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本章節 5450 字
更新於: 2023-03-20
鹿鳴從局長室奔出來,險些撞到在外面等待順便偷聽的邵真梵,雖然說是在外面偷聽,但邵真梵也不能完全沒形象的貼在門上聽裡頭的人講話,所以他可以說是幾乎什麼也沒聽清楚。

「局長和你說了什麼?」

他和鹿鳴並肩走在總局的長廊上,這層樓沒什麼人,他們是不用特地放輕音量的,不過邵真梵還是習慣性的降低音量朝鹿鳴問道。

鹿鳴聽到了邵真梵的話後,想了想最後搖了搖頭,他搖頭不是因為鹿澤楓什麼也沒說,而是這起事件的走向已經越來越複雜,下一步棋該怎麼下手,儘管已經想好了卻彷彿少了什麼。

他好像忘了什麼關鍵的因素。

「局長給我們24小時的時間,邵副隊,你有想到什麼嗎?」

他也同樣丟了一個問題給邵真梵,只見邵真梵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機上的訊息,忽然說道。

「抱歉了鹿鳴,我要先去醫院一趟。」
「你那邊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我們大隊長留下的一些事罷了。」

邵真梵說的很含糊,有解釋就等於沒解釋一樣,但也不能怪他,大隊長那邊的事沒幾個人知道,在鹿鳴這邊,頂多就和他從小認識的趙宇知道而已。

感受出對方沒想說的意思,鹿鳴也沒有勉強,他們從總局出來之後就直接分開行動,邵真梵叫了一輛計程車前往醫院,而鹿鳴則是走到停車場要開自己的車出來。

他上了車關上了車門,卻沒有馬上發動車輛,只一個人坐在駕駛座上,在一片寧靜之中回味所有線索慢慢思考著,他又看向了副駕駛座,那位置通常都是白語實在坐的,他很少開車載人,只有白語實最常上他的車。

鹿鳴最近才明白出鹿澤楓批准白語實單獨為他們隊辦事的原因,基本上依照規定除了法醫師之外,在一個法醫室內至少還會包含三名檢驗員,鹿澤楓既然能無視掉規定進行批准那就代表有什麼特殊的理由。

那個理由就事關於白韓哨的死亡。

繼白韓哨死亡之後,陸續連他妻子也墜樓身亡,發現者還都是同一個人也就是白語實,要不是袁玲昕承認了是她自己殺了白韓哨,那些曾懷疑是白語實殺死自己父母的員警們都可以自己定罪了。

「等等......」

鹿鳴原本頭靠著椅背,他突然跳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麼,他來到總局之前本還在偵訊袁玲昕,但偵訊到一半收到消息他就立刻來到這裡,真要說的話,他還沒得知袁玲昕殺死白韓哨的原因。

想到這裡,他馬上發動了車輛,動身要回往警局。

***

傍晚時刻,月光穿透窗戶的窗框打在冷冰色調的白色床單上,寬敞的房間內只有一張單人病床獨立在窗邊,整個空間內極為安靜,連風聲都異常明顯,輕風吹過了床上那人的髮絲,月光甚至還在細膩的髮絲上反射了一絲光芒。

那人在月亮的注視下緩慢睜開了眼睛,他從床上坐起,可能是昏迷一整天的關係,他喉嚨非常乾澀,四肢剛移動時還略微僵硬,整個人搖搖欲墜,撐著床架才勉強站起來。

「鹿鳴......」

他朝床邊低聲的說道,語句間有些沙啞,聲音也很低沉,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叫那個名字。

等他身體終於適應了剛清醒的狀態,他才終於看清了這個房間,他置身於一個全然陌生的空間,赤腳碰到地面時還能感受到冰冷的水泥地上還有幾個碎石,這裡就像一個廢墟一樣。

他彎身把自己的鞋子穿上,忽然又一陣風吹過,掃過他的皮膚時他感覺到了一陣冷搜,低頭一看才發現身上穿的襯衫扣子全被解開來了。

「你幹嘛?」
「你不是要看?」

身後擺著一張病床,同樣敞開的襯衫,只不過一個在醫護室一個廢棄的地方,一個在過去一個在現在。方才的昏迷彷彿只是一場沉睡,夢境裡有過去的種種,包括著高中的那段生涯。

他忽然全都想起來了,從衣蓮那是開始慢慢有零星破碎的記憶,一點一滴的回歸到他的腦海裡,等到了陳蕭面前時,他才終於明白內心那種印象深刻的感覺是什麼。

他的記憶終於不在中斷了,但就是他如何忘記的還是依舊想不起來,他扶著牆往黑暗的內部走,這裡太黑了使他除了窗邊的景象什麼也看不到,直到他踢到了牆邊的一個裹著畫布的畫板。

