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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5886 字
更新於: 2023-03-14
從徐以琛提出帶慈瑀安去看畫到徐以琛寫完數學習題,一共花了兩天的時間。
倒不是因為徐以琛懶惰不寫甚麼的,而是他寫得實在是太慢了。
這兩天,整個生活區塊只有他們兩個。
林薰喬告訴慈瑀安因為宛璟嵐和葉今希曾經有過病情惡化的現象,要在政府官員來之前在做一次檢查比較保險,因此這幾天會把他們兩個留在實驗室。
從林薰喬的話語可以看得出來,她對於這次的檢查十分小心翼翼。
的確,政府派人前來稽查,這任誰都會覺得壓力山大,更何況是身為副院長的林薰喬。
她從未見過院長,所有對外的代表都是林薰喬負責,慈瑀安曾經問過顧承恩這個問題,對方只回答她說院長目前不在醫院裡。
咖啡機運作完畢的聲音拉回慈瑀安的思緒,她吐了口氣,拿起盛滿咖啡的馬克杯,與裝著餅乾的盤子一同放置於托盤上,從生活範圍附設的小廚房往徐以琛的房間走去。
待她爬上樓梯,準備轉向走廊的剎那,她的眼角餘光閃過了一抹黑影。
什麼?
慈瑀安眨眨眼,映入眼簾的走廊空無一人。
是眼花嗎?
慈瑀安懷著疑惑走上前,望了望四周,仍是一片靜謐。
算了。
慈瑀安決定把方才的疑惑放一邊,然而就在她要推開門的剎那,她感覺她的腳尖抵到什麼東西。
她低首一看,一本淺藍色的筆記本靜靜躺在地面。
慈瑀安的心『喀噔』一聲,猛地往下沉。
她曾經看過相同款式的筆記本,在葉今希的房間裡。
慈瑀安抿了抿唇,她非常確定自己剛剛出來時並沒有這本筆記本的存在。
她想起方才見到的黑影。
慈瑀安蹲下身,單手拾起筆記本,翻開。
和上次見到的一模一樣,筆記本的內頁寫了三行日期。
西元20XX年7月8日 生
西元20XX年7月8日 35號
西元20XX年6月2日 開始
紅綠色盲。
行行都好像和徐以琛有關,又好像沒有關。
慈瑀安皺起眉頭。
是誰要讓她看到這個的?
為什麼要讓她看到?
到底代表什麼意思?
她咬著下唇,又往後翻了翻,一行數字闖進她的視野。
慈瑀安一楞。
上次在葉今希房間裡看見的筆記本整本只寫了四行字,而這一本似乎又多了些東西。
1092261115
甚麼東西?
慈瑀安盯著那行數字,想破頭也想不出什麼,而她也不可能蹲在這裡蹲那麼久,最終她只能放棄,將筆記本闔上,放進自己外套的內側口袋中。
然後,她站起身,推開房門,走向房內的人身後。
「寫完了嗎?」慈瑀安看著徐以琛面露放鬆的模樣,又看了看那攤在桌上寫得密密麻麻的習題本。
「嗯」徐以琛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我花太久時間了。」
「沒關係啦,數學本來就很耗費腦力,你休息一下吧」慈瑀安放下托盤,朝著他眨了眨眼:「畢竟你等一下可是要跟我介紹你的畫呢。」
「好」徐以琛笑了起來,他伸出手,輕輕抓住慈瑀安的手腕,將少女拉至他身邊的椅子坐下。
慈瑀安看著徐以琛吃點心的模樣,恍然想起剛剛在筆記本上看到的日期。
也許,趁這個時間問問也不是壞事。
「以琛」
「嗯?」
「我可以問問你,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嗎?」
徐以琛吃點心的動作頓了頓,片刻他放下馬克杯,有些疑惑地望著慈瑀安:「怎麼了嗎?」
「沒有啦,就是想問問。」
徐以琛不疑有他的點頭表示了解,接著陷入一陣詭異的沉思。
「以琛?」見對方沒有馬上回答,慈瑀安有些慌張,她問:「怎麼了嗎?是我冒犯到你了嗎?」
「沒有沒有」徐以琛搖搖頭,他的眼神充斥著困惑:「我只是…想不起來自己的生日。」
