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本章節 5176 字
更新於: 2023-04-30
「呦，妳好呀，現在是早上四點五十三分喔。」
愛申遲疑了一會，看到熟悉的臉龐後才張望四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外頭的風的關係，感覺有點冷。她拉起被子蓋住身體。
還是有點冷，一直有風吹進來。
房間的黯淡顏色讓愛申有種熟悉感。在電器早已不起作用的情況下，一切行動只能依靠外面的光源來進行。
但是愛申不想動。
「犬太幫我關一下門。」她的口吻像是大病初癒的病人，微弱而輕柔。
「呃、嗯？門已經關了喔。」
「嗯……」
還是很冷，能感覺到風不斷的往房間裡灌進來，這是因為有一部份的牆壁被破壞出現巨大的缺口。不只這裡有缺口，整間醫院到處都是。
愛申打算睡回籠覺。
「妳不打算起來嗎？」
「嗯……明年再說。」
原以為自己的模樣會嚇到愛申所以才用犬太的臉。沒想到她看到是熟人後就一副放心的繼續睡覺，還真容易相信人。
「………」
「怎麼了？還有三個月才到明年喔。」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的關係，愛申剛闔上雙眼沒多久又挺起身子來。她坐在病床上，眼神放空的盯著「犬太」。
身上的傷口、繃帶以及黏在皮膚上的血漬都消失了。像是從沒受過傷般，只是剛好睡在醫院的床上而已。當然這種「剛好」是不可能出現的。
「我想回家睡，這裡好冷。」
愛申穿著印有「複築」字樣的衣服，尺寸稍微大了些，左邊肩膀的布料一直滑下去。她也懶得調整，打算就這麼穿著。
「那個穿不下吧，這套衣服給你穿。」
「犬太」拿的是城間高中的女生制服。
愛申毫不猶豫的接下並穿上。她先把底下被壓著的布料拉至腰部，撥開頭髮以方便脫下病服。纖細的軀體讓她很快就完成了脫衣服的動作。偽裝成犬太的阿就這麼看著愛申換裝，眼睛不曾從身體上離開過。
這對「他」來說並不是福利。
阿只是在觀察女生換裝的動作而已。以人類的標準來看，這確實是一具美麗的身體。整個身材比例恰到好處，非常符合「小女生」這個詞彙。
可就是這樣的小女生卻躺在病床上，昏迷了近一年才甦醒。她受盡了疼痛，一心求死，卻未能達成心願。
脫下病服，愛申仔細地套上制服，依序扣好鈕扣。輪到要換上褲子時，大腿上傳來一股觸感。
「……你在幹嘛？」
阿雙膝跪在地板，把頭放在愛申的大腿上。要是她想，愛申隨時都可以踢「他」，可是她沒做。
「我在感受你。」
愛申不以為意。她輕輕摸著犬太特有的白髮，悠然愜意的感受毛髮在手中的感覺。
「喜歡嗎？」她的聲音很溫柔。
「還不錯。」
這次愛申清楚看見了隱藏在白髮底下的眼睛，他們四目相對，眼睛裡互相映著對方的臉龐。摸到了一個段落後，她改從兩側的耳朵處抓著「犬太」的頭──就像是在抱抱一樣，她靠近犬太，從上至下的俯視著「他」。
她問：「──你是誰？」
唉呀，沒想到還是被認出來了。就算換成了犬太的樣子，她居然還能看出來，好厲害的觀察力。
是阿治好了愛申身上所有生理層面的傷口。不然照原本的樣子，愛申醒來後只會感到疼痛而已。
「你可以就這樣抓著我的頭嗎？蠻舒服的。」
阿現在才知道當初犬太為什麼要這麼想了。
──我想要抱緊妳、想要被妳喜歡、想要妳醒來……對不起，明明知道她們找妳麻煩是因為我。都是我的錯，愛申，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對不起。
