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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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4-30
  大雨過後,擾人清夢的還有毛毛雨。沉敬海從洗手間裡走了出來。垃圾桶裡塞著兩位少年在醫院樓下買的晚餐。

  「你們都吃好了嗎?醫院的東西其實還蠻好吃的,特別是那個黑鹿肉便當。」海盤腿坐在自己的床上。

  「沉敬海先生剛剛推薦的便當真的好吃。」孟向喝一口飲料後說,「下次來,我會再買喔。」

  「哦對吧對吧!植物園跟海洋套餐的也不錯,只是貴了一點。」海說。

  他看著犬太。剛才吃飯都沒說什麼話,一聲不響的。看來小姐的事情影響很大。

  「欸對了,所以剛才孟向你說的就是犬太不剪頭髮的原因喔?」

  「喔,那個哦哈哈。」孟向看了犬太一下才笑出來。

  「我也不知道詳細情況,這要問當事人才知道。」

  「你們在說什麼?」犬太問。

  「孟向同學說你留頭髮是為了把妹。」

  犬太故意瞇起眼睛盯著謠言的源頭。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我還以為是愛申叫你留的。」

  孟向無意中說出了正確答案。其實要猜中很簡單。不管犬太做了什麼事,把「那件事」與「愛申」聯在一起想就能猜中八成。

  她之前這麼說過:「犬太你還是頭髮留長一點比較帥。」所以他才不剪頭髮,留到現在。

  「才不是。」

  明明就是。

  「本來就想要自己留長的,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犬太不想承認孟向是對的。

  「毛同學你這樣太明顯囉,你明明就喜歡她。」

  犬太把頭撇過去不看也不回應孟向,這是他感到害羞時會有的行為。

  「每次說到愛申你都這樣子欸。」

  海在一旁聽著兩人的談話,這類話題實在是太青春了,完全沒有自己說話的空間。「喜歡的人嗎……原來犬太喜歡小姐?」

  海以為他們只是感情很要好的同學。

  孟向幫害羞的犬太回應:「原本他在班上都安靜的跟什麼一樣,每次下課只有我會去找他聊天、買東西。直到在城高後遇到愛申。」

  白髮少年看著同學那被繃帶包起來的臉龐,她的頭髮上還留著血跡。

  「她跟犬太根本就是複製人嘛哈哈,一個比一個不愛講話。但最後我還是跟她成為朋友啦,有一次聊天就聊到跟花有關的內容,我把犬太叫過來他們才認識的。」

  孟向補充:「好像就是那之後你才喜歡愛申的對吧?」

  因為後面就坐著一位大人,犬太沒有真正的敞開心胸,他極力的搖頭否認孟向說的一切。

  (嗯,看起來好像不是這樣。)