畫布上什麼也沒有,就只有一片空白,但他卻有種熟悉的感覺,就好似他從前也曾盯著一幅畫,上面有著什麼卻被他遺忘了。

「你在一個狹小的倉庫裡,你看,那裡的人正都盯著你。」

「他們為什麼盯著你?你仔細一看,你手上拿著什麼?」

「他們都受傷了,被你傷害了,你甩不掉手上的血,你很害怕。」

那一瞬間,在這個靜謐的地方,他聽到了分針轉動的聲音,一秒又一秒嘀㗳嘀㗳的聲響中,還包含著低沉的男人聲線,這不是外界的聲音,而是他腦內揮之不去的聲響。

「你事實上還是有情緒的,你憤怒、害怕、厭惡,但不用擔心,這只是一場夢,你要醒來了。」

「你的潛意識將會讓你遺忘這場夢境,你會選擇性的喪失這場記憶。」

「你該醒來了白語實,現在的你,看到了什麼?」

腦內那場情境男人將一幅畫擺在自己眼前,他依然沒想起上面畫的是什麼,眼前雪白的畫布取代了他的思緒,他雙手抓住畫布的邊緣,顫抖地唇齒間吐露一個問句。

「我看到了什麼?......」

他當時究竟看到了什麼?腦內交雜的記憶使他思緒錯亂,他頭部突然產生了一陣劇痛,眼前雪白的畫布變了樣,和記憶中的某種畫面重合,染上了另一種顏色。

「如果你醒來了,就麻煩告訴我,你是誰?」
「我是......」

「我是......」

他昏昏沉沉的說到一半,啪的一聲,他倒在了地上再次昏迷過去,在意識到達邊境時,他腦內忽然閃過了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和陌生男人的聲音交雜在一起,使他認不出來聲音的主人,但他卻聽清楚了對方在說什麼。

「你想要忘記這一切嗎?」

***

「你們怎麼全都在外面?」

鹿鳴剛從總局回來,就見所有人都在外頭,彎進去一瞧發現沒有人在偵訊室,裡頭只有袁玲昕一個人坐在那裡,讓鹿鳴納悶的朝周何樂那個方向問道。

周何樂一臉疲憊樣的癱在椅子上,他舉起手張開口好像要說什麼,想來想去之後才用一個厭世的眼神看向鹿鳴,道。

「在等你回來。」
「等我回來?你們問完了?」
「沒有,袁玲昕那丫頭我和辜亦桓進去都完全不說話,整個人像失了魂一樣。」
「那趙宇呢?」

鹿鳴才剛問完,就看見周何樂表情從厭世變成「你在跟我開玩笑嗎?」的表情,鹿鳴還不明所以,他看向從茶水間走出來的趙宇,後者看到他馬上瘋狂猛搖頭。

這時周何樂才替趙宇解釋方才的慘狀。

「那丫頭好像是喜歡溫柔型的,你們趙宇嘛,就是兇不起來,一進去還沒說話就被拋媚眼,還「趙警官、趙警官」的叫,大概是被看上了。」

鹿鳴:......

「我才離開一下怎麼就看上了?」
「不好說,你們不是去她家問過話嗎?沒準就是那時看上的。」

周何樂的語氣像是心完全死了,眼裡大大的寫上「放棄」兩個字,想來在鹿鳴離開的期間,他們被袁玲昕搞得多累。最後他還是趕緊整理了情緒,站起來勾住鹿鳴的肩膀,肯定道。

「袁玲昕只回答過你一人,我們就靠你了,鹿隊。」
「怎麼突然換稱呼了?」

鹿鳴哭笑不得的回應,肩膀上頓時壓上了周何樂的重量,讓他往前了幾步。

「沒準下一秒我就要喊你老大了。」

周何樂勾著鹿鳴的肩一同走向偵訊室,路途順便帶上打死要留在辦公室的趙宇,而辜亦桓則是獨守在偵訊室單面玻璃的另一邊,觀察著袁玲昕的一舉一動。

雖然袁玲昕只坐在那邊一動也不動的。

他們三個分開走進了不同的地方,周何樂和趙宇進去辜亦桓那裡,而鹿鳴則是單槍匹馬去面對袁玲昕。

依照周何樂的說法,袁玲昕在面對辜亦桓和周何樂時,完全沒有給予多餘的表情和言語,所以或許等等的偵訊袁玲昕很難會開口,至少鹿鳴是這樣想的,結果等他進去時,就發現袁玲昕立刻變臉衝著他笑。

