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沒問過我想不想要

「沚聝兄，我今日很有誠意，是為我們的失約來向你致歉的，
還有就是，我們不打算走了，商王已經放鬆警戒，自然，我們的人與東西暫時安全，不必轉移。」
他自顧自的倒了一杯酒。
「這日後嘛，還需要沚聝兄多多幫忙，繼續借力，沚聝兄該不會這麼小氣，
只想幫一次吧，土方有心想結交沚方，你可不要推拒這麼好的機會啊！」
沚聝慢慢轉身看著他，面無表情。

「這人跟人之間呢，講究義氣相挺，我們在大商，還需要沚聝兄多多義氣相挺，千萬不要像這杯酒……」
中敦將酒爵慢慢傾倒，讓酒水拉成了涓涓細流，奔赴地面。
「酒入了地，正如水潑出去，再難收覆，
沚聝兄可千萬別做錯了決定，壞了兄弟之間的義氣，導致了沚方的不歸路。」
說罷，他呵呵笑了幾聲，將酒爵丟在地上，張揚跨步離去。
沚聝依舊面無表情。
好一會才垂下眼，死死瞪著地上的酒爵。
半晌，他走上前，伸腳，狠狠將那酒爵踢了出去，
青銅所制的酒爵哐啷哐啷的撞上了牆，不由自主的轉了幾圈，跌落在牆邊。
正如他的處境。
他想逃，他想躲，惡狼卻狠狠咬住袖口，他想努力撕扯，
乾脆魚死網破，卻不敢拿沚方全族做賭注。
明面上他是沚方在大商的一名生意人，實則是首領派他至大商，
本著私下收集情報，將來或可免沚方之危。
沒錯，沚方只是想要避免危險，不曾起什麼惡心思，沚方那麼小，如何能與諸方國對抗，更遑論大商。

況且他來到王邑的這段期間，發現這裡富庶繁榮，昇平寧和，
大商並無意侵犯他國，於是他真真正正本本份份，
單純做起生意，無任何不軌之舉，哪裡知道被迫捲入土方這場漩渦？
沚聝其實早就想要暗中洩漏消息給大商，不願受土方的脅迫，
只不過他先命人將現況，祕密回報給沚方首領，等待首領指示，他才敢有下一步動作，
可為何？
他焦慮的按住眉心。
為何首領還沒有指示傳來？

☆☆☆☆☆☆
疏星淡月，一人獨酌。
子珂怔怔愣神，眉間似蹙非蹙，一雙眼眸的焦距似有若無。
只有在桌几上一下一下敲著的纖纖手指，透露主人思緒頗為煩燥。
十七歲的子珂，真是不懂情愛、沒心沒肺的戲遊著人間嗎？
武丁若有意似有情的幾回試探，她哪裡就真的無知無覺，她只是、不願意去考慮這件事。
早在傅岩山時，對這位看來是尋常人士卻隱隱有著貴族氣質，
行事做風一派有俠義的阿昭哥哥，她就甚為欣賞，
總想從他身上多學些東西，否則當時也不會故意胡攪蠻纏。
當然，來到王邑，認出他們二位，她自是欣喜非常。

可是發現這二位的身份如此居高，反而讓她想要盡快返回子方，因為她根本無意攀權附貴。
哪知，這兩位待她一如往昔，親切更有甚之，武丁還找了理由硬把人給留下來。
她不是沒有對那些明晃晃的暗示動心過，
但在看清楚擺在眼前的事實，動過的心，一下子就縮回、收回，靜靜的住回胸膛裡。

從前，她曾經想走遍天下，後來收心於子方，安份的守在父母身旁，
安份的接受傳承的責任，是因為竹林裡那位巫覡。
巫覡對她說：「天下再怎麼大，也不過是山河遼濶，妳的心若是夠寬廣，
四海又如何，處處都是天下。」
那時的子珂傻住了，原來天下……就裝在我心裡嗎？

我想去的四海……原來盡是同一片山河？
子珂不知怎麼，被巫覡這麼一說，那顆年少躍動的心，忽然就定了。
她留在子方，四處踩踏、四方留連，然後她發現，她曾想走遍天下，
卻從來不曾走遍子方；她想看盡四海，卻不曾完整的認識過子方。
她的都城，她的家國，她的父母治理的方國，她不曾真心了解過。

那時候的子珂是充滿震驚的，她若是不夠認識自己的家鄉，
不曾用心對待自己的山河，那麼，將來，她要如何守護子方？
心，一旦底定，路，就明確無比。
十七歲的子珂，玲瓏心鏡，分分明明清楚自己的方向，不再猶疑。
可是來到大商後……

她獨酌的身影依舊清逸，卻添了從未有過的黯淡。
如冬端了些點心過來，在不遠處安靜的看了一會兒，才走近前。
「珂姐姐，果酒儘管好喝，但光喝酒也不宜，搭配些點心才不傷身。」
把點心置於桌几上，如冬拿起一小碟穀糧做的甜餅，送到子珂面前。

子珂笑了笑，接過了甜餅，又放回桌几上。
如冬再次拿起，又送到她面前，執拗的非要她吃一口。
子珂無奈，「妳啊，管家婆。」
「臨走前，子伯和巫咸都交代過，要好好照料珂姐姐。」
如冬靜靜倚在一旁，盯著她吃下那塊餅。

「不知珂姐姐今夜為何事憂煩，可能說給如冬聽？」
子珂咬了一口餅，滋味不錯，索性把整塊都吃完，一抬頭，
就見如冬滿意的神色，她不禁輕笑著，然後就聽見那句：為何事憂煩？
子珂唔了一聲，問道：「憂煩？有這麼明顯嗎？」
如冬認真的點頭，然後坐到她的對面。

子珂舔了舔唇，「這餅不錯。」
如冬輕聲的說：「王上交代給珂姐姐送來的，不論吃食還是用品，全都是最好的。」

子珂微仰著頭，望向外面，夜色極沉，月色極淡。
「是啊，王上送來的，都是最好的，可他沒有問過我，想不想要。」
「珂姐姐憂煩的，是王上對妳的心意嗎？」
子珂咦了一聲，轉頭看她。
「妳也知道？」
如冬掩唇笑了。
「那麼明顯…王上他可沒有特別掩飾…對珂姐姐的喜愛，眾人都能夠看得明白。」

子珂淡淡的，無喜無悅的說：「是這樣啊！」
如冬伸出手，掌心是一枚玉玦，正是那日武丁贈給子珂的龍形玉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