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悲劇的誕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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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16
極其明確的殺意迴響在所有人心中,到了幾乎要震碎心臟的程度。
空氣恍若硬生生凝結,連呼吸都會被凍傷。
安多哈爾‧查爾羅面對完全失控的局面,呈現難以抑制的罕見動搖。局勢猶如脫韁野馬,徹底脫離掌控而一發不可收拾。
恐懼與不安帶來刺骨寒意的幻覺,四肢感到發冷,握著劍的右手用力過度而發白卻渾然不覺。血液在身體裡的流動像是被停滯般難受。唯有心臟,兀自劇烈脈動拍打,那律動聲似是證明生命的存在,也詭譎般證明了死亡的靠近。
這次任務的最終目標便是奪取魔王遺產,也就是伊凡諾頓靈魂的三塊核心碎片的其中一塊。
直至剛才,一切都照著計劃順利進行,狩獵著當年優格斯潛逃的殘黨,一步步搜刮遺產的存在。即使中途發生了遺產被人解除封印擅自利用的意外,安多哈爾也未曾失去應有的鎮定。他相信,只要冷靜以對並確實發揮團隊的戰力,即便是魔王……只要這魔王的力量是殘缺、不完整的,自己所率領的小隊依然能夠將其給打倒在地。
既然如此,誰能說明現在眼前的狀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正面承受了最強的神聖術攻擊,依然死裡逃生,並在幾個眨眼時間便把傷勢大部分都已復原。
披著魔王外衣的鄉巴佬整個人的感覺都變了。只看外觀的話並沒有絲毫差異,但散發出的壓迫感卻截然不同。彷彿在短短的時間,精神度過了亙古的時間歷練,幼稚的心靈在這個瞬間扭曲,突變為一種畸形詭異的精神狀態。
那雙透過頭盔注視過來的眼睛,棲息著恐怖的黑暗。原先不成熟的衝動、暴躁都收了起來,那眼神極為平靜祥和,卻反而挹注著更深沉的憎恨。這種冷靜到冷血的目光更使人望而生畏。
光是被其所注視,彷彿全身力量都被抽離,做不出任何動作。一股寒意如利劍貫穿所有與之對視者,沿著衰頹的血管,融入腐敗的血液,鑽進凋零的心臟,給予肉體極為鮮明的死亡預兆。
對於這種異常,安多哈爾只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然而對於得出的解答過於荒謬這點,安多哈爾倒抽一口氣,不是說給任何人地吐露出話語:「不可能……」
不是贗品。不是少年濫用遺產的力量這麼粗糙,而是完美繼承。魔王伊凡諾頓的靈魂與意志,藉由遺產在凡人的肉身甦醒了。
推論到這裡,即使再怎麼冷靜,安多哈爾也無法不感到恐懼,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小小的一步,卻象徵了優劣勢的顛倒置換。
「那麼,輪到我們了。」
面對在場所有僵住身子無法動彈的人,魔王微微抬起了手中的劍。
「噫!」
即便大腦仍舊混亂,身體還是對於迎面而來的威脅有了最為直接的反應。在場所有人幾乎都動作僵硬,發出若有似無的嘶啞呢喃,卻做不出其他更顯積極的動作。光是提起劍與盾擺出姑且像樣的作戰姿態,就用盡了全力。
在現在的魔王眼中,滿是破綻到了想笑的程度。
「真是……讓人失望。」劍發出森然的寒光,悽絕一閃。
鳴動聲。
那個瞬間,沒有人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距離魔王尚有約莫八米距離,一顆仍戴著頭盔的頭顱就這麼飛起,接著摔落在雨水沾濕的泥濘地面。直到所有人都看清並發現那是人的頭顱後,彷彿置身極寒地帶一般,冷顫在全身上下流竄。壓倒性的恐懼撲面而至,所有人在祂這存在面前猶如赤裸。
安多哈爾雙眼布滿血絲。他確信自己剛才完全沒有眨過眼,但除了對方抬起手的那動作外,其餘什麼也沒有瞧見。
──最可怕的不是一名訓練有素的聖輝騎士斃命當場,而是沒有任何人看見對方的動作。
幾乎毫無徵兆的死亡就這麼降臨了。一想到如果這一劍是朝自己揮出……所有人全都停止繼續往下思考。放棄去思考更多,不想去意識到更深沉的恐懼。
所有的人都在瑟瑟發抖,即使身穿厚實的鎧甲也無從掩蓋這一事實。經過千錘百鍊造就的技術與體能巔峰,曾經讓他們自負的一切,僅僅是隨意揮出的一劍便盡數化為烏有。
就是這麼一個揮劍的動作,聖輝騎士團的成員們長年建立起的自信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崩坍。
「什麼啊,你們都沒看到嗎?」得意的壞笑。
那名少年受到了魔王伊凡諾頓的「祝福」,變得邪惡且強大。他穿戴著整套的漆黑甲冑,連自己的意志與靈魂都託付給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使自己與黑暗合為一體,與黑暗共享一切感知,純粹的復仇感情充分傳達給了對方,也得到強而有力的回應。
願望,將得以親手實現。
肅殺的沉默與充斥現場的惡意,讓所有人都無法冷靜以對。光是被這份殺意給盯上都可能會使人發瘋。
