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室友的對話（4）

一年一度的系院展上，紅白交織的營帳從露天廣場的此端延伸到彼端，而幾乎看不見盡頭的人潮，顯示出展會活動受歡迎的程度。在廣場尾巴，靠近樹蔭的角落，坐在攤位後方的彌生正不慢不緊地將桌面上的淺色絨布鋪平，並依序擺放上小巧的設計品。

「這是什麼？」塑膠椅上的小氪湊過頭。

「狐狸紙雕。」彌生回答。

「哇哦，這也太厲害了吧！」小氪忍不住讚嘆，拿起那隻立體輕薄又栩栩如生的動物在掌心把玩。

「小心點，那可是學姊的作品。要是弄壞了，我可不會修。」彌生警告。

小氪吐了吐舌，馬上收起得意忘形的態度，把紙雕放回桌上。

「說起來，沒想到系院展的人居然會這麼多。」小氪右手支頸，「我好像有點後悔沒申請擺攤了。」

彌生把最後一條花形手鍊放好，轉頭看向小氪百無聊賴的臉。

「妳本來不是嫌擺攤很沒意思？」

「是這樣沒錯。但那是因為我聽學長姊說系院展很無聊嘛。」小氪放下支頸的手，有些苦惱地揉了揉臉，「妳看，我又不像妳，學的是設計，還可以拿手做的小東西出來賣。我學的可是天文欸，大白天的，到底哪裡看得到星星？而且天象儀和星系模型，學長們也早就做過了。每年都是類似的東西，根本激不起我的熱情。」

小氪沮喪地將下巴靠在桌上，配合著秋蟬的背景音，倒是有幾分索然蕭瑟的味道。

「對了彌生，這桌上哪些是妳做的啊？」小氪以齊平的視線盯著設計品。

「妳猜？」

「是不是左前方那個星星皮環，還有中間那個碎鑽烏龜？」小氪答得毫不猶豫。

「妳怎麼知道！」彌生吃了一驚。

「因為做得特別……爛。」小氪惡作劇地吐出一個氣音，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騙妳的啦，是因為我在寢室有看過這些材料。」

「其實我做的不止這兩個，不過剩下的我不想說了。」

雖然小氪的笑容很直率，但彌生還是有點被氣到不想理人。

正當彌生被小氪一邊拉著衣袖一邊嚷著「別生氣啦」騷擾時，上方突然傳來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嗎？」

一抬頭，彌生看見小百學長戴著灰色眼鏡的臉。

「學長好。」由於小百學長一瞬不移的視線莫名有些嚴肅，彌生趕忙解釋，「沒什麼事，只是朋友有點吵鬧而已。」

話才說完，彌生眼尾便瞄到小氪搞怪地做了個鬼臉。

啊啊，真是夠了。

然而不知道是沒注意到，又或是根本沒放在心上，小百學長從容地拉開攤前的椅子坐下，視線也從彌生臉上落到桌面的設計品。

「哪些是妳做的？」小百學長問。

「你猜？」

彌生殺人的目光瞪向多嘴的小氪。

「抱歉，學長。」彌生立刻道歉。

「沒關係，我猜看看。」小百學長溫和地笑了笑，像是一點也不介意小氪的插話，視線依舊落在桌面的設計品上，甚至於，似乎比一開始看得更專注了。

該不會學長真的要猜吧？

彌生有些驚疑不定。雖然跟小百學長不熟，不過她曾經看過小百學長設計的銀飾，非常精緻細膩，又獨具巧思，感覺就是一個相當厲害又有品味的人。而現在，小百學長認真思考的視線落在桌上那一個個的設計品之中，時間久到都讓彌生既緊張又忐忑地想把那些東西全部收起來。

「……學妹的作品我之前沒看過，不小心猜錯的話還請見諒。」小百學長沉穩又不失禮貌地說著，同時伸手捻起一枚木質書籤。

彌生得用盡全力才能制止差點脫口而出的大叫。

他竟然猜對了！

而且那是她做的最用心的設計！

「這個書籤應該是彌生學妹做的，我猜對了嗎？」小百學長轉頭看向小氪的位置。

但不知什麼時候，始作俑者小氪早已默不吭聲溜走了。

然後小百學長望向她。彌生只能點點頭。

「這書籤……是我做的沒錯。」看著小百學長舒展的眉頭，彌生忍不住問，「不過學長是怎麼猜到的？桌上的書籤明明這麼多。」

「直覺。」小百學長嘴角微揚，分辨不清究竟是因猜中而得意，還是故作神秘。

小百學長捻著那枚書籤反覆看了看。

應該不是有哪裡做得不好吧？

彌生有些忐忑。

「學長，這枚書籤……」

「多少錢？」小百學長直直望進她的眼睛。

彌生竟有一瞬間的失語。

「學、學長是想買嗎？」話說得結結巴巴，有些不可置信。

「嗯。我很喜歡。」小百學長笑得溫柔。

彌生的腦中不自主地閃過「如沐春風」四個字。

「不、不用了。」彌生緊張得又開始結巴，「既然學長喜歡，就送給學長。」

小百學長可是上屆設計獎的冠軍！光是得到大師的肯定就讓她受寵若驚了！

「那怎麼行。我可不能佔學妹便宜。」

眼看小百學長低頭掏出錢包，彌生不知哪來的靈光一閃，急急地喊。

「就當是我提前送學長的畢業賀禮！」

小百學長掏錢的手勢頓了頓。

「……那好吧。謝謝彌生學妹。」

彌生鬆了一口氣。

攤上的設計品是要賣沒錯，但她真的不太敢，也不太想收小百學長的錢。用心製作的書籤被看中，這已經十分讓人心滿意足了。而且小百學長應該也會好好對待它。

彌生望向小百學長掌心的書籤。

它的前景是棋石，後景是竹林。光是雕出遠近深淺的立體層，就失敗了好幾十次。預備的木片差點不夠用，最後好不容易才成功。

全世界就這麼一片。

想想突然又有點捨不得。

「……妳怎麼了？」小百學長的聲音喚回彌生發散的思緒。

「沒什麼。」彌生搖搖頭，「我也很喜歡這枚書籤，不過它有點脆弱，希望學長能好好保護它。」

「我知道了。」小百學長站起身，輕輕摩挲著手裡的書籤，「每個作品對設計者來說，都有獨一無二的意義。這是彌生學妹的心意。所以，也請妳期待我的回禮。」

嗯？什麼意思？

看著小百學長離開的背影，彌生後知後覺地想到，學長他該不會打算禮尚往來……吧？

小小糾結了一會兒，彌生決定還是不追上去解釋了。一來她還得擺攤顧攤，二來說不定小百學長根本不是那個意思呢？自作多情也太尷尬。

學長前腳剛走，後腳又有人來。

頎長的陰影落在絨布桌上，伴著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為什麼不回我訊息？」

彌生抿起唇。

人影在攤位前落座，不用看都知道是誰。

謝光謹。

她想見，又不想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