  「花?」海問。

  「對啊,他家是開花店的。那時候我們好像是在聊山上有什麼花的話題。」

  「那等小姐出院後,我跟犬太你買幾束花給小姐?」

  海的想法很正常,正常到孟向原本也想附議。

  「不用了,愛申她沒有喜歡的花。」犬太說。

  孟向不知道有這件事,愛申從來沒說過。其實愛申也沒對犬太說,是犬太自己這麼認為的。

  『我住的山上那邊有很多好看的花……但是那種花我覺得沒什麼,不如路邊的花花草草,還可以拿來玩呢。』

  「比起好看的花,她比較喜歡野花。」犬太總結剛才想起的對話。

  記憶中的聲音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聽見一次。

  「哦……原來小姐是這樣的人,那她有喜歡什麼東西嗎?興趣之類的也可以。」

  「不知道。」孟向回答海。「但我猜應該跟食物有關,每次都是愛申找我去買午餐,喔她也會找犬太啦。」其實不提到犬太也沒關係但講了就講了。孟向是故意這麼做的。

  「很合理呢,進食確實很重要,畢竟不吃飯就沒辦法活著了啊。」

  海說。他看向裝著維繫小姐生命的液體袋,要是沒有營養液,小姐肯定會死。海希望小姐可以不用再依靠液體活著。

  「沉敬海先生。」孟向突然發話,「為什麼你都叫愛申小姐啊?你不知道她的名子嗎?」

  「………」

  海不是被問倒才不說話的,相反的,孟向的問題非常簡單,只要回答是出自於禮貌之類的話就好。但是海真正的答案聽起來很變態,不,「變態」只是海自己這麼認為而已。

  因為說出來會非常難為情,所以海不知道該怎麼說。

  用嘴巴說。

  「我想得到小姐的同意後再稱呼她的名子,我覺得叫一個不認識的人本名很奇怪。」

  最後還是說出來了,海理所當然的感到尷尬。

  「哇喔……沉敬海先生你好厲害啊,好紳士喔!」孟向忍不住讚嘆。

  尷尬還沒消失,又跑出一個未成年人的稱讚,海恨不得將臉上的紅暈用砂紙磨掉。

  「對、對了!孟向你的名子應該是『放真』吧?」

  「嗯,對啊。」

  孟向當然知道海想問什麼,在學校跟別人混熟後都會被問到這個問題,印象中就愛申她沒問過的樣子。

  「為什麼不讓其他人叫你的名子,而是用姓氏來稱呼你?」海問。他的表情透露著無知。是真的想知道答案的表情。

  孟向不好拒絕。也沒什麼好拒絕的,所以他很樂意回答面前那位二十七歲男子的問題。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孟向一時間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撓撓頭,擺出思考的樣子:「嗯,為什麼喔?要說原因的話,就是第一次跟那傢伙見面的時候,幼稚園嗎……好像不是,應該是國小二、三年級的時候,我跟他同班,他就坐我旁邊。

  老師讓我們新生一個一個站起來自我介紹,他知道我的全名後就一直孟向孟向的叫,跟現在的他差超多的喔。

  那時候我還小,在班上最常跟犬太他玩玩具啊或是聊天之類的。總之,後來我就習慣了這種直接把姓氏當名子的稱呼方式。從國小畢業後到進入城高就讀的現在,每次有認識新的朋友他們都會問我這個問題。

  除非對方是真的想知道,我才會講是犬太那傢伙影響我的。啊!說到這個,每次他直接叫我『孟向』的時候周圍都有人欸。我猜其他人會跟著叫我『孟向』一定跟他有關。」

  原來那麼安靜的犬太他也會黏在其他人的身邊嗎……真令人意外。

  「但是也習慣了啦,沉敬海先生你叫我孟向就可以了。要是有人用我的名子來稱呼我,我反倒會不習慣哈哈。」孟向笑著說。

  三位清醒之人處於複築醫院裡,他們有說有笑,即便他們心中都在擔心著同一個人。

  「好喔,孟向同學。你也不用叫我沉敬海先生啦,叫我『海』就好。」

  「欸,直接叫『海』嗎……那海先生你現在幾歲啊?」

  孟向會問,是因為海看起來就比他們大很多,但究竟是大幾歲?

  「喔,我嗎?我今年27歲。」

  海面對這類問題時都能從容回應。

  「哇!好老……不對,真看不出海先生27歲欸,我以為你只比我們大兩三歲而已。」

  這是在稱讚我嗎?

