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立案/口頭遠比書面契約有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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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4-11

房裡迎來漫長的沉默。

像是船隻於平滑河流上行駛時,前方突然遇到瀑布一般,急轉直下的發言與前面評價落差實在過大,一時讓人反應不過來。

「我家的芷妹妹喔,你應該是故意這麼說的吧。」方形圄對自己妹妹的回應感到茫然:「但就算是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喔,那小說我也有看,不覺得有妳講的那樣啊。」

「形圄的閱讀理解能力跟鮭魚卵差不多大小,看不出來很正常呢。」老是說著輕浮話語不會看氣氛的交流雜魚就先擱一邊,方芷腳步緩緩踱到客廳,彎腰取了適才端上來迎賓的水:「不過說『盜用』或許是我用詞過激而已,可能『悅書大名』單單不想公開另一個編劇的人,自始至終都是兩人合作,但我想這沒多大可能。」

「還要火上加油?」

「提供滿足顧客需求的服務是服務業基本精神,我現在是在無償工作,而你則是不知不覺使用童工了喔。」方芷沒打算住嘴:「看看夏小姐的表情吧,並不是只有我這麼想呢。」

方形圄一怔,隨即照著方芷的話稍稍調整下自己的視角。

只見夏文祈雖然還是陰鬱的表情,那一直以來定型的表情,給人的感覺卻遠比剛開始柔和數分了。

「這種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是從哪部分,覺得那是盜用呢?」

「故事調性與用字遣詞不協調。」方芷假裝推了推自己那副沒有實體的眼鏡,顯露出知性淡淡解釋:「又是宙斯又是亞瑟,使用的都是知名且豪華的典故來命名,卻沒有利用到實際神話背景。就算不去引用現有神話要素,故事本身已然足夠精彩,既然如此那種命名方式反而會是扣分的項目。」

「……」

「更進一步評價的話,扣除掉無謂的戰鬥與情色環節,主體其實不該以大眾小說,而是該放到更加高層次的文學作品發行才適合,至少我能感覺得出背後宏大的架構,僅僅十萬餘字還沒辦法完全闡述作者的想法呢。」

意思是本來能成為文學經典的好故事,被『悅書大名』劣質改編成大眾小說形式發行嗎?方形圄不是很明白故事風格不同什麼的,但偏偏是閱書無數的方芷所下的結論,那絕對不會是空穴來風。

「能把文本理解到這程度……才十幾歲而已,妳很厲害啊。」夏文祈本來僵硬的肩膀,聽完這席話後不自覺的放鬆下來:「明明心裡都打算要放棄了……事到如今為什麼還要讓我抱有希望……」

那看似是強詞奪理的批評,深深的滲入十八歲少女的心坎裡。

本來從前面的話語聽來,『悅書大名』似乎便是夏文祈父親夏華,但如果剛剛的質疑並沒有被否定,那委託人一直以來想要探求的事物就很清楚了。

「自己爸爸的作品,不知道被誰擅自改編出版嗎?」方形圄稍稍總結剛剛的對話:「而這可能與爸爸的死亡有關,所以才想要找出那名嫌犯啊。」

「我父親的遺作……說起來還沒完成的作品能算是故事嗎?但我們創作的故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用那種方式出版……將角色名字留白之處更不會隨便填上那些神祇的名號。」

在作家之間,把自己的作品比喻成自己的孩子是常有的事。

當然如果真當作如此,那夏文祈父親的故事已經能算是她的弟弟吧,同時,故事內容被胡亂竄改成自己無法接受的樣貌,就像是硬是讓別人家的孩子染上毒癮一般,任誰都絕對無法忍受。

「我大概懂整件事情如何了。」

「……方先生?」

「或許是因為我本身的性格,就算我現在說出『小姐,我非常能體諒您的感情』也不會有說服力。瞟竊這種事一般人一生可能都遇不到一次,那種心情我應該體會不到吧。」方形圄收起輕浮的面貌,罕有的娓娓說道:「不過至少我知道智慧財產被奪走,對任何人都是個打擊,尤其對有才華的創作者來說更是如此。」

這不是挺會說的嗎?聽到這番話,方芷稍稍對自己哥哥刮目相看了。

「但也正是如此,妳就必須解釋一個反常的地方了。」

「……我?」

「剛剛那些話大可直接告訴其他徵信社,若是直接從出版社那裏開始找的話,我相信會更容易完成委託吧。」方形圄再度翻了翻手上的文件,直指夏文祈不合理的舉動:「但過往的紀錄中從沒有提供其他說詞,這實在說不通……莫非妳不單單只是為了找出瞟竊那則故事的人,還有參雜其他私人因素嗎?」

沒錯。

這件事情的全貌,還缺少一塊重要的拼圖沒有拼上。

眼前的少女雖然毫無保留的說出內情,但很難想像從數一數二知名的道澄調查公司流出的資料會疏漏記錄這項說詞,何況如果那裏的辦事員知道此事,至少還不會落到沒有任何調查成果上。

