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2 晚安,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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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5-08
距今一年前,二零二二年的某日下午。
今天的白晝很長,夏至的日光總是早出晚歸。明明已經到了晚上七點,太陽的半身依然在視野的盡頭流連。
晚霞的夜山上,這個家雜音不斷。
放學之後,我一直躲到現在才肯回家。
客廳裡,角落放著一張米色圓桌、三張木椅,那是我們用餐的地方。
牆上的壁癌與櫃子上的積塵使得空間看起來越加老舊。
一台電視機,以及電視機前那組破舊的墨綠色沙發。
不認識的政治人物在電視機裡笑談不斷,猶如正譏笑著我。
「永番•奎特,十四歲的國中二年級生,最喜歡的人是爸爸還有媽媽。」我站在房間裡的全身鏡前,回想著自己不久前的自我介紹。
被毆打之後,這狼狽的模樣簡直不堪入目。
「但是......不會痛。」
最喜歡爸爸媽媽啊......?話說回來,我以前確實常常這麼說。
仔細想想,會不會連當時的那種情感也是演出來的呢?
「我所有的錢都花在你身上了!你知不知道!?」
啪!!啪躂!!!
「嗚……爸,對不起。」
只剩下一隻手臂的父親,正拿著木棍使勁揮舞。
棍棒打在皮肉上的聲音迴響在耳邊。
好痛啊。
媽媽呢?
啊,她還在那裡。
是的,她還在......
她還在冷眼旁觀。
但是我並不怪她,因為今天不過是,剛好輪到她擔任旁觀者的角色罷了。
「聽不到……就沒問題了。」她輕聲地呢喃,猶如一隻病懨懨的老鼠,瑟縮於一旁將臉埋進膝中。
哈哈,有必要害怕成這樣嗎?
去死。
對了,今天是為了什麼被打呢?
好像是一根煙來著。
「我只是要你拿一根煙給我,你就把它扔到地上去!你這什麼態度!?」
「不是!我是不小心弄掉的!」
「閉嘴,還有理由——!!!」
然後我就變成這樣了。
去死。
不對,其實也不完全只有今天,是一直以來,我才變成現在這樣的。
「好無聊。」
我還要站在鏡子前多久?
可是,坐下來的話屁股好像會很痛?
去死吧。
想看電視,但是爸爸媽媽都在客廳......
啊啊,來表演好了。
對,我最喜歡的,也是我最擅長的——演戲。
舞臺、布幕、道具,啊啊,布幕外的掌聲正等待著我。
布幕升起,浩大的歡呼聲迎面而來,磅礡的場景令人驚艷,這些......全都是為了我而存在的!
「哈哈哈,好多人啊,爸爸媽媽也都在台下看著我!」
身穿白銀的鎧甲、跨上純潔的白馬、高舉騎士的長槍。
眼下全是充滿敬佩的目光。
他們都是來看我的......!
好幸福,大家關注著我、愛著我!
大家終於注意到我了。
衝啊,馬兒!衝啊!!
迎面而來的風,等待著我的公主,大家都陪伴在我身邊見證這一切。
哈哈,哈哈哈!
「這麼幸福,真的可以嗎?」
咔噹!突然失控的馬害得我摔下馬背。
「啊、好痛......」
咦,奇怪?
我舉起了失去知覺的雙手。
我看見了,手臂往不正常的方向折疊,斷裂的骨頭也從皮肉裡竄了出來。
不僅如此,我在觀眾席中......看見了自己。
他哭了。
對,這個場景也不是第一次看見了。
我總是看見永番哭泣,他彷佛承受了所有的孤獨與傷痛。
哈哈,也是啊......