「放……」喉嚨乾燥異常,像火在燒灼。安多哈爾竭盡自制力,總算勉強壓過恐懼,嘗試發出有組織性的字句,而非恐懼的呢喃。
「放魔法!用遠程魔法把他給釘在原地!」扯開嗓門發出接近哀號的窘迫聲音。這命令的初衷已經不是打倒對方,只是單純害怕對方靠近。
騎士們放棄思考,像是緊抓垂在眼前的橄欖枝瘋狂地服從命令。嚴格的紀律讓他們維持住了最低限度的理智,執行起匆促而發抖的魔法吟唱。
「啊……太煩人了。」
和不久前發生的情況雷同,但此時形勢已經扭轉了。那抹漆黑的身影態度從容到不可思議,如同在自家庭院散步般愜意。不過要是對方放棄交戰,轉身就逃又很掃興也很麻煩,既然如此……
他索性停下步伐配合對方的舉止,張設起魔法屏障削弱火力,然後無視騎士們絕望的嘶啞呢喃,編織起了不祥的咒語。
「崇高的無盡黑暗,顯現吧──」
聲調的改變讓眾人為之一驚,在場沒有一個人能正確理解這由古神語編織的咒文,卻清楚感受到高漲的危險,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阻止他繼續詠唱!阻止他!」安多哈爾發出劃破空氣的狼狽呼喊。
不需要命令,所有會使用遠程攻擊魔法的騎士都竭盡全力放出攻擊,完全不敢想像這種長文詠唱魔法完成後會發生什麼事情。拚盡全力攻擊,拚盡全力去阻止,求生的本能被恐懼刺激,激發出驚人的力量。過於亢奮而暫時遺忘疲憊,也對於自己透支魔力渾然不覺,兀自催生魔力放出攻擊。
一連串的魔法砲擊射了過來,即使張設屏障防禦還是逐漸在身上增添了傷痕,不過魔王置若無聞,將大部分精神都投入在構築魔法上面。
「深淵搖曳的虛無碎片,扭曲歪斜的可笑命運,開始了也結束了──」
感覺以魔王為中心的整個世界為之扭曲,本已陰沉的黑夜變得更加幽深,讓人幾乎要放棄求生意志的邪惡氣息如暴風般席捲而至,毀滅的力量凝聚並纏繞上魔王手中的劍。
「靈魂的牢籠、永恆破滅的禁錮,顯現吧。以魔王代行者賽亞‧希卡夫之名對汝起誓,顯現吧──愚者斷足。」
曾經為了守護他人而舉起的劍,此刻是為了賜予毀滅而握著。
魔王兩手握劍,面甲後的嘴角彎起死亡的弧度。反手一握,將劍盡數刺入地面。一陣破空聲橫掃過草原,澄澈的音色如同琉璃光滑。
一輪黑色光環瞬間在魔王為中心圈起半徑約三十米的方圓,於地面畫出黑色和紫色為基調的詭異魔法陣。
冷冽的寒風拍打著安多哈爾的臉頰,吹亂了他自豪的長髮。清脆響亮的鳴動聲滑過耳邊,漸行漸遠。
鳴動聲過後,世界頓時陷入異常的寧靜,就連隱約的蟲鳴聲都消失了。
所有僅存的聖輝騎士都屏息盯著魔王的動作,深怕一錯過什麼便導致自己丟了小命。結果除了方才魔王無法理解意圖的將劍刺進地面的動作外,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不過這困惑並沒有持續更久,異常就出現了。安多哈爾……所有在場冠以聖輝之名的王國騎士們……所有待在方才畫出的魔法結界的人……視野都產生劇烈的歪斜晃動。
事情發生得出乎預料,甚至都忘了做出受身的動作,在仍舊不明所以的狀態下頹然難看地摔倒,臉孔貼緊在濕漉的地面。
完全無法理解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倒地?
試著掌握眼前的狀況,安多哈爾目光游移,在心中催促身體動作。
然而,他腦中的命令卻無法正確傳遞給四肢,像是脫離掌控一般陌生。除了頭部,其餘部位都失去了感覺,也感覺不到存在,陷入強烈的麻木狀態。
為了這魔法,魔王現有的魔力差不多用罄,身上也受到無法忽視的傷。不惜耗費如此多的魔力施展,也獲得了足夠豐碩的成果。
魔法完成之際,一切就大功告成了。一個都別想逃。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魔王將劍拔出地面,面甲後發出低沉的冷笑。揚起頭,再也抑制不住奔騰的情緒,轉為恣意狂笑。
原先壓抑的憤怒和滿腔殺意,在確認自己奠定勝負後總算徹底開始宣洩。
愚者斷足,施展完成後除了施法者,其餘所有待在結界的人四肢感知將被剝奪。除了腦袋留下來思考到陷入瘋狂,除了眼睛清晰目睹絕望,除了耳朵聆聽身旁的慘叫,除了嘴巴允許求饒,再也做不了任何舉動了。
「你們這些人渣想不到也會有今天!放心吧,我不會殺了你們──至少目前還嫌太早!」
絕望的化身在面甲後發出無聲的冷笑,鐵靴踏出一步冰冷的步伐。一字一句都是如此毛骨悚然,像是敲響末日的喪鐘般充斥迴盪。
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彷彿有無形的重力壓在身上,頭部以外全都無法動彈。若是全部都失去知覺也就罷了,可腦袋仍正常運作著,將眼前發生的一切恐怖行徑盡數收入眼底。所有人臉色煞白一片,如待宰羔羊。
「接下來!你們連指頭都沒得咬,就乾瞪眼用渣宰般的性命取悅我!努力活久一點,加油喔!哈哈哈哈哈!」
開始了,我夢寐以求的復仇。賽亞激動得不能自己。是這力量給予了自己扭轉現實的力量,令自己可以對這些該死的騎士展開報復
──我也很高興你能喜歡,孩子。
真是……如此美好。
──你要多少力量,我都可以慷慨地給你。等你完成你要的結果,屆時,可就到我了。
魔王伊凡諾頓潛伏在少年的心靈深處,靜靜觀望著這齣復仇劇的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