原來被抱著是這種感覺嗎……阿感到溫暖，也可能是犬太的想法在作祟。
愛申故意放開手，剛才的動作跟言行已經是變態的範疇了。但她還沒有做出過激的動作，是因為有一種可能。
「我叫阿。」
「你就是『神』嗎？」
「也可以這麼說。」
「你起來一下，我要穿褲子。」
穿好褲子後，愛申表達要回家的想法。
「雖然有問題想問，但外面那個樣子我想應該沒什麼時間了吧。」
透過缺口就可以觀察外面的狀況，對面山上那一道極巨大的淺藍色光束實在過於顯眼。
「哦，嗯，確實沒剩多少時間。我陪妳回去吧。」
阿沒有換回原本的樣子，而是繼續以犬太的樣貌跟在愛申旁邊。
醫院不知道停擺了多久，該出現在這裡的醫生、護士、病人……都不見了，如今只剩下愛申與「犬太」。
「他們都走了。」
「是因為那道光嗎？」
「對啊，是我做的喔。」
走過積水處，還要低頭小心從牆壁裡漏出的電線。怵目驚心的場景不只出現在這一層樓而已。
電梯肯定無法使用，所以只剩樓梯這一選擇而已。抬頭就能看見一台紅色的轎車卡在樓梯之間，不過是通往上層的，並沒有影響到愛申他們的行進路線。
「幸好有我在，你睡著的這段期間才能安全無事。」
阿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功績。
「要是你不做這些事出來，根本不需要保護我吧。」
「妳說對了！但這也沒辦法，因為我已經『決定』好了。」
到了大廳，愛申對眼前滿目瘡痍的景象早有心理準備。所以沒有感到太驚訝。
能維持平常心態的還有一個原因，愛申在被送到複築的當下是處於重傷狀態，所以沒看過大廳是長什麼樣子。沒看過，也就不會有反差感。但以常識來面對眼前的慘樣，就更能感受到被破壞前的大廳是什麼樣子。
在想像裡，寬廣的大廳滿是人潮，櫃檯小姐不停作業中，偶爾有醫生與護士忙碌的跑來跑去。
繼續走。沒有停留的必要。
阿紳士又輕易地把變形的大門推開，製造出一個能通過的空間。
一走到外面，便清楚明瞭壟罩了地球的那道光束才是讓世界變黯淡的罪魁禍首……不，是身後的「犬太」才對。
「哈哈哈哈……呵呵。」
愛申開心地笑著，好像已經很久沒笑了的樣子。
「哦？妳也喜歡嗎！」
「啊，對對對，我很喜歡呢。原來我們都被關起來了呢呵呵。」
除了自己與阿，周遭淨是滾動中的灰塵與樹葉。仔細觀察後便能發現它們是被「風」吹動的。可自己卻沒感受到風的存在。
「這也是你幹得好事嗎？阿。」
「嗯，不然妳一下子就會被吹走了。」
是阿讓愛申不會被外在事物影響到的，方法就跟讓犬太他們死掉一樣簡單。阿證明了「幸好有我在，你睡著的這段期間才能安全無事。」這句話是對的。
阿跟著愛申走到了山上，也就是離光束最近的地方。除了自己，路上沒有半個人。就像是大家都失蹤了的感覺，整座都市只剩下愛申而已。
「人類也是會害怕的動物呢。一開始還有人來採訪啊調查什麼的，但現在都走了。不知道能逃去哪。」
阿的語氣就像感嘆這些人做的都是無用功。
「話說回來，犬太跟孟向他們去哪裡了？也逃走了嗎？既然你是『神』應該知道吧？」
沒有任何遲疑，阿豪不猶豫的將結果說了出來，用著犬太的臉、聲音、以及他平常使用的語氣說：「他們被我殺死了。」
出現遲疑的是愛申。
聽到朋友的死訊，而兇手就在旁邊。可是，感覺好奇怪，現在要生氣嗎？自己應該要生氣嗎？光是講到名子就能想起與他們的種種回憶，但是他們死了，再也無法創造出新的回憶了。
「啊……是這樣嗎。嗯，好吧，就這樣。」
愛申只能像這樣回應，除此之外的完全無法做到。既哭不出來也沒辦法去罵「他」，「他」可是神喔。對呀，沒錯，我沒有辦法。
這都是我一個人無法阻止的，只要這麼想就好了。
