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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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4-19
第一章
1
周路平吃完午飯想聽聽收音機,他打開收音機,把選台旋鈕慢慢的從緊左邊賺到緊右邊。他聽見收音機里傳出的聲音,不是播音員慷慨激昂的正念著批判文章,就是聽的早已爛熟於心的革命現代京劇樣板戲。他邊輕嘆了一聲氣邊想:「唉,可惜這麼多電台,怎麼就只有兩種聲音呢!?可惜新買的這麼好的半導體收音機了!也可惜我老爸對我的這份父愛之心了!」想到這兒,他無奈的關上了收音機。他想睡一會兒,忽然聽見有人敲門。他問了聲:「誰呀?」門外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是路平嗎,我是你桂秋姐。」周路平一愣:「你是桂秋姐?」他邊問邊跑去開門。門一開,周路平愣住了:「你真是桂秋姐?」桂秋推了周路平一把:「發什麼愣啊,我蒙你幹嘛?」說著,她就擠了進來。她一邊往裡走,一邊拉著周路平的手,不停的上下打量著周路平說:「才兩年多沒見,你怎麼都長這麼高了,比我都高出多半頭了,還那麼精神、那麼漂亮。以後就不能叫你小路平了。」周路平高興的攥著桂秋的手,另一手關上了門:「真是你呀桂秋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姐怎麼沒回來?」桂秋掙脫了周路平的手說:「叔叔阿姨沒在家呀?」周路平說:「我媽去年去了『五七幹校』,我爸還沒下班,家裡就我一人兒。」桂秋打量著屋裡問:「小路成呢?」周路平說:「在我奶奶家呢。」周路平說著給桂秋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桂秋旁邊的桌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姐怎麼沒回來?」桂秋略一沉吟:「我媽病的厲害,拍電報叫我馬上回來。我昨天到的家。你姐回不來。按我們那兒的規定,三年以內不準探親。要不是我媽病重,我也回不來。我們插隊知青還算管的松,聽人說要是在生產建設兵團,像我這樣的也甭想回來。」周路平問:「我姐還好吧?」桂秋說:「你姐挺好的,她讓我給你們帶來一封信,她的情況都在上邊寫著呢。你看不了吧?」周路平笑著說:「瞧你說的,我要能看就好了。」
桂秋從衣袋裡拿出一封信遞給周路平:「你姐囑咐我好多遍,一定讓我把信非親手交給叔叔阿姨不可。你今天一定要把這封信交給叔叔,千萬別忘了。」周路平使勁點著頭,接過桂秋遞過來的信笑著說:「你放心吧,今天晚上,我爸一定能看到這封信。」他把信放在抽屜里。看著桂秋說:「你們那兒活一定特別累吧,你現在怎麼這麼黑、這麼瘦呀,我剛才都不敢認你了。」桂秋探口氣說:「插隊哪兒有輕省的,我們那兒的知青變化都很大,我的變化還算小的呢。你要是見了你姐,也照樣不敢認。你的變化也不小啊,只是越來越漂亮了,你長的都有些像你姐姐了。」周路平臉紅了一下,他不好意思的笑著說:「是嗎,我媽也這麼說過。今年春節她從幹校回來過年時還這麼說了呢。記得文革以前,你和我姐長去盲校看我。你們走後,好多老師問我:『老來看你的兩個姑娘是誰呀?長的又漂亮又水靈,一個賽著一個美。她們一來,我們好些老師都想多看兩眼。』