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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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4-19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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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世龍頓了一下接著說:「林彪同志在《毛主席語錄再版前言》里還說:『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做毛主席的好戰士。』在當前這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我們首先要執行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最新最高指示,:『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在革命行動中,首先要分清敵、我、友,然後要統一我方,團結友方,孤立敵方。對敵方一定要實行最堅決、最徹底、最全面、最嚴厲的無產階級專政。毛主席不是早在一九二七年三月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里就說過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裂的行動。』對於文革中出現的新事物、新思想,如果不理解,就要到毛主席著作里找答案,好好看看,毛主席他老人家是怎樣說的,也就明白了。這就是林彪同志在《毛主席語錄再版前言》里所說的:『學習毛主席著作,要帶著問題學,活學活用,學用結合,急用先學,立竿見影,在「用」字上很下功夫。』在學習和執行毛主席最高指示的問題上,即使真有一時不明白的地方,也要本著林彪同志所說:『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在執行中加深理解』的原則去做。總之,對毛主席的指示就是要無條件的絕對服從、堅決照辦。



「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是偉大,我們現在沒見過、不理解的事物,他老人家在多少年前就已經給我們說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了。我們在學習、工作、革命和生活中遇到的問題都能在毛主席著作中找到答案。毛主席他老人家領導我黨、我軍和我國人民在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中,同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蘇聯現代修正主義以及形形色色的國內外反動派做了長期英勇的堅決鬥爭,已經在政治、軍事、統戰、政權、黨建、建設國家、反帝防修等多方面總結和積累了十分豐富的革命鬥爭經驗。這些革命經驗,我們就是天天學,這輩子也學不完。對於毛主席他老人家,我們不但在行動上要認認真真的永遠學習,而且在感情上也要永遠保持『三忠於』、『四無限』的無產階級革命深情。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毛主席他老人家為我們親手開創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千秋萬代後繼有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毛主席為我們親手開闢的社會主義紅色江山千年萬年永不變色。



「去年病故的柯慶施柯老,在一九五八年三月的中央成都會議上說過:『相信毛主席,要相信到迷信的程度;服從毛主席,要服從到盲從的程度。』你們聽聽,這話說的多到位啊。從那時起,顆老就被人們譽為『毛主席的好學生』了。柯老是什麼人?顆老生前是中共中央委員、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中共中央華東局第一書記、南京軍區第一政治委員、上海市委第一書記、上海市長。這說明了什麼?這充分說明了:毛主席非常相信顆老。相信到不但在黨中央和國務院給柯老以高職,而且還把一個重要大區所有的黨政軍大權都毫無保留的交給顆老一人之手的程度。這麼高級的地位,這麼眾多的職務,這麼重要的工作,對於柯老來說,簡直比封建時代的封疆大吏、一方諸侯還要權重位高、爵顯名赫呀!毛主席他老人家一直非常重視培養接班人的問題。他老人家不但提出了關於培養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的五個條件,而且還特別希望能培養出一大批可靠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接班人。毛主席要培養接班人,當然要從最聽他老人家的話、最忠於他老人家、讓他老人家最放心的無產階級革命者中培養了。只有這樣的人,毛主席才最信得過,才能放心的委以重任大權。



