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結案/這不是件失敗的委託(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冷的恰到好處。

踏著腳踏車的夏文祈，心情遠比過去幾個月還要舒暢。

不，她非常清楚原因並不是出於此，自己之所以能稍稍取回過去活力，是多虧了剛剛陽大哥的幫忙。

即便沒有血緣，在這三個月中，也已經不算是外人了。

「……大哥……哥哥嗎？」

自己也是獨生女，也是單親長大的。

想到此處，再慢慢念著稱謂，親近的好感便從心底湧上心頭。

少女依舊沒想要放棄追查父親的真正死因，那不是說一聲丟掉就能割捨的東西。但如果執著於過去進而毀棄自己的未來，那才真的是父親生前不願見到的結局。

沒關係，只是稍微延後而已。

事情有順序，這並非不重要，自己不是無情的不孝女……

「但妳那份想找出真相的執念，不應該允許妳這麼容易妥協喔，夏文祈妹妹。」

正當在心中一次次告訴自己放下執著時，突如其來的反對聲音硬生阻斷夏文祈腦袋中不間斷的自我說服。抬頭望去，卻是一名身穿藍白條紋襯衫，肩披西裝外衣，約莫三十歲左右從事服務業的男性，現在正在自家門前方向著自己打招呼。

「我記得你好像是……道澄那邊的人？」少女雖然愣了一下，但隱約記得對方身分，毫不失禮的向對方問道。

「抱歉，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是道澄新進實習職員周天仁。」僅有數面之緣的青年稍稍鞠躬，禮貌地說道：「這次來並不是因為錢，甚至與道澄毫無關係，單單只是我認為需要提醒妳而已。」

「我也正在疑惑著，還沒付錢的事應該用不著專人過來才對。不過……」夏文祈回想剛剛一開始所說，既唐突又毫無禮貌的那些話：「你說的提醒，是指爸爸的事？」

「夏妹妹，如果繼續抱著延後的想法，夏教授的案子就不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喔。」

「……」

單單數句話，夏文祈就感受到一股與眾不同的談話氣氛。

眼前陌生的青年，先劈頭擅自以親暱的稱謂稱呼自己，再將隱藏心底事完全說出來，最後說的話似乎有意吊自己胃口，瀰漫濃濃的推銷味道。

若不是為了道澄的事情而來，那就是因為個人的原因來找自己了。少女稍稍觀察這名堵在自己家門口的青年大致了解狀況，輕輕點了點頭後，默不吭聲的把口袋裡的手機拿出來。

「呃……以防萬一問一下。」先是突然安靜數十秒，隨後少女不發一語的手部動作，讓周天仁直覺她現在的舉動非常不妙：「夏妹妹你現在要打電話的對象，該不會是警察吧。」

「嗯，畢竟你知道我家裡現在沒大人才敢來這裡吧。」先在鍵盤上按下110後，夏文祈故意不按綠色通話鍵，稍稍退了兩步後再對青年說：「雖然這附近幾個月以來治安越來越不好……但沒想到會當場遇到變態跟蹤狂性犯罪者。」

「不對不對，妳冷靜點，先給我等等別扣帽子！我是單身沒錯，但還沒飢渴到會對女高中生下手的程度啊。」自己明明沒那個意卻莫名其妙就被對方往奇怪的方向定位角色形象，周天仁張開雙手手心，面向少女表示自己清白似的說：「在妳自家以外的地方說夏教授的事情也說不開吧？進屋子就算了，但算我求妳，看是要錄音還是拍照都行，報警這事可行行好不？」

「明明是我的家，陌生人居然求我讓他不要進去，一般應該反過來才對吧。」

用『妹妹』這般後綴詞語來稱呼自己這種像是變態才會有的言行就先暫且不論，但社會性死亡對三十歲的青年而言可謂殺傷力十足，夏文祈微微偏頭，想了想自己二話不說就如此威脅對方似乎做的太絕，便如對方建議轉而開啟手機錄音功能。

「呼……嚇死我了。」

「不過只要你做出可疑的動作，我會立刻跑到便利商店直接報警……不，你先往後退十五步讓出我家門口的位置，我想這樣要是有個萬一，直接衝進去後叫人會比較快。」

「倒是沒問題，我會盡量在不觸妳底線的前提下好好說話。」

唯恐對話被拒絕，周天仁依舊維持雙手平舉的姿勢，識相地慢慢向後方退去，讓出了少女家門口的位置。

「說起來，你剛才說我爸爸的事情。」少女一面說著，一面低頭開自家的門鎖。她做出隨時能進屋子並反手關門的準備後，重新回頭看向準犯罪者青年：「道澄雖然已經以結案定論。難道在那之後又找出甚麼沒注意到的線索？」