就是到了一九六八年九月初,暑假開學時,你和我姐送我去學校,你們走後都好幾天了,我們學校的很多老師還是這樣問我。這剛過多長時間啊,你們的變化就這麼大。不但模樣讓人不敢認,就是說話都帶著很重的當地口音了。要是再過一兩年,你們得變成什麼樣子啊?」桂秋無奈的說:「那有神么法子呀,環境改變人嗎。」她看了看周路平又說:「我最多只能在家裡呆一禮拜,走之前要是沒時間我就不來了。」周路平問:「我姐那兒需要點兒什麼嗎?」桂秋說:「你姐說了,她什麼都不要,讓你們千萬別買東西。你把信收好,叔叔一回來,你馬上把信交給他。我出來半天了,得回去了,我媽現在該吃藥了。」說著桂秋站起身說:「路平啊,你現在已經長成大小伙子了,你姐又不在家,你該學著替你父母多操點兒心了。」周路平說:「桂秋姐,你放心吧,我現在已經開始這樣做了。」桂秋說:「好,這樣你姐就放心了。」說著桂秋的眼圈兒就紅了。她轉身朝外就走。周路平起身送桂秋:「桂秋姐,你走前,要是沒時間到我家來,我去你家看看怎麼樣?」桂秋很快的抹了一下眼睛,轉過身看著周路平喃喃的說:「……也……行……吧,你還認識我家呀?」周路平說:「怎麼不認識,你們插隊前我姐不是帶我去過好幾回嗎?」桂秋笑了笑說:「別送了,你回去吧。」說完,轉過身急急的走了。
周路平送走了桂秋,心裡有些奇怪:「為什麼我姐那麼千叮嚀萬囑咐桂秋姐,一定要讓她把信非要親手交給我爸媽不可?為什麼桂秋姐那麼著急想讓我爸快點兒看到這封信?是不是我姐遇到了什麼麻煩?」他總覺得桂秋姐神態有些不對勁兒,因此也讓他周路平對自己姐姐現在的情況滿腹狐疑。這究竟是為什麼?他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算了,想不明白我就不想了。」對於想問題,周路平一項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對於越想越明白的問題,到是值得好好想想;對於越想越不明白的問題,就乾脆不想了,人不能死鑽牛角尖兒。否則不但於事無補,而且還會給自己的身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倘若長此以往,那就非得病不可了。這種有害無益的事兒,我周某人是絕對不幹的。」
現在,他很想念他那分別了兩年多又相隔了幾千里地的姐姐。他想起了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三十日的下午,他和爸爸媽媽一塊兒到火車站送姐姐去云南插隊的情景。他記得當時,火車站裡人山人海,車上車下哭聲一片。周路平和爸爸媽媽把姐姐送上了車。周路平問:「怎麼不見桂秋姐呀,你不是說好了和桂秋姐在這兒見嗎?」周路平的姐姐說:「我剛才還遠遠的看見她了呢,一轉眼,不知被人擠哪兒去了。」
第1章
2
這時汽笛一聲長名,周路平的姐姐對爸爸媽媽和周路平說:「你們快回去吧,這兒人太多太亂,馬上要開車了。」說完,一轉身,雙眼涌滿了淚水,她急忙鑽進了車中的人堆里。這節車廂關上了門。在關車門的一瞬間,人群哭著喊著、向著車門擁擠了過來。周路平看到身旁的爸爸在不斷的擦淚,聽見被人們擠在遠處的媽媽哭的哀傷不已,他自己也忍不住,傷心的大哭了起來。汽笛又是一聲長鳴,車上車下哭聲陡然增大。這哭聲衝擊著人們的心靈,衝出了站台,衝上了天空,在寒風吹撤的嚴冬上空迴旋著,激蕩著,飄向遠方。火車緩緩啟動時,很多人跟著火車跑。人們一邊跑著,一邊喊著,一邊哭著。火車慢慢的開出了站。送站的人們有的站在原地擦著眼淚,有的一步三回頭的向站外走著。