「還別說毛主席他老人家培養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最可靠的接班人這樣的重大事件了,就是咱們學校里,老師認命班幹部,少先隊輔導員挑選骨幹分子,共青團培養新生力量等等一類的事情,不是也要專撿最聽話、最順眼、最順心的人嗎,更何況關係到培養無產階級革命事業最可靠的接班人這樣關係到黨和國家百年大計、千年大計、萬年大計的重大事件了。可惜,顆老走的太早了。顆老是去年四月九日病逝的,享年才只有六十三歲。六十三歲呀!這個年齡,對於一個黨和國家的高級領導人來說,可真不算大呀!四月十三日上午,首都各界一萬三千多人在勞動人民文化宮舉行公祭柯慶施大會。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主祭。你們大家好好兒想想,顆老要不是生前長期如此無條件的迷信和盲從毛主席,能被人們譽為『毛主席的好學生』嗎?顆老要不是生前長期如此無條件的迷信和盲從毛主席,能受到如此眾多高位要職的重用嗎?顆老要不是生前長期如此無條件的迷信和盲從毛主席,能在身後受到如此高等規格的公祭嗎?如果我們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要都是像顆老和林彪同志那樣,無條件的永遠迷信毛主席,永遠盲從毛主席,永遠緊跟毛主席,永遠做毛主席的好學生,一言一行,讓毛主席放心;一舉一動,讓毛主席滿意的人,毛主席他老人家還用得著搞這次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嗎?我們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不是也就能千年萬年傳至永遠了嗎?我們的社會主義鐵打的紅色江山不是也就能千秋萬代永不變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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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世龍頓了一下接著說:「林彪同志說過:『毛主席這樣的天才,世界幾百年,中國幾千年,才出現一個。』沒想到,世界幾百年,中國幾千年才出現一次的毛澤東時代,竟然讓咱們這代革命青年趕上了,你們說,咱們幸運不幸運?咱們幸福不幸福呀?!身處這樣的偉大時代,我們要不拿出自己的全部力量,跟著偉大領袖毛主席他老人家做出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偉大的革命宏業,那就太對不起自己,太對不起人民,太對不起時代,太對不起歷史,更對不起偉大領袖毛主席他老人家了!同時,咱們還有什麼臉自稱是當代中國的革命青年,還有什麼臉自稱是毛主席的紅衛兵呀?」說到這兒,閆世龍激動的雙眼放光,兩頰緋紅。他穩定了一下情緒接著說:「咱們今後一定要堅決聽毛主席的話,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把當前這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堅決進行到底,直到徹底搗毀資產階級的黑總司令部,真正揪出資產階級黑總司令部里的黑總司令為止,不獲全勝絕不收兵。」這時屋裡靜了下來。人們用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閆世龍激動的神態;人們用耳朵全神貫注的傾聽著閆世龍由於過分亢奮而粗重的呼吸聲;人們的情緒也隨著閆世龍的情緒起伏跌宕著。雖然此時屋裡沒人說話,但是被閆世龍鼓動起來的革命激情卻在每個人的心胸中充盈著、激蕩著!真乃『此時無聲勝有聲』,或曰『於無聲處聽驚雷』啊!……



閆世龍停止說話好一會兒,人們才回過神兒來。桂秋笑著說:「閻世龍,平時你這個革乾子弟在班裡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就是有人找你請教學問、說點兒正事兒什麼的,你最多也就三言兩語的把人家給打發了。現在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能說會道的了?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你怎麼就一下子修鍊出這麼大的能耐來呀?都快和周路……」說到這兒,桂秋愣了一下,又接著說:「都快和周路革差不多了。」大家都笑了。閆世龍說:「我算什麼革乾子弟呀?我爸一直是革命者倒是真的,至於幹部,那就算不上什麼了,他最大也不過就是個在他們單位里管宣傳的小處長兒嗎。」周路英笑著對大家說:「從閆世龍平時的個性看,雖然比較少言寡語,在公眾場合兒前,從不主動說話。可是從他剛才發表的那番宏論看,他又是個能說會道的人。你們剛才又看他激動的神態,又聽他有力的演講,又受他情緒感染的,還沒覺出來嗎?從他那旁徵博引、縱論橫談的表現看,儼然就是個訓練有素的大理論家了。所以他平時在眾人前,只是不想說話,根本就不是什麼不會說話和不愛說話。總之,閆世龍是一個個性少言寡語,理論修養頗深的沉默的善言者。這大概就叫『久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了吧。他的那番演講,我都說不上來。看來他是真人不露相,我是露相不真人了。」大家又是一陣大笑。周路英笑著又說:「沒想到閆世龍現在也要一改以往常年沉默寡言的個性,真的開始主動在公眾前發表言論了。他的性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看來文化大革命還真是鍛煉人。這剛兩個多月,咱們革命小將的變化就有這麼多、這麼大、這麼快,要是再過上一年半載的,咱們這些革命小將的變化還不知道會有多少、會有多大、會有多快呢,恐怕到時候,咱們變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自己了。」大家一陣鬨笑。閆世龍說:「世間一切事物每時每刻都是處在變化之中的,只是變化大小不同罷了。周路革,你還真沒白跟我在一個學校,別看你平時不怎麼跟我接觸,可是你還真了解我。我確實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可是自從毛主席親手發動的這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以來,毛主席的最新最高指示在感召著我;一派大好的革命形式在鼓舞著我;時代的革命擔子在重壓著我;內心的革命責任感在驅動著我,我還能沉默嗎?我又怎能沉默下去呀!所以我的個性才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我個人的情況就不必細說了,就拿咱們這些革命青年、時代尖兵來說吧,太遠的就不說了,光從這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剛開始的時候說起,到現在不過才兩個多月嗎,咱們這些人就從父母的『乖孩子』,老師的『棒學生』,社會的『好青年』,一下子就變成了敢想、敢說、敢闖、敢革命、敢造反的時代先鋒——紅衛兵戰士了嗎。現在我們還在變,正向著更高層次上變化著。當前的這場大革命叫什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我們這些人的變化就是要向著無產階級的方向,紅色文化青年的形象和革命戰士的身份上變化。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不愧為今日中國革命青年的稱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不辜負紅衛兵所應承擔的當代革命重任。」周路英說:「還有,你雖然說了這麼多、這麼大、又這麼快的變化,但是不管我們怎樣千變萬化,咱們這些革命小將終於毛主席的紅心是永遠、到哪兒也絕對變不了的。」大家說:「你說的真對,真好。我們就是一顆紅心永不變,堅決跟定毛主席。」



