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 錢與手是工藝師的生命02
本章節 2429 字
更新於: 2018-10-17
他叉起一片培根送入口，咀嚼、吞嚥，三秒後，面不改色端到垃圾桶倒掉。
「唉，抱歉吶，這次又失敗了呢。」
「想也知道。」
縱然今日的開頭多災多難，但改由尤菲米下廚後，還是能吃上一頓與平常無異的正常餐點。
「你今天還要開店嗎？」吉雷疑惑道。
「對，我打算開到中午，也要趕工把期限快到的委託做好。」尤菲米邊說邊沖泡紅茶，拜發達的交通所賜，往昔貴重的茶葉早已普及化，連不富裕的平民也喝得起。「就算結局可能難逃一死，我至少在死前要善盡『工藝師』的本分。」
嚼著食物的吉雷一言不發，直到清光盤中所有炒蛋，他才停下刀叉。
「尤菲米。」不是狎暱地叫小親親這類暱稱，吉雷慎重呼喚少年的名字。
「怎麼？」
「昨天你已經聽完半弦齒輪的信息，那之後我考慮了一夜，認為自己應該還得告訴你一些……事至於此，我有必要讓你知道的事情。關於我的身世、我的際遇，我為什麼會來到堤萊羅城……等你聽完，我們再來討論今後的對策。」
尤菲米在那雙橄欖綠眼眸中見到不容置喙的認真，於是他放下紅茶，輕輕頷首。
「嗯，你說吧。」
＊
尤菲米．方道恩不是一名出色的工藝師，甚至可以坦言，他根本不夠格。原因非常簡單，他和大多數職業同仁決定性的差異在於──
「菲菲。」
「吉雷，不要吵。」
「我說，菲菲啊……」
「沒看到我在集中注意力嗎？你會害我分心。」
「可是，我親愛的工藝師大人，你這裡兩組管線焊歪了。」
「什麼！」
手中的鐵絲立即折彎過頭，尤菲米猛地抬頭看向吉雷指著的地方，接著崩潰地拋下鉗子和鐵絲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麼我剛剛沒發現！後面接著的組件也跟著歪了啊啊啊啊──整個都要拆掉重做了！混帳！銅管已經焊死了啊……」有如瞬間被抽空力氣，他癱坐在椅子上。
是的，決定性差異在於──尤菲米的手殘無藥可救。
「天吶……這樣我哪時才做得完……」幾小時前發誓要做完緊急委託的豪情壯志蕩然無存，尤菲米面如死灰。
「菲菲，你要學會樂觀看待。」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約三百五十年前，人類發現蒸氣動力的開發價值，在那之後歷史便揭開了新一篇扉頁，社會從此進入工業化時代。蒸氣用處廣泛，舉凡交通運輸工具、武器、生活用具、數學計算器「差分機」等，皆可以蒸氣驅動，為了跟古老的巫術魔法作區隔，人們把這些藉由蒸氣與齒輪推動機械運作的技術，稱之為「科技」；至於在「科技」這門領域中精益求精，不斷發明新器物、賦予其實用性與藝術性的職業，叫做工藝師。
所謂工藝師，即為肩負「創造」與「美學」之者。
如今，真正在幕後引領人類向前走的，不是神官祭司，也不是王侯貴族，而是工藝師。
自從有了以往不敢想像的器具輔助，加上比前一世紀更大幅採掘金屬、礦物的緣故，人類開始探索世界的全貌。隨著眼界拓展、掌握了足以對抗自然的力量，過去對神祇的絕對崇敬逐漸式微，還一度曾有工藝師因為發明飛空工具而傲慢地自詡為神。