「其實跟你講也沒差，在這之前我也跟小東西講很多了。先說好，這只是我個『人』的習慣罷了，只要是『減少』的情況，我就會變得比較自由。」
「自由？什麼意思？」
「如果是『留下』而不是『減少』的話，我就不會對地球上的生物做出任何干擾的行為，這是我對自己的規定。但如果是『減少』也就是現在的情況下，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例如回答你毀滅地球的原因、為何要殺死毛犬太他們、沉敬海有多擔心你……之類的問題都可以。」
當然現在阿說的這段話也是因為決定『減少』才出現的。
「沉敬海……誰啊？還有你說:『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聽起來也太隨便了吧。」
「確實很隨便。如果你想知道我剛才說的東西，我可以讓『答案』直接出現在妳腦袋裡，要嗎？」
「不想。」
愛申的回應聽起來是在拒絕「犬太」這兩字的出現。
其實愛申想，她想知道犬太在想什麼。即便看到了那雙隱藏著許多想法的眼睛，愛申依舊無法知道犬太到底在想什麼。應該說，隱隱約約的知道。
「他喜歡妳，他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歡妳，想抱妳、想被你喜歡，因為你一直在睡覺的關係，他希望妳能醒來，大概是這樣。」
「我哪有一直在睡覺……」
「應該是昏迷才對。對了愛申你為什麼要跳樓？四樓的高度對你們來說會死人的不是嗎？」
其實只要「他」想，阿什麼都知道。
「……你管我。」愛申用彆扭的語氣說。
就像做出一件糗事被所有人注視著般，愛申覺得討論這個很羞恥。如果不是阿問這個問題，她一定會做出更害羞的反應。
「哎呀，看來你不想跟我說呢。沒關係，那來說說我正在做的事吧。」
阿變回原本的模樣，以「黑暗」示人。
「對了，我不是地球人喔。」
愛申沒有轉頭，剛才就是一邊走路一邊與阿對話。
「哦──是這樣啊。」
不用特地說明，愛申也知道。
「我的工作是『減少』地球的數量。」
愛申來興趣了，「什麼意思？」
「就是毀滅這個名為地球的星球，用我的話來說就是『減少』，你肯定會想問為什麼是『減少』吧？」
「嗯。」
「因為數量實在是太多了。我的工作是決定要減少還是留下每一個宇宙中的地球，這顆地球也只是我工作中的一站而已。工作也只是我自己的說法。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誕生、或是被誰製造出來的。但用你們的概念來解釋，做這種事情就是我的工作，而且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在做了。」
「你毀過幾個地球了？」
「嗯這個嘛……妳們的最大的數量單位叫什麼？」
愛申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常識跟專業是不同的範圍。說不定有比自己認知的單位還要大的詞彙存在。
「總之呢，絕對比那個還要多很多，就當作是無限吧。」阿說。
多到只能用無限來形容數量，所以才要減少
所以阿才會出現在這裡。
這是結論。
整個故事的結論。
離家裡越來越近。樹木不安分的劇烈搖曳著，可自己卻還能安全無事的走著，都是阿幹得好事吧。這是最後一次看到都市的風景了，殘破不堪的建築比比皆是，像是風暴襲擊過後的城鎮般。人們懼怕著這道未知的光束才逃離這裡。
只剩下我在這裡──為什麼沒有人帶我走呢？在我昏迷的這段期間。