周路平的爸爸一轉身,發現一個婦人倒在了地上。他喊了一聲:「不好。」急步來到這人身前。蹲下身一看,是個老年婦女。他朝附近的周路平招了招手:「路平,快過來。」周路平跑了過來,蹲下身一看:「爸,這是桂秋她媽。」他和爸爸把桂秋她媽攙了起來,擠出了人群,扶著桂秋她媽坐在了石階上。周路平輕生問:「阿姨,您怎麼了?」桂秋他媽這時已緩緩的醒了過來:「哦,……是……路平啊,沒什麼,我心裡難受的厲害,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謝謝你們。」周路平的爸爸問:「您現在感覺好點兒了嗎,用不用去醫院?」桂秋她媽說:「不用了,我還是回家吧。」周路平他媽隨著人群走出了車站,當她一眼看見周路平和他爸爸正在安慰著一位臉色蒼白的老年婦女時,就快步走了過來:「大姐,您現在感覺怎麼樣?要不讓他們倆送您去醫院吧。」桂秋她媽說:「謝謝了,我覺著好些了,我還是回家吧,我沒什麼大事兒。」周路平說:「阿姨,您剛才可能是太著急了,您千萬別再著急了。」周路平指著自己的父母對桂秋她媽說:「阿姨,這是我爸和我媽。」桂秋她媽沖著周路平的父母不斷的重重的點著頭,嘴裡還不停的說著:「謝謝,太謝謝你們了。」周路平他爸媽說:「您別這麼客氣,誰見了都會管您的。」周路平又對他媽說:「媽,這是桂秋她媽。」周路平他爸媽沖著桂秋她媽微笑著點了點頭。桂秋她媽說:「太謝謝你們了,我這叫怎麼回事兒呀,。」周路平他媽說:「您別客氣。桂秋經常到我們家去,她和我們家路英早就是好朋友了。」桂秋她媽說:「桂秋也常在家裡念叨你們,說你們都是挺有本事的大文化人。」周路平他爸對周路平他媽說:「我和路平把大姐送家去,你先回家吧。」周路平他媽說:「也好。大姐,您要想開些呀,現在家家兒不是都這樣兒嗎。您要是老這樣兒,桂秋知道了,心裡得多難受呀!」桂秋她媽說:「您說的針對、真好,我不著急了。您放心回家吧,我這會兒已經好多了。」
周路平和爸爸陪著桂秋她媽慢慢的走著:「大姐,您別著這麼大急,如今家家兒都一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還是保重身子骨兒要緊。」桂秋她媽重重的嘆了口氣:「哎,我們老桂家三帶下來養的全是男人,就缺個女的。我四十歲上才有了這麼個老丫頭。桂秋是我們老桂家多少年來頭一個女孩兒。她出生的那天,全家上下高興的不得了。多少年來,她爺爺奶奶把她嬌的什麼似的。可誰知道如今到底怎麼了?這些孩子到底怎麼招惹上頭了,怎麼說發配,一下子就都給發的那麼老遠啊?就拿我們桂秋說吧,她在外頭向來不多說、不少道的,從沒招過誰、沒惹過誰。就是當初剛鬧紅衛兵抄家那當兒,她一看苗頭兒不對,也就馬上洗手不幹了。這麼老實巴交,又是這麼聽說懂事兒的孩子,怎麼也說發就一繃子給發到云南去了?那不是都到天邊而上了嗎?要照這麼著,往後好人可怎麼做呀?本來我一聽說這事兒,心裡就有一百個不樂意。不樂意又能怎麼樣啊?架不住街道上的人見天兒往我們家跑,跟我沒完沒了的莫凡這件事兒。我要不說出點兒活話兒,他們就耗著不走。本來她們不來,我都沒空兒歇著。我們老頭子攤在炕上都好幾年了,全靠我和桂秋伺候著。每天早清兒,扒開倆眼就是干不玩的活兒,一天到晚沒個拾閑兒。有時候都晌午歪了,我還水米沒打牙呢。有時候累的我實在難受,剛要坐下歇會兒,她們又來了。弄的我心忙的厲害。後來桂秋看我難受的都拾不起個兒來,就流著淚說:『看來不去是不行的了。我看還是先去吧,到了那兒以後,在想法子早點兒回來吧。』就這樣兒,我才算勉強答應了這件事兒。」