「人定勝天」，這是當今人們的觀念。
但尤菲米只想說，去他的人定勝天，他就勝不過與生俱來的手殘。
一個優秀的工藝師，必須從起始的設計圖紙到製作出實物結束，全都由自己一手包辦，偏偏尤菲米在實作這項卡關了，他永遠沒辦法一次性達成要求，就算聚精會神照著圖紙慢慢做，他也總會出槌，譬如材料削不出想要的形狀、孔洞打太大、零件切割歪曲、裝飾浮雕開裂、機關組件沒有齊平、管線對接失誤……實例數不勝數，旁人聽了都覺得心酸。
報廢在他手上的試作品，沒有一千個也有九百九十九個。
吉雷放下手中探測儀的設計稿，搓一下尤菲米的腦袋聊表安慰。做這動作時，他很小心避開頭上的護目鏡，因為尤菲米有個怪癖，讓護目鏡沾上指紋是他的大忌，一旦他看到鏡片上留下手指印子，必定會發火。
光是戴在頭上，頭皮分泌的油脂和天上飄落的塵埃就能把鏡片弄髒了吧？當初吉雷得知尤菲米怪癖，很不識相地點破，隨後收到尤菲米冷眼。
「你確定要在今天內全弄完？處理不來就先擱著吧，我記得今天只有一名顧客預定取貨。」吉雷很看不慣尤菲米罔顧健康的行徑。「你上週連續熬了四天夜，再繼續看太陽公公睡覺的話我會生氣氣哦。」
「哇咧，那什麼哄小孩的語氣？我怕你不成？」尤菲米用全部的腦細胞鄙夷他。
「菲菲，你本來就是小孩子，所以別熬夜，乖。」
「我修理的是機械，不是眼殘，診所出門左拐到底，慢走不送。」
叮鈴噹啷。
掛在店門中央，由數根銅管排列而成、垂吊鉚釘和齒輪的風鈴輕輕敲擊，一聽見風鈴聲，兩人停下拌嘴朝門口望去。
厚實木門開啟一道縫，一名小男孩戰戰兢兢地往店裡窺探。
「可以直接進來，沒關係。」尤菲米放軟聲音招呼，說完又小聲和吉雷咬耳朵。「看到沒？那才是貨真價實的小孩。」
他未成年不代表就跟七八歲同層次好嗎！
小男孩彷彿奮勇當先深入敵營的戰士，使勁推開門踏入店鋪，尤菲米和吉雷才發現他屁股後面還跟了一票同齡孩子。他們侷促地擠在一塊兒，雖然門外有腳踏墊，但想清潔這群稚童髒兮兮的鞋子確頗有難度，磁磚地上一下子多了不少腳印。
「嘩！這幾個小孩等於咱們三個禮拜的顧客總數吧。」吉雷也咬起耳朵。
尤菲米在工作檯底下狠掐吉雷大腿。
「有什麼我能替你們效勞的？」掐完同居人的少年向孩子們詢問。
「……那、那個，聽說這家店可以修好壞掉的機械對不對？」那名打頭陣的男孩緊張地問。
「沒錯，你有什麼東西壞了？」
「是、是個錶！錶……也能修嗎？」男孩惴惴不安地捏起拳頭。
「可以。」尤菲米點頭保證。
進店不過一會，只剩這男孩注意力仍在尤菲米身上，其餘人則開始分心，不斷東張西望，想必古董店的裝潢陳設對好奇心旺盛的孩童擁有一定的吸引力。
店鋪的氛圍營造得很好，大門旁闢了一扇大櫥窗，但有一半都被厚重的暗紫色布幔掩蔽，使陽光沒能徹底照亮室內。
天花板懸著一盞吊燈，取代蠟燭照明的是熾晶石，此時亮度調得很低；屋樑與吊燈纏繞各色水晶串鏈，串鏈有層次地低垂，上頭繫滿掐絲琺瑯球、鏤空陶瓷片；店裡四處擺放展示架和櫥櫃，可見到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齒輪機關物，此外還陳列琳瑯滿目的古董，古董也不脫離機械工藝品範疇，有些是工業時代前便已存在的古物，有些是蒸氣科技剛起步時被製造出來的。
