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落華

要用一句話來形容王都的話，大概就是「金玉與敗絮並存」了吧。

作為王國首都，以輻射狀建構的這座城市，從裡至外一共分為三層——由王室成員和貴族居住的「都心區」，市場機能發達的「商業區」，以及犯罪與走私猖獗的「郊區」。

而師姐之前服務的亞人族娼館「落華」，自然就坐落於王都邊陲的「郊區」了。

「這還真是久違了……」

一聞到「郊區」特有的、燈油與煙塵混雜的氣味，我就不禁瞇起眼睛。

負責載客的長途馬車一抵達目的地，便立刻揚鞭而去，把身負行李的我留在路邊，如此反應，足以顯示在各種流言蜚語加持下，「郊區」在普通人眼中已經被形塑為宛如妖魔般的存在。

然而在內行人眼中，這個地區可是貨真價實的寶山。

雖然遠不如都心區奢華，表面的熱鬧程度也在商業區之下，但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各種遊走在灰色地帶的店面，更別提隱藏在這之下的地下經濟鏈了。

所有在「都心區」和「商業區」礙於律法和觀瞻而無法開設的店面，在這邊可說是應有盡有，當然「亞人奴隸娼館」這種一聽就很可疑的設施，也只能坐落於此。

為了不引人注目，我再次把斗篷的兜帽拉緊、好遮住顯眼的白髮，接著依照師姐提供的信息步入「郊區」錯綜複雜的小巷中。

作為有攬客需求的店面，「落華」的位置並不如想像中隱蔽，沒花多少功夫，我就在一條建築高聳的巷弄路口，找到繪有殘破花瓣圖形的木質招牌。

現在時間還是下午，目標客群大多在晚間活動的「落華」自然還沒開業，正當我打算先去後巷繞一圈、把地形摸熟時，一道低柔的嗓音從「落華」側邊的小巷中傳來。

「是埃因大人嗎？」

「？」

「卡婭小姐說過您大概今天會到，再加上這個時間店裡通常不會有客人……」聲音的主人一面說明，一面從建築的陰影下現身。

「還是說，我猜錯了？」

和溫軟的聲線給人的印象相同，來者是留著一頭波浪捲長髮的高挑女性，女人腰背挺直的姿態，還有知性風格的開襟連身裙裝束，讓她乍看之下，頗有種貴族淑女的風範。

然而唇瓣、眼角處的嫵媚妝容，以及窈窕有致……不，應該說惹火到連身裙也藏不住的身材，卻洋溢著強烈的風塵氣息，這種反差很有「郊區」的感覺，讓我不禁勾起嘴角。

此外，女人有如乾燥香草般的暗褐膚色、以及細長的耳朵，也在在顯示她並非純種人族的事實，看來「亞人族奴隸」的賣點果然不假。

「我是埃因，卡婭提過交接工作的事了嗎？」

我輕輕揭開斗篷兜帽，以不至於被路人聽到的音量問道。

看到我血紅色的雙眼、以及與年齡不符的白髮，女人明顯愣了愣，隨即展開穩重的笑容。

「有的，埃因大人是來本店接任安保工作的，對吧？」

「沒錯。」我以單手按住胸口，禮貌的點頭行禮。「冒昧請問一句，妳就是『落華』的店長嗎？」

「不，這間店的所有者另有其人，我充其量只是負責處理雜事的總管而已。」女人掩嘴輕笑，內斂的舉止相當動人。

「不過那位大人平時並不過問店務，所以大部分事務都由我負責處理，實質上也算半個店長了。」

「原來如此。」

「我叫娜茵，正如您所見，是夜精靈族，和店裡的其他孩子們都隸屬於薩雷家族。」

「娜茵小姐是嗎？」我上前一步，握住娜茵向我伸來的手。

這瞬間，我聽到娜茵身上傳來隱約的嗡嗡聲，因為聲音極其細微，難以馬上判斷來源，所以我沒有提出質疑，只是不動聲色的展開微笑。

「請多指教。」

「不必客氣，雖說職位是總管，但身分上還是不能和您相提並論。」自承為奴的娜茵抿嘴而笑。「叫我娜茵就好。」

「那麼，娜茵，能詳細說明一下『落華』的營業狀況，還有我的工作內容嗎？」既然對方這麼說了，我也就從善如流的講明需求。「我想在開店前大致把握狀況，麻煩妳了。」

「不會麻煩的，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在這邊等您。」娜茵微微側過身，平舉手掌示意。