黃子玲問:「閆世龍,咱們都在一個學校,又在同一個年級、同一個班,就算智力水平有差異,也總該不至於到你一說話,就讓我們這些人感到如此驚訝的地步吧?你這麼能說,究竟是怎麼練出來的呀?」閆世龍的臉有些泛紅,他不好意思的說:「你說的很對,我的智力水平跟你們比起來確實高不了哪兒去,只是咱們各自所努力的方向不同罷了。我剛才說的話要真算一種本事的話,那也應該歸功於我們家的宣傳處長大人。他老人家在中央十中全會閉幕不久的一天晚上,把我叫道跟前兒,語重心長的跟我說:『一個人最好別犯錯誤,可那哪兒保證的了啊?就是真犯了錯誤,也千萬別犯政治錯誤。飯了別的錯誤,還好辦一些。上頭和群眾都會按所犯錯誤的有關政策辦事兒。要是犯了政治錯誤,可就得按犯法和犯罪的法子懲辦了。不但如此,而且咱們全家永遠也別想翻身了。你個人和咱們全家的一切前途可就全完了。就拿我們單位的右派分子們來說吧,那些人哪個有好結果呀?除了他們本人遭到嚴酷處理之外,他們的家屬不是也都受到了程度不同、形勢各異的珠簾了嗎?在反右運動之初,上頭不是還說對右派分子要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呢嗎,可是真處理起來,怎麼又全按敵我矛盾給辦了呢?用老右們自己的話說就是:「剛讓我們當右派時,不是說都是內矛嗎?後來怎麼又全變成敵矛了?」這些右派分子,有的被塞進了監獄;有的被開除了公職,罰到了勞改農場;就是最輕的,也是交由原單位嚴加管束,美其名曰「群眾專政」。凡是右派分子,一律開除黨團籍,絕不容情。就算後來有的右派分子被摘了帽子,不是也還被人稱為「摘帽兒右派分子」嗎,他們遭到的待遇不是還跟摘帽前一樣嗎?就拿被單位管束的人來說吧,對他們所用的處理辦法,不也完全是對待敵我矛盾分子的手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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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世龍的爸爸喝了一口茶說:「當時對右派的處理辦法,有「六類七種」的政策。罪行最嚴重的屬一類,處理有二種:一種開除公職,勞動教養。一種保留公職,勞動教養;二類,監督勞動,撤銷一切職務,每月發二十八元生活費;三類,降職降薪,留用察看;四類、五類,降職降薪。按這五類處理的右派,都要送去勞動改造,但若年過半百,可以留在原單位勞動,比如打掃廁所什麼的。這種人都要無故常遭白眼兒,常被人隨意役使,倍受凌辱,什麼人性、人格兒、尊嚴等都被一掃而光。我們單位就有這樣的人。每次我見到他們時都不忍相看,只能低頭而過,真是生不如死呀!後來從勞改農場傳出的消息說:「那裡五六十歲甚至更大的也不少。」第六類,工資、職務只降一級,可以不送勞教。享受此類待遇者寥寥無幾,一般都是單位的頭面人物。凡是受到這「六類七種」處理的,是黨團員的,一律堅決開除,絕無商量。我們單位的黨總支書記說過:「一個人不注意政治學習,又敢隨便說話,這就是右派。」你聽聽,這話說的多可怕呀?!前一句話只是個鋪墊,當頭而的怎麼知道你平時學不學習呀?根本的是第二句話。按照這個標準,你不定說了哪句頭頭兒不愛聽的話,就被打成右派了呢。明明是憑著倆人的友好關係所說的開玩笑的話,在反右運動時,當頭而的一翻臉,你說的就是右派言論,因此你就成了右派分子,他就因為多發現和懲辦了一個右派而有可能受賞、立功或者升遷呢,真是茫茫世界順逆難,你赴黃泉他升遷。更有甚者,你提的意見完全是對他個人工作上的具體的事兒,他也能把你說成是反黨的右派分子。理由是:他是黨的領導,反對他就是反黨。如果需要他承擔責任時,他又說黨組織是集體領導,責任應由集體承擔。這樣兒的所謂領導,忽而以個體代替集體;忽而又以集體代替個人。翻云覆雨、隨心所欲。真是人嘴兩張皮,反正都是理。嘴大能欺人,身矮干受氣。遇到這種事兒、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任憑是非滿城風雨,一定三緘其口噤若寒蟬。