鹿鳴被她的笑容起滿了雞皮疙瘩,對方的笑容帶著刺,讓鹿鳴渾身不自在。

「妳為什麼不配合周何樂他們?」

一進去鹿鳴沒直接進入正題,而是從旁開始推敲。

「我在等你啊,鹿、警、官。」
「為什麼要等我?」
「因為你是最特別的那一個,鹿警官你和陳蕭一樣。」

陳蕭的名字再次從袁玲昕口中出現,鹿鳴皺了皺眉頭,他沒有想和已經去世的人吃醋的意思,只是袁玲昕好像在暗示什麼,就像她什麼知道一樣,儘管現實正是如此。

「妳為什麼要殺楊日樺?」

他還是選擇無視掉前面的話,直接切入了正題。

「沒辦法,他走錯路了,他不該太過關注白語實,不該去修復那段錄影軸。」
「倉庫的事妳不是都和我們說了?何必再動手殺了他?」

鹿鳴握緊拳頭,口氣略微怒道,相反的袁玲昕聽完後反而開始笑,她笑得鹿鳴滿是疑惑,等到她笑完時,才在餘存的笑意中緩緩說道。

「鹿警官,你不會真的以為......楊日樺只擁有一個錄影軸吧?」

她身體微微向前傾靠上了桌面,行為舉止間完全看不出是個加害受偵訊者,反倒她面對的只是一場簡單的問話,問完了就沒她的事了,完全沒有任何的壓力。

鹿鳴不懂袁玲昕在想些什麼,只繼續板著臉,盡量不給予任何的反應。

「妳是什麼意思?」
「我要是會講出來的話,我還用得著殺楊日樺嗎?」

在這句話說完時,鹿鳴並沒有馬上接下去,而是沉默地面對袁玲昕,袁玲昕說的沒錯,假如真的那麼容易從她口中說出來,那也用不著殺人滅口。

想了想之後,他覺得照這種情況,袁玲昕應該是不會再開口了,所以他朝對方輕笑了一聲,道。

「行,妳可以不用說,那就聽我說吧。」

袁玲昕挑起眉看著鹿鳴,但也沒回答,像是想聽聽對方到底能說出什麼。

「讓我猜猜,你殺死楊日樺的原因,跟白語實有關吧?」

剎那之間,袁玲昕用力拍桌站了起來,椅子被撞到倒在了地面,鹿鳴聽到藍牙耳機裡傳出了細微的聲響,可能是周何樂他們有了要進來的動作,他朝單面玻璃那比了個手勢,示意其他人先不用進來。

無視掉了忽然站起來的袁玲昕,鹿鳴將手交握擺在桌上,神色自若地說道。

「妳曾經說過,妳討厭他們獲得愛情的樣子,姑且先不論他們是誰,但絕對包含了白語實。」

鹿鳴換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而妳猜到楊日樺可能對白語實抱有些許特別的情感,畢竟為了一個學生涉險去碰那個錄影軸甚至是修復,這點有點說不上來。」

「第一妳是因為這點殺死了他,而第二點,則是因為楊日樺手上真握著第二個錄影軸,而那個錄影軸,就是關於一切殺人案的開始。」

話語到這裡就停了下來,袁玲昕還站在那裡俯看著鹿鳴,最後沉默了幾秒,她忽然就開始放聲狂笑。

「哈哈哈哈哈——鹿警官,你是偵探嗎?推理也太精采了吧?」

她笑著笑著就把椅子扶起來,她重新坐到鹿鳴面前,隔著一張桌子面對面的看著對方。

「鹿警官,你知道為什麼我要殺白韓哨嗎?」

她問出這句話倒是讓鹿鳴有些意外,鹿鳴沒有口頭回答袁玲昕的話,好似沉默地回答對方繼續說下去。

「我說過,我曾經很愛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白韓哨。」
「那跟妳殺死他有什麼關聯?」
「這你就不懂了鹿警官,我這人呢,想得到的東西就必須得到,而得不到的,我就會毀了對方。」

