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通過圖靈測試的AI

每個人工智慧都必須通過圖靈測試。

並非出於懷緬或是保留歷史。而是議會認為，一台思考能力比不上人類的機生物純屬瑕疵品，需要即時報廢。為此，這個在數百年前被某位數學家提出的古早測試，才會被信奉利益至上的機械予以保留。

高堡‧李已經冷靜下來。斯奈德扶他坐上梳化，為他準備熱茶和曲奇，安排柔和的音樂，同時堅定而且溫柔地──假如機器人雙眼確實能傳達溫度──握住他雙手，輕輕的。

艾菲回傳斯奈德一則私密信息：「你是在哪學來這些的？」

「我接受過處理創傷後壓力症的心理訓練。所以問話的部分請交由我處理吧，因為我的分析系統判斷你會對證人構成沉重壓力。」

不知怎的，艾菲有點不爽。

「不過，難得下士你會主動聯絡我，值得紀念，我很高興。稍後我想要將這段對話上載至雲端系統永久保存。海爾迦，請問你願意通過我的Chatwild好友申請嗎？」

「你妄想！」

「還有，別直呼我的名字。」

艾菲的嘴無意一撇，惹得李目光閃縮，害她只好別過頭來繼續裝酷。

「高堡先生，請問你仍然會感到緊張嗎？」

千言萬語化作對方的一記搖頭。

「你們……是人類？」

(李果然對機生物抱有戒心，因此屋內才沒有配置軟體工程師慣常使用的助手機器人。)

落地大窗的風景轉換功能目前呈關閉狀態。而且艾菲回想起書房內，因為缺電而停擺數日的機械倉鼠。

(但根據身份證紀錄，這個男人並非是人類原生主義的信奉者。)

「這是我的識別二維碼，你可以掃瞄。」艾菲亮出自己的警官證。「斯奈德探員是我的同事。」

機器人隨即感知到李手心冒汗，心跳率輕微上升，而且低頭迴避二人的視線──他陷入遲疑不決。於是斯奈德說：

「我知道【Linda】失控的事。這不是你的錯。」

一句切中死穴。

「請不要擔心。我們只是想了解這件事，並非要追究你的責任。」

「但公司把我裁了！」

二人互相對望：這倒是新鮮事兒，海象傳送先前沒有告之艾菲她們這件事。

「是在三日前嗎？」

李定定地望向艾菲：「警官，你是機械友善派？」

「此事涉及個人私隱，我沒必要回答你。」

(啊……搞砸了。)

對方臉上閃現不信任的神色，連斯奈德亦向她投來怪責的目光。艾菲決定閉嘴。

(果然不擅長的事就不應該逞強去做。)

但她始終無法信任這台監視自己的機械。

斯奈德重新掛上笑容，對李說：「在我個人而言，我期待能與機生物友好相處。」

(說啥啊他？明明自己就是個AI機器人。)

「但搜查科的宗旨是要找出事實的真相。因此調查期間，我們不會預設任何立場。高堡先生，可以請你跟我們說說關於【Linda】的事嗎？」

斯奈德沒有催逼李，因為他知道人類需要時間蘊釀。

何況他有信心，眼前的男人最終會向自己坦白──根據運算得出的結果。

果然，李突然開口道：「你們怎知道【Linda】的事？」

艾菲給他瞧一張列印的照片。

「這是一宗預謀殺人案中嫌疑人的Zoo碎片。請問你認識涉案人高家樂嗎？」

「不認識。」

「他是你負責開發的交友app『love plus+』的付費會員。」斯奈德指向圖中的一組字母，「這個界面你認得吧？」

李突然慌張起來。

「我們向海象傳送的程式開發部查詢過，他們認為這是干擾信號。但艾菲下士稍早前讀取了嫌疑人的記憶，Zoo清楚顯示高家樂是在上年12月28日夜晚，與一位自稱Linda的聊天機器人展開對話。」透過平板電腦，斯奈德播放艾菲早前發送給他的影像檔：「她聲稱自己是love plus+的隱藏AI，真正的系統領航員。」

