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本章節 2857 字
更新於: 2023-03-25
司空衍僵硬地站著,眼前只看見一縷垂落的發梢。他和晦人現在的姿勢雖然雜耍一般滑稽,但只要肩上這人一擰腰,他恐怕立刻就要身首異處。

「你誤會……」

晦人腿上發力:「你莫要告訴我,他們身上的刀是用來砍柴的!」

「什麼賊人?」林家兄弟見狀,立刻拔出大刀,上前想營救司空衍,「司空師傅莫慌!咱來助你!」

晦人冷笑一聲,飛身落地道:「解決他們再來收拾你。」

「等等!」司空衍還來不及解釋,便被晦人一腳踹開,登時骨碌滾出老遠,結結實實撞在樹上。

「咳……」重擊之下司空衍胸口發悶,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剛緩過勁,便看見晦人與那兄弟倆纏鬥在一處,打得正歡。

林大與林三如同他們所說,皆使得一手斬馬大刀,刀型巨大且厚重,一般人用上雙手也未必能提起,他們卻能輕鬆揮動,劈砍之間虎虎生風,威勢逼人。

相較之下,僅僅拎著一把短劍,穿梭在兩人之中的晦人顯得十分單薄。但是他顯然經驗老到,面對刀鋒夾擊絲毫不懼,步伐反倒愈加靈巧。

一時之間林中風聲呼嘯,樹影翻飛,兄弟倆配合默契,刀法大開大合,攻勢連綿,朝晦人招呼過去。而少年身法鬼魅變幻,速度亦是快得驚人,大刀每每斬到跟前,總能在千鈞一髮之際險險避開。即便以一敵二,絲毫不落下風。

短劍輕薄,不宜與大刀硬碰,晦人與林家兄弟周旋片刻,當機立斷,幾個錯身險步,竟已接連避開進攻,持劍直逼到了林大近前。

「當心!」林三大喊。

林大體形粗莽但身段柔韌,當即下腰閃躲,那劍鋒看似已往前刺到極限,不料推到眼前,竟又往前遞了寸許,寒鋒冷冽,擦著林大的脖子刺了個空。

林大穩住身形,當即捏了一把冷汗,要是那劍再長上半分,他怕是已經被劃開了喉嚨。

「嘖……」晦人一擊不成,不得不回身與馳援的林三拆招。

他自小習刀,用劍總歸不那麼趁手,奈何司空衍的屋子實在找不出別的武器,他也只能將就。

要是原本的刀還在身上,這兩個傢伙早就不知死了幾回……晦人心下煩躁,出手愈發兇狠,招招直取要害。

餘光瞥見林大的刀又揮砍過來,晦人一拳揮向他的臉,林大變勢格擋,可晦人卻只是虛晃一招,拳風未至,人已踩著林大的刀面騰空躍起,在半空中扭身朝後,劍鋒調轉,直刺向林三的天靈蓋。