不用說，這也是阿幹得好事。
「那是怎麼回事？」
愛申直視著矗立於山中的巨大淺藍色光束。
「這個是之前想到的新『方法』喔。我已經讓它貫穿到另一邊了，之後它會變得非常巨大然後把所有東西都吸進去。」
世界末日。
這就是阿選擇毀滅這個地球的方法。
「往好處想嘛愛申，你討厭的人都會死喔，妳不是很想要這樣嗎？」
「是啊，我希望那些人都死掉。」
「那我來實現你的願望吧。我保證，包含妳在內的所有人都會死掉。公平而且平等的，誰都跑不掉。」阿信誓旦旦的說。
愛申聽了之後露出一抹微笑:「那真是太好了，終於不是只有我了呢。」
到了。那棟家人已不在的家。
「哦，原來妳住這裡啊……唉呀呀，都變成這個樣子了，感覺有點抱歉呢。」
屋頂被掀飛，站在大門處能直接看見後院。破的破、倒的倒，整個家乍看之下很像廢墟。不，這已經是廢墟了。
「沒關係啦，至少房間還在，我只是回來睡覺的。」
「睡覺？哦對，妳說過要回家睡。妳真的很喜歡睡覺耶。」
少女想起在夢中那隻蟑螂曾說過的話。
「或許跟阿強說的一樣，我真的很會睡覺吧。欸，你知道『阿強』嗎？」
「嗯，知道喔。」
「那個，阿強牠也會死嗎？『公平且平等的、誰都跑不掉』也包含了人類以外的生物嗎？」
「當然。但我不會每次都用這招來『減少』啦。而且也不一定是要地球整個毀滅才算是毀滅，也有的地球在『減少』後還是有人類存活。至於阿強的話，說不定會沒事吧──」
愛申說出了阿正想說的一句話。從複築出來後她一直都是無精打採的狀態。只有提到了阿強的現在才打起了精神。夢中的那隻蟑螂說過的話，她大概一輩子都忘不掉。
「嗯，當然，我也是這麼想的。」阿說。
愛申轉開把手，破碎的鐵製大門應聲倒下，隨後她走了進去，像是在霧裡般漸漸的……漸漸的消失。
「妳就睡個好覺吧，愛申。」
於此同時，阿強突然出現在阿的腳邊，「呦！我回來了。」
「就跟你說人類都走了，你還不信。」
「我沒有不信啊，你自己也說有好幾百萬個人類住在這裡，我就想至少會有幾個人在……」
「結果呢？」
阿是在知道答案的情況下問阿強。
「除了她以外一個人都沒有留下來。」
阿強至今還是不敢相信，全世界大半個國家的人都來救助一座都市的人們。如果阿沒阻撓的話，愛申現在也在某個國家的醫院裡好好的休息吧。
「阿強，你還有什麼事想做嗎？」
「沒有，想做的事已經做到了。」阿強說。
牠一副滿足的樣子。
「你不是做了很多準備嗎？在夢裡的時候。」
「對哦，你這麼一講，我之前還準備好幾個問題要等愛申問的說！」
「那都是些什麼問題？」
「呃……這個就不說了，你不是『神』嗎？什麼都知道。」
自從被阿幫助過後，阿強就很羨慕阿的能力。
「嗯？神沒有這麼厲害啦。」
巨大的光束在此時稍微往前擴張了些，已經有不少車子、建築殘骸被吸入其中。微小的蟑螂竟然沒被吹上天，這也是阿的用意。
阿強看著光束，自然地放下觸鬚，準備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命運。
「還有……你幫我這麼多，還給我第二次的機會。結果我說你小氣，對不起。」
「我完全不在意哦。」
阿強很開心最後還能得到他人的諒解，雖然「他」不是人。
「對了，愛申剛才跟你說了什麼？」
「她在稱讚你。」
「是這樣嗎……她真是個好人啊。」
阿強聽到愛申這麼說後，感受到了名為開心的情緒，沒想到只在她夢中出現的自己還能被記得。明明只是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蟲子，可就是這樣的自己也能被人類記得。而且自己還被她殺過一次，不過這些就算了。