「想不起自己的生日?」慈瑀安一楞,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答案。
「嗯,我沒有過生日的習慣,來到醫院後常常處在封閉的環境裡,就更不在意自己的生日,久而久之居然忘記了。」徐以琛抓抓頭,露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這樣啊…那」
「不過聽妳這樣問起,我想應該是7月8號吧。」
7月8日?慈瑀安聽了更加疑惑。
先前那本粉紅色筆記本紀錄的第一行日期和葉今希的生日不符合,可是這一次…
「瑀安?怎麼了嗎?」
「沒事」慈瑀安回過神,她朝著徐以琛露出燦爛的笑容:「你吃完了嗎?」
「嗯」徐以琛將最後一塊點心吃下,然後拍了拍雙手,朝著慈瑀安攤開掌心。
慈瑀安將手搭了上去,兩人就這樣牽著手來到了畫室。
徐以琛熟門熟路地按下暗門開關,陰暗的畫室再度映入慈瑀安的眼簾。
等到兩人走進畫室,慈瑀安才發現牆上掛著一幅幅的畫。
那都是出自徐以琛的手筆。
「以琛」慈瑀安看著一幅幅彷彿訴說著不同故事的畫,輕聲地開口。
「怎麼了嗎?」
「你有想過,要是你出院了,之後的日子會是怎麼樣嗎?」
徐以琛愣了愣,他道:「我沒有想過,即使我只住院兩年,但以前的生活,好像都是前世的事了,我想不到我出院後會變成如何,我是否能繼續升學,是否能夠回家,這都是很難以揣測的事情。」
「瑀安呢?妳會想過怎樣的生活?」徐以琛看向慈瑀安。
慈瑀安抿了抿唇:「我想我還是會繼續跳舞吧。」
「是嗎?那樣也很好呢。」徐以琛笑了笑:「瑀安還有家人的陪伴,我相信妳能夠繼續走下去的。」
「你也有我啊」慈瑀安開口,她認真的盯著徐以琛,說:「不論你以前的家人還是朋友對你做了什麼,你還有我,還有今希璟嵐和小然,你有我們。」
徐以琛一楞。
片刻,他輕輕笑了起來。
「是啊,我還有你們,不論做什麼,我都有你們一起飛翔流浪。」
就像那幅蒲公英飛起的畫一樣。
徐以琛將慈瑀安帶到一幅畫前面。
「它就是我想給妳看的畫」徐以琛輕聲地說:「這是我在入院前我家附近的風景,因為不知道要住院幾年,怕回家時街景就變了,所以想要保存下來。」
畫與照片很像,能夠在瞬息萬變的世界裡留下剎那的永恆。
但它們中是不同的,照片可以伴隨著光線和角度,或者對焦遠近的不同改變,而畫能夠融入畫者的心境。
慈瑀安望著畫,可以感受那裏頭透出來的寂靜與祥和。
然而更令她注意的,是畫的風景給她太過熟悉的感覺。
廢棄的建築,荒蕪的田野,一望無際的草原,筆直冷清的小巷和與人齊高的雜草。
那怎麼看都很像尚未翻修街景的黃楓路。
可是黃楓路在兩年前一月就翻新完畢了。
徐以琛是六月住院,而那時還保有這樣的風景的,只有…
「原來你家住在紅楓路?」
「紅楓路?」徐以琛偏了偏頭,有些疑惑:「不是,我是住在黃楓路。」
「黃楓路?」慈瑀安驚訝:「我家也是住在黃楓路呢。」
「啊?真的嗎?」徐以琛抬頭望向另一幅畫,說:「所以當時我看見的人,就是妳嗎?」
「我?」慈瑀安不解。
「嗯」徐以琛拉著慈瑀安來到那一幅蒲公英的畫前,指著畫布的其中一處。
慈瑀安定睛一看,發現上頭除了漫天花朵之外,多了一抹嬌小的身影。
「當年我去看蒲公英的時候,遇到一個跟我年紀相仿的女孩。」
徐以琛望著她,很認真的說:「她跟她的朋友在飛舞的蒲公英當中玩,那對我來說是一個印象深刻的畫面。」
慈瑀安微愣。
「那是妳嗎?」
慈瑀安怔怔,原來他們兩個的命運,在許久之前便牽起線來。
「我…」
「是妳,對嗎。」這句話,徐以琛是肯定的。
「是我」慈瑀安輕聲的回答,她看著那抹在花中嬉戲的女孩,某種記憶似乎也跟著拖了出來,只是她無法抓住。
「我一直很想念那樣的風景,希望我出院後還能看到。」
嗯?