周路平他爸急忙向四外看了看,沒發現有人,就壓低了聲音對桂秋她媽說:「大姐,這是毛主席讓這些孩子上山下鄉的,說是要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這不是一家一地的事兒,全國哪兒哪兒都一樣,往後這些話您就別再說了。可千萬別給您自己找麻煩,也別給您全家找麻煩,更別讓千里之外的桂秋不放心呀!您琢磨琢磨我說的這些話對不對呀!」桂秋她媽聽到這兒說:「您說的針對、真好,往後我一準而不再說了。您剛才說的有些話,我們街道上的那幫人也差不多是那麼說的。那幫老婆子往日里沒少用話白填活人。為了把人糊弄轉了,她們有的也說、沒的也說。上頭下來的經是好經,人家別處街道上怎麼就能把經念好了呀?」
第1章
3
說道這兒,桂秋她媽嘆了口氣說:「唉!到了我們街道上,有的是念不好,有的是不好好兒念,把經念好的時候不那麼多。她們的話,我又不能不信,又不敢全信。不是我老婆子心眼兒歪,她們說話忒不搭調兒。她們還說:『您平常特別好說話,還真沒少幫我們的忙,這些事兒我們心裡都明鏡兒似得。這件事兒,上頭給定了人數。現在離上頭定的人數還差好些呢,您這回就再幫幫我們吧。』真讓人想不到,怎麼越好說話就越落不著好兒呀?!讓人上哪兒說理去呀!……唉!今兒個您這大文化人兒也這麼說,我也就沒什麼說的了。」桂秋她媽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低下了頭。周路平他爸問:「聽說桂秋不是還有倆哥哥嗎?」桂秋她媽說:「他們倆,老大在外地,老二在遠郊縣,根本回不來,一點兒也指不上。桂秋她爸又常年攤在炕上,只能我送她了。現在家裡就剩我們老兩口兒了,趕明兒再入了冬,安煙筒、叫煤、買儲存菜伍的力氣活兒都沒人幹了。」周路平說:「阿姨,您別著急,到時候我幫您干。」桂秋她媽說:「那可使不得,你眼神兒不濟,還得上學,哪兒能用你丫?你就甭管了。」周路平他爸也說:「大姐,您就甭客氣了,這活兒他能幹,他在我們家也長干這些活兒。」桂秋她媽說:「你們誰都甭操心了,剛才我那麼說,是心裡難受。街道上那些人說了,讓我『有事兒就找她們。』以前她們這麼說,桂秋在家,我還不好意思。現在我的老閨女讓她們給說走了,走的還是那麼遠。我這回一有事兒就得找她們了,誰讓他們把我的老閨女給莫凡到天邊而上去了,我老婆子今後也不能老那麼好說話了。」周氏父子也笑了。在回家的路上,周路平和爸爸誰都沒說話,周路平心裡又難受又亂,他也不知道是怎樣到的家。雖然他送姐姐插隊這目場景已經過去兩年多了,但是現在想來心裡還是非常沉重、難以放下。由此,他又想起了一九六五年七月,姐姐周路英和桂秋姐送他到盲人學校報名考試的情景。
一九六五年七月一個星期天的上午,桂秋來到周家。周路平一見桂秋就高興的跳了起來:「桂秋姐,我姐說你也送我去考試?」桂秋說:「是啊,我不但送你去考試,我還要送你個小禮物呢。」說著桂秋把一頂涼帽兒帶在了周路平的頭上:「你帶上這個還挺好看。」周路平把涼帽兒摘下看著問:「這是什麼帽子,怎麼還有一圈兒樹葉兒啊?」桂秋笑著說:「這是做成桂冠形兒的涼帽兒,這一圈兒是桂樹葉兒。你看看,做的多相啊,根真的似的。帶上以後,又好看、又涼快。待會兒你就帶著它去考試,准特別涼快。」周路平高興地說:「太好了,謝謝桂秋姐。」桂秋說:「還跟我客氣上了。」周路平把涼帽兒又帶在頭上說:「待會兒我就帶著這頂涼帽兒去考試。」他看著桂秋說:「桂秋姐,你今天真漂亮,白襯衫、藍褲子、皮鞋又黑又亮,在襯著你又粗、又長、又黑、又亮的大辮子和白皮膚、大眼睛,再加上一米六三的身高,都把人眼睛照花了。」