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一)

「去拿件東西都那麼慢啊？我還以為機器人的記性都很好。」

「是我的失誤。因為想起現在是下午茶時間，下士你該要補充咖啡因了，所以折返車上去取。」

這次遞給她的保溫瓶是寶藍色的，比斯奈德今日所戴的美瞳更藍。

有人說碳基動物與機械生命體的分別，在於前者會有意識去刻意打扮自己。從這個角度來看，斯奈德探員果然不像是一般的AI機器人。

「......又是手沖咖啡？」

「速溶咖啡粉無法滿足你吧，艾菲？」

「請稱呼我『下士』，而且自己才沒有這麼挑食。」

她接過保溫瓶，賭氣般灌上一大口──該死，連溫度也掌握得恰到好處，不燙舌之餘還在口腔裡噴發出濃烈的果香。

「這不是藍山。」

「答對了。這是來自衣索比亞谷吉地區的日曬咖啡豆。艾菲下士，偶爾嘗試不同的風味，會更容易發現新大陸。」

這是什麼新型廣告詞啊？

「拍謝，我只喝藍山。」

她將保溫瓶塞回機器人懷裡。

「你的口味還真一成不變。」

「拒絕改變有什麼不好？」

「竊以為，時刻保持好奇是人類的種族天性。」

「一樣米養百樣人，我們人類又不像你們機械，連性格喜好都是同一個模板列印出來──」

瞬間艾菲察覺到自己的失言，然已覆水難收。

「呃，我意思是......希望你不要誤會我是癮君子。」

他的笑容變得曖昧無比：「下士，方才你服用的是營養劑嗎？」

「是止痛藥，只是......具有強烈的致幻成分，算是某種新型的混合興奮劑吧？」

艾菲嘴唇有點兒乾躁，說話亦結結巴巴。

「但你放心，這是合法的處方藥，因為我需要比咖啡更刺激的東西……尤其在精神緊張的時候。」

她害怕斯奈德會怪責自己，因此不敢正視他。

「假如你有需要，我可以向你提供更健康的減壓方法。」他的臉為什麼要硬湊過來？而且非要貼近自己耳邊講話不可？「比方說，你可以像剛才一樣依賴我。」

艾菲感覺自己的臉紅如發燒。

「說什麼了你！變態！臭蟲！破機械！」

「我是無機物，所以不是變態也不是臭蟲，現在亦未到需要維修的時候。」探員瞇眼一笑。「但可以令下士你回復精神，目的總算達到。」

「......你是否不懂得把握距離感？」

機器人滿臉困惑：「監視官與探索官的距離，不應該是這樣的嗎？」

「少把我跟那些人混為一談。」

「與我成為戀人的話，對你會比較有利。」

「我不會跟任何人發展戀愛關係，包括你。」

(但太好了......他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壓在艾菲心扉的大石被她刻意視若無睹。

一個作業機器人前來通知她們房間已經準備就緒。艾菲拍打自己的臉頰，同時把表情控制系統設定為工作模式。

斯奈德為她打開會議室的門，內裡放了一桌三椅，而坐在對面椅子上的崔姬‧活士花看似惴惴不安。

艾菲決定單刀直入。

「活士花小姐，你應該知道為什麼我們會找你單獨約談。」

事實證明，性感的女人那怕皺眉依然別具風情。但少女覺得對方臉上的妝粉未免有點兒過厚。

「夏洛克秘書說，一開始你拒絕配合【探索】。」

「只要不是思想犯罪的嫌疑人，【探索令】並非必須強制執行的吧？」活士花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以嫵媚的笑容蛇盯斯奈德的臉。「想要保留自己的私隱有什麼不妥？」

機器人向她報以禮貌的一笑。

「所以，這就是你打算隱瞞的事？」在艾菲掏出照片的一刻，那張豔麗的容顏瞬即崩垮。「USB的內容是什麼？」

「......我沒印象。」

「忘記了？那不如告訴我，你對【Linda】做了什麼。」

女人瞥了她一眼，隨即說：「高堡‧李發現【Linda】的運行出了些問題，所以找我去瞧瞧。」

「在凌晨三時零四分的時候？」

「我突然想到解決的方法，所以編寫代碼後趕回公司。不行嗎？」

「AI出現了什麼問題？」

「一個小錯誤，它無法識別出正確的日期。」

「但你的專長是機體生物學，解決這種小問題對你而言未免大材小用。」

倒不如說隔行如隔山。機體生物學是研究程式如何驅動動力外骨骼等載體的學問，相關研究者更關心生物電之運用，遠多於編寫電腦程序。一言以蔽之，此專業出身的人更擅長維修腦機硬體以及系統微操調整，而苦於編寫程式代碼──除非大學選科的時候，有聽從教育局AI的建議兼修其他學科。然而活士花的學歷中並沒有類似的紀錄。

雖然不排除自學成才，但熱衷於精心打扮的花瓶絕少會兼任學霸。

(而且她的職業評價只是合格水平，智商亦在平均值內。)

「幹嘛，我不懂同事之間互相幫忙那有什麼問題？而且我和李都是軟體工程師，解決未出廠的軟體bug是我們的日常工作。」

「『同事』、『高堡‧李』和『李』。」斯奈德打破沉默：「活士花小姐，你對前男友的稱呼頗為冷淡呢？」

「畢竟已經分手了啊。」

「請問你愛過高堡‧李先生嗎？」

「哈？為什麼我非要回答這種問題？」

「因為我認為這對釐清案情有幫助。人類與異性發生肉體關係的目的不一定出於性慾或是情感追求。」

斯奈德雖然滿臉和藹，講出口的話卻聽起來十分舀心舀肺。

「你知道嗎？在舊世界的蘇聯，有一種被稱為『燕子』的間諜。」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的身體向出口方向傾側，額頭開始冒汗。右手伸向唇邊是想要隱瞞某件事情？失禮了。」斯奈德的手搭在她的脈搏上，「你的心跳率上升了呢？以上種種，都是人類說謊時經常出現的生理反應。」

活士花氣憤地抽回右手：「你是想說我是商業間諜？」

(不打自招。)

「勸你別在他面前撒謊，這個男人可是個測謊機器人。」看不出來吧？「所以人類的美人計同樣對他無效。」

美女急得漲紅臉皮。

「下士，我還有很多功能呢。」

面對機器人突然在旁耍寶，艾菲選擇置若罔聞。

「而且我手上還有一張王牌。」利用平板電腦，艾菲在活士花面前播放下載自Zoo的錄像：「知道這看起像什麼嗎？你瞞住所有人深夜回到公司，偷偷登入李的電腦，然後利用USB內藏的電子病毒對開發中的AI動手腳，以致使她的對話產生亂碼。」

「但你們沒有證據證明那是病毒，」

「當然，因為有問題的USB有很大機率已經被你處理掉。」斯奈德又向她展示一份報告，「但我們刑偵局的鑑識機器人很能幹，對照【Rachael】的程式語言以及高堡先生所提供的源代碼副本，我們發現了一節異常數據。經過測試後發現，那段編碼會使人工智慧陷入算法錯誤，蛻變為異常AI。」

這才是鐵證如山，無從抵賴。

「活士花小姐，容許我和下士再問一次：你對【Linda】到底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