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13 肖兒

展墨雲的第一個問題便一針見血。我的腦海中立刻浮現眾多畫面，雖然畫面飛掠而逝，但我明確感受到柳明霏的情緒，彷彿酸甜中帶著厚重的苦澀。

我努力隔絕柳明霏的情緒，平心靜氣道：「他是妾身的母舅，也是妾身的啟蒙老師。是母舅教導妾身認字、讀史書經傳，並帶著妾身處理政務，與妾身暢談國事。不過妾身並不能認同他的觀念。母舅、母后、父皇，他們終歸是一樣的人。」

是他們，一點一滴建立起我的智慧與自信；也是他們，在一夜之間摧毀我的所有，將他們曾經讓我相信的一切，駁斥為子虛烏有。我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連自己都厭惡的模樣，都是他們一手造成的。

他們，都該死。

「公主，請冷靜。」

我回過神，發現展墨雲輕輕握住我的雙手。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深陷柳明霏的回憶，不禁被她的滿腔恨意嚇傻了。我立刻強迫自己停止思緒，這才發現後頸上早已冷汗直流。

我重新冷靜下來後，低聲道：「妾身失態了，望王爺見諒。」

「不，是本王唐突了。本王無意勾起公主不快的回憶，本王保證，不會再主動向公主提及此事。」展墨雲的眼神中，帶著少見的憐惜。我雖然沒能看見自己的神情，但可以想見，以我薄弱的表情控管能力，方才定然顯露出了柳明霏的脆弱與不甘。

我搖頭道：「妾身也需要學習走出過往。若王爺有需要，請不吝詢問妾身。」

「多謝公主，本王明白了。」

「妾身準備好了，王爺請問第二個問題吧。」

展墨雲這次的態度，明顯較先前緩和了幾分：「敢問公主和江氏鏢局的關係，除了透過辜大統領和柳明霄，還有什麼聯繫？」

「妾身與江氏鏢局，確實沒有其他直接或間接的聯繫。」

就柳明霏的身份而言，我確實沒有撒謊，但我的心底仍然升起一絲愧疚。除非我坦承自己的真實身分，否則我也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信賴江氏鏢局的緣由。展墨雲靜靜地看著我，終究沒有繼續逼問，或許是顧念我方才的情緒而做出的讓步。

「最後：關於肖兒，公主有多少瞭解？」

他果然在查我的身分！我腦中一片慌亂，忽然產生一種可怕的想法：莫非展墨雲先容我詢問，並非是要與我坦誠相待，其實只是在替自己的探詢預先鋪墊，好讓我心甘情願誠實回答？

我顫聲問道：「王爺……是什麼時候得知肖兒的事？」

展墨雲卻溫言道：「本王沒有怪罪公主的意思。本王只是想瞭解，一名福清宮的侍女，為何會受到國舅的關注？」

我頓時愣住，為自己方才的情緒變化感到好笑。原來展墨雲壓根就沒有查到我的身上。但我若不妥善解釋，恐怕他當真會因為我的反應而起疑。至少，我也該把柳明霏所知的部分告訴他。

「約莫十年前，妾身趁著夕螢尚宮出宮採辦，獨自至尚宮局查帳，無意間發現福清宮宮女的配給，無論種類皆較名冊中短少一份。妾身便找到甄氏詢問，夫人這才坦言：當時有一名宮女肖兒，與明霄妹妹同年，兩人和宮內其餘的同齡孩子，關係皆十分友好。」

往事點滴浮上心頭。那時的我們雖然身處深宮，卻對一切暗潮洶湧毫無察覺，終日無慮無憂。我輕輕抿起嘴，那段不可多得的時光只待追憶，如今的惘然也是徒勞。

「不料她們八歲時，肖兒在玩耍中失足墜井而亡。傷心的明霄妹妹，懇求夫人將肖兒的名字保留在名冊上作為紀念，夫人便與夕螢尚宮商議，因而促成此事。妾身認為此事無傷大雅，便命夕螢尚宮不要聲張。不過妾身並不知曉，母舅為何突然查起肖兒。」

展墨雲仔細思索片刻，推測道：「肖兒若在那時便已消殞，應不至於牽涉重大的案件或利益糾葛。況且國舅僅是派人打聽了肖兒的基本資訊，過於草率，應非與他為敵。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肖兒突然出現在國舅面前……公主，本王說的可有理？」

展墨雲突然將矛頭轉向我，將我嚇了一跳。有時候我當真覺得，柳明霏才是該與展墨雲鬥智的絕佳對手。我正絞盡腦汁思索回答，凝竹忽然進門叫了聲：「王爺，福清宮外有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