這時周路英從裡屋跑出來:「路平,等吃完飯我讓你看看你姐我的形象就更照你的眼了。」她笑著看了一會兒周路平頭上的涼帽兒問桂秋:「你的歌兒發表了?」桂秋笑著說:「《初中生》雜誌前天給我寄來了一封信和幾塊錢稿費,他們還在信里鼓勵我說:『歌兒寫的很好,希望繼續努力。』」周路英看著周路平笑著說:「你桂秋姐送你這頂帽子是希望你蟾宮折桂呢。」周路平問:「什麼叫蟾宮折桂呀?」周路英說:「待會兒告訴你。」說完,拉著微笑著的桂秋進了裡屋。在裡屋,倆人熱烈的聊起了昨天結束的期末考試,雖然分數還沒公布,但是兩個人憑著良好的自我感覺,對自己的考試結果都是信心滿滿的。兩個人又說起了午飯後,如何帶著十歲的小路平去盲人學校報名考試的事情。
小路平好多天以前就盼著這一天呢,他老是念叨著:「我要上學了,我要上學了。」說著說著,這天就真的來道了。這天小路平非常高興,他早早兒的起了床,不斷的催著媽媽給他快點兒換上新衣服。他一會兒看看自己要帶的裝滿涼白開的小背壺兒,一會兒又問媽媽幾點了,高興的都不知道干點兒什麼好了。吃午飯的時候,周路平的媽媽何瑩,一眼看見了小路平頭上的涼帽兒,一邊兒往桌上擺著飯一邊兒問:「這帽子真好看,哪兒來的?」周路平說:「桂秋姐送我的。」周路平他媽端給了他一碗辦好了的打滷麵。周路平摘下涼帽兒,放到了旁邊兒的椅子上。他最愛吃媽媽做的打滷麵,平時他一頓能吃兩大碗。可他現在只吃了半碗就說吃不了了。媽媽說:「什麼吃不了了,你心裡早就長了草了。吃不了也得再吃點兒,待會兒餓了哪兒吃去啊?」這時周路英和桂秋來到飯桌前,周路英她媽看見了桂秋高興的問:「哎呀,桂秋真漂亮。什麼時候來的,怎麼這程子沒來呀?你們家裡都好吧?」桂秋笑著說:「阿姨,我剛來。這段時間一直忙著期末考試,就沒過來。我們家都挺好的,讓您惦記著。」周路英她媽說:「路平都那麼大了,你還給他花錢?」桂秋笑著說:「瞧您說的,這能用幾個錢而呀?再說小路平要上學了,平時姐姐長姐姐短的叫著,有了這樣的大好事兒,我要不表示表示,還有什麼姐姐樣兒呀?」一席話說的大家都笑了。周路英拌著面說:「媽,您仔細看看,這涼帽兒有什麼不同?」周路英她媽拿起涼帽兒,里裡外外、仔仔細細的一邊兒看著一邊兒尋思著。
第1章
4
過不多時,她慢慢的說:「這帽子挺好的,從設計到用料、再到做工都沒的挑。別的我就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了。」周路英說:「它的特別之處表現在特殊的意義上。這是桂秋用稿費買的。」周路英她媽看著桂秋笑著說:「你可真不簡單,祝賀你了。你發表的是什麼大作呀?」桂秋不好意思的說:「阿姨,您快別這麼說了,我只是發表了一首小歌兒,跟大作一點兒也不沾邊兒。」周路英她媽說:「那也不簡單,萬事開頭兒難,你既已開了頭兒,日後就不愁沒有大作。看來今天的打滷麵意義就更大了。我給你撈麵去。」桂秋忙攔住周路英她媽:「阿姨,您別動了,我來吧。」桂秋忙拿起碗撈起了麵條兒。周路英她媽接著說:「從那次在我們這兒吃完了打滷麵之後,你不是老說,要吃面,就一定得吃我打的鹵嗎,你就放開量多吃兩碗吧。」桂秋清脆的答應一聲:「是。」桂秋撈著面問:「阿姨,小路成呢?」何瑩說:」在他奶奶家呢,這禮拜天事兒太多,就沒接他。」桂秋問:「小路成越來越好玩兒了。都快兩歲了吧?」何瑩說:「可不。他是一九六三年,陽曆十一月七號的生日。」周路平搶著說:「我姐說他的生日跟十月革命節是一天。」人們都笑了。何瑩笑著說:「正式整天價瘋鬧的時候,跟個搬不倒兒似得,在哪兒都沒拾閑兒,活活兒占著個大活人。