──因為「蛇」啊，是殺不死的嘛。
愛申遲疑了一會，看到熟悉的臉龐後才張望四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外頭的風的關係，感覺有點冷。她拉起被子蓋住身體。
還是有點冷，一直有風吹進來。
房間的黯淡顏色讓愛申有種熟悉感。在電器早已不起作用的情況下，一切行動只能依靠外面的光源來進行。
但是愛申不想動。
「犬太幫我關一下門。」她的口吻像是大病初癒的病人，微弱而輕柔。
「呃、嗯？門已經關了喔。」
「嗯……」
還是很冷，能感覺到風不斷的往房間裡灌進來，這是因為有一部份的牆壁被破壞出現巨大的缺口。不只這裡有缺口，整間醫院到處都是。
愛申打算睡回籠覺。
「妳不打算起來嗎？」
「嗯……明年再說。」
原以為自己的模樣會嚇到愛申所以才用犬太的臉。沒想到她看到是熟人後就一副放心的繼續睡覺，還真容易相信人。
「………」
「怎麼了？還有三個月才到明年喔。」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的關係，愛申剛闔上雙眼沒多久又挺起身子來。她坐在病床上，眼神放空的盯著「犬太」。
身上的傷口、繃帶以及黏在皮膚上的血漬都消失了。像是從沒受過傷般，只是剛好睡在醫院的床上而已。當然這種「剛好」是不可能出現的。
「我想回家睡，這裡好冷。」
愛申穿著印有「複築」字樣的衣服，尺寸稍微大了些，左邊肩膀的布料一直滑下去。她也懶得調整，打算就這麼穿著。
「那個穿不下吧，這套衣服給你穿。」
「犬太」拿的是城間高中的女生制服。
愛申毫不猶豫的接下並穿上。她先把底下被壓著的布料拉至腰部，撥開頭髮以方便脫下病服。纖細的軀體讓她很快就完成了脫衣服的動作。偽裝成犬太的阿就這麼看著愛申換裝，眼睛不曾從身體上離開過。
這對「他」來說並不是福利。
阿只是在觀察女生換裝的動作而已。以人類的標準來看，這確實是一具美麗的身體。整個身材比例恰到好處，非常符合「小女生」這個詞彙。
可就是這樣的小女生卻躺在病床上，昏迷了近一年才甦醒。她受盡了疼痛，一心求死，卻未能達成心願。
脫下病服，愛申仔細地套上制服，依序扣好鈕扣。輪到要換上褲子時，大腿上傳來一股觸感。
「……你在幹嘛？」
阿雙膝跪在地板，把頭放在愛申的大腿上。要是她想，愛申隨時都可以踢「他」，可是她沒做。
「我在感受你。」
愛申不以為意。她輕輕摸著犬太特有的白髮，悠然愜意的感受毛髮在手中的感覺。
「喜歡嗎？」她的聲音很溫柔。
「還不錯。」
這次愛申清楚看見了隱藏在白髮底下的眼睛，他們四目相對，眼睛裡互相映著對方的臉龐。摸到了一個段落後，她改從兩側的耳朵處抓著「犬太」的頭──就像是在抱抱一樣，她靠近犬太，從上至下的俯視著「他」。
她問：「──你是誰？」
唉呀，沒想到還是被認出來了。就算換成了犬太的樣子，她居然還能看出來，好厲害的觀察力。
是阿治好了愛申身上所有生理層面的傷口。不然照原本的樣子，愛申醒來後只會感到疼痛而已。
「你可以就這樣抓著我的頭嗎？蠻舒服的。」
阿現在才知道當初犬太為什麼要這麼想了。
──我想要抱緊妳、想要被妳喜歡、想要妳醒來……對不起，明明知道她們找妳麻煩是因為我。都是我的錯，愛申，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對不起。
原來被抱著是這種感覺嗎……阿感到溫暖，也可能是犬太的想法在作祟。
愛申故意放開手，剛才的動作跟言行已經是變態的範疇了。但她還沒有做出過激的動作，是因為有一種可能。