「『最近,毛主席在十中全會上提出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嚴厲警告。他老人家還說:「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這可不是比喻,這可是實實在在的警告和要求啊!毛主席說的是天天講,雖然毛主席沒說別的,實際上也包括處處講、人人講。對待上級領導的意思在理解和執行的時候,一定要擴大範圍、加伸程度,這是歷來的慣例,絲毫也馬虎不得。這就叫:「上有好者,下必甚焉。」還甭說大事兒了,就拿普通領導為了某事兒題詞這等小事兒來說吧。你的上級領導給某項活動提了詞,如果需要你再題詞時,你的題詞就必須要比他的字數多,連一樣都不行。你得時時處處讓你的領導表現出他一定比你高明,哪怕他是個十足的笨蛋,你是個罕見的天才,你也一定這麼干,否則你就要倒霉了。對自己的上司都要這樣,對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更要百般小心、千般照辦、萬般尊重了。』我問我爸:怎麼還要百般小心呀?我爸說:『所有人都比著賽的對毛主席表忠誠,無論是誰,也無論在哪兒,只要一發現對毛主席他老人家稍微不敬不忠的人,大家就要群起而攻之,人人都怕落在別人後頭。當然,在這種情形下,也確有情感發自內心者。但是更多的人還是怕被人指為不忠不誠之徒。因為一旦遭到這種指責,就要受到批判。人們一旦看見這種機會,是絕不會輕易放過的。可逮著當眾表現忠於毛主席的機會了,能不爭先恐後的大大逞能一番嗎。如遭批判者面臨了這等遭遇,他就要倒大霉了。在這種情況下,就是遭批判者被整死,也算不了什麼新鮮事兒。人要是這樣兒死了,得多冤啊!不百般小心行嗎?!