聽見徐以琛的話語,慈瑀安突然疑惑了起來。
她看向徐以琛,遲疑的說:「以琛,你不知道嗎?黃楓路已經翻新了。」
「翻新?這麼快?」徐以琛比她更疑惑。
「不是這兩年翻新的,是在兩年前的一月就翻新完了。」慈瑀安指著那幅宛若紅楓路景象的畫:「當你說這是你住院前家附近的模樣時,我才會以為你是住在紅楓路。」
「怎麼可能?我還記得當初來載我的人是洛筱哲,他說黃楓路就和他小時候住在那裡時一模一樣啊。」
「不對。」慈瑀安搖搖頭,她從口袋中掏出手機,輸了關鍵字,然後將跳出來的新聞給徐以琛看。
『黃楓路翻新完成,街景煥然一新!』
報導的日期落於兩年前的一月。
過於俗套的標題宛如槌子重重敲在徐以琛的心上。
慈瑀安望著徐以琛,慢慢的說:「以琛,你家,是真的住在黃楓路嗎?」
「我確定」徐以琛堅定的說著:「因為我很肯定,那一年的蒲公英,是在我家門正前方的草地上看到的。」
「可…」
「妳看」不等慈瑀安說完話,徐以琛指著畫布右下角。
上頭寫了一串讓慈瑀安覺得超級眼熟數字。
10922
那是筆記本上寫的其中五個數字。
「那是我家門前路燈的編號」徐以琛望向慈瑀安,說:「小時候我爸媽常不在家,為了避免我亂開門讓陌生人進來,我們以路燈的編號作為密碼,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慈瑀安抿著唇,她在心底作了番掙扎,最終還是從口袋裡拿出筆記本。
「這是我剛剛在你房間門前看到的,而在之前,我也曾在今希的房間看過一樣的筆記本,上面寫著和今希好像有關係又好像沒有關係的日期。」
慈瑀安攤開筆記本,將上頭的字秀給徐以琛看。
「所以剛剛,我才會問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因為上面第一行的日期就是寫7月8日,如果這些日期真的與你相關的話,那麼這行數字也一定有所關連。」
慈瑀安望著臉色變得凝重的徐以琛,說:「既然10922是黃楓路的路燈編號,那後面的數字又是什麼?」
「還有,這些日期它代表什麼意思?」
「又是誰,寫下這些的?」
滴、滴、滴
蒼白的如同紙張的機械聲低低的迴盪在偌大的牢籠裡。
躺在地上的嬌小身體安靜的宛若人偶。
死白的光線打在女孩蒼白精緻的臉龐上,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倒映出一片陰影,看起來像黑眼圈,憔悴不堪。
女孩的眼皮動了動,顯示她即將甦醒。
過了幾秒,靜靜覆在瀏海下的雙眼緩緩張開,倒映出了美麗的紫色光澤。
頭好痛。
燕然費力地撐起身體,先前被劃破的傷痕正隱隱作痛,可是這點小傷對比宛如被機器夾斷的腦袋來說,似乎算不了甚麼。
燕然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四散的回憶緩緩收攏,卻讓她的頭更痛了。
一瞬間,她的喉頭倏然湧上了腥甜,擋也擋不住,一口血就這樣吐到了地上。
她想起在失去意識前,她的腦袋在瞬間接收了爆多資訊。
以及那句無聲的心聲:我找到了。
燕然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林薰喬找到甚麼?
她不笨,自然知曉。
林薰喬找到如何讓她自主發病。
只要刺激燕然的心情,就可以牽引她的症狀。
但為什麼?為甚麼她沒有暴斃而亡?只有吐了口血?
燕然摀著頭,劇痛使她無法好好思考。
眼下除了上述的疑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其他人呢?
她被關在這裡,其他人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林薰喬,真的會逼迫他們,去做繁衍的行為嗎?
想到這裡,燕然縮了縮身體,她抱著雙膝,第一次感到刺骨的絕望。
怎麼辦?