  「沒有這麼年輕啦……哈哈。」

  海不得不笑。孟向似乎認為自己剛才那句「好老。」沒有被當事人聽到。

  目前27歲的沉敬海,因為出車禍而被送往複築醫院救治,經過數日後身體狀況好轉許多,就在剛剛──五月七號晚上九點三六分,他被一名未成年的男性說老。

  他無法反駁,因為是事實,自己確實比他老。

  「我當學生的時候還是十年前左右,是跟你們差不多的年紀。現在我當了快六年的審線官,會出現在這裡純粹是因為一點小意外。」

  說是「小意外」,不只是孟向他們會忍不住懷疑,就連海自己都在想應該說是「大意外」才對。這裡可是複築受傷、生病很嚴重的患者才會來的病房。

  「哦,原來海先生是審線官的嗎!?」孟向興趣盎然的樣子。

  沒想到區區的審線官也能讓學生這麼驚訝。海心想,或許少年只是想讓我感覺好一點罷了。

  「是啊,幾乎每天都要上班呢,很累就是了。」

  海的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抱怨,又像是無助的求救。

  「審線官」其工作內容簡單來說就是檢查來往不同區的人的身分,沉敬海就在「伊阿區」跟「城間區」這兩區的交界處擔任審線官。

  因為這份工作算是公職,海有足夠的經濟能力能維持生活。但也只僅此而已。除了工作賺錢之外,沉敬海就沒什麼事情好做了,對他而言,「時間」是用在工作上的,他不得不這麼想;不得不這麼認為;不得不接受。

  由於城間區的發展環境好需要較多的人手,所以海沒被調往其他區域過。在與附近的居民都熟識以後,日復一日的生活也只是多了些能聊天的伴而已。

  將近六年的時間,沉敬海到底做了些什麼事情,他有為國家做出什麼貢獻嗎?

  從他人的角度來看,有。

  能夠為城間區的安全守在第一線,海為此感到榮耀。但自己得到了什麼──除了金錢與他人的認可以外什麼都沒有。

  海並不是要把錯都推到工作上。相反的他很珍惜這個工作,但熱情會消失,榮耀也是。時間久了,海只感覺到自己只是個會工作的殭屍。

  該怎麼說呢……應該說幸好有受傷嗎?如果沒出車禍,要到何時才能迎來像這樣的休息。所以,海必須得承認留在複築醫院不全然是為了小姐。

  幸好受了傷,才有這次的休息。以後也繼續受傷吧,正常請假又沒錢可領。

  「出院後就要回去做審線官的工作嗎?」孟向問。

  「嗯,因為我休息很久了,也是時候該回去工作了。」

  這樣的人生還要維持何時呢?可能是下一秒或是天、月、年。

  察覺到氣氛好像又變嚴肅了,孟向正想拿犬太的事情做為話題的開端時一陣強風從窗戶外吹了進來。

  強烈又強勁的風在無法預料的時刻出現。窗簾像披風般颯爽振動著,因為掛在支架上才沒被吹走。櫃子上的裝飾品都被吹落,娃娃、模型、相框……

  離窗戶最近的除了愛申以外就是犬太,他確實有出現受到驚嚇的情緒,但只有那麼幾秒而已。鎮定下來後,犬太擔心會有東西砸到床上的愛申,所以起身去關窗戶。

  「咚、咚、咚。」有人敲門。

  「外面是有人來看小姐的嗎?」

  孟向搖頭。以他的認知,會來看愛申的只有他們。如果是家人也不會到晚上才來,他們家可是住在對面的山上。

  「會不會是來看海先生的?」

  「不,不是……」海對這點沒有多做解釋。「下次檢查是明天下午才對,也就是說門外的人並不是醫生,也不是來看小姐或我的人。」

  那會是誰?

  畢竟是病人,不能隨便亂動。孟向主動走向大門前去確認門外人的身分。

  孟向仔細看著貓眼外的走廊,什麼都沒發現,是惡作劇嗎?正當他這麼想著的同時,「那個東西」直接走了進來,穿過木製門,是字面意義上的「直接」。

  「他」有腳,身高異常的高,會提到身高是因為「他」要是不低頭就會碰到天花板。

  「什麼嘛!沒有人啊。」

  門外當然沒人,因為已經進來了。意識到這件事的人除了盯著「他」看之外別無他法。

  沉敬海是第一眼看到「他」的人類,再來是犬太,最後是孟向。

  (你是誰!?)

  孟向看著海,他的表情寫滿了疑惑還有──恐懼。

  (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剛才有人嗎?沒有啊,我沒看到任何人!)