「這麼幸福,當然是不可以的。」
他希望我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睜開了,佈滿血絲的雙眼。
「......我睡著了嗎?」
好討厭,原來是夢啊。
他離開了地面,站了起來。
「咦?這是什麼?」
——他是永番。
望向自己的雙手,這才發現手上沾滿了紅色的顏料。
「這不是夢喔。」
——他是……永番。
「啊,不對,這確實是夢。」
「吃飯囉,永番。」
「我來了,媽媽......」
去死吧,永番。
◇
啪嗒!為了將紙張剪成的花瓣黏在卡片上,坐在地板的雲華舉手就是一巴掌,桌子上的材料全都震了一下。
「媽媽!快看!」
「好、好,我看。」
「把膠水用在這,然後這裡貼上亮片、灑上亮粉,這樣、然後這樣……好了!!」
阿豆!穿著睡衣的雲華興奮地舉起卡片,讓我看看上面的......
......那是什麼?
看著卡片上的四足生物,我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但是,不能讓雲華失去信心,父母的鼓勵對孩子們來說是很重要的!
我拍著手,對著雲華笑了——
「哇、哇嗚,雲華的手好靈巧啊,真是厲害。」
「是吧!我等一下還要畫我跟媽媽上去!」
「呵呵,好,妳想畫什麼都畫。」
在麵包店與阿光先生他們道別之後,我和雲華去書局買了母親節卡片的材料。
回到家後,我一如往常地打掃、用餐、沐浴,然後坐在客廳看著雲華玩耍、製作卡片,直到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
「媽媽,妳看!我畫了妳,還有旁邊這個是我。」
「這樣啊,畫得很好看呢。」
「嘿嘿,我等一下還要畫爸爸上去,就像以前那樣一起去公園玩......」
雲華的畫筆一直沒有停過。
油然而生的愧疚感讓人如骨鯁在喉。
看著這樣的她,我的心裡只湧現出不捨。
這孩子,提到她爸爸的時候總是笑嘻嘻的。
就只是單純地,為了那些美好的回憶而感到開心。
像以前那樣......
......唯獨這件事情,是我無法為她實現的。
我們再也......
「好,接下來就剩下寫卡片了!」
雲華的一聲呼喊打斷了我的消沉。
「不過,我明天才要寫,送給媽媽之前媽媽都不準看。」
察覺到我目光的雲華趕緊將卡片對折,收進懷裡。
「哈哈,知道了、知道了,媽媽會好好期待的。」
「嗯!」
「那好,我們把東西收拾一下,準備睡覺了,好嗎?
「好......」雲華一邊收拾著卡片和材料,打了呵欠。
「妳看,都打呵欠了,想睡覺了對吧?」
「……嗯。」
收拾完後,我抱起揉著眼睛的雲華躺到床上,接著替我們兩個蓋上了棉被。
「晚安,媽媽......」
「好,快睡吧。」
小夜燈薄弱的燈光映在雲華的臉龐。
看著雲華稚嫩的臉蛋,臉上總會不自覺露出滿足的微笑。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我就這麼一直看著雲華沉沉睡去。
我忍不住戳了戳雲華的小臉。
唔嗯......?雲華發出困惑的叫聲。
「雲華,媽媽好愛妳唷。」
「嘿,我也是......」
閉著眼的雲華笑了,她嘴裡含糊地說著。
在沒有他的日子裡,我或許還是會像剛才那樣時不時感到消沉。
但是,回過神來,發現這孩子一直在我身邊。
「晚安了,雲華。」
我親了雲華,接著也閉上了雙眼。
「晚安,媽媽。」
隱約聽見,雲華溫暖的呼吸聲。
◇
今天的白晝很長,夏至的日光總是早出晚歸。明明已經到了晚上七點,太陽的半身依然視野的盡頭流連。
晚霞的夜山上,這個家還是和以往一樣寧靜。
逃離麵包店之後,我一直躲到現在才肯回家。
客廳裡,角落放著一張米色圓桌、三張木椅,那是我們用餐的地方。
牆上的壁癌與櫃子上的積塵使得空間看起來越加老舊。
一台電視機,以及電視機前一組破舊的墨綠色沙發。
不認識的政治人物在電視機裡侃侃而談,訴說著未來的規劃。
回到房間,我丟下書包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站到我的全身鏡前,看一眼自己的微笑。
接著連制服也沒有換,只是躺到床上,開始演戲。
沒錯,比起實際動作,我更喜歡在腦海裡演戲。
在腦子裡我想當什麼都可以!可以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食物,可以去任何地方!
