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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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3-25
「哥——」
刀鋒劃破布料,鮮血噴濺而出,群眾高舉旗幟喝采,為期數年的陰雨終於停止了,陽光如同不斷湧出的血液,快速地驅散烏雲,灑落大地。
好不容易趕到廣場的壹斟拉長脖子,祭台上的人早已失去力氣,軟綿綿全靠束具支撐。
身穿白衣白褲的男子擦拭短刀上的血跡,高聲朗誦為百姓祈福,他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神官,也是帶走哥哥的傢伙。
涼風徐徐,大病初癒又劇烈運動的壹斟,吸一口便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有人扶住他,想要個前區板凳讓他休息,他說不出話只能不斷搖頭。
祭台上那人包得緊實,難以判斷身份,雖然哥哥凶多吉少,但他不想放棄。
抱持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心態,午夜時分他摸黑進墓園,跪在墓旁把鬆軟的土往自己撈。
塵沙飛揚,壹斟忍不住輕咳,挖掘速度卻不減反增,一心想著越快越好。
到了翻蓋之時,內心萌生的退意已茁壯到無法視而不見,他才不想見屍,他還沒有準備好。
或許他不該來,就該在家裡等著,哥哥不回家也罷,他能養活自己,能活得很好,反正總會習慣的。
突然遠處傳來混亂的腳步聲,已經沒時間猶豫了,對真相的渴望戰勝內心恐懼,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憋著,下次睜眼一鼓作氣掀開棺材——裡頭躺著一名面容秀氣的女子。
壹斟扒開她的領口,脖頸上有明顯的傷痕,是祭典留下的。
壹斟跌坐到土壤,嘴角無法控制地上揚,他忍不住鼻酸,想放聲大叫,雖說還沒找到哥哥,至少僅存的親人還活著。
腳步聲越發清晰,目前位置在墓園中區,他以石碑做掩蔽,伏低身體往外圍樹叢移動。
原以為敵在明我在暗,沒想到來人也沒點燈,選一座不起眼的點便開始鬆土。
壹斟嗅到了不尋常,這裡不是普通墓園,能埋在這多半是對國家有巨大貢獻,選在大半夜還偷偷摸摸地做,怎麼想都有貓膩。
雖然危險,他打算留下來賭一把,說不準能抓到官方小辮子,抵銷挖墳的刑責,幸運的話,或許能脅迫他們,讓他與哥哥見一面。
連夜下雨導致土壤濕軟,挖坑流程進行得很順利,壹斟剛藏進視野好的草叢,他們就準備下葬了。
入土前他們設起結界、點亮天空,光線刺激得壹斟瞇起眼,他開啟手機攝影,隱約看到滿是鮮花的棺材裡躺了具無頭屍,身穿哥哥的衣服。
壹斟用力地眨了眨眼,拉近鏡頭對軀體來回拍了好多遍,忽然,一隻手從後頭摀住他的嘴。
他向後肘擊,鏡頭晃動,對焦在送葬者的衣領上,那處一筆畫寫著看不懂的單詞——畫面定格至此,像是塑膠垃圾般,隨風飛到記憶角落定居,不朽卻也無人理會,就這樣過了九十九年。
*
壹斟疲倦地撐開眼皮,直瞪陌生的天花板,本想睡一覺恢復體力的他,在經過幾輪昏睡做夢清醒後,不敢再閉眼超過五秒。
肉體與精神被反覆折磨,曾經經歷過的人不可能認錯,這種瀕死的感覺。
冷,眼窩疼,腦子脹得要裂了,他想摸一摸右邊手腕,那裡綁了條隱形的紅線,是他與世界連結的證明,奈何現在連抬指頭都做不到,力氣早已被詛咒吞噬殆盡,到頭來他還是沒能搞清楚那群人的動機。
恍惚間,腦海浮現了句:只要能救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願意。
曾經在生命中象徵拯救的句子,如今要向他索命了嗎?