『毛主席在階級鬥爭問題上說了一分話,我們就要做到萬分的事兒,而且還只能做得又快、又多、又好。這可不是我個人的發明創造,多少年來,多少地方,多少人們對毛主席的指示不一直都是這樣乾的嗎?看來,反右運動還沒完全結束,新的階級鬥爭運動又要開始了。根據以往的情況看,這場階級鬥爭不來則以,只要一來,一定比反右鬥爭要激烈不知多少倍呢。從現在起,咱們全家可都要謹小慎微、百般留神吧。以後,你的文化課由老師把關,政治思想由我給你把關,當然,你自己也必須好好兒努力。你如今也快上中學了,今後,說話要特別注意,千萬別讓人家抓住你什麼。一旦被別人抓住了你點兒什麼,被治了罪,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咱們全家還得跟著你倒大霉。到時候一定有人會說:「宣傳處長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了,還有什麼臉教育別人呀?」要真是這樣的話,我正坐著的這把宣傳處長的椅子也就得讓給別人了。今後,你在外頭沒事兒別說話,有事兒也要少說話。言多語失,覆水難收。對誰都別相信,世上只有你爹媽的話能信,因為只有他們才是無私的真疼真愛你的人。你還要記住:保住了你就是保住了你老爸我,保住了你老爸我,也就是保住了咱們全家。你就是忘了你是誰,也別忘了你老爸我跟你說的這番話,否則出了事兒,你丟小命兒,我罷官失業,咱們全家就得亡命天涯了。當然,要是真能亡命天涯,還算是好的呢,怕的是想亡命天涯也不能,那就只好被人強送到勞改農場或是塞進監獄了。』



「從那以後,我爸就開始狠抓我的政治學習了。他老人家給我開了一張書單兒,嚴令我按時足量的把他指定的書讀完。這還不算,他老人家還要求我每天必讀《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和每一期的《紅旗雜誌》等中央兩報一刊。遇有重要文章和社論,還要求我寫讀後感。我的記分冊上,以前出了『羅鍋兒』,他老人家不定跟我怎麼急呢,從那次訓教我以後,有時候對記分冊上的個別『羅鍋兒』,他老人家也能表現出些許的寬容態度了。但是我在政治上要是沒達到他老人家的要求,他可真跟我急,絕不寬容。要不是他老人家平時這般嚴厲管束,我肯定沒有剛才那等本事。看來,我得把剛才那番話記下來給他老人家好好兒看看,也讓他老人家知道知道,平時他老人家對我的良苦用心沒白費勁兒。要不是現在搞文革,誰也管不著誰的話,我才真不敢跟你們說這麼多。當然,我跟你們說了這麼多,也是希望你們記住我們家宣傳處長大人的話,別犯政治錯誤。別看咱們都是紅衛兵,要是犯了政治錯誤,也照樣被嚴肅處理,保證得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包括我在內,咱們都嚴加註意、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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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世龍說完這些話,心裡一陣兒酸楚。因為他又想起他爸爸最後把他摟在懷裡說的那番情真意切的話:「龍兒啊,你剛剛十三歲,爸爸真不該跟你說這麼多你不該這麼早就知道的話,可是為了你的將來,也是為了咱們家的今後,爸爸我不這麼做也實在沒別的法子呀!你就多體諒體諒你爸爸吧!等你成人以後,你就會明白爸爸我的這番良苦用心了。」說完,他爸爸雙淚橫流,閆世龍也哭了。可這些話他怎麼能在這兒說呢。黃子玲說:「真是嚴師出高徒啊。」大家異口同聲的說:「不對不對,應該說是嚴父出貴子。」說完,大家一陣大笑。閆世龍在大家的笑聲中,也強迫自己迅速恢復了正常神態,隨著大家笑了起來。