幸虧他爺爺奶奶身子骨兒好,整天價又沒什麼事兒,還挺喜歡這孩子的。每次我們接回來剛兩三天,他爺爺就在公用電話里給他爸爸編輯室打電話,催著我們趕快送過去。要不然我們這麼忙,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時,周路平的爸爸周文星從外面走了進來:「呦呵,桂秋來啦。今天怎麼打扮的這麼漂亮?」桂秋忙放下飯碗站了起來:「叔叔您好。」周路平他爸忙說:「快坐快坐,你常來,都快成了我們家人了,還客氣什麼。」他一邊用笊籬撈著面,一邊問:「一會兒誰送路平考試去?」周路平說:「我倆姐送我去。」大家都大笑了起來。剛吃完飯的周路平拿起涼帽兒對周文星說:「爸,這是桂秋姐送我的禮物。」周文星放下飯碗,接過涼帽兒高興地看著說:「這帽子還真棒,桂秋,謝謝你了。」桂秋說:「叔叔,看您,您總是那麼客氣。」周路平他媽說:「桂秋真有出息,這是她用發表了歌兒的稿費給小路平買的。」周文星笑看著桂秋說:「祝賀你。你好好兒干吧,我在音樂出版社有朋友,你再寫出歌兒來,我找他幫助看看,讓他指導指導你,你今後就可以走這條路了。」桂秋不好意思的說:「謝謝叔叔,我一定照您說的做。您快吃吧,面都快坨了。」周文星笑著說:「好好,我吃、我吃。」周路平問正吃著面的周路英:「姐,咱們要帶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吧?」周路英嚼著面說:「這還用的著你操心啊,現在就差走了。」
午飯後,周路英在裡屋換好了衣服走了出來:「路平,看看你姐我這身打扮怎麼樣?」周路平一看,驚的嘴巴張成了「O」字形:「天啊!這還是我姐嗎?!」桂秋眼睛一亮:「啊!西施重現,嫦娥臨凡!什麼時候添了這麼一條裙子啊?」周路英說:「前兩天剛買的,形象怎麼樣?」說著,輕盈的轉動著身體。長裙飄然兒起,路英翩翩預飛。正在院子里說話的周文星夫婦,文言大步走過來。只見周路英上身是雪白的襯衫,下身是淺粉色的百褶長裙,腳上是一塵不染的白皮鞋。兩條過腰的大辮子又粗、又長、又黑、又亮。膚如春雪,目似秋潭。靜而甜潤,笑而神飛。別無二質情韻,天生一段風流!讓人聞之渴思,見而忘我。周路英的左側稍後站著桂秋。周文星夫婦喊到:「你們倆真漂亮。」周路英問:「我們誰更漂亮?」何瑩說:「路英漂亮的超凡脫俗。」周文星說:「桂秋漂亮的樸素大方。我更喜歡桂秋的漂亮,看上去她離我們更近。」周路平大喊:「我姐更漂亮!」五個人對視了片刻,爆發出了歡快的大笑。
在周路平他們家所住的大雜院兒的大門附近的大槐樹的陰涼兒下,有幾個三四年級的小姑娘正玩兒著跳皮筋兒。兩個小姑娘抻著猴皮筋兒,一個小姑娘跳著。她邊跳,邊歡快的說著:「小皮球兒,香蕉梨,馬蘭開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小姑娘一沒留神,踩到了皮筋兒上。其他幾個小姑娘嚷道:「漚漚!跳壞嘍,跳壞嘍。」又換上來一個個頭兒稍高些的小姑娘。她邊跳邊說:「猴皮筋兒緊繃繃,我來唱個歌謠聽。不唱西不唱東,唱個蘇聯的小英雄。」她剛唱到這兒,在場的小朋友們都喊了起來:「不對,不對!蘇修是大壞蛋。老師都把歌詞兒給改成:『唱個革命的小英雄』了,你得唱新詞兒。」那個正跳著猴皮筋兒的小姑娘臉一紅,忙說:「我給忘了,我現在就唱新詞兒。」說著,她又跳著猴皮筋兒唱了起來:「唱個革命的小英雄。努力學習齊用工,卓雅是個好學生。十八歲的姑娘參加革命,你說光榮不光榮。」這時,周路英、桂秋跟著在前頭走著的周路平來到了街上。跳皮筋兒的小姑娘們朝著英秋嚷道:「英姐、秋姐,你們今天怎們這麼漂亮啊!」路英說:「我們哪天不漂亮呀?」大家一陣兒歡笑。一個小姑娘問:「路平,上哪兒玩兒去呀?」周路平表情鄭重的說:「我可不是玩兒去,我是辦正事兒去。」剛停下跳皮筋兒的個頭兒稍高些的小姑娘說:「呦呵,你剛多大呀就辦正事兒去,可別把正事兒辦砸了呀。」大家又是一陣歡笑……。