那麼今天,該演點什麼呢?
「呼呼,棉被軟綿綿地,好舒服......」閉上雙眼,再試著想像出開演的場景時,我同時享受著躺在床上的舒適感。
今天要去哪裡冒險呢?
還是該去哪裡打擊犯罪?
又或者......
今天,要換把誰的手給打斷呢?
「咦?」
「準備來吃飯囉,永番。」
「啊,來了!」
好吧,看來今天是要晚點再表演了。
我離開了床,來到客廳。
「永番,你看看你,肯定都沒睡飽吧,眼睛怎麼那麼紅呢?」
「咦?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聽媽媽這麼一說,我才從鏡子裡瞥見自己佈滿血絲的雙眼。
「好了,沒關係,快來吃飯吧!」
「嗯,好。」
坐到餐桌,我看著今晚的晚餐。
高麗菜炒蛋、煎鱈魚排、絲瓜湯,是和以往一樣的兩菜一湯。
不過這些都是昨天微波過後的剩菜,以媽媽的下班時間來看,這個時間也不可能準備好這麼多飯菜。
因為她總是加班到晚上七點才下班,到家後都已經七點多快八點了。
「好吃嗎?」
「嗯,好吃!」
我的媽媽,塔米·伊格諾爾是一名電熱管工廠的作業員。每天早上起床上班,下班後就在家煮飯,接著洗澡睡覺,像這樣缺乏變化的生活,已經持續了兩年。
至於爸爸......
「對了,爸爸呢?」
永番向著母親詢問起父親的下落。
非常單純的疑問。
但是這份單純,卻讓永番的母親感到畏葸。
這點,從她產生巨變的臉色便能看出。
她停下動作,直愣愣地盯著永番的臉——
「永、永番,爸爸已經離開我們了不是嗎?」
咦......?
「......啊,對不起,我又忘記了,我......」
「不、不!沒事的,快吃飯吧,永番。」
「嗯,好......」
結果一直到吃完飯後,我和媽媽一直沒有發生任何對話。
看著媽媽不發一語地回到房裡,我也在洗完澡後,回到自己的房間。
「唉,我怎麼總是忘東忘西的呢?」
躺在床上,我看著不停轉動的吊扇,暗自思忖媽媽方才的表情。
「我讓媽媽傷心了嗎......?」
可是,她為什麼會傷心?
是因為我提到了爸爸嗎?
還是說,是因為我忘記了以前的事情?
我總是會突然忘掉以前的事情,但是準確來說應該是暫時忘掉更為符合我的情況。
這是自從發生那場車禍之後才變成這樣的,車禍發生前的那些記憶,隨著被震碎的車窗化作散亂的欠片,被輕易地遺忘在角落。
不過,它們總是如偶然踩到的落葉般,乍然浮現於視野之下。
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在某些時刻突然想起過去的原因。
為什麼會這樣呢?
啊,思考這些事情總會讓我感到精神不濟。
話說回來,爸爸他是怎麼離開我們的呢?
為什麼我會忘記了?
「爸爸、爸爸他......」
--永番,開心嗎?
--永番,今天我們要吃大餐喔!
--永番,去死吧。
煞車聲。
「啊?」
一時之間,我彷佛看見了翻倒在路邊的車子。
無法看清車子裡的人,但我能看見他露出車外的手。
下雨了,透明無色的雨。
不對,是紅色。
對喔,或許這雨聲只是我撿起來的秋葉也說不定。
「爸爸他...去年就自殺了啊......」
入睡前,我才想起那被束之高閣的事實。
隔天早上,鬧鐘還是如往常那樣毫無功用。
不知為何,我總是在特定時間自己醒來,就像台設定好的機器似的。
「我出門了,媽媽。」
「好。」
繫上鞋帶,我從玄關站了起來。
呣,為什麼我會把遺忘的記憶幻想成落葉呢?