「我叫阿。」
「你就是『神』嗎？」
「也可以這麼說。」
「你起來一下，我要穿褲子。」
穿好褲子後，愛申表達要回家的想法。
「雖然有問題想問，但外面那個樣子我想應該沒什麼時間了吧。」
透過缺口就可以觀察外面的狀況，對面山上那一道極巨大的淺藍色光束實在過於顯眼。
「哦，嗯，確實沒剩多少時間。我陪妳回去吧。」
阿沒有換回原本的樣子，而是繼續以犬太的樣貌跟在愛申旁邊。
醫院不知道停擺了多久，該出現在這裡的醫生、護士、病人……都不見了，如今只剩下愛申與「犬太」。
「他們都走了。」
「是因為那道光嗎？」
「對啊，是我做的喔。」
走過積水處，還要低頭小心從牆壁裡漏出的電線。怵目驚心的場景不只出現在這一層樓而已。
電梯肯定無法使用，所以只剩樓梯這一選擇而已。抬頭就能看見一台紅色的轎車卡在樓梯之間，不過是通往上層的，並沒有影響到愛申他們的行進路線。
「幸好有我在，你睡著的這段期間才能安全無事。」
阿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功績。
「要是你不做這些事出來，根本不需要保護我吧。」
「妳說對了！但這也沒辦法，因為我已經『決定』好了。」
到了大廳，愛申對眼前滿目瘡痍的景象早有心理準備。所以沒有感到太驚訝。
能維持平常心態的還有一個原因，愛申在被送到複築的當下是處於重傷狀態，所以沒看過大廳是長什麼樣子。沒看過，也就不會有反差感。但以常識來面對眼前的慘樣，就更能感受到被破壞前的大廳是什麼樣子。
在想像裡，寬廣的大廳滿是人潮，櫃檯小姐不停作業中，偶爾有醫生與護士忙碌的跑來跑去。
繼續走。沒有停留的必要。
阿紳士又輕易地把變形的大門推開，製造出一個能通過的空間。
一走到外面，便清楚明瞭壟罩了地球的那道光束才是讓世界變黯淡的罪魁禍首……不，是身後的「犬太」才對。
「哈哈哈哈……呵呵。」
愛申開心地笑著，好像已經很久沒笑了的樣子。
「哦？妳也喜歡嗎！」
「啊，對對對，我很喜歡呢。原來我們都被關起來了呢呵呵。」
除了自己與阿，周遭淨是滾動中的灰塵與樹葉。仔細觀察後便能發現它們是被「風」吹動的。可自己卻沒感受到風的存在。
「這也是你幹得好事嗎？阿。」
「嗯，不然妳一下子就會被吹走了。」
是阿讓愛申不會被外在事物影響到的，方法就跟讓犬太他們死掉一樣簡單。阿證明了「幸好有我在，你睡著的這段期間才能安全無事。」這句話是對的。
阿跟著愛申走到了山上，也就是離光束最近的地方。除了自己，路上沒有半個人。就像是大家都失蹤了的感覺，整座都市只剩下愛申而已。
「人類也是會害怕的動物呢。一開始還有人來採訪啊調查什麼的，但現在都走了。不知道能逃去哪。」
阿的語氣就像感嘆這些人做的都是無用功。
「話說回來，犬太跟孟向他們去哪裡了？也逃走了嗎？既然你是『神』應該知道吧？」
沒有任何遲疑，阿豪不猶豫的將結果說了出來，用著犬太的臉、聲音、以及他平常使用的語氣說：「他們被我殺死了。」
出現遲疑的是愛申。
聽到朋友的死訊，而兇手就在旁邊。可是，感覺好奇怪，現在要生氣嗎？自己應該要生氣嗎？光是講到名子就能想起與他們的種種回憶，但是他們死了，再也無法創造出新的回憶了。
「啊……是這樣嗎。嗯，好吧，就這樣。」
愛申只能像這樣回應，除此之外的完全無法做到。既哭不出來也沒辦法去罵「他」，「他」可是神喔。對呀，沒錯，我沒有辦法。
這都是我一個人無法阻止的，只要這麼想就好了。
「其實跟你講也沒差，在這之前我也跟小東西講很多了。先說好，這只是我個『人』的習慣罷了，只要是『減少』的情況，我就會變得比較自由。」