她朝鹿鳴擺了擺手,神色有些瘋狂的說道,彷彿這裡是一座舞台,而她是位表演者,正投入於自己的演出無法自拔,這心態對應著現在對著鹿鳴講大長言論的袁玲昕。

鹿鳴對袁玲昕的陶醉置之不理,開口就打斷了袁玲昕的話。

「妳怎麼毀了他?就是殺死?」
「我不止毀了他,我連他的所有都要毀,就好比如他的家庭。」

袁玲昕沒有發現鹿鳴交握的雙手緊了一些,她靠上了桌面,對鹿鳴繼續道。

「鹿警官你知道嗎?白韓哨的妻子任凜梅有著嚴重對愛情的執著,所以在白韓哨死後,失去愛情的她才會選擇輕生。」

「而這正是前半段,鹿警官,性格這東西總會遺傳到兒女身上的,白語實就是個例子,只不過白語實和任凜梅不同的是,他出生就對情緒極為的不敏感,連一般喜怒哀樂都感受不到了,更何況是愛情?」

這點和鹿鳴和白語實初次相識時大致有符合,一開始白語實對他相當的冷漠,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情緒種種。他鹿鳴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但袁玲昕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張開嘴又繼續說下去。

「但這種症狀在後天也是可以改善的,而陳蕭的出現,就是所有事情的突破口。」

因為陳蕭當時握住了白語實的手,他喜歡上了白語實,他給予了白語實所有,讓白語實會笑,會沉淪於美好,會去擁抱那份喜歡。

「可是白語實才剛感受到的情緒,怎麼可能會控制呢?所以悲劇發生了,只要白語實被欺負的越慘,陳蕭勢必會保護對方到底,那如果陳蕭為了白語實遇到了危險呢?」

「白語實根本沒法控制自己,出於對愛的執著肯定會讓他為了陳蕭打碎這一切,所以怪物只會成為怪物。」

白語實想控制也控制不了,他當時感受到的絕對沒有其他人多,他能做出來的只有,毀掉別人保住陳蕭,用盡了各種手段想回到自己愛情的身邊,雖然某方面來說袁玲昕也和白語實的情況很像。

袁玲昕語調中充滿了嘲諷和笑意,她盯著鹿鳴想看看對方的反應,久而沒說話的鹿鳴在此時終於開口,他板起了表情,平淡地說道。

「我能相信妳所說的話,但不代表我和白語實這些日子的相處屬於虛假,對你來說他可能是怪物,是你為了白韓哨要一同毀掉的對象。但對我來說他是我愛的人,是我用盡一生也要守護的人,在我眼前他會笑會生氣會任性,在我心目中,他從不被怪物這個詞給圈套。」

「或許我跟你對於白語實的定義有些不同,但我不認為你的想法就等於大眾的想法。」

他語調沉穩,像是在說著心中埋藏已久的話語,外頭的周何樂他們已被鹿鳴的話語驚呆,周何樂原本還想透過藍牙耳機對鹿鳴說些什麼,但聽到這裡,他放下了手,選擇真的讓鹿鳴面對袁玲昕。

袁玲昕張著嘴像是在感嘆著鹿鳴的發言,她坐直了身子,感嘆道。

「鹿警官,你這發言可感動到我了,難怪「他」會選中了你。」
「他?」
「在白家中,你還漏掉了最後一個人,那個人也像任凜梅一樣對愛異常執著,只不過他不像白語實情感缺乏。」

鹿鳴這次終於變了另一個表情,他驚愕的看著袁玲昕,袁玲昕看到了鹿鳴的驚愕,很滿意的朝對方笑道。

「鹿警官,那個人現在也在對一個人異常的執著,甚至到了病態的程度。」
「妳想表明什麼?」
「重頭到尾,那個人就為了白語實下了所有的狠手,白家的大女兒白素望,她深愛著自己的弟弟。」

袁玲昕語調越來越愉悅,幾乎不理會鹿鳴臉上驚愕的神情,她像是怕對方沒有聽見的,又一字一句的附誦了一遍。

「白素望她,深愛著白語實。」

白語實的失蹤可能就代表,他,會是最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