閆世龍等大家安靜下來之後,拿著傳回到他手裡的決心書說:「周路革,我覺得這決心書是不是寫的太原則了,裡面是不是還要講些怎樣學習毛主席給紅衛兵的信和炮打司令部的大字報的內容,特別是要多講些『十六條』里的具體內容會更好些呀。比如:『在當前,我們的目的是斗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批判反動的資產階級學術權威,批判資產階級等一切剝削階級的意識形態。改革教育,改革文藝,改革一切不適應社會主義經濟基礎的上層建築』等等。」周路英說:「你看的這稿決心書是我在從天安門往回走的路上打的腹稿兒。你說的內容我也想著呢,只是手邊兒沒有這三份材料兒,所以那些內容才沒寫上。我正想著怎麼改寫呢,你們就來了。我看怎麼改決心書的事兒,還是咱們回校再說吧。」大家說:「對對,就回校再說吧。」閆世龍說:「我還要告訴你們,昨天我在我們家那邊兒新學了一首歌,叫《紅衛兵戰歌》。周路英問:「什麼人作的?能代表全體紅衛兵嗎?」閆世龍說:「不知道什麼人作的,但是從歌詞兒上看,完全能代表全體紅衛兵。」桂秋說:「路英,」周路英瞪了桂秋一眼。桂秋恍然的笑了笑說:「哎呀,我剛才還記得呢,怎麼現在又忘了。路革同志,請把筆紙給我用用。」周路英笑著把筆和紙遞給了桂秋。桂秋拿著筆,伏在桌上,回過頭看著閆世龍說:「那你就給我們唱唱吧。用你在今年元旦聯歡會上唱《黃河頌》的嗓子好好給我們唱唱。」閆世龍說:「好,我就給你們唱唱,你們聽聽,這歌編的多好啊。」說著,他清了清嗓子,就放開歌喉精神抖擻的唱了起來:



「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大風浪李煉紅心。毛澤東思想來武裝,橫掃一切害人蟲。敢批判,敢鬥爭,革命造反永不停。敢批判,敢鬥爭,革命造反永不停。徹底砸爛舊世界,革命江山萬代紅。



「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無產階級立場最堅定。踏著仙貝革命的路,是把重任來擔承。敢批判,敢鬥爭,革命造反永不停。敢批判,敢鬥爭,革命造反永不停。徹底砸爛舊世界,革命江山萬代紅。



「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文化革命打先鋒。團結群眾齊上陣,是把右派全肅清。敢批判,敢鬥爭,革命造反永不停。敢批判,敢鬥爭,革命造反永不停。徹底砸爛舊世界,革命江山萬代紅。」