因此,『夏文祈出於某種原因,對兩方說出的回應不同。』這樣想才是正常的。

「……從常理來說,我應該會說出來沒錯吧。」

「上門的顧客是為無法解決的問題而來,但對方有所隱瞞的話,本來能解決的問題也會無疾而終吧。」

「……既然你知道的話,為甚麼認為我沒有說?」

「嗯?」

「攸關到爸爸死亡與作品的事,也沒多少錢能用,我怎麼可能還有心情顧東顧西啊!」

少女輕輕一吼,頓時使得方形圄語塞。

那並不像是沒對其他人如實說明,這說法僅須憑眼角上數滴淚水便能證實。

「抱……抱歉,我沒有要責怪的意思,因為,誰都會覺得我沒告訴他們實情,有時看到他們結案狀況,我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漏了些什麼……」夏文祈輕拭自己眼鼻:「明明把所有事情都說了,確定辦事的人知道了,他們也循線去找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被忽視,每次調查結果都沒把相關消息納進去,也沒留下紀錄……」

聽著對方嘶吼自己幾乎只能發出氣音的喉嚨,方形圄與方芷面面相覷。

塵封已久的情緒,總算在他人面前露出冰山一角。

「明明是委託人,說出來的話卻被無視……有這般難以理解的原因阻礙妳,才是妳剛剛想放棄的理由嗎?」

「應該,有某種壓力讓他們不得不這樣做,但我也想不透只做民俗研究的爸爸會扯上甚麼……」

夏文祈輕輕呼氣,稍稍平復剛剛激動的情緒。

「……你們不相信我的妄想對不對?」

「不,」方形圄眨了眨眼說:「我只覺得,妳幹嘛要杵在這自怨自艾?」

「欸欸……」看到當事人泛起的波瀾情緒,此時本應不容說錯一語半句,方芷才剛在心中告訴自己必須要小心翼翼地過濾會刺激對方的詞彙才行,但沒想到自己不會看氣氛的兄長馬上犯忌:「形圄,我們沒有趕人的打算吧。」

「我可沒說錯什麼。這種事更要找人幫忙吧,事情拖越久證據越容易消失,放棄而讓作惡的人得逞,繼續害人才是最糟糕的啊。」

「雖然你難得說出人話,但當事人哪考慮的到這些……」

如果僅看文字,剛才那句話讓委託人奪門而出也不奇怪,但方形圄卻輕描淡寫的平穩說過去,他是沒膽做出讓委託跑掉的發言,因此能設想他並不認為那句話有問題吧。

「那麼,先不論為什麼會有刻意避開委託人說詞的情況,再這樣下去,如果我們乖乖按照平常的方式,似乎也只會有同樣的結果……這方面芷妹妹你怎麼看?」

「是死胡同呢。」對兄長的提問,方芷正色回道:「我覺得就算知道這點來調查,還是會落入一樣的結果。」

「深有同感,畢竟美麗的委託人應該也曾警告過其他人才對。」

「也就是說,這委託,我們會接吧?」

為什麼明知道會失敗的委託卻要反其道而行的接下呢?那明明應該要避而遠之才對。

「……少見的主動呢,如此躍躍欲試,是因為想見識見識『悅書大名』?還是這次的委託人很合你意呢?」

「有一點。」

「哈哈哈,你又是看上哪一點呢?」想到此處方形圄更開心了:「總歸這事最終由我做主,失敗的話是我這個爛人要去善後,可真是好極了呢。」

就算大門已經沒有被擋住,但夏文祈仍舊在一旁不發一語聽著兩人討論,倒也不對兩人萌生希望,更多是想在最後做個不失禮的道別。

然而不留則已,越聽心裡越是覺得訝異。

老是以誇示語氣說話的青年,以及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少女,非但沒有因為難解的問題沉吟深思,宛如篤定會破案一般,比起擬定對策,更像是在對兩人的分工做最後檢查似的。

雖然還不能篤定交給他們能破案,但夏文祈已經能感受到,非比尋常的怪誕氣氛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自兩人的字句中瀰漫在整間屋中。

然而夏文祈自身,卻對這種氛圍有似曾相識的感受。

她很快就知道為何自己有熟悉的感覺,那是每當自己委託的人物告訴令自己失望的結果時,都會在談話間湧現出來的,既黏稠又妖幻的異樣氣氛。

這就表示,無論是福是禍,接下來自己將要面對的,必然是與過去不講理的結論一般,完全不合過去十餘年人生經驗的發展吧。

「那麼,來說說並不怎麼現實的事情吧。」

突然說出詭異的話語,與此同時,雖然只有一瞬,但方形圄的臉色閃過一絲非常濃烈凶氣。

「那位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待在窗外面看著我們,兩個月間玩弄美麗委託人的噁心、跟蹤狂、性犯罪者,是不是也該進來打聲招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