「現在一樓店面還在清潔中，請往這邊。」

娜茵身後的是一條通往地下的階梯，這種設計在「郊區」頗常見，因為坐落此區的店面，往往得處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務，所以除了建築正面的大門外，位於巷口的那側通常會增設一條出入地窖的側門，以供貨物運送和人員出入。

尤其娼館這種偏向服務業性質的店，對於「門面」可說是極為看重，因此當娜茵如此邀請時，我絲毫不感到意外。

暗暗提醒自己稍晚後一定要記得去巡查附近地形，我神色如常地來到娜茵身旁，兩人一前一後走下階梯。

目前為止，都沒有發生任何異狀，當然也看不出師姐口中的「大危機」到底從何而來。

但愈是這樣，愈是要保持警惕。

——高明的掠食者往往藏身暗處。

「這一層是酒窖和儲藏室，『落華』名面上是酒館，所以也有食材專用的保鮮櫃。」娜茵一面介紹，一面領著我穿過幽暗的地窖，來到通往上層的樓梯旁。

「這個樓梯會通到哪裡？」出於謹慎，我在娜茵帶頭走上去前問了一句。

「會到後廚，現在應該是備料時間，所以可能會有點吵。」頂著隱隱傳來的吵嚷聲，娜茵回頭露出苦笑。「請見諒。」

正如娜茵所說，狹小的廚房內擠滿了穿著圍裙的年輕女孩，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不絕於耳，一眼望去，就能從處理食材的十多個身影中，找到許多與人族相異的特徵，這令我感到有些奇怪。

「這些女孩……也要兼任廚房的工作嗎？」

「沒辦法，現在時局不好。」娜茵無奈的聳聳肩，側身讓端著整疊碗盤的貓耳少女通過。

「以前有專門的廚工負責，不過前陣子經濟負擔愈來愈重，就慢慢把他們辭掉了，現在廚房是輪班制，由當天沒到外場的孩子們掌廚。」

「還真辛苦。」

「沒辦法，我們早就失去選擇的權利了。」娜茵淡然一笑，一馬當先穿過後廚，領著我來到充作酒館的一樓店面。

和空間狹隘的後廚與地窖相比，天花板刻意挑高的一樓店面就顯得開闊許多，或許是考慮到服務性質，「落華」座位與座位間的距離比一般酒館遠上不少，擦拭晶瑩的木製桌椅左一組、右一組的放置，看似毫無規則，卻將有限的空間用得淋漓盡致。

