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

艾菲前去準備相關的處理手續，包括與總裁的秘書商討安排即日審訊的細節。斯奈德則趁空找了一個藉口，獨自前往無人的停車場。

有意迴避閉路電視的監控，他向外撥打一通電話。

「午安，羅塔中尉。」

「斯奈德探員，我希望你找我是因為有好消息。」

「我正打算向你匯報目前的調查進度。」

斯奈德將剛才的發現告訴她。

聽完了報告後，中尉道：「我會盡快與法院那邊交涉，要求他們盡快批出24小時的拘留許可。」

「麻煩你了，中尉。」

「但你們有多肯定崔姬‧活士花與此事有關？她的履歷看起來相當清白，精神安定值亦一直處於穩定的水平。」

「坦白說，沒有太大把握。目前我和下士掌握的都只是間接的證據。但正因為無法單純以人類的思維活動定罪，才需要刑警的存在啊？」斯奈德以一派輕鬆的口吻笑道。

「現在的AI性能好得可以進行哲學思辨了嗎？」

「可能因為我是特別的型號？」

能夠想像到對方一臉嫌棄的表情。「算了，別給我捅出簍子就行。」

但中尉沒有掛上電話的意思。

對機器人來說，這段沉默無法令他理解。

「羅塔中尉？」

「那個孩子......沒有給你添麻煩吧？」

「艾菲下士是一個溫柔的人類，我很喜歡她。」

溫柔嗎......羅塔知道機生物不會撒謊，但他們理解的「喜歡」跟人類所理解的「喜歡」，意義上並不一定對等。她希望艾菲知道這一點。

「可是中尉，你知道艾菲下士有服用興奮劑的習慣嗎？」

羅塔知道隱瞞沒有意思，反過來甚至會招來一身腥──她自己同樣置身於老大哥的監視下，不過是比較聽話、自以為可以勝任跨種族橋樑角色的獵犬而已。

「有聽過這樣的傳聞，但我沒有公開表示反對。」

「羅塔中尉，我知道警方的規範手冊並不鼓勵這種行為出現。」

雖然斯奈德的聲音裡聽不出任何責怪。

「探員，你知道探索官只能由人類擔任，但以機生物的硬體標準去要求人類是有點強人所難。」

「目前情緒支援的措施不足以應付嗎？」

「你聽過『忒修斯之船』麼？沒錯，現在探索官的記憶可以隨時刪除、隨時編輯，方便得很。但我認為痛苦也是成長的一部分。假若這些記憶不斷被替換，我們人類之後還能夠保持自我嗎？」

「中尉，針對你的提問，我無法作出有意義的回答。」

畢竟是機器人嘛──羅塔在看不見的電話彼端暗地自嘲。

「何況自我的意識一旦與其他人融合，那就很難再拆分。所以探索官的下場，要不在精神病院內被囚禁至死，要不在成為殺人犯的路上。因此對於下屬宣洩壓力的行為，只要不過火跑去主動挑戰法律，我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幾秒後，斯奈德以微笑回應：「你果然是位善解人意的上司，能在你手下工作是我的榮幸。」

「少給我戴高帽。」羅塔的語氣忽然變得肅穆：「探員，我知道你身負重任……艾菲這個孩子沒錯是有點倔強，但我願以人格擔保，她絕不會做出危害國家安全的事。」

「我亦深感認同。因為艾菲下士寧願對人類證人過肩摔，亦不願意主動傷害機生物。」

中尉倒吸一口氣：「那呆子到底幹了什麼啦？」

斯奈德笑而不語。

「不過中尉，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下士會被人稱為『機械怪物』。」

「是因為她以脆弱的人類大腦，同時做到對十一人的【並行探索】？」

「這是原因之一。」機器人說，「而且艾菲下士跟我一樣，為了追求自身的最大利益，可以不擇手段。這一點很符合人工智慧社會的價值觀。」

「我倒覺得這個孩子對自己太嚴苛了......」

「恕我直言，我認為這是因為中尉你的觀察未夠仔細。」

他說是就是吧，重點是培養斯奈德探員對艾菲的好感度──雖然卡斯洛‧羅塔亦無法斷定人類慣常使用的人情世故，對於次世代的AI機器人能否起上作用。

「但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下士會為自己起了『Clown』這個識別代號？」

「好像是因為《小丑之花》這本書吧？詳情我也不太清楚，但如果你貿然跑去問她，那孩子搞不好會發飆。」

「感謝你友善的提醒，中尉。」

禮節性的客套過後，機器人主動掛斷電話。

喜悅的表情從他的人工臉皮掠過，斯奈德變回冰冷的模樣。

「羅塔中尉對我有所隱瞞。」

早先，他用電子眼掃瞄過成藥──這是剛才艾菲陷入意識混亂時灑落於地面上，被他拾起後藏起的其中一顆。

毒物分析的初步結果顯示，這些紅色小藥丸的成分除了興奮劑外，還包含了致幻劑、鴉片，以及三種未被系統識別出的化學元素。其中一種只在部分毒販手上和刑偵局的禁藥保管庫出現過，至於保管庫的鑰匙則掌握在中尉以及局長手上。

而且【並行探索】剛開始，艾菲下士明顯出現瞳孔收縮、四肢痙攣、心律不整、失去方向感，以及陷入強烈幻覺等症狀。

這些表徵都與吸毒者的戒斷反應很相似。

「好了，我要怎樣利用這件事呢？」

機器人臉帶笑容，開始思考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