  「他」穿著黑色的連帽衣,褲子也是全黑的。這麼形容很奇怪但「他」的表情也是「黑」的。沒錯,全身都是黑色的,可謂是將神祕兩字實踐到了極致。

  身為在場唯一的成年人,沉敬海在沉默了數秒後才回過神來。旁邊的犬太則是早就警戒般的站了起來擋在愛申前面。

  (快、快走……!)

  危險,非常危險,危險到爆。現在只有自己能幫助孟向與犬太,他們可都還是孩子啊。

  「你們快離開這裡!」

  海大喊。這大概是他人生中喊最大聲的一次。

  大人的話要聽,小時候老師都是這麼教的。但孟向會逃走──逃離301號病房,有一部分是出自於人類的生存本能。

  海的聲音確確實實地傳遞到了孟向耳裡,「那個東西」非常的危險。是孟向這輩子從來沒遇過、聽過、看過的東西,那是人嗎?絕對不是,所以他想離開這裡,但不是「逃跑」,是要去找任何能幫助他們的人。

  「孟、孟向──!」

  沉敬海與犬太的聲音再也無法傳到對方的耳裡。

  「他」看到了扭開門把準備往外衝的孟向,然後什麼都沒做,那名少年就倒在門邊。像是全身的骨頭被抽走般,癱軟地倒了下去。

  (他做了什麼!?)

  海忘記了恐懼,一心想著孟向的情況。沒想過自己接下來會不會變得跟他一樣。

  「哦哦哦啊啊啊──!」

  海帶著恐懼與眼前的怪物拚死一搏。海往前衝,然後用手抱住「他」的身體。這個位置應該是大腿或是腰,有碰到物體的感覺。

  是觸覺。海還以為自己會穿過「他」的身體。

  「犬太你、你也快走!」

  海一邊抱著怪物一邊看著犬太,眼神異常堅定。因為碰得到,所以海生起了一股可以拖住對方一下的想法。

  「他」站在原地,似乎在搞清楚這個人類到底想幹嘛。

  他很努力呢,努力想把我扳倒的樣子。

  「沉敬海先生!」這是犬太第一次叫他的全名。「我是不會離開愛申的!」

  面對眼前的怪物,絕對不可能有勝算,所以這是「送死」。

  「嗚哇啊啊啊啊──!」

  周圍能丟的東西都被犬太當作武器丟向「他」,但全都穿透過去了,一點傷害都沒造成。

  輪到海了,原本還緊貼著怪物身體的他忽然整個倒下,與孟向的情況一模一樣,「他」什麼都沒做──看起來是這樣。

  犬太抄起剛剛還坐著的凳子後衝向怪物,抓緊椅腳使勁地打。

  「去死、去死、去死!」

每一下都有打中的實感,可卻聽不見怪物的哀嚎。已經非常非常用力了,已經、已經……用盡全力的在打「他」了。

「啊哈、哈、哈!」喘氣聲大得幾乎要將自己的恐懼蓋住。

  上下、左右揮擊,凳子都快要被甩壞了,「他」還是一聲不吭的站著。

  然後「他」出聲了,在下一秒。

  「啊,好痛?」

  「他」發出毫無抑揚頓挫的機械音。然後像是事情告一個段落般,整個身體慢慢縮小,最後變成與犬太同高。

  「你──給我─滾出這裡!」

  「!」手上的汗水讓凳子滑了出去,犬太只能往後退再尋找武器。

  「剛剛我應該要喊痛對吧?你不說點話嗎?」怪物這麼說著。

  「他」會說話,毫不意外的發展。即使是能夠穿透物體的不明怪物,犬太還是從「他」那近似於人類的外表上感受到了「知性」。

  (至少要讓她……)

  活下去,只有她必須得活下去。

  犬太別無所求,只希望愛申能活著。

  「你想幹嘛?」

  「他」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女性。

  「不準動她──!」

  武器只剩下拳頭而已,還是值得一試,不,是只能這麼做了。

  犬太從小到大沒打過幾場架,真要說的話跟孟向可能有過。沒經驗、實力,只能靠暴力去捍衛同學的安全。

  「等一下,等一下。」

  握緊的拳頭當然不可能因為一句話而放鬆。

  「那個叫放真的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什、什麼!?他怎麼知道孟向的名字?)