在半昏昧的環境下，這些本就有著奇異美感的展示品看起來更神秘了。
「唉，抱歉吶，這次又失敗了呢。」
「想也知道。」
縱然今日的開頭多災多難，但改由尤菲米下廚後，還是能吃上一頓與平常無異的正常餐點。
「你今天還要開店嗎？」吉雷疑惑道。
「對，我打算開到中午，也要趕工把期限快到的委託做好。」尤菲米邊說邊沖泡紅茶，拜發達的交通所賜，往昔貴重的茶葉早已普及化，連不富裕的平民也喝得起。「就算結局可能難逃一死，我至少在死前要善盡『工藝師』的本分。」
嚼著食物的吉雷一言不發，直到清光盤中所有炒蛋，他才停下刀叉。
「尤菲米。」不是狎暱地叫小親親這類暱稱，吉雷慎重呼喚少年的名字。
「怎麼？」
「昨天你已經聽完半弦齒輪的信息，那之後我考慮了一夜，認為自己應該還得告訴你一些……事至於此，我有必要讓你知道的事情。關於我的身世、我的際遇，我為什麼會來到堤萊羅城……等你聽完，我們再來討論今後的對策。」
尤菲米在那雙橄欖綠眼眸中見到不容置喙的認真，於是他放下紅茶，輕輕頷首。
「嗯，你說吧。」
＊
尤菲米．方道恩不是一名出色的工藝師，甚至可以坦言，他根本不夠格。原因非常簡單，他和大多數職業同仁決定性的差異在於──
「菲菲。」
「吉雷，不要吵。」
「我說，菲菲啊……」
「沒看到我在集中注意力嗎？你會害我分心。」
「可是，我親愛的工藝師大人，你這裡兩組管線焊歪了。」
「什麼！」
手中的鐵絲立即折彎過頭，尤菲米猛地抬頭看向吉雷指著的地方，接著崩潰地拋下鉗子和鐵絲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麼我剛剛沒發現！後面接著的組件也跟著歪了啊啊啊啊──整個都要拆掉重做了！混帳！銅管已經焊死了啊……」有如瞬間被抽空力氣，他癱坐在椅子上。
是的，決定性差異在於──尤菲米的手殘無藥可救。
「天吶……這樣我哪時才做得完……」幾小時前發誓要做完緊急委託的豪情壯志蕩然無存，尤菲米面如死灰。
「菲菲，你要學會樂觀看待。」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約三百五十年前，人類發現蒸氣動力的開發價值，在那之後歷史便揭開了新一篇扉頁，社會從此進入工業化時代。蒸氣用處廣泛，舉凡交通運輸工具、武器、生活用具、數學計算器「差分機」等，皆可以蒸氣驅動，為了跟古老的巫術魔法作區隔，人們把這些藉由蒸氣與齒輪推動機械運作的技術，稱之為「科技」；至於在「科技」這門領域中精益求精，不斷發明新器物、賦予其實用性與藝術性的職業，叫做工藝師。
所謂工藝師，即為肩負「創造」與「美學」之者。
如今，真正在幕後引領人類向前走的，不是神官祭司，也不是王侯貴族，而是工藝師。
自從有了以往不敢想像的器具輔助，加上比前一世紀更大幅採掘金屬、礦物的緣故，人類開始探索世界的全貌。隨著眼界拓展、掌握了足以對抗自然的力量，過去對神祇的絕對崇敬逐漸式微，還一度曾有工藝師因為發明飛空工具而傲慢地自詡為神。
「人定勝天」，這是當今人們的觀念。
但尤菲米只想說，去他的人定勝天，他就勝不過與生俱來的手殘。
