印最為凌亂,像是抵抗時所留下。
此外,牆面和書桌也都留有血手印,手機和貴重財物則都完好無損,初步看來不像是搶劫傷人。
「血跡有被清理過嗎?」
羅夜掃視地面,傷者滴了不少血在地上,移動時裸足踩過,留下凌亂的腳印。
從大小、形狀和移動方向判斷,房裡所有的血足印都是由傷者一人留下,而且她受傷後在房裡逃竄過一陣子,並非第一時間就衝出門外。
「稍早用過試劑,沒發現被抹除的血跡。」陳冠維眉頭深鎖,「我們想過,如果兇手在攻擊傷者後立刻逃逸,沒有與傷者發生進一步肢體衝突,或許有機會不在房裡留下痕跡。」
「可是她身受重傷,劇烈運動對她來說過於吃力,甚至可能喪命。除非有強烈的動機讓她追出去,否則如果兇手在第一時間就逃往室外,她的行為就顯得反常了。」說到這,羅夜又一次看向地上的血足印,「什麼理由會讓一個重傷者不在原地請求救援,反而不顧傷勢跑了幾百公尺的路?單看傷者留下的血跡,我更傾向她在房裡受到某種立即性的威脅,不得不逃出去。」
再合理不過的行為分析。陳冠維默認,任何有經驗的刑警都不可能忽略羅夜所說的疑點,而這也是他們求助靈務局的主因。不過他依然提供了另一條調查思路,「我們其實也想過自殘的可能性。假設她精神狀態不穩定,那些掙扎的痕跡和後續跑出屋外的反常行為,就可以說得過去了。」
羅夜沉思片刻,沒有立刻反駁這個假設,「兇器找到了嗎?」
「沒有。」陳冠維說:「能搜的地方都搜了,連銳器都沒找到。」
「我再研究一下。」
說著,羅夜踱回床鋪旁,雙膝微蹲,傾身靠向床面,距離近得鼻尖幾乎要貼到血跡上。
一股鐵銹味和腥氣撲鼻而來,是純粹的人血氣味……
門外待命的警察光是瞥見羅夜的動作就頭皮發麻,陳冠維倒很冷靜,只是低聲詢問:「小羅,以你的專業判斷,這地方有問題嗎?」
羅夜當然知道他說的是哪方面的專業,問的是哪裡的問題。
「坦白講,我一點感覺也沒有。」骨節分明的食指抹過下頷,他話鋒一轉,挑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這就是問題了。」
接著,羅夜就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下掏出打火機和一枝煙,還直接點燃了!
他就這樣逕自蹲在床邊吞雲吐霧起來,隨著頭微微仰起,頸線和脊線連成一道俐落的弧,在侷促的空間裡反倒有種說不出的優雅從容。
菸味緩緩飄出門外,警察們的冷汗也跟著飆出來。
「羅隊長、這不合規定……」
「讓他抽。」此時陳冠維眉間的溝壑已經深得可以夾住一枚硬幣,卻還是出於信任替他擋下勸阻,「這味道不是一般香菸吧?」
羅夜叼著菸捲嘴角一揚,感激地朝他點頭,隨即回頭朝床鋪噴出一口白煙。
那煙氣竟帶著一股陰森的寒意。
聽了陳冠維的問句,其他人才跟著分辨出來,羅夜抽的菸並沒有尼古丁燃燒時的刺鼻氣味,比起尋常香菸,更像拜拜時燒的香。
民俗裡有個說法:在不對的時間或地點焚香容易招陰。而羅夜現在做的正是這件事。
會把香做成菸是因為他體質特殊,香煙進入他的體內再吹出來,有陰上加陰的效果。
他幾乎把自己隱沒在煙霧裡,反覆琢磨剛才聞到的東西。
人是還沒死,但事發過程是顯而易見的慘烈,這麼凶的現場,即便是人對人的案子,也會有濃重的惡業和怨氣遺留下來,很難有這麼「乾淨」的味道。
是被誰清理過了嗎?羅夜暗自思量,同時吐出最後一口煙。
煙霧之中,他終於隱約見到一縷絲狀黑影,但殘影來得快去得更快,隨著煙霧散去,也跟著消失無蹤。
雖然只抓到一點小尾巴,但不算沒有收穫。
「案子之後轉給我們處理。」羅夜站起身,不等陳冠維開口質疑就拍拍他緊繃的肩膀,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放心吧陳哥,我們局長才將轉案許可的權限下放給我,這件事我說了算。」
語畢,他從剛才放菸的口袋裡又抽出三張符紙,捏在手裡點燃了,「剛才唐突驚擾到各位,吸過我二手菸的同仁都靠近點,這地方比較陰,我幫你們驅個邪。」
對於超自然領域,靈務局有絕對的權威,其他人都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態乖乖朝羅夜走近。
頃刻間,所有人都聞到一股冷冽的異香……
警察們的神色轉為呆滯,唯一清醒的羅夜對著符紙燒出的白煙吹了口氣,看著白煙鑽進在場每一個人的口鼻裡。
隨著煙氣入體,新的概念覆蓋掉原有的意識——
羅夜隊長在第一現場勘查了一遍,察覺現場有常人看不出的異樣,經鑑定符合轉移條件。
過程中,在場人員忽然感到身體不適、頭暈目眩,導致細節記不太清楚,經過除穢處理後並無大礙,往後若還覺得奇怪,都是源自於這個經驗。
施術終了,他趁眾人恍神之際,揚手把剛才落在地上的灰燼全部收回掌心裡。
那是催眠的符令,用來畫符的墨裡混了幾滴黃泉下的忘川水,兩者搭配合宜,就能像這樣對人們的記憶動手腳。
他沒有徹底去除異常的部分,因為適度保留未知及模糊的空間,反而比「天衣無縫的常理解釋」更能加深人們對靈務局的信任與敬畏。
幾分鐘後,警察們都會清醒過來,就像大醉過一場,對喝醉時發生的事印象稀薄,卻無法否認事情真實存在。
妙不可言就是這樣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