我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在房裡的喃喃自語。
秋葉,好像是秋天的落葉的意思,但我所說的秋葉,指的其實是某些國家特有的樹種,楓樹。
我沒有實際見過,也沒有特別喜愛這種樹,只是在某次戲劇社的成果發表會上碰巧看見。
第一眼便覺得,或許我在某天,也會變得和那些泛紅的落葉一般,被遺忘在角落吧。
「......永番?」
「啊?怎麼了,媽媽?」
愣在門前的我,被媽媽的呼喚叫醒。
「今天要早點回家唷,媽媽沒有上班,我在家等你回來,好嗎?」
哈......!聽到這,我是由衷感到開心。
「真的嗎,那我出門了!」
「嗯,路上小心。」
背上書包,我離開了家。
太棒了,媽媽今天不用上班!
媽媽已經很久沒有放假了呢......
「真的是太好了!」
今天,一定會是很棒的一天!
「哈哈哈,今天真是最棒的一天了,永番!!」
啪!炸裂的水球將我淋得滿身是水。
現在是下課時間,我被秀德叫到操場旁的榕樹下。因為今天天氣特別炎熱,所以大家說好一起玩水球。
「這是我們早上特地去買的氣球喔!水球大戰很好玩的,對吧?」
眼前這個拿著水球朝我擲出的男孩就是秀德,他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昨天慫恿我一起翹課去麵包店的主謀。
他是我們班上的孩子王,每個人都很害怕他,但是我並不害怕,因為我知道秀德只是比較喜歡開玩笑而已。
就像昨天在麵包店裡發生的事情也是。
秀德為了讓我請客,試圖搶走了我的錢包。
可是當時他被一名白色的大姐姐給出手制止了。
我很感謝那位大姐姐,但我認為朋友請朋友吃東西是很正常的,況且秀德後來也向我解釋,他搶我錢包只是開玩笑的而已。
就和我說的一樣,秀德只是不太能拿捏玩笑的尺度罷了。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想向那個姐姐說明一下,希望她能解開對秀德的誤解。
啪!又一顆水球在我臉上被砸破。
「哈哈......秀德,你小力一點啦。」
「水球而已,不會痛的啦。」
......接招!又一顆水球朝我飛來。
見秀德丟得如此盡興,其他人手上的水球也朝我蜂擁而至。
他們是我的朋友,我們常常像這樣嘻笑玩耍。
像是一起出去購物、一起去後山抓蟲、一起去公園打球......也會像朋友一樣對著我說些難聽話。
當然,像這種情況,大家總會說他們是在欺負我,但我認為朋友之間這樣互相嬉鬧是非常正常的。
「哇啊,差不多要到上課了。」
恍惚間,秀德他們似乎把手裡的水球全丟完了。
「永番,那些破掉的水球就麻煩你幫忙撿一下囉。」
「哎?只有我嗎?」
「對啊,拜託你囉,我的朋友。」
「啊、好、好吧......!」
又來了,秀德又稱我為朋友了。
我很高興,因為那個大家都害怕的秀德,主動向人示好可是很少見的。
大家總是不了解情況便以筌為魚。
我知道,他們才不是在欺負我。
我知道,他們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我是被需要的......」
隨著上課鐘聲響起,我心滿意足地撿起散落一地的氣球殘渣。
「吶,永番,今天放學也跟我們一起去玩吧?」
到了午餐時間,先前濕掉的運動服已經被我換成制服襯衫,我端著盛好的飯菜經過秀德身旁。
我們學校分成A、B兩棟,而我所處的位置是B棟,餐廳則是在三樓。
學生必須在午餐時間集合在餐廳裡,如果亂跑的話會被進行處分,給人一種處在監獄裡的感覺。
雖然這感覺也只是憑藉電影裡的畫面油然而生而已,畢竟我也沒坐過牢嘛。
聽說上了大學之後,就可以自己去外面吃午飯了,這讓我感到有些興奮。
「永番,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哎?抱歉,今天不行。」
「哈?為什麼不行?」