她原本以為的真實全是虛假,真相躲在了笑容的背後,不懷好意地對著那群無知可憐的人露出慘澹的微笑。
好可怕。
饒是再成熟,燕然也只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她實在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
莫大的無助與恐懼籠罩著她,將她的心臟緊緊掐著,逼得她無法呼吸。
此時,熟悉的開鎖聲響了起來。
燕然驚慌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不是那抹此刻會令她恐懼的身影。
「邱醫生?」
沒有戴著眼鏡的邱請蒽緩步朝她走來。
燕然下意識往後挪動。
「別害怕。」邱請蒽低聲地說,她在燕然的身前蹲下來,墨黑的眼瞳一片清明。
「妳….妳和林醫生是…」燕然茫然地搖搖頭:「你們…你們是朋友…你們都要…」
「我和薰喬是朋友沒錯,但不代表我認同薰喬所做的事情,之所以會待在這裡,也是為了有一天能夠把你們送出去。我已經看了太多人死在我面前,我不會害你們的。」邱請蒽嘆了口氣,她伸出手捧住燕然的臉龐,嚴肅的說:「小然,妳聽好,現在箬晴和薰喬已經把璟嵐和今希抓住了,如果璟嵐和今希真的發生性關係,薰喬會在今希的身上打上受精卵的催生劑和催產劑,逼迫今希生下孩子,我必須在她們還沒釀下大錯時把他們帶走,三天後政府官員就會來,到時候薰喬會把妳交給他們,我會拚盡一切阻止妳被帶走,所以,小然,現在可以請妳相信我嗎?」
燕然望著邱請蒽,紫色的雙眼閃著無助的淚光:「我…」
「小然,請妳相信我,我已經和上絜連絡過,我們裡外應合,一定會把你們送出醫院。至於諾達亞斯症,我們已經研究出解藥,一旦離開醫院,上絜和筱哲會替你們注射解藥,然後帶你們遠走高飛,隱姓埋名。」
「上絜….?是瑀安姊姊的媽媽?她…她不是…」
「上絜是來幫你們的,之所以不讓瑀安和外界聯繫,也是為了她『慈瑀安』這個身分之後能夠順理成章地消失。」
邱請蒽頓了頓:「畢竟…只有瑀安在外頭有真正的身分。」
燕然胃一緊,她咬著下唇說:「既然除了姐姐之外我們都是孤兒,那那些記憶又是從哪裡來的?」
邱請蒽咬了咬唇,說:「現在沒有辦法解釋太多,總之,妳只要相信我是來幫妳的,就好了。」
燕然愣愣地看著邱請蒽,不發一語。
邱請蒽的要求不難,可是要在一個剛剛發覺人心險惡的孩子立刻相信她,這實在太難了。
「小然,妳能相信我嗎?」邱請蒽握著燕然的手,一雙眼裡滿是請求。
那是她從未在邱請蒽的眼睛看到的情緒。
邱請蒽一直都是冷靜理智的,誰都沒有看過她這樣情緒化的面貌。
「…我相信邱醫生。」思量許久,燕然咬著唇,低低地說著。
她決定,相信眼前的人一次。
儘管她和林薰喬是朋友,她也無法判斷邱請蒽是否說謊,她只能去賭,為得是其他人的安危。
邱請蒽聞言,似是鬆口氣:「謝謝妳,小然。」
「我該做什麼?」
「薰喬已經能夠知道妳怎麼自主發病了,妳之所以沒有立刻暴斃而亡,除了妳的病症並未完全爆發之外,還有妳這九年所受的『治療』。薰喬她們研發了能夠遏阻五級患者一發病就暴斃的藥劑。黃予歆是政府派來監督的官員,若是依照他們的計畫,三天後她們會控制妳發病,然後把今希璟嵐和妳交給黃予歆帶走。上絜說會在那天埋伏好,等看見妳們就會把你們劫走。」
「會這麼容易嗎?」
「黃予歆這幾天回到府邸去了,所以負責護送妳們上車的人是我,薰喬和政府並不知道我和上絜串通過,屆時現場會很混亂,但是相信我,我會把你們送走的。」
「我會試圖說服薰喬,讓今希和璟嵐不要那麼快…」邱請蒽猶豫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詞:「不要那麼快做生產實驗,至少等到三天後。」
「邱醫生,那以琛他們呢?」
「顧老師會和他們說明真相,妳不用擔心。」
「顧老師…也和邱醫生立場相同嗎?」
「嗯,所以妳放心。」
邱請蒽張了張口,似是還想說什麼,左耳倏然閃過一道紅光。
邱請蒽心一凜,她摀著左耳,低聲地對燕然說:「小然先這樣,妳甚麼都不要想,就當作今天沒有見我,知道嗎?」
「好。」燕然點點頭。
「那我先離開了。」邱請蒽站起身,急匆匆的轉過身就要離開。
「邱醫生。」
燕然的叫喚拉住邱請蒽的步伐。
「怎麼了?」
邱請蒽回過頭,看著燕然。
燕然抿著唇思索片刻,良久才緩緩張口:「我想問邱醫生,妳在林醫生身邊待了那麼久,做了那麼多妳不想做的事情,妳…會怨她嗎?」
邱請蒽微愣。
許久,她笑了:「不會,因為她是林薰喬,是我最好的朋友。」
僅此而已。
所以即使她犯下大錯,我也不會恨她。
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