  「別動手嘛,剛才那樣很痛欸。你也不想變得跟『他們』一樣吧?但『不想』也沒用喔。」

  「他」沒有表情,也無法從語氣裡揣測出情緒。人類很害怕,但身邊的另一位女性讓他不得不勇敢。

  犬太是自願保護她的,與沉敬海一樣,都是出自於「自己」的想法挺身而出。

  「雖然有沒有都沒差,但我還是給你機會好了。」

  「你是誰!你來這裡是想幹嘛?你把他們怎麼了……!」

  「好好好,你先聽我說完可以嗎?毛犬太呦。」

  「………」

  「我給你一個圓夢的『機會』吧,你趕快去跟她告白。」

  「你說什麼?」

  要是那個怪物過來,犬太是真的會出拳。但「他」沒有要移動的意思,從進來後就站在兩個病床的中間,任由人類攻擊。

  「原來我說的不夠清楚嗎?我說:『你去跟她告白』。」

  怪物像是在發脾氣。「他」那毫無抑揚頓挫的機械音無法讓他人感受到情緒。

  「我、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犬太的反駁非常合理。

  「嗯?為什麼不要?你不是喜歡她嗎?」

  「你把孟向他們怎麼了,先把他們給我恢復原狀!」

  (是惡作劇嗎?為什麼「他」會講這種話?)犬太環視四周只看到滿目瘡痍的病房,還有因不明原因倒下的兩人。

  「他們兩個都死了。不是你想的暈倒、昏倒、睡著,是『死』了喔。嗯……你會這麼激動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呢。」

  「他」開始像個人類一樣移動,先踏出右腳後再踏出左腳,然後來到了犬太面前。

  「我給你一個告白的『機會』你不用嗎?還真是可惜。」

  「死?他們都死了嗎?啊哈……啊哈……死掉了?」

  看了就知道,他們沒有了生氣,像個空殼般躺在地上。

  犬太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怒與悲歡,他先是不斷的吸氣、換氣,握緊的拳頭被收到腰下,然後帶著鹹味的液體從眼睛裡跑了出來。

  「呼嗯─呼─嗚咳咳嗚嗚咳咳嗚嗚……」

  「你別哭嘛,這種事情很常有的。好啦,你還不趁現在告白嗎?」

  「嗚唔唔唔嗚嗚嗚嗚……」

  啜泣聲愈發明顯,一開始就知道不可能贏的。

  牆壁的存在讓只有一部份的月光照射進來,不只是陽光而已,非常公平。人類站在陰暗處,怪物則是沐浴在月光下。

  諷刺的對比。

  「你殺了他們……你殺了孟向……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嗯,對的,沒錯,他死了,他們都死了。」

  「唔嗚嗚嗚──」

  犬太用盡全身力氣只想說一句話,既不是像剛才那樣的狠話也絕非威脅。

  是求饒。

  「咳咳嗚能不能……只放過愛申就好,請你不要殺死她。」

  「你不告白嗎?最後機會。」

  「……」

  「咦,放過她?算是會吧。不過他們……應該說『你們』所有人會死都是因為她喔。要跟你說也沒問題,只是我跟牠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沒時間跟你詳細說明了。」

  犬太擦乾眼睛上的淚水,雙手用力搓揉著白髮。

  「嗚哇啊啊我搞不懂啊,完全不知道你在講什麼東西,你殺了孟向跟沉敬海先生又叫我告白,我真的搞不懂……搞不懂……」

  「沒關係啦,搞不懂就搞不懂吧。快去向你喜歡的女生告白吧,偷偷告訴你放真其實也喜歡愛申喔。」

  「他」的話簡直是火上加油。犬太的心理已經瀕臨崩潰邊緣,病床上的女性是最後的防線。

  他雙膝跪在地板上,平行直視著她。然後緊緊握住她那沒插上管子的右手。

  「好了,快說:『愛申』。」

  「……愛申。」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恭喜!毛同學,你終於跟喜歡的人告白了,想必你的願望會傳給對方。對了,跟你講一下我叫做『阿』。」