周路英、桂秋和周路平三人走在馬路旁。天上太陽當空、萬里無云,地上熱浪翻滾、暑氣襲人。街上的人們來來往往川流不息,人群中不時有打著各式各色陽傘的人走過。周路平看見一個打著一把白地兒粉花兒陽傘的大姐姐從他身邊兒走過,他跑到周路英旁邊兒,手指著那個越走越遠的大姐姐的後背,小聲兒問:「姐,那個大姐姐打的陽傘怎麼那麼花哨呀?這不是資產階級思想嗎?」周路英忍著笑,一把薅掉了周路平頭上的涼帽兒。周路平問:「你幹嗎呀?」周路英說:「別讓你有資產階級思想呀。」
第1章
5
桂秋看著他們姐兒倆直笑。周路平說:「這不是我說的,我是在收音機播的小說而里聽見的。再說,我這涼帽兒上都是樹葉兒,一朵兒花兒也沒有,算什麼資產階級思想呀?」桂秋指著周路英的裙子問周路平:「那你姐算什麼思想呀?」周路平猛地從姐姐手裡搶過涼帽兒,朝桂秋做個鬼臉兒,一邊兒戴著涼帽兒,一邊兒朝前跑去。周路英跨前兩大步,一把薅回了周路平,沉著臉對他說:「收音機里說的東西跟咱們生活不全一樣。你別聽風就是雨的胡說八道。以後不許用收音機里的話說別人,聽見了嗎?」周路平低著頭乖乖兒的說:「聽見了。」
他們仨人來到了車站。車站附近有幾個人正在等車。他們有的來來回回閑溜達著,有的站在樹蔭下看著書。不遠處,有幾個小男孩兒正圍著看一個個頭兒稍高些的小男孩兒玩兒著膼冰棍兒棍兒的遊戲。有個小男孩兒手裡舉著一把冰棍兒棍兒,跑過來對他們說:「也帶我玩兒吧?」那個正玩兒著冰棍兒棍兒的高個兒男孩兒抬起頭看著他說:「我得看看你的冰棍兒棍兒是什麼的?」那個小男孩兒張開手,亮出了手裡的冰棍兒棍兒,高個兒男孩兒一看就說:「不行,你這全是破木棍而。你看看我們玩兒的都是什麼?」說著,高個兒男孩兒把手裡的一把冰棍兒棍兒朝著小男孩兒一亮,神氣的說到:「看好了,全是竹子的,還是倍兒新倍兒新的呢。」小男孩兒一見,眨了眨眼,把手裡的木頭冰棍兒棍兒往樹坑兒里一撇,小聲兒嘟囔著:「我說這樣的冰棍兒棍兒怎麼那麼好撿呢。」就跑開了。那個攥著一把竹子冰棍兒棍兒的高個兒男孩兒,伸開掌心,輕輕的顛了顛手裡的冰棍兒棍兒,那些冰棍兒棍兒一下子就平展整齊的躺在高個兒男孩兒的掌心裡了。他問小男孩兒們:「你們說掉幾吧?」那幾個小男孩兒有的說:「掉五。」有的說:「掉七。」也有的說:「掉九。」還有的說:「掉十一。」小男孩兒們嚷嚷著:「按我說的掉。」「不,按我說的掉。」「不行,我說的最多,是掉十一,就得按我說的掉。」拖著冰棍兒棍兒的高個兒男孩兒說:「都別嚷,你們剛才說了四個數兒:五、七、九和十一。我把你們說的數兒都掉一遍,怎麼樣?」男孩兒們蹦著嚷著:「好好好好!……」那拖著冰棍兒棍兒的高個兒男孩兒說:「都看好了,我開始掉了。」只見他把拖著的冰棍兒棍兒往上一顛,冰棍兒棍兒飛到了半空,他把手一番,手背朝上,往正在下落的冰棍兒棍兒下一伸,空中的冰棍兒棍兒多數掉在了他的手背上,少數兒掉在地上。他說:「你們數數,地上有多少?」小男孩兒們數了一遍說:「五根兒。」於是他就手心手背的翻著掉了三次。每掉完一次,他就喊一個數兒,直到把小男孩兒們剛才說的數兒都掉完才停下來。小男孩兒們也跟著數了三次。最後,小男孩兒們大聲兒嚷著:「漚漚,蓋了帽兒了!虎子哥,你真棒!你都把咱這條街給震了。」
