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的探索官

回到刑偵局的辦公室，沒有人願意與她打招呼。

艾菲已經習慣，她甚至沒有注意到旁邊的辦公桌早被勤勞的作業機器人──負責重覆性勞動，沒有安裝AI運算系統的低性能機器人──清空。

但她的桌面上，竟然放了一紙杯香濃的咖啡。

是誰買的？艾菲百思不得其解，最後決定倒掉。

(喝了來路不明的東西，說不定會鬧肚子。)

無奈肚內的饞蟲被氣味勾起，偏偏此時她又接到上司的來電。

「剛才忘了說，艾菲。」中尉公式化的聲音再度於內耳迴旋：「【哈托‧斯奈德探員】將會成為你的【監視官】。」

艾菲忽然感到一陣胃部抽搐。

「不是說我不需要嗎？」

「這是議會傳達的決定，請你諒解。」這不是尋求諒解，而是逼人就範。「這也是為你好。艾菲下士你的能力雖然優秀，但沒有人類跟得上你的情報處理能力。從能力上來說，搭載高端人工智慧的分析型機器人將會是你的最佳拍擋。」

說得好聽，說到底就是信任問題。

機械們利用人類，卻從來不相信人類。

「你知道，我們局不能冒風險失去你這枚好用的棋子。」

真的不勝感激，那麼她可以拒絕嗎？

「長官......我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看不見的遠端傳來尷尬的沉默。

良久，羅塔中尉說道：「記得上次的心理評估嗎？系統認為你在情感方面存在重大缺失，最終有可能影響後續案件的調查進度──」

但要進行【探索】，先要條件不是必須捨棄作為人類的感情嗎？

自相矛盾。

但沒有人敢質疑AI的決斷。

因為機械說一不二，而且永不出錯。

「既然如此，請允許我調去『大眠課』。」

統治這個國家的至高系統，一早為每位市民釐定死期。監督時限已滿的人迎接死亡，槍殺拒絕安然赴死的人類，這就是大眠課的日常業務──一份孤獨、不需要涉入任何多餘情緒的工作。

「不要說晦氣話。」別去擅自挑戰中尉的底線。「這是來自議會的命令，你無權拒絕。權當是養一頭機械寵物吧？總之我們期待你今後的工作表現，艾菲下士。」

上司蠻橫地掛斷電話。說得很好，但一個AI監軍與機械寵物貓狗可以相提並論嗎？

她的手不自覺伸向口袋──不行，每日上限是一顆半，而且辦公室的天花頂裝設有閉路電視。

絕不能讓同僚發現自己私下服用違禁藥物。

一個文檔適時發送至電腦桌面，題目是「最新工作安排指引」。艾菲將文檔複製至自己的電子腦，內心卻感到煩厭至極。

「你沒有喝咖啡呢，下士。」

忽然，耳後方傳來的人聲嚇到了她。艾菲來不及轉身一望，香噴噴散發新鮮麵包香味的紙袋堵在她眼前，幾乎要貼上臉。

「薄燒火雞胸配酪梨醬三文治，請問對你的胃口嗎？」

對極了，是她全天候風雨無改雷打不動的速食餐。但這個男人是誰？

艾菲懊惱地撥開紙袋，一張好看的青年臉孔正向著她微笑──輪廓分明的深邃高加索人種臉型、挺立的鼻樑、貼伏得整整齊齊的金髮略帶微卷、唇間隱約見到一雙虎牙，說是頂流明星亦不為過的超絕美貌，唯一的缺陷是眼睛，烏漆漆的，竟是兩個正在不斷微調焦距的攝像頭。

即使如此，亦無損其外觀的俊美程度。

反胃的感覺卻湧上艾菲的喉嚨。

「我不認識你，不會接受你的食物，請你拿走。」

「正因為不認識，才需要送上見面禮呢，【海爾迦‧艾菲下士】。」

大概猜想到他會是誰。

「這似乎是人類表達善意的禮節。」青年回答得意氣風發。

「正常人的禮節應該是打招呼前先報上名來。」

「很遺憾我並非自然人。」艾菲瞪了他一眼。「十分抱歉晚了自我介紹，我是」

「哈托‧斯奈德探員是吧？」

機器人眨一眨眼，這個舉動使艾菲莫名覺得噁心：「你的觀察力真敏銳。」

「估計除了你，沒有人會主動找我搭訕。」她拿起掛在椅上的黑色外套穿上，無視斯奈德手持的早餐。「聽好了，我不打算跟任何同事打好關係，因此沒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至少請你收下這杯咖啡。」彷彿預知到前一杯特調的命運，這回斯奈德直接把保溫瓶塞進艾菲手裡：「是我現泡的，藍山。」

......好吧，她無法拒絕藍山咖啡的誘惑。

因為來自天然產地的咖啡豆愈見稀少，而且咖啡因遠比海洛因靠譜。但身為驕傲的人類，她可不會因此被冰冷的機器人所收買。

但飲了一口，挺苦的──怎麼這破機械會知道自己咖啡的喜好啊？

「或許是我多管閒事，但咖啡因攝取太多，長遠會對身體造成不良的影響。」

「人類沒有你想像之中的脆弱。」她又補充一句：「而且我的身體是咖啡因體質，每日至少需要五杯咖啡提神。」

聰明的機器人意識到這是挖苦的笑話，但他沒有懊惱之餘，反而笑得更陽光。

「是因為日常的工作壓力太大？」

「還好。」

「假如你需要減壓的方法，我可以提供合適的建議。」

「不用了。」

「比如說，我們可以來一場約會？」

艾菲一臉震驚。

「探員，你真的是機器人嗎？」

她所知道的機生物都是高高在上的天龍人，對人類愛理不理，主動向人類提出約會邀請更是聞所未聞。

「當然，」他回答得理所當然。「需要檢查我的序列號嗎？」

艾菲趕緊打開腦內的電子文檔，附件關於新同僚的資料很公式但不完整，但至少他不是【叛亂機械(支持人類革命的機生物)】，過去亦沒有接受非法改造的紀錄。

「……你給人的感覺不像是AI。」

「感謝你的稱讚。」

這才不是稱讚。

「我是2029年出廠的新型號。調任搜索課前，曾經在『生活安全課』任職。」

嗯......這張臉在生活安全課會很吃香吧？宣傳警隊形象、扶老奶奶過馬路、回應公眾查詢之類。

妥妥的(機械)看板男。

「所以，你完全沒有【探索】的經驗？」

「請放心。系統驗證過我的數據，認為我是最匹配下士你的工作拍擋。請問你知道『綾波零計劃』嗎？」

就是那個吧？最近鬧得很沸沸揚揚，A公司成功研發出首批擁有類比人類感情模組的人工智慧機器人，有望取代目前仍需人類執勤的行業。

斯奈德接著笑道：「我是該計劃的其中一項實驗產物，因此配備了最新的情緒感應系統【α2.5】。之所以會被派來下士身邊，亦是為了更好地學習人類的思維。」

真的是，搞不懂現在誰才是白老鼠。

但把一切算計殆盡的思維，確實很AI。

「所以，我們要來約會嗎？」

「為什麼我要和你約會啊？」

「為了加深同事之間的感情。」

「我說了，我沒興趣跟任何人打好關係。」艾菲咬起下唇：「想要取代人類的話，先改一改你輕佻但虛假的個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