  怪物如此說道。沒有人問卻還是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你要不要親她一下留個紀念?不然我替你親也可以。」

  「不要嗎?好吧。那也請你不要用那種兇狠又很像在哭的表情看我(其實就是兩者結合),感覺有點怪。」

  「………」

  「那麼,再見了。」

  再也見不到對方了,對「他」亦或是犬太都是如此。

  犬太死了,跟孟向還有海一樣都死在複築醫院的病房裡。他們的眼神失去了生氣,身體在「他」的指示之下像飛塵般逐漸消散。正常來說人類死後的屍體是絕對不可能消散的,至少在火化前不會。

  他們死前在想什麼,我們不得而知。

  或許只有神知道答案。

  ──要找人幫忙才行!有誰……有誰可以幫我們!?拜託誰來都行、誰來都行。

  ──我死也會抓住這傢伙的……犬太你快點走!

  在最後一刻,身為陌生人的沉敬海還是想著要幫你,以你們的價值觀來看,他的確是個好人;你的好朋友孟向也想著要替大家找救兵,也算是個好人。結果到最後你卻沒替他們著想,嗯……或許對那個女生來說,你也算是好人吧。

  月光照射之處出現一道黑影,黑影的主人慢慢往前向「神」之所在處移動。

  「呦,小東西。」阿說。

  「你怎麼會問我他最後在想什麼?想更加了解人類?啊對了,你想成為人類嘛。也沒什麼啦,他就是個不老實的傢伙,明明就想親那個女生的還故意瞪我。不只是親喔,他還想抱她。一邊抱著對方一邊對她說:『我喜歡你』之類的話。你不覺得這樣很浪漫嗎,不知道什麼是浪漫?這也難怪,因為你不是人類呀。」

  阿在跟蟑螂聊天。正是那隻曾被沉敬海追殺的蟑螂,而牠與剛才殺了三個人的怪物有個約定。是昨天定下來的約定。

  在那個海曾經一度醒來的夜晚,「他」出現了。

  「他」是第一次跟「牠」接觸,想成為人類的願望也是在那時候誕生,隨著「自我」一起。

  阿走進陰暗處,月亮與太陽都無法進入的地方。

  「『一』、『二』、『三』。」

  只是單純的數秒。阿昨天做過一樣的事情,結果也跟昨天一樣──沒有醒來。

  「那麼就按照原本的決定『減少』吧。」

  「『等一下』?什麼等一下,我已經為了你下了第二次的決定欸。你知道上一次我這麼做是什麼時候了嗎?我忘了,反正那是超級久以前的事了。

  那個我知道啦,你想要成為人類嘛,所以呢!我還不打算現在就『減少』。不急不急,時間有很多,慢慢來就行。」

  阿的臉部一片黑,有種深不見底的感覺。很難讓人覺得剛才那些話是出自「他」口中,因為連嘴巴都沒有。

  「既然你想成為人類就代表你對人類有興趣吧。我想讓你先去認識一下何為『人類』吧,如果你能得到使用人類身體的同意,我就完成你的願望如何!說不定會有好心人幫你完成願望喔。

  怎麼做?嗯……你就去她的夢裡找她吧。放心,只要她答應了,我一定會知道。」

  「時間期限?那就一年好了。不是夢裡的一年喔,是現實世界的一年。夠用了吧。」

  蟑螂大力地上下搖動觸鬚,似乎在表示「知道了」。

  阿蹲下來將牠捧在手心裡,原本還能動的蟑螂變得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像是死掉了。只有阿知道牠其實是在睡覺。為了不被打擾,阿將蟑螂小心翼翼的放到床底下,這樣才不會被人發現。

  「那接下來就是等待了呢,在那之前先做個準備吧。」

  阿看著窗外那座愛申所居住的山,那看似不存在的腦袋久違地產生了新的想法。

  「好,就從那邊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