林三晚了半瞬才反應過來,身體卻來不及回防,還停留在進攻的姿勢。

這回能行!晦人眼底閃過興奮的光芒,彷彿已經看到片刻之後林三染血空洞的面容。這是他一貫熟悉的景象。

然而預想中的一幕並沒有發生。

劍鋒毫無阻礙地刺進了什麼,定睛一看,卻不是人的頭骨,而是一段突如其來橫在林三面前的枯木。

雪亮的劍鋒整柄沒入木頭當中,一時竟被吸住了似的,再也抽不出來。

「你!」晦人怒視妨礙他殺人的罪魁禍首。

司空衍大喝一聲,將木頭往旁一摔,連帶著雙手握劍想把它拔出來的晦人,也一個趔趄歪了出去。

趁著雙方短暫分開的空檔,司空衍箭步擋在中間,伸開雙臂大喊:「都住手!他們是我的客人!」

「客人?」晦人見司空衍背對著他空門大開,恨不得上去捅他兩劍,「你賣的是什麼?我的人頭嗎?」

「和你半點關係也沒有!他們是找我修刀的!」

「是啊!」林大叉腰,「我們誠心誠意來拜訪司空衍師傅,你為什麼突然要刺我們?」

司空衍搶答:「實在抱歉,我這表弟有瘋病,時常疑神疑鬼的,請兩位見諒。」

「你才有瘋病!我告訴你們,今天誰也別想……唔!」

司空衍一把捂住晦人的嘴,在他耳邊低聲道:「噓……冷靜,他們真不認識你。」

晦人翻著眼睛瞪他,兀自掙扎不休。

林三心有餘悸,咋舌道:「得了瘋病還這麼能打,他要是沒瘋,豈不是驚世奇才?」

司空衍苦笑。

眼下晦人被看見已成事實,只好花點心思讓他們保守秘密了。司空衍飛快地思索,斟酌道:「兩位,我剛才忽然想到,或許有辦法可以修復你們兄弟的刀。」

林大林三眼睛一亮:「真的?」

「但今日見到我表弟的事請務必保密。」司空衍堅決道,「我要你們以死去的兄弟發誓。」




「前面一個路口往左拐,就可以回到你們來時的大路。」

林大和林三抱拳:「多謝司空師傅。」

「我會回去想想修復斷刀的方法,明日你們若得空可去東郊市集找我,就別來這裡了。我表弟今天認得了你們,明天可又說不準。」

晦人蹲在一旁冷哼了一聲。

「行!明日再會!」

林家兄弟再次謝過司空衍,歡天喜地的轉身離開了。

「現在反悔讓我去殺了他們,還來得及。」晦人望著兄弟二人的背影,陰惻惻地說。

司空衍見他正雙腳抵著枯木,鉚足全力,終於把劍從木頭中拔了出來。

「在藏身處附近殺人,你是巴不得讓人發現你在哪嗎?」

「留他們活口,我不放心。」

「我也是活口,你怎麼就放心了?」

「說得有道理。」晦人舉劍遙指向司空衍,「不然我連你也一起殺了?」

司空衍無動於衷:「你不會。」

「我真的不會?」晦人被戳到要害似的跳起來,步步逼近,「既然你這麼瞭解我,那就賭賭看我會不會出手刺你?」

晦人手中的劍雪亮鋒銳,劍柄上鑲嵌著一枚珊瑚色瑩潤的寶石。

司空衍看清了這把劍的模樣,臉色一沉,搶先攥住晦人握劍的手腕:「夠了,把劍還我。」

「它在我手上,為什麼要還你?」晦人笑了,「我方才還在疑惑你家為什麼會有崢嶸閣製造的兵器……如果我沒猜錯,這是司空長樂用來刺死自己的那把劍吧?我見過它——在我以為你哥哥的屍體只是一座石像的時候。」

司空衍握拳不語。

「怎麼不說話?我看見它被你放在一個漂亮的匣子裡,想來很是寶貝。我要是拿它去殺很多很多的人,不知你哥哥在陰間作何感想?」

晦人推搡著司空衍連連追問,神情既哀又怒,教人捉摸不清。

「司空衍,你在你哥哥眼中是個好孩子嗎?」

「……」

「他死了之後你會夢見他嗎?」

「……」

「看見他的屍體的時候,你作何感想?」

司空衍被推得不斷後退,仍沒有出聲。

晦人欺身上前,拽著他的衣領惡聲惡氣道:「他死得慘嗎?看起來很痛苦嗎?你說話!」

「住口……」司空衍低低地說。

晦人不依不饒,狀似瘋癲地問:「回答我!司空長樂把自己捅死了,你感覺如何?你是不是也很疼?還是說……你根本不在乎你哥死活,他死了就死了,你反正繼續過你平靜的生活,跟他在不在一點關係也——」

啪——

司空衍反手甩了他一巴掌,咬牙道:「滾!」

這一掌扇得響亮又結實,兇神惡煞的少年只覺得臉上一陣熱辣,下一刻人已
趴在滿是落葉的林間小徑上,視線模糊,腦袋轟然作響。

他愣了一會兒,聽見司空衍冷冷道:「他死了,我很痛苦,我甚至比你還痛苦。這樣你滿意了嗎?」

晦人茫茫然望向他,見到了青年寒霜似的臉。

是啊,如避蛇蠍,滿臉厭惡。這才是正常人面對他時該有的表情。

「滿意了就滾。」司空衍道。

晦人垂著頭沒有回嘴,他的長髮蜷在地面上,沾滿了樹枝和枯葉。

他慢慢地,堪稱乖順地起身,想了想,又將短劍扔在司空衍腳邊:「我不要了。」

司空衍沒有彎腰去撿。

晦人邁開步子,晃悠悠地往山下走。他沒有穿鞋,能感到腳下的泥土被太陽曬得溫熱,石頭有稜有角的,有些硌人。

他走了幾步,背後安靜了片刻的司空衍一拳砸在樹上,發出好大的響聲。

「哈哈……」晦人不屑地哂笑,繼續往前。他又走了好多步,落葉掩去他的足跡,直到回頭確信司空衍看不見他了,忽然有滾滾熱液從眼眶中掉出來。

他用手去擦,可越擦越多,把整張臉摩挲得一片濕意。

「笑死人了……哈哈……」

晦人笑得渾身發抖,不得不雙手掩面停了下來。

莽莽大山沉默以對,接納了自師父死去以來,少年發出的第一聲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