他唱完歌后說:「這歌兒不錯吧,周路英,漚,我也忘了。周路革,我看待會兒我們到學校以後,是不是把這首歌也交會大家啊?讓《紅衛兵戰歌》的歌聲也響徹咱們全校。」周路英說:「好,就這麼辦吧。」桂秋舉著剛剛抄好的歌片兒說:「我已經把這首歌兒連譜兒代詞兒都抄下來了。我把它唱一遍,你們聽聽我抄的有什麼錯兒沒有?」周路英說:「你又不是第一次干這個活兒了,以前都沒出過錯兒,這次還能有錯兒嗎?我看就別耽誤那功夫了。閆世龍,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閆世龍說:「好,我現在就回答你。正向甄若仙說的那樣,革命形勢非常逼人。剛才甄若仙說的攪發剁鞋等事兒,已經實在算不上什麼真正的革命行動了,周路革,你說的那些也不值一提了。你們知道現在一些紅衛兵在干著什麼嗎?聽說有的紅衛兵組織已經動手抄『黑五類』的家了。剛才我們在來的路上就商量好了,我們院兒里就有兩家『黑五類』,我們想明天上午就把這兩家給抄了。好好兒看看這些『黑五類』家裡到底都藏著些什麼東西。比如槍支彈藥、秘密電台和變天帳什麼的。」周路英問:「這麼急呀?」閆世龍急著接口說:「我們那條街上有好幾家『黑五類』呢,現在一家也沒被抄呢。不急就得被別人搶了頭功。咱們紅衛兵在這種革命行動上可千萬不能落後啊,不然到了運動後期總結革命經驗時,功勞就全是人家的了。」黃子玲問:「閆世龍,你怎麼知道誰家是黑五類呀?」閆世龍說:「你們可要保密呀。這些情況都是居委會從派出所那兒弄來,然後偷偷兒擩給我們的。她們還說:『你們盡量和別的地方的紅衛兵換著來,省的讓人認出你們是誰。』咱們要不是一個學校、一個年級、一個班的話,我還真不敢跟你們說這個。更多的你們就別問了,你們在咱們抄家之前一定要嚴守秘密就夠了。」周路英說:「我可不是你們班的呀?」甄若仙說:「慢說不是一個班,就算不是一個學校的又有何妨呀。同是天下紅衛兵,相逢和需是同班呀?」大家大笑。閆世龍說:「那又有什麼呀?從你寫完決心書、改成周路革那會兒起,咱們就心連心了,是不是一個班的又有什麼呀?不就是一個形式嗎。」黃子玲問:「那兒可是你們家呀,用不用跟別的紅衛兵組織換換呀?」閆世龍說:「我跟我們那兒的紅衛兵商量過了,我們都覺得沒法兒換。第一,咱們不知道找誰換;第二,現在正是紅衛兵橫空出世、爭鋒爭功的時候,就算知道找誰換也絕對不能換。咱們弄不到人家那兒的真實情況,要是冒然的說了咱們的意思,被人騙吃了怎麼辦?所以咱們只能自個兒單幹了。就算讓誰認出來了,又敢把咱們紅衛兵怎麼樣了呀?只要革命就有危險,再說跟戰爭年代比起來,咱們這點兒屁事兒又算得了什麼呀?你們誰要害怕就退出,現在還不晚,省的你們將來找后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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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子玲說:「幹嗎呀,至於的嗎?誰怕了?我們既然是紅衛兵,就得幹革命。你這哪兒像同班同學說的話呀?」周路英聽罷笑著說:「那我們就快去學校,一邊兒教歌,一邊兒做決心書的事兒,一邊兒商量抄家的事兒吧。如果商量的快,我看就甭等明天了,你們看怎麼樣?」桂秋說:「你們說的都挺對,都挺好的,我都同意。不過我想,咱們在行動之前,是不是還要學習學習毛主席給紅衛兵的信、炮打司令部的大字報和『十六條』呀。別的都好說,說起抄家來,這可是大事兒呀?如果遇上抵抗,可能還要發生武力衝突等事兒。一旦如此,可怎樣善後呀?」周路英聽桂秋這麼一說,心裡也打個愣。她說:「桂秋說的對,提醒的好。我們可要注意政策,否則轟轟烈烈的大幹一場,不但無功,反而有過,那可就有違咱們紅衛兵的革命初衷了。」閆世龍說:「你們說的這些算得了什麼呀。首先,關於政策問題絕對不用擔心,從正在發展著的革命形式上看,只要是紅衛兵,怎麼干就怎麼對。其次,這些黑五類家庭事先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們也不敢或者無法聯合抵抗。至於一家一戶的頑抗也用不著擔心。咱們紅衛兵這麼多人,又有這麼高昂的氣勢,又是正義之師,那一小撮而殘渣餘孽還能翻起天來嗎?現在可不是文質彬彬的和平年月,而是耀武揚威的革命時代。既然是革命時代,就要幹革命。革命就是暴力行動。剛才我不是給你們說了毛主席關於『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的語錄了嗎,你們不是也都聽見了嗎?對於毛主席語錄,學了就要用,理論聯繫實際嗎。你們看,咱們到底該怎麼著?」在場的紅衛兵們齊聲大喊了一聲:「好,我們走!」喊聲還未落盡,這些紅衛兵就一陣風似得卷出了屋門。



此時,周路平來到外屋。他想:「這些人怎麼了,說話亂鬨哄,來去一陣風。他們到底要幹什麼呀?」周路平回想著那些人七嘴八舌說過的話,他覺得那些話,他似乎都聽懂了,又好像都沒聽懂,亂七八糟的,讓他理不出個頭緒。剛才還是很熱鬧的屋子,現在一下子冷清下來,讓孤零零的周路平在這巨大的反差里感到心裡非常彆扭。從那時起,姐姐周路英就開始早出晚歸的忙了起來。究竟忙些什麼,他周路平也不知道,總之,見姐姐比以前要難多了。後來,他隱約聽父母議論過,好像說姐姐和桂秋同一些紅衛兵不是到處抄家,就是經常集會。他不明白,為什麼從文化大革命開始前夕到現在,才剛剛過了不到三個月,姐姐的變化就這麼大呢?