「自由？什麼意思？」
「如果是『留下』而不是『減少』的話，我就不會對地球上的生物做出任何干擾的行為，這是我對自己的規定。但如果是『減少』也就是現在的情況下，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例如回答你毀滅地球的原因、為何要殺死毛犬太他們、沉敬海有多擔心你……之類的問題都可以。」
當然現在阿說的這段話也是因為決定『減少』才出現的。
「沉敬海……誰啊？還有你說:『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聽起來也太隨便了吧。」
「確實很隨便。如果你想知道我剛才說的東西，我可以讓『答案』直接出現在妳腦袋裡，要嗎？」
「不想。」
愛申的回應聽起來是在拒絕「犬太」這兩字的出現。
其實愛申想，她想知道犬太在想什麼。即便看到了那雙隱藏著許多想法的眼睛，愛申依舊無法知道犬太到底在想什麼。應該說，隱隱約約的知道。
「他喜歡妳，他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歡妳，想抱妳、想被你喜歡，因為你一直在睡覺的關係，他希望妳能醒來，大概是這樣。」
「我哪有一直在睡覺……」
「應該是昏迷才對。對了愛申你為什麼要跳樓？四樓的高度對你們來說會死人的不是嗎？」
其實只要「他」想，阿什麼都知道。
「……你管我。」愛申用彆扭的語氣說。
就像做出一件糗事被所有人注視著般，愛申覺得討論這個很羞恥。如果不是阿問這個問題，她一定會做出更害羞的反應。
「哎呀，看來你不想跟我說呢。沒關係，那來說說我正在做的事吧。」
阿變回原本的模樣，以「黑暗」示人。
「對了，我不是地球人喔。」
愛申沒有轉頭，剛才就是一邊走路一邊與阿對話。
「哦──是這樣啊。」
不用特地說明，愛申也知道。
「我的工作是『減少』地球的數量。」
愛申來興趣了，「什麼意思？」
「就是毀滅這個名為地球的星球，用我的話來說就是『減少』，你肯定會想問為什麼是『減少』吧？」
「嗯。」
「因為數量實在是太多了。我的工作是決定要減少還是留下每一個宇宙中的地球，這顆地球也只是我工作中的一站而已。工作也只是我自己的說法。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誕生、或是被誰製造出來的。但用你們的概念來解釋，做這種事情就是我的工作，而且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在做了。」
「你毀過幾個地球了？」
「嗯這個嘛……妳們的最大的數量單位叫什麼？」
愛申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常識跟專業是不同的範圍。說不定有比自己認知的單位還要大的詞彙存在。
「總之呢，絕對比那個還要多很多，就當作是無限吧。」阿說。
多到只能用無限來形容數量，所以才要減少
所以阿才會出現在這裡。
這是結論。
整個故事的結論。
離家裡越來越近。樹木不安分的劇烈搖曳著，可自己卻還能安全無事的走著，都是阿幹得好事吧。這是最後一次看到都市的風景了，殘破不堪的建築比比皆是，像是風暴襲擊過後的城鎮般。人們懼怕著這道未知的光束才逃離這裡。
只剩下我在這裡──為什麼沒有人帶我走呢？在我昏迷的這段期間。
不用說，這也是阿幹得好事。
「那是怎麼回事？」
愛申直視著矗立於山中的巨大淺藍色光束。
「這個是之前想到的新『方法』喔。我已經讓它貫穿到另一邊了，之後它會變得非常巨大然後把所有東西都吸進去。」