「沒有喔，就算是首屈一指的調查公司也有辦不到的事情，夏妹妹妳昨天也切身體會到了吧。」

「……所以是來看遺族的反應嗎？」少女細聲碎念：「我還是回家好了。」

這幾個月以來夏文祈的心已經累了，聽到這回答更累，尤其是最近自己從未與其他陌生人有過這麼久的交談，連身體也受影響疲倦起來。將門向後推了數釐米並先把一隻腳踏入家中，再再表現出她當下所剩無幾的耐心。

「你父親寫的文章，我也深深拜讀過。」

然而當少女聽到這句話，僅僅只聽到這句話後。

她的後腳便留在危險的外側，沒辦法跟隨前腳回到溫暖無憂的家中。

「爸爸匿名出書這件事……雖然沒有對你們隱瞞，但為什麼現在要提這件事？」

「沒有兩把刷子，是進不了首屈一指的調查公司啊。」

雖說確實如此，但承辦自己調查的業務員就草包到不行，明明自己有事先和調查公司知會父親有與特定出版社交流，然而並沒有人會去在乎這條線索。

會去從這地方找線索的人……或說『注意』到這是線索的人，綜觀自己委託徵信社的經歷，眼前的青年還是頭一個一看便指出疑點的人。

如此看來，聽到這意料外的消息應該要是巨大的進展才對。

「……不。」

「？」

「雖然立刻注意到這點的確其他人與眾不同，但過去這麼想的人並不是只有你而已，終歸最後，還是會以失敗告終吧。」

對於這些許的希望，夏文祈卻沒有感到高興。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暫時封存這件懸案於心底，回歸正常生活的決心，她沒想到自己的意志如此薄弱，僅僅因為一點微小的希望與特別就被動搖。

她越發緊握住大門把手，手指甚至止不住顫抖。

「若是新進員工的話應該很需要業績才對。遺憾的是我已經沒任何金錢能花在調查上面……要我再重新委託，我做不到。」

這樣就好。

如果往後又有名不見經傳的人物跑來說類似的話，豈不是又要在無謂的地方花費十幾二十萬？

夏文祈依舊維持拒絕態度。

現實的理由有的。

自己不能再繼續委託其他人，而把父親遺留的財產揮霍殆盡。

精神上的理由有的。

自己已經對接連的失敗感到疲累，不想繼續虛耗了。

所以有必要在這裡斬斷自己無盡綿延下去的情緒，鄭重的拒絕才行。

「那麼成功後再付錢如何？」

「……咦？」

「既然是經濟問題就好協商了，讓『我們』接下這件案子，在查出妳要的結果前都不需要付一毛錢，這樣如何？」只見周天仁左手伸進自己的襯衫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為了維持不可疑的姿勢，他緩緩蹲下來並將名片放在地板上，隨後再度慢慢起身：「當然不會以日計費，整體價格應該也不會比道澄一次付清的專案調查還貴吧。」

「什……等……等等。」為什麼要這麼提案？適才一個人擅自憂鬱的夏文祈立刻被對方意料外的提議而弄得手足無措：「沒道理變成這樣才對啊，而且剛剛的語氣……辦案的該不會是其他人吧？」

「嗯！是一間妳之前完全沒有委託過的小徵信社呢。」

「可是事到如今，就算再回頭拜託名不見經傳的……」

「就當作被騙一次如何？找個時間去看看並不虧喔。」

不正是會騙人的傢伙才會說出這般話嗎？這下傳銷味道更重了，而且剛剛提到的徵信社該不會是他下班後兼職的地點吧？考慮到他自稱是新進員工，夏文祈甚至懷疑這才是正職。

「妳似乎正因為現實經濟因素與毫無解決手段而不得不妥協。」看出對方的動搖後，周天仁再度說道：「可是我必須要勸妳一句，案發現場會慢慢被時間與犯人蠶食破壞。許多受害者想找卻沒找到的證據，通常不到半年就會因為各種原因消失。」

「呃……」突然的道理讓少女啞口無言。

「查案永遠首重打鐵趁熱，現在解決不了的案子，最好不要樂觀的認為五年十年還有機會破案喔，夏妹妹。」

露出一副傳銷員才看得到的獨特笑容，說完煽動慫恿的話，周天仁先慢慢向後倒退一兩步後，雙手終於從平擺姿勢放下。他輕輕對少女揮手道再見，沒有留下一絲牽掛轉身離去。

憂鬱的少女，靜靜的看著放在地板上磚頭縫隙裡的名片，久久未有動作。

自己擅自調查，未有結果前不收錢，對方無意間填補了自己繼續追查的動機。

說沒有心動，那絕對是騙人的。

周天仁所說如騙術一般的話語，那最後調查機會，竟然深深動搖早已冰封的決心。

雖然心中仍然躊躇不決，少女卻不禁對另一件事難以釋懷。

「……為什麼認為我一定會照他的意思做呢？」夏文祈滴咕念道：「難道忘了在我眼中，他還是個變態跟蹤狂性犯罪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