門輕輕的響了幾聲,周文星走進了屋。周路平叫了聲:「爸,您回來了。」周文星說:「回來了。」周文星一邊兒換衣裳,一邊兒說:「我沒帶肉票兒,剛才我拉著你冷叔叔,在肉鋪兒里,讓他幫我買了兩毛錢的絞餡兒,我也買了這麼一份兒。我們這兩份兒差不多是半斤肉餡兒了。我又在菜站買了一棵大白菜,大約有三斤吧。咱們爺兒倆今兒晚上就吃白菜豬肉餡兒的烙合子吧。」周路平說:「行。」周文星說:「再熬鍋大米粥。我剛才又買了點兒豬頭肉、虎皮醬瓜兒還有鹹鴨蛋。」周路平笑著說:「行了,您這頓飯都差不多是過小年兒了。」周文星笑著走進了廚房,「叮叮咣咣」的坐起了晚飯。周路平想,等吃完飯在跟爸爸說姐姐的事兒吧。



晚飯後,周文星一邊兒慢慢的喝著茶,一邊兒問周路平:「你覺著今兒晚上這頓飯怎麼樣?」周路平說:「要說口感和口味兒還挺好的。」周文星問:「齵,在如此平日里都吃上過小年兒的飯了,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嗎?」周路平囁嚅的說:「爸,以後咱別這麼吃了。」周文星問:「這麼吃怎麼了?咱們是自掙自吃,礙著誰了?陶行知老先生在《自力歌兒》里說過:『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平民大教育家都如是說了,咱們還有什麼不妥的嗎?」周路平說:「我是說:我媽我姐再湖北、云南吃緊,咱在家裡緊吃,是不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合適呀?」周文星說:「還什麼多多少少了呦?有什麼不合適的呀?!你媽走了大半年以來,除了春節那幾天她在家外,咱們爺兒倆吃的都是什麼呀?雖然我一直想著法兒給你掉著樣兒的做著吃,盡量少重樣兒,可是多數時間吃的也都是粗糧素菜呀。偶爾這麼吃一頓稍稍像點兒樣兒的飯又算得了什麼呀?一頓飯就能勾起你內心的如此感受,你也太過敏感脆弱了吧!我可告訴你,男子漢大丈夫,要是過於敏感脆弱是成就不了大業的。」周路平說:「您說的對,可是現在不是有些特殊情況嗎。今天桂秋上咱家來了,我看她又黑又瘦的,我姐她們那兒肯定日子不好過。由此,我又想到我媽那兒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周文星一驚,撂下了蓋碗兒、坐直了身子、驚訝的問:「你是說桂秋從云南回來了?」周路平說:「是。」周文星急切的問:「她怎麼回來了,你姐姐怎麼樣?」周路平說:「桂秋她媽病重,打電報叫她回來的。我姐讓桂秋送來了一封信。」說著,周路平從抽屜里拿出了周路英的信交給了周文星。周文星接過信說:「你這孩子什麼毛病呀?有事兒就直接說事兒吧,還借故繞什麼彎子呀?」說著,坐在檯燈前,打開了檯燈、撕開了信封兒、急切的讀了起來。沒過多會兒,周路平就聽見周文星一拳很命的雜在桌上,同時還惡很狠的罵了一句:「渾蛋透頂,簡直是渾蛋透頂!」不多時,周路平就聽見了周文星低聲抽泣的聲音。周路平忙走過去:「爸,您怎麼了?我姐說什麼了,讓您著這麼大急?」周文星聲音低啞的說:「她是個瘋子,十足的瘋子!」沉默了一會兒,周文星艱難的說:「我想一個人待會兒。」周路平說:「爸,不管有什麼事兒,您可一定要冷靜,千萬別急出病來呀!」周文星說:「我知道。」周路平來到外屋,仔細聽著裡屋的動靜。不知過了多久,聽見爸爸叫他。他忙來到裡屋:「爸,您好點兒了嗎?」周文星聲音嘶啞的說:「你坐下吧,聽我給你念念這個瘋子的信,你好好兒聽聽,這個大瘋子到底在信里都寫了些什麼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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