世界末日。
這就是阿選擇毀滅這個地球的方法。
「往好處想嘛愛申，你討厭的人都會死喔，妳不是很想要這樣嗎？」
「是啊，我希望那些人都死掉。」
「那我來實現你的願望吧。我保證，包含妳在內的所有人都會死掉。公平而且平等的，誰都跑不掉。」阿信誓旦旦的說。
愛申聽了之後露出一抹微笑:「那真是太好了，終於不是只有我了呢。」
到了。那棟家人已不在的家。
「哦，原來妳住這裡啊……唉呀呀，都變成這個樣子了，感覺有點抱歉呢。」
屋頂被掀飛，站在大門處能直接看見後院。破的破、倒的倒，整個家乍看之下很像廢墟。不，這已經是廢墟了。
「沒關係啦，至少房間還在，我只是回來睡覺的。」
「睡覺？哦對，妳說過要回家睡。妳真的很喜歡睡覺耶。」
少女想起在夢中那隻蟑螂曾說過的話。
「或許跟阿強說的一樣，我真的很會睡覺吧。欸，你知道『阿強』嗎？」
「嗯，知道喔。」
「那個，阿強牠也會死嗎？『公平且平等的、誰都跑不掉』也包含了人類以外的生物嗎？」
「當然。但我不會每次都用這招來『減少』啦。而且也不一定是要地球整個毀滅才算是毀滅，也有的地球在『減少』後還是有人類存活。至於阿強的話，說不定會沒事吧──」
愛申說出了阿正想說的一句話。從複築出來後她一直都是無精打採的狀態。只有提到了阿強的現在才打起了精神。夢中的那隻蟑螂說過的話，她大概一輩子都忘不掉。
「嗯，當然，我也是這麼想的。」阿說。
愛申轉開把手，破碎的鐵製大門應聲倒下，隨後她走了進去，像是在霧裡般漸漸的……漸漸的消失。
「妳就睡個好覺吧，愛申。」
於此同時，阿強突然出現在阿的腳邊，「呦！我回來了。」
「就跟你說人類都走了，你還不信。」
「我沒有不信啊，你自己也說有好幾百萬個人類住在這裡，我就想至少會有幾個人在……」
「結果呢？」
阿是在知道答案的情況下問阿強。
「除了她以外一個人都沒有留下來。」
阿強至今還是不敢相信，全世界大半個國家的人都來救助一座都市的人們。如果阿沒阻撓的話，愛申現在也在某個國家的醫院裡好好的休息吧。
「阿強，你還有什麼事想做嗎？」
「沒有，想做的事已經做到了。」阿強說。
牠一副滿足的樣子。
「你不是做了很多準備嗎？在夢裡的時候。」
「對哦，你這麼一講，我之前還準備好幾個問題要等愛申問的說！」
「那都是些什麼問題？」
「呃……這個就不說了，你不是『神』嗎？什麼都知道。」
自從被阿幫助過後，阿強就很羨慕阿的能力。
「嗯？神沒有這麼厲害啦。」
巨大的光束在此時稍微往前擴張了些，已經有不少車子、建築殘骸被吸入其中。微小的蟑螂竟然沒被吹上天，這也是阿的用意。
阿強看著光束，自然地放下觸鬚，準備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命運。
「還有……你幫我這麼多，還給我第二次的機會。結果我說你小氣，對不起。」
「我完全不在意哦。」
阿強很開心最後還能得到他人的諒解，雖然「他」不是人。
「對了，愛申剛才跟你說了什麼？」
「她在稱讚你。」
「是這樣嗎……她真是個好人啊。」
阿強聽到愛申這麼說後，感受到了名為開心的情緒，沒想到只在她夢中出現的自己還能被記得。明明只是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蟲子，可就是這樣的自己也能被人類記得。而且自己還被她殺過一次，不過這些就算了。
──因為「蛇」啊，是殺不死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