壹斟想笑,吸了點氣就短促地咳了起來,明明身體難受,他的內心卻出奇平靜,反正在世上早沒牽沒掛,不必向誰交代後事,況且能死於無魔法可治的詛咒,對他這種與魔法絕緣的人來說再舒坦不過了。
——我後悔了,你不準去。
友人何承安在他下車前鎖住門窗說了這句話,他不懂何承安什麼心態,因為是何承安親自送他來的。
何承安對壹斟而言是特別的存在,既可靠又神秘,在得知壹斟的絕緣體質後,何承安便積極研發能用於他身上的魔法道具。
他猜不到何承安為何而做,這份研究幾乎無利可圖,哥哥死後也沒聽過有人和自己相同體質。
雖然可疑,壹斟仍是答應了,他渴望與世界交集,為此他願意冒未知的風險,可惜實驗進行得不太順利,截至目前只有成功一樣,也就是他右手腕綁著的紅線。
它仿造市售魔法道具的效能,讓相連的兩人知曉對方生命跡象,能具備隱私地避免孤獨死。
所以至少何承安會知道他離世,而他終於不必再思考何承安的目的,那句類似挽留般的話是真是假也無所謂,一切都結束了。
右手腕傳來灼燒感,壹斟瞥了眼,原先隱形的線現形並散發著強光,這是病死或老死的訊號。
有一秒身體因恐懼而緊繃,但也僅僅是一秒,肌肉像是彈性疲乏般放鬆,他不再抵抗地閉上雙眼,瞬間萬籟俱寂,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
「不準死!」
游移明滅的光線吸引了壹斟的注意,有位女性站在門外,一手燭台一手菜刀,壹斟認得她是誰,女士姓白,向他借錢救兒子,並邀請他來家中親自確認實情。
場景一轉,哥哥坐在床沿說一定會救他,然後即便他裝睡,仍硬要餵他吃中藥,只是,這個中藥很特別,比起藥更像是水,帶著淡淡甜味的水。
「哥……」
「沒事的。」
清涼的觸感覆上額頭,原本半夢半醒的壹斟馬上意識到這是現實,他哥早就死了,現在觸碰他的是誰?他費勁地撐開眼睛,縫隙細微到連盯著他看的人都沒察覺。
瞳孔尚未聚焦,全身的白便印入眼簾,壹斟立馬確定來者身份,衣著配色這麼糟的沒別人了,是在世上唯一能對他施加魔法、救過自己一命的男人——貳清。
在燭光下,死白色皮膚被染成柔和的顏色,貳清一頭鵝黃髮細軟地垂著,被稱為靈魂之窗的眼睛和頭髮一個顏色、和聲音一樣冰冷,像是假的。
不過數年沒見,幾乎沒變的男人仍是被壹斟抓到一絲不同,他的衣著搭配多了副頸飾,銀白色的,一筆畫寫著……忽然,撫在額上的手滑下來擋住視線,他一驚,以為對方要施法讓自己入睡,但他不能睡,他有好多問題想問貳清。
張開嘴想發聲,一個柔軟的東西覆了上來,用人工的方式給他渡了口甜甜的水。
液體順著食道滑入,本以為杯水車薪,卻意外效果顯著,兩口餵下去已經舒服多了,可不知是不是副作用,他腦子越來越沉。
不可以睡著,至少要看清楚貳清的頸飾,在貳清又一次吻上來時,壹斟用好不容易攢來的力氣,伸舌勾貳清舌尖。
貳清像觸電般退開,重獲光明的壹斟只來得及看一眼,便被意想不到的速度呼了巴掌。
「啊、抱歉。」
一瞬間壹斟腦袋是空白的,事後回想起來,他可能差點往生了,不過光那眼就足以在失去意識前看清頸飾,它一筆畫勾勒出看不懂的單詞。
那個形狀他永遠認得,是送葬人領口上的圖樣,也是他來到這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