虎子說:「這算不了什麼,我再給你們玩兒個新鮮的,讓你們好好兒開開眼。」於是虎子伸出右臂,手心朝下。他先後從褲兜兒里抓了三把冰棍兒棍兒,都一一碼在向前伸展的胳膊和手背上,說:「你們看好了。」說著,虎子把右臂一顛,右臂上所有的冰棍兒棍兒都飛到了空中。虎子快速翻過右臂,往前微微一探身,手心朝上,往正下落的冰棍兒棍兒下一接。然後把胳膊微彎成弓形,輕輕往上一鉤。那些冰棍兒棍兒就一根兒沒差的都落在虎子的右臂和手上了。小男孩兒們都嚷了起來:」虎子哥,你真棒,都把咱西城區給震了。」虎子說:「你們要想學,也能這樣兒。都誰想學呀?」孩子們一塊兒大聲兒嚷道:「我想學。我想學。……」虎子說:「你們都別嚷,誰想學都行。誰一次給我二百根兒辛竹子冰棍兒棍兒,我就教誰。十個人是一撥兒。什麼時候湊齊了人,交夠了冰棍兒棍兒咱們就開課。你們這兒有七個人,再湊仨人就夠一撥兒了。」孩子們大聲而嚷著:「漚漚,放學后撿冰棍兒棍兒去嘍。」也有的嚷著:「漚漚,放學后快點兒找人去嘍!」孩子們又嚷著:「虎子哥,你再讓我們好好兒看看你接冰棍兒棍兒的本事吧。」虎子說:「行,我再做三次就不做了,你們可都看好了,到時候別說話不算數兒。」孩子們高興地大聲兒喊了起來:「好漚,好漚,好漚!……」
這時,有三四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背著書包,蹦跳過來。到了車站附近,他們稍微減慢了些蹦跳的速度,互相看著、嬉笑著、有節奏的大聲喊著:「一男一女笑嘻嘻,我連忙拿起了照相機。只聽『喀嚓』一聲響,他們倆永遠不分離。」他們說完,四下里看了看,又嬉笑著,有節奏的說道:「報告司令官,外邊兒有人找。穿著高跟兒鞋,帶著金手錶。問你搞不搞,不搞就拉倒。」這幾個孩子一邊兒喊著,一邊兒不時用眼角兒覷著等車的人們。歌謠剛喊完,他們就大笑著跑遠了。又有幾個背著書包的男女小孩兒蹦跳過來。他們一邊兒蹦跳著,一邊兒大聲喊著:「打開我的記分冊:冰棍兒一大摞,鴨子滿天飛,羅鍋兒就一個。4分而5分而從來沒見過。」他們一遍遍的喊著這手歌謠,不斷地向前蹦跳兒去。這時,那幾個證玩兒著冰棍兒棍兒的小男孩兒也從牆根兒處紛紛拿起了書包喊著:「漚漚!上學去嘍!上學去嘍!……」笑鬧著跑遠了。周桂二人聽了直笑,桂秋說:「咱們小時候也常說這些歌謠,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的孩子還說這些,是怎麼傳下來的呀,真有生命力。其實這些孩子的記分冊覺不可能像他們說的那樣糟糕,可是他們怎麼就愛說這類歌謠啊?」周路英想了想說:「好奇是人的天性之一,成年人尚且如此,何況孩子呢?他們說這種歌謠,一方面覺著好玩兒,另一方面可能多多少少也說明現在的兒童文學成人氣太濃,兒童情趣太少的緣故吧。」桂秋說:「你說的可能有道理。」說到這兒,桂秋自覺有些臉紅。她想:「我發表的那首小歌兒里,恐怕也有這個毛病吧。」周路平湊到桂秋身邊兒問:「桂秋姐,他們說的冰棍兒、鴨子、羅鍋兒,是1、2、3嗎?」桂秋笑著問:「你認識這幾個字嗎?」周路平說:「不認識,我是從他們說的『4分兒5分兒』的話里猜的。」桂秋、周路英都笑了。桂秋輕拍著周路平的頭,笑著說:「你真聰明,就是1、2、3。」周路平高興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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