秀德看著我,將舉到眼前的食物放回盤裡。
「真的不行啦,秀德,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呢,哈哈。」
我笑著將手放到秀德肩上。
只見秀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這讓我下意識地將手收了回來。
「吶,永番,我們不是朋友嗎......?」
秀德從餐桌站起身,其實我也不懂這時的自己為何要與秀德拉開一步的距離。
「明明是朋友卻連這小小的要求也做不到,你根本沒把我當朋友吧?」
「秀德,你別這麼說,我是真的沒辦法,我們約下次吧,好嗎?朋友之間就是這樣的呀,如果對方不樂意的話,你不可以用強迫的方式逼對方做出不想做的事,我們要試著從中找出協調的方法,對吧?」
咔噹一聲。
比起情緒,我優先察覺到自己眼球的變化,它正由於發生了預期之外的事態而顫抖著。
下一秒,視線裡出現了麵條,身上也佈滿了紫菜的氣味。
秀德的午餐全淋在我的身上。
「秀德,你幹嘛......?」
「你現在是在對我說教嗎?」
「不是的,我只是......」
鏗鏘!秀德拿起餐盤便朝我手臂砸了過來。
由於這道打擊,我盛好的飯菜也從手上脫落。
我抱著被打的手臂站在原地,傻傻地看著秀德無色無味的表情。
「你應該知道的吧,我最討厭別人用著說教的語氣對我說話了。」
「對、對不起,秀德。」
「不過是個連午餐費也繳不起的窮小子......」
只見秀德別過了頭,逕自往餐廳的門口走去。
「在老師來之前把這裡清理乾淨,我就原諒你。」
好......隨著秀德的離開,他身邊的那群朋友也端起餐盤一併離去。
而我則害怕著被老師發現,所以盡可能地迅速收拾起這裡的殘局。
在眾目睽睽之下,我默默吃著重新盛好的午餐,直到用餐完畢後,獨自回到了教室。
教室裡,一群人正聚在我的座位附近,而秀德就坐在我的桌子上。
「秀德......?」
「你回來啦,永番。」
教室的窗簾隨風搖晃,坐在桌上的秀德又對我笑了。
「永番,午休時間......翹課去商圈幫我買杯飲料吧?」
接著,便是我離校之後的事情。我,再次遇到了那位白色的姐姐。
◇
「像你這種人,就算死了......」
死了......
「他死了嗎?」
他怎麼可以真的就這麼死了?
就算是偷偷埋怨著丈夫的我,當然依舊為了他的死而感到痛苦不堪。
至於為什麼他會死呢?
當然,這一切都得從那場車禍說起吧。
本就窮困潦倒的我們家發生了這種大事,要不是有些存款,根本就應付不及。
可是,我的丈夫,也就是永番的父親......
......他在受了重傷之後便一直無法振作,成了一位名副其實的廢人,只剩下我獨自扶持著這個家。
如今他的存在就是個累贅。
連作為妻子的我,也不難每天想像著他死去的樣貌。
結果,那天果真到來了。
啊啊,最可憐的果然還是我的孩子。
永番,他連自己的父親是怎麼死的都很不記得了。
不曉得基於何種原因,這孩子的記憶在父親死了之後便顯得撲朔迷離,但比起這些,更為嚇人的還是他的眼神。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眼前的這個小孩不是我的孩子。
請原諒媽媽的軟弱,原諒我,我可憐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啊。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只能在每一個夜裡抱緊永番,就只是緊緊抱著,接著睡去。
是為了讓他感到安心嗎?
「永番啊。」
不是的,其實是為了自己......
我很害怕,很害怕!
「知道嗎,你的爸爸並沒有自殺。」
每天都害怕得像是隨時都會失去理智一般。
「他其實是被殺死的,他是被殺死的啊,他是被......!」
咔噹!有人打開了家門。
嚇......!?