一個優秀的工藝師，必須從起始的設計圖紙到製作出實物結束，全都由自己一手包辦，偏偏尤菲米在實作這項卡關了，他永遠沒辦法一次性達成要求，就算聚精會神照著圖紙慢慢做，他也總會出槌，譬如材料削不出想要的形狀、孔洞打太大、零件切割歪曲、裝飾浮雕開裂、機關組件沒有齊平、管線對接失誤……實例數不勝數，旁人聽了都覺得心酸。
報廢在他手上的試作品，沒有一千個也有九百九十九個。
吉雷放下手中探測儀的設計稿，搓一下尤菲米的腦袋聊表安慰。做這動作時，他很小心避開頭上的護目鏡，因為尤菲米有個怪癖，讓護目鏡沾上指紋是他的大忌，一旦他看到鏡片上留下手指印子，必定會發火。
光是戴在頭上，頭皮分泌的油脂和天上飄落的塵埃就能把鏡片弄髒了吧？當初吉雷得知尤菲米怪癖，很不識相地點破，隨後收到尤菲米冷眼。
「你確定要在今天內全弄完？處理不來就先擱著吧，我記得今天只有一名顧客預定取貨。」吉雷很看不慣尤菲米罔顧健康的行徑。「你上週連續熬了四天夜，再繼續看太陽公公睡覺的話我會生氣氣哦。」
「哇咧，那什麼哄小孩的語氣？我怕你不成？」尤菲米用全部的腦細胞鄙夷他。
「菲菲，你本來就是小孩子，所以別熬夜，乖。」
「我修理的是機械，不是眼殘，診所出門左拐到底，慢走不送。」
叮鈴噹啷。
掛在店門中央，由數根銅管排列而成、垂吊鉚釘和齒輪的風鈴輕輕敲擊，一聽見風鈴聲，兩人停下拌嘴朝門口望去。
厚實木門開啟一道縫，一名小男孩戰戰兢兢地往店裡窺探。
「可以直接進來，沒關係。」尤菲米放軟聲音招呼，說完又小聲和吉雷咬耳朵。「看到沒？那才是貨真價實的小孩。」
他未成年不代表就跟七八歲同層次好嗎！
小男孩彷彿奮勇當先深入敵營的戰士，使勁推開門踏入店鋪，尤菲米和吉雷才發現他屁股後面還跟了一票同齡孩子。他們侷促地擠在一塊兒，雖然門外有腳踏墊，但想清潔這群稚童髒兮兮的鞋子確頗有難度，磁磚地上一下子多了不少腳印。
「嘩！這幾個小孩等於咱們三個禮拜的顧客總數吧。」吉雷也咬起耳朵。
尤菲米在工作檯底下狠掐吉雷大腿。
「有什麼我能替你們效勞的？」掐完同居人的少年向孩子們詢問。
「……那、那個，聽說這家店可以修好壞掉的機械對不對？」那名打頭陣的男孩緊張地問。
「沒錯，你有什麼東西壞了？」
「是、是個錶！錶……也能修嗎？」男孩惴惴不安地捏起拳頭。
「可以。」尤菲米點頭保證。
進店不過一會，只剩這男孩注意力仍在尤菲米身上，其餘人則開始分心，不斷東張西望，想必古董店的裝潢陳設對好奇心旺盛的孩童擁有一定的吸引力。
店鋪的氛圍營造得很好，大門旁闢了一扇大櫥窗，但有一半都被厚重的暗紫色布幔掩蔽，使陽光沒能徹底照亮室內。
天花板懸著一盞吊燈，取代蠟燭照明的是熾晶石，此時亮度調得很低；屋樑與吊燈纏繞各色水晶串鏈，串鏈有層次地低垂，上頭繫滿掐絲琺瑯球、鏤空陶瓷片；店裡四處擺放展示架和櫥櫃，可見到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齒輪機關物，此外還陳列琳瑯滿目的古董，古董也不脫離機械工藝品範疇，有些是工業時代前便已存在的古物，有些是蒸氣科技剛起步時被製造出來的。
在半昏昧的環境下，這些本就有著奇異美感的展示品看起來更神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