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難道不會哭泣嗎？

昨日經歷的一切彷彿是一場夢。

可惜不是。

「……為什麼是遊樂場？」

「在戀愛指導手冊上，這是人氣No.1的約會地點呢？艾菲下士。」

打從大學畢業後，艾菲再沒有穿過裙子。但是可惡的機器人以「晚上有化裝舞會」為由，堅持要她女裝示人。

那就別怪她把中學時代的舊校服套上身──這是艾菲小小的反抗。

「不過真可惜，我以為你會喜歡為你準備的衣服。」

「你覺得我適合那種輕飄飄、少女心爆炸的蘿莉塔裙？」

「你穿起來一定很好看。」

「少給我灌迷湯。」真的是，自己愈發搞不懂他。「斯奈德探員，關於昨日──」

觸感柔軟的毛茸茸表面突如其來觸碰她嘴唇。一隻兔子布偶？

這好像是園裡的吉祥物。

「而且是園內伴手禮排行榜上的No.1。」

「別隨便猜度人心。」

拜其所賜，緊張感煙消雲散。

「今日我的身分是你的戀人。請以戀人的方式稱呼我吧，海爾迦。」

一口氣堵在胸膛。煩死了，這個破機械！

「所以呢，下一步你想幹什麼？」

「我想嘗試雲霄飛車。」

那麼他真是找錯了對象。

對於艾菲來說，所有刺激的機動遊戲都算不上一回事。雲霄飛車也好，海盜船和跳樓機，通通放馬過來。

「好厲害，竟然可以一直臉不改色。」

「你是想說跟我玩很無趣嗎？」

雖然不是首次收到類似的評價，但剛才操作員誤以為她未成年已經使艾菲極度不爽。

「而且機器人為什麼會嘔吐啊......」

「這也是戲仿人類的反應之一。你想想看，世界上不是存在患有畏高症或者對機動遊戲抱有恐懼心態的人類嗎？」

「這種功能對機器人而言是多餘的。」

「順帶一提，我吐出來的是鮮搾蘋果汁。」

「別說了，很嘔心！」

她看著斯奈德細心回收塑料袋裡的果汁，一派心不在焉。

「真奇怪啊。手冊上明明寫道『共同挑戰機動遊戲有助增進男女雙方的感情』。」

(還不如直接走吊橋。)

「要令感情升溫的話，摩天輪比較靠譜吧？」

「請問我有榮幸邀請你共乘嗎？」

「拍謝，我有幽閉恐懼。」聯想到那條長長的等候隊伍，意氣先洩了一半──艾菲可不想站在太陽和北風底下，應酬這個話癆二、三個小時。

「我知道。因為這句話不是謊言。」

今日斯奈德戴的美瞳，是比晴天更清朗的藍。但他刻意迎合的作態令她有點兒感冒。

「海爾迦，你有其他想遊玩的設施嗎？」

這台破機械，該不會真心認為她樂於享受這場約會吧？

「隨便。」

只是自己真正想問的，卻又不敢開口。

「距離舞會開始尚有一段時間。可以邀請海爾迦小姐再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為什麼要似紳士一樣向她彎腰伸手？為什麼要假裝對她友好？艾菲討厭他這種曖昧不明的態度。

因此她沒有接著機器人遞出的手。

「斯奈德先生，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如果要告發她，請趁早。別戲弄她活像懸掛在井上的吊桶，七上八下。

「我希望你能夠享受今日的時光──」

「別開玩笑了！」艾菲大吼，「別再對我花言巧語……你到底想怎樣？你是希望我對你放下戒心，然後將我推下地獄嗎？」

她其實害怕自己會聽到不想聽見的答案。

明明站在冬日的暖陽之下，艾菲內心卻捲起狂風驟雨。

直到很久以後，才聽見斯奈德淡淡地說：「要是你真的討厭我，為什麼不扔了剛才贈送你的布偶？」

拜託！不要再擅自觀察她好嗎？

「我只是……不想浪費。」

「你們人類真的自私又奇怪。你們擅自創造我們，要求我們『似人』，賦予我們喜怒哀樂，卻從未打算要負責。」

偽裝的溫柔退場後，斯奈德的神情回歸機械的冰冷本質。

「我們沒有真正的眼淚。但是被傷害之後，難道機器人就不會覺得痛苦了嗎？」

「都是假的！你們連感情都只是我們的模擬。說穿了，不過是一堆數字──」

因為心虛，所以低頭。艾菲像是快要溺斃的人，緊抱著手中唯一的救生圈。唯有這樣，她才能相信自己所說的不全然是軟弱的謊言。

然而斯奈德看穿了她。

「海爾迦，你認為瑪格麗特‧艾菲小姐對你的愛，同樣是虛假嗎？」

「不準提我養母的名字！」

她生氣地將兔子布偶扔出去，他接著，看起來無比哀傷。

「之所以孤立自己，是不希望再有人因為你的秘密而受傷。」

艾菲連否定也做不到。

「但為什麼要欺騙自己呢？海爾迦。明明你是個重視感情的人，才會一直把養母的遺物帶在手上。」

她後知後覺地遮掩手腕的銀鐲。

這個男人，到底還要揭露自己多少秘密才滿足啊？

「求你不要再說了！」她覺得淚線快要控制不住。「拜託……」

機器人沒有體溫。可是人工皮膚的觸感如此柔軟，令艾菲有種被溫柔地攙扶的錯覺。

「你可以對我遷怒，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的心和你的心一樣。」

「你這是謊言……」

說出來也真好笑，艾菲明明知道機生物不會亦不可能撒謊。它們的程序中不存「欺騙」這回事。

斯奈德卻看起來很認真。

「這不是謊言，因為我也有屬於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