裝設各處、形狀狹長的彩繪霧化玻璃，不僅有效地引入自然光，也將街上行人的視線徹底隔絕。

儘管剛清潔完畢的店面此刻仍空無一人，我卻能輕易想像夜晚時觥籌交錯、夜夜笙歌的景象。

「這裡就是我們平常工作的地方。」娜茵抱起雙臂，臉色十分平靜。

「開店的時候，當班的孩子們會充當服務生，有被點檯的落座陪客，獲得指名的則會到樓上去，所有服務都是按時計價，當然酒和食物會額外收費。」

「規則很簡單呢。」

「簡單才好，管理起來比較方便。」娜茵信步走入吧檯後方，拉開掛在牆上的淺色木櫃。

「這是各個房間的鑰匙，有孩子被客人指名上樓的時候，就會來這邊領取對應房間的鑰匙……」

「原來如此，我的其中一項工作，就是保護被帶入房間的女孩嗎？」一看到木櫃內部的配置，我心裡就大概有了底。

「咦？卡婭小姐跟您提過工作內容了嗎？」娜茵驚訝的回過頭，指尖還捏著一把剛拿下來的鑰匙。

「不，只是試著猜猜看。」我跟著來到吧檯內側，一邊小心不讓斗篷帶到桌面的瓶罐，一邊指向掛在每串鑰匙上的響鈴。

「這個響鈴，是用來示警用的對吧？每個房號都有對應的響鈴，而鑰匙也備有兩把，為的就是鈴響時，可以拿著備鑰去開門救人。」

「真厲害……埃因大人。」娜茵吁了口氣，將鑰匙掛回牆上。

「猜得一點也沒錯，因為在店裡出入的客人本來就比較複雜，比起一般人類，我們亞人族的娼妓又更容易被粗暴對待，所以保鑣的工作，除了應付喝醉鬧事的客人外，也要留意房內的狀況，無論何時，都要以保護那些孩子們的安全為第一優先。」

「這種事情很常發生嗎？針對妳們的暴力事件。」

「也不是每天，怎麼說呢……」娜茵沉吟了一會，神色有些為難。「有幾個孩子因為種族和身分關係，需要特別注意……等今晚開店的時候，我再為您詳細說明吧。」

「好的。」眼看娜茵一副一言難盡的模樣，我也不急著追問，只是又仔細環顧了一遍一樓店面，就連屋頂的橫梁、吧檯後方的角落也不放過，片刻後才緩緩點頭。

「我能去樓上看看嗎？」

「當然可以。」娜茵從懷中取出一串鑰匙，領著我踏上通往二樓的階梯。

「二、三樓都是用來接客用的房間，房型大同小異，我陪您一間一間看過去吧。」

在娜茵的帶領下，「落華」三樓以下的佈局我都已瞭然於胸，接著又依序看過女孩們住的四樓臥鋪，以及位於同層邊角的單間臥室。

「這間就是埃因大人的寢室。」娜茵一面解鎖開門，一面說道。

「因為房間本來就不夠，再加上近期有人員上的異動，不得已之下，只能委屈您和我們住在同一層樓，不便之處還請見諒。」

「不，這邊就很好了。」我緩步踏入房內，環顧了一下四周。

雖說已經以比接客用的房間大上幾分，但畢竟四樓的空間有限，這個單間除了還算寬敞的床鋪外，就只有一副桌椅和衣櫃，實在稱不上豪華。

不過考慮到「落華」的女孩們全都擠在共用的臥鋪生活，這邊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姑且先把行李往地上一放，我稍稍轉動脖頸，舒展因舟車勞頓而有些僵硬的筋骨。

「對了，埃因先生。」

「？」

「雖然之前卡婭小姐沒有這方面的需求……」娜茵頓了頓，展開一抹淺笑。

自見面以來，這還是她首次展露含蓄的一面。

「按照規定，日常工作結束之後，埃因先生可以隨意指名店內的女孩，我已經知會過大家，只要身體狀況許可，她們都會盡可能滿足您的需求，請不必客氣，多和那些孩子親近一些吧。」

「哦？」原本已經決定待會要先去巡查地形的我，聽到這邊又立刻提起了興趣。

「任何一個女孩都可以？」

「是的。」

「娜茵小姐也算在內？」這句話我是以半打趣的心態問的，沒想到娜茵卻露出苦澀的笑容。

「很遺憾，我恐怕沒辦法讓埃因先生滿意，事實上，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接過客了。」

「能問問原因嗎？」因為娜茵的語氣略帶保留，於是我毫不客氣的追問下去。

「和心理上的意願無關。」娜茵輕輕將門關上，接著一顆一顆解起連衣裙的前釦。

我沒有插手阻止，只是靜靜看著她捏起兩側領口，將衣襟大大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