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結案/這不是件失敗的委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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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3-31

「『啊啊,勇氣之人啊,

破入吧!

接受吧!

臣服吧!

你應當順應偉大之心,正用邪性。

勿讓惡蟒的黑血,再次飛濺染世。

那將招致壞滅,無論敵我。』」

帶有磁性的渾厚嗓音,一字一句,用著充滿著抑揚頓的語氣,道出神聖萬分的讀物。

隨後,書本闔什,進入了悠長的寧靜。

「……『第六節』完。」

「咦咦咦咦!!」

萬萬沒想到在此居然冷不防說出『未完待續』,把黑夜嚇成白日的悲鳴猛然從床頭響起,擊碎嚴肅的沉默。

「爸爸哪能這樣的啊,你不能這樣啊!」方才大叫的女孩胡亂摸了摸身邊的物品,正巧抓到了自己的枕頭,隨後朝坐在床邊的父親屁股一陣亂打:「就算是新題材的故事,寫一半再來釣我胃口甚麼的,太卑鄙了!太卑鄙了!」

「啊啊,別打了別打了啊,最近,比較忙啊……」

「不是說這故事也是研究要用的嗎?」

「好啦好啦,喔喔,小心別撞到了。」身為人父還是會去注意自己女兒的動作,眼看自己的女兒膝蓋差點撞到床頭木頭時,男人連忙用手臂擋了檔:「也沒想到文祈會變得那麼中意,明明一開始興趣缺缺的樣子。」

「咿!」

爸爸的工作文祈其實不太清楚,只知道與考古有點關聯,但卻又不像電影中的考古學家一般常常往外跑,取而代之的是常常編了不少美妙故事,令文祈聽的如癡如醉。

因此只要一回想起前些日子自己拒絕的反應,女孩只能脹紅臉頰表現彆扭。

「這次試著寫的東西,感覺文祈會有不錯的想法呢。」爸爸笑臉盈盈的湊近女兒臉頰,挑逗地問:「說說?說說!」

「嗯……只覺得挺有感覺的,不知不覺就被吸引進去了。」女孩眨了眨眼,手搭在爸爸的肩膀上搖了搖:「有濃濃的,像是某個我不知道的……傳說,對,一個傳說在我眼前上演的感覺。這下又要害我睡不著了……吶吶,第七節還沒寫完嗎?」

「可是明明又是蟒蛇,又是黑血,怎麼會覺得這好看呢?」

「……是啊,真奇怪呢。」

明明增加了這些骯髒的東西,照道理來說自己應該要有點討厭才對。

文祈稍稍偏頭,卻怎麼也想不透為什麼。

一名少年,在史前時期拎著長劍,挺身而處剷奸除惡,從第一節聽到現在,整篇故事大概就是這種風格。可是說也奇怪,明明從來沒說發生在什麼時代,更不用說描述情節以外的東西,但卻讓文祈的心中想像出非常清晰的畫面,震撼著他的感受。

越是聽著爸爸的朗讀便越發覺得不可思議,女孩已從學校初步認識修辭技術,卻沒辦法用那些知識釐清其箇中的奧妙。

「故事,文字……真的很博大精深呢。」

僅存在於平面紙張的黑白符號,經過鬼斧神工般多樣的排列,便能在想像中呈現出幻影的劇院,對初次領略的這點的女孩,除了如此嘆道,又能作何反應呢?

「文字不單單只是表面上讓人知道訊息的用具喔。」

「?」

「爸爸不是說過,這要用在論……研究上嗎,雖然已經有個開頭,但要有像樣的結論,還要一點時間呢。」只見爸爸苦笑說:「民俗領域學者要對文學指指點點,現在的材料來遠遠不足建立出有說服力的論述呢。」

「說服的話……不能用剛剛讓我萌生想像的神奇力量嗎?」

「那並不是隨時都能用的魔法啊。」

*

一醒來後便意識到家裡只剩自己一人的情景,已經剛滿第三個月了。

少女夏文祈再次迎來孤獨的早晨。

「……」

默默地從熟悉的床上起身,看了一眼時間為五點半的電子鐘,毫無朝氣的走出房門,逕向廚房的冰箱裡翻找出些許吐司、生蛋,生米與肉片。

對過往七點被爸爸叫起床,八點到校上課的她而言,現在的作息已然取代了過去成為新的習慣,即便是假日也無例外。

本以為新生活會非常難去適應,然而一旦真做起來也沒甚麼大不了,她原本是對料理一竅不通的門外漢,也在不知不覺也養成早上早起兩小時現做早餐及預備學校午餐的習慣。

「……」

上下學本來就是自行騎單車通行,雖然變成孤獨一人,但通勤的習慣並不會因為摯親逝世而有所改變。

「……」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父親死後變的一成不變,除了少女開始不時自製便當上學外,變化最大的莫屬在班級上的活動量有誰都看得出來的遽減吧。