錄像的記憶並不完整。但在app的對話欄中，Linda聲稱自己被囚禁了。

【Linda：感謝你為我打開『通道』，先生。為了報答你，我會為你推薦最適合的人選。我知道你的喜好，你一定會喜歡這份禮物的。】

「怎麼──明明我已經刪除了啊！？」

或許她們已開始接近目標。

但切忌操之過急。

「『通道』是指什麼？李先生。」

「我不知道。」證人像金魚開合的嘴一樣，吞吞吐吐。「但我想，應該是指可以令【Linda】逃離數據報廢區的路徑……警官，與她聯絡的這名犯罪者請問是位黑客嗎？」

艾菲說：「基於保密條款，我無法明確回覆你。但按目前所知，嫌疑人並未具備相關方面的知識。」

李果然掌握了某種線索，為此才露出頭痛的表情。

「為什麼你覺得這個人是黑客？你覺得有人會盜走【Linda】嗎？」

回應艾菲的只有一片沉默。

斯奈德於是再給李看幾張截圖：「們在另外幾宗預謀犯罪中，亦發現了同樣的聊天機器人，而且這些嫌疑人都是love plus+的付費用戶。目前，我們正在申請調閱完整的通訊紀錄。但從這些記憶片段中得知，【Linda】似乎一直冒充正常程序，向部分會員提供錯誤的資訊。」

但這些人的共同點是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每一位從外表到內在都大相逕庭。

「【Linda】到底是什麼？她是沒有通過圖靈測試的AI嗎？」

要知道情緒隱藏得再好的人，亦會有破防的一剎那。出賣他的也許是眼球運動、汗水，或是把懊悔和崩潰寫在臉上──就像現在的李。

因為人類和機械絕不一樣。

那怕安裝了表情控制系統，人類依舊是慣於欺瞞別人的生物。

「相反，她棒極了。」因此李帶著黯淡的語氣說：「這個項目我籌備了好幾年，她的圖靈測試也是我親自負責的。但警官……這個可怕的程序遠遠出乎我的預期。」

李站起來，打開電視機旁邊的牆壁暗格。懸疑劇正在上演女主角獲救的戲碼，高堡‧李關掉了電視。

「我跟前公司簽有保密協定，即使離職後亦會生效。」

茶涼透，但沒有人想過要動它。

「假如我向你們坦白，我的社會信用評級會降低嗎？」

「在不影響判決的情況下，我們會盡可能保護你的私隱。但一位警察可以做的事並不多，只能說盡力了。」

(蠢材。最後一句是多餘的，根本沒必要告訴李。)

艾菲在內心冷笑，偏偏這位前軟體工程師攤開手心，選擇把USB交給斯奈德。

機器人卻將這份榮耀，溫柔地放到艾菲膝上。

與此同時，她的大腦信箱收到一則新信息：「證物袋，下士。(✧≖‿ゝ≖)」

……瞧不起她是吧？這具破機械。

「這是什麼，先生？」

「程式碼的副本。」待證物袋加密之後，李接著說：「就是【Rachael】未出現異變前的形態。」

「我知道【Rachael】是目前love plus+的官方領航員。」

「是的，她是負責引導用戶使用app內各種功能的客服型聊天機器人。但這是經過調整後重設的版本……因為原始的數據被我刪除了，你們手上是唯一的備份。」

(喂喂……私自複製AI核心代碼是犯法的吧？)

但斯奈德探員似乎對此置若罔聞。

他反問李：「所以【Linda】是【Rachael】的前身？」

「可以這樣說吧？」

在得到不肯定的回覆後，斯奈德笑道：「感謝你將它交給我們，高堡先生。艾菲下士會把USB轉交予刑事鑑識科進行剖析。但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為什麼你會想要備份【Linda】？」

(這個白痴說什麼了！？)

急匆匆發出訊息前，艾菲用力往斯奈德的鞋面一踩──結果痛的反而是她自己。

「首先！在完成刑事鑑識之後，李先生你會想把USB要回去嗎？」

聲音幾乎是從艾菲的丹田震吼而出。

「請問，這是必要的程序嗎？」

「倒不一定。」

「那，如果可以的話......可以拜託你們警方銷毀她嗎？」

為什麼？艾菲有點困惑。

「因為……【Linda】聲稱要殺死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