清脆的聲響,刀砧上的胡蘿蔔被切下一塊。
「永番回來了嗎?」
——害怕著,總有一天會被你發現真相。
「呵呵,我是有說過今天我沒加班,但也回來得太快了。」
我趕緊離開廚房,邊將手上的髒污擦在圍裙上邊前往開門。
——害怕著,我熟悉的你會突然離我而去。
「歡迎回來,永......」
「媽、媽媽。」
永番......?直到永番抬頭,我才發現這孩子正在哭泣。
「永番!」
見狀,我便衝出門外抱住了他。
「永番,發生什麼事了?乖,告訴媽媽!」
咦......?
「媽媽......」
——害怕著,你會再用著那種眼神看向我。
◇
「為什麼......」
走在崎嶇的山路,我往家裡的方向前進。
「我明明都已經否認了。」
為什麼她還是堅持這麼說我?
提著破掉的三杯飲料,那是本該買給秀德他們卻在半路跌倒弄破的。
殘餘的飲料正透過杯底穿過袋子一滴滴滑落。袋子的底部似乎破了幾個小洞。
「大姐姐,妳什麼都不懂......」
——別再,演戲給自己看了。
感覺自己快要哭了出來。
「這我當然知道,可是......」
可是,即便過了這麼久,即便我已經渴望了這麼久......
「還是......沒有人願意去發現我啊。」
咔噹!我打開了家門。接著,便是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永番,是你回來了嗎......?」
「媽、媽媽。」
我還是哭了。
即便難為情,但在看到媽媽的瞬間我還是哭了出來。
而媽媽......
「永番!」
她二話不說地抱住了我。
好溫暖......
真的好溫暖。
就這樣,我在媽媽的懷裡睡著了。
好像在作夢一樣。
在我更小的時候,我總是不了解,為什麼好多大人都要露出那麼悲傷的表情?
有什麼好難過的?
活在這世上明明有那麼多開心的事情。
看啊,爸爸媽媽都笑得那麼開心。
而且身邊還有那麼多的玩具、那麼多要好的朋友、那麼多好吃的食物,還有那麼大的一個蛋糕!
哇哈!我吹熄了象徵十四歲的生日蠟燭。
在大家的祝福下,我一邊聽著生日快樂歌,一邊舉起刀子。
看到準備好要切蛋糕的我,媽媽也興奮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笑著望向媽媽。
媽媽的手異常用力。
「媽媽......?」
我看不見媽媽的表情。
我試著出力抵抗,在雙方僵持的情況下,明顯是我的力氣更勝一籌。
刀子緩緩向下,我和媽媽握住刀子的手因為互相抵抗而顫抖著。
終於,我劃開了蛋糕。
「哈哈,我切到蛋糕了,媽媽,是我贏了!」
「永番。」
見媽媽將手鬆開,我興奮地往蛋糕劃過更多刀。
「媽媽,我切好蛋糕了!」
「永番。」
「嗯?」
媽媽笑了。
她輕輕拿掉我手裡的刀。
她抱著我。
「嗯?不吃蛋糕了嗎?」
「永番,媽媽愛你。」
蛋糕,都掉到地上了。
我攙扶著身體變得暖呼呼的媽媽,讓她躺在懷裡。
「永番,媽媽我啊……好像有點睏了。」
「媽媽......?」
所以,那些悲傷的大人們為什麼總是開心不起來呢?
難道媽媽也是這樣嗎?
「嗚嗚...媽媽、媽媽,妳不要不說話啊......」
回過神來,爸爸、朋友、玩具、蛋糕都不見了......
「晚安了,永番。」
這是媽媽最後一次說話。
她親了我,接著閉上了雙眼。
媽媽她,終於睡著了。
看著她熟睡的臉,我只是茫然地擠出這麼一句。
「晚安,媽媽……?」
……隱約聽見,媽媽漸漸消逝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