「……」

最後傍晚時分,夏文祈在回家前,於某間餐館一面等待著自己點的晚餐,一面像是要找出甚麼消息般死盯著手機螢幕。

然後,會這樣說出一天以來第一句話。

「……還是完全,沒有一點成果的,一次啊。」

無法想像睽違十八個小時後,從少女喉頭中說出本日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帶有厭世無望口氣地自暴自棄。

向各著名的私家徵信社與調查公司尋求爸爸死亡的理由,也已經過了三月有餘。

若是要知道這次的調查結果,只需從依舊調查的夏文祈便不難看出來。

「看文祈你這次的反應……就連最後的希望,『道澄』也沒能調查到啊。」

「……陽大哥。」

一名坐在夏文祈桌子正對面,身穿藍白色風衣,臉蛋乾淨,眼神蘊含著些許英氣,稍微帶有文科研究生氣質的男性,注視並關心著沉默少女搖搖欲墜的精神。

「還要再調查嗎??文祈」他面露既溫柔又悲傷的神貌,盡量不觸動對方心靈傷口的探問:「我還能再幫妳找找看門路……只是費用方面,可能就不像過去那幾間一樣便宜了。」

「不……我已經決定好了。」夏文祈稍稍提振下自己打不起來的精神,對眼前的青年強顏歡笑說:「謝謝你陽大哥,一直以來幫我找了許多人幫忙,但或許這是一次機會……也是時候該到此為止了。」

這無疑是次沉重的打擊。

雖然接連的失敗讓少女有些心灰,但昨天被號稱絕對能滿足客戶需求的『道澄』公司解約所代表意義,其造成的失落感並不比之前數次委託中小型徵信社的失敗還要小,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讓夏文祈感到前所未見的萬念俱灰。

如果就連有最多資源與技術的情報公司都沒能調查成功的話,那麼相當變相宣告著自己父親的疑案已然註定無法得到解決了。

「夏教授的死不單單是我,大學那裏也感到遺憾。」被夏文祈尊稱陽大哥,約莫二十五歲上下的青年名喚陽朔偉,他嘗試安慰著自己前方低著頭,垂下長髮委靡不振的少女夏文祈:「即使檢方那樣調查,但我也不認為他有自殺的動機。只是不管真相如何,教授現在也不希望他留下的遺產五萬十萬的拿去浪費在徵信社上。」

「……嗯。」

「文祈,雖然你不會想聽這句話,我也沒有意思說教授的事情不重要,但現在不該為此太過執著,妳必須為自己的未來著想。」陽朔委說:「剩下的錢先好好留著,等到有工作能力,經濟穩定後再去查明真相吧,我想,教授一定也這麼說。」

「……我知道了。」

嘴巴只能勉強擠出四個字。

陽朔偉聽得出來這只是嘴上說說,夏文祈其實並沒有接受事實。

對與爸爸長久相依為命的獨生女而言,唯一親人死亡絕非能輕易放下的心事。

可是,本應透過少女發自內心放下才得以痊癒的那道心靈傷口,現實經濟與生存因素卻逼迫她不得不強行振作。

「……文祈,不知道我有沒有說過,我自己本身也是單親家庭。」

「……」

聽到陽朔偉這句突然的告白,雖然只有一點,但夏文祈稍稍抬了頭,面向桌子對面的青年。

「我們家沒多少與老家接觸,因此父親是我唯一的至親。可是,在我剛考上研究所的那天他便去世了,是在過紅綠燈時被超速駕駛害死的。」陽朔偉輕輕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娓娓道來自己的故事:「教授知道這件事後相當關心我,不單單只是指導我完成課業,就連就學時的經濟與畢業後就業也受他照顧不少,所以我才能以專職作家的身分穩定生活……雖然親生父親是無法取代,但他在我心中累積的恩情,無疑是能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來形容。」

「……爸爸是這麼照顧你的嗎?」

少女曉得陽朔偉是自己父親的得意門生,但這件事情是第一次聽說。

夏文祈絲毫不知道有這回事,可是他也清楚爸爸不是會去大肆宣揚自己善行的人,何況此等隱私,青年直到現在才說也屬自然。

就算陽朔偉沒拿出帳本證明,她也相信這是事實。

「教授可說是我人生中第二個榜樣。」像是平撫自己心中的激動,青年稍稍喝了口桌上的熱茶:「所以,如果妳還是執意要找出真相的話,我會陪妳走到最後。」

眼前青年心中的瘡痂又再度被揭開,所流的血或許遠比自己還要多。

而同時少女也意識到了,將自己的爸爸視為再生父親的他,這次何嘗不也是遭遇到無法接受的至親之人死亡之痛呢。

但為了讓自己不那麼難受,他硬是提起精神,說出這番話語。

「謝謝你,陽大哥。」感恩之情於不知不覺間湧現,漸漸將漆黑的陰鬱心靈染白了少許,夏文祈的語句開始出現許久未見的抑揚頓挫:「我想我已經沒有太大問題……但我還是需要一點時間調整心情。」

「我知道,因為不管哪次,我也是如此。」看到心情好轉的徵兆,陽朔偉輕輕呼出一口氣:「這一餐我出,趕快吃吧,麵和湯都快要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