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2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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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2-26
EPISODE DAY2 11:30
燦嵐瞪著地板上光滑的磁磚,不知已經過了多少時間。
對於現在是上午還是下午,他一點頭緒也沒有,只知道窗外有光透進來,連起身去掀開窗簾查看的氣力也沒有。
幾個小時前,又或是幾分鐘前,暉葉端進來他房間的一盤食物還動也沒動過,有時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想餓死自己,但隨即明白自己只是沒有胃口。
房內沒有開燈,窗戶也是關上的;寂靜的室內,一絲寒氣爬上背脊,但他並不在乎,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在乎的了。
他的手……還在疼痛,雖然挖掘地面造成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還綁上繃帶,但他始終覺得自己的雙手仍在淌血。
燦晶……他僅有幾個月大的妹妹,就在瓦礫的風暴當中被撕成了碎片。
還沒有他手心大的腳掌血淋淋的,重量彷彿一顆雞蛋。
他一直想起和父母最後相處的時刻,站在窗邊的父親和櫃檯後頭搖著燦晶的母親,彷彿烙印一般在腦海中久久不散。
昨晚,他在惡夢和驚醒之間徘徊,每次進入睡夢中便重新目睹泥蟲撞毀家園的景象,醒來卻又為自己孤身一人而流下淚水,直到雙眼紅腫疼痛。
夢和現實沒有邊界,無論哪一邊都讓人難以忍受。
頭一直有些暈眩,他知道自己此刻一定十分虛弱。
對於自己為何會在這裡,他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依稀記得自己在醫院接受包紮,醫護人員和軍人來來去去,詢問他們的情況,大部分都是靠暉葉在替他回答,不知多久之後他們搭上一輛車,在夜色中來到這棟公寓。
似乎開車載他們來的是一個年近中年的女性,一路上應該說了些話,但他一個字也不記得,總之最後他們三個便被安置在了這裡。
要待到什麼時候?他不知道,也不在意。也許就這麼待到上了火箭,他還有機會上去嗎?或是待到泥蟲殺來,成為盤中飧?
印象中,在軍中的好友吳冠昨晚也曾經來過,好像還擁抱安慰過他,但他同樣記不起細節了。
一陣敲門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有人在他的房門外。
「嵐?」是暉葉的聲音,燦嵐不知道她想做什麼。
「嵐,我可以進去嗎?」她的聲音聽起來小心翼翼,彷彿當他是什麼易碎品般,不知怎的,他心裡有些不悅。
聽他沒有回應,暉葉逕自打開了門,看見垂頭坐在床沿的燦嵐愣了一下。
「你醒了。」她靜靜地說,停頓了一會,穿越房間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一道刺眼的陽光立刻照進房內,驅散了寒意。
「你早餐都還沒動,可惜我今天特別用心耶。」暉葉說,語氣裡有股刻意為之的輕鬆。
燦嵐仍沒有反應。
「午餐我煮了些麵,你要吃嗎?」
他本來希望她可以放著他不管就好,但暉葉顯然不打算這麼做。
「嵐,跟我說說話好嗎?」暉葉說,嗓音有些顫抖。「雖然發生了那麼可怕的事……但我們活下來了,瑪麗小姐答應會讓我們盡快離開火星。」
瑪麗小姐是誰?他想問,但沒說出口,那隻不過是瑣碎的事罷了,根本不重要。
「嵐……」暉業再度試著開口,但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樣就好,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燦嵐等待著她離開,但隨即詫異地發現自己被抱住了,洗衣精的香味刺激鼻腔,她換過衣服了,他茫然地想。
「嵐。」暉葉哽咽著說,將臉埋在他的肩膀上。
燦嵐發現自己也被帶著紅了眼眶,他本來不想再哭的,至少不是為了昨天以外的事情而哭。
「嵐,我好害怕。」暉葉用他從來沒聽過的虛弱聲音說,「昨天那件事發生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跟我一樣,燦嵐意識到,我們都因為昨天的事情而變得殘破不堪。
「我也想像你一樣,一個人待在房間裡,什麼也不想……但是我不行,暉華也很害怕,我不能丟下她。」暉葉說著,將他抱得更緊一些。
「等我們離開,你可以為了家人哀悼,我也會為我的父母哀悼……但不是現在。嵐,不是現在,我們還沒脫離危險,你不要這樣封閉自己……我跟暉華都還需要你。」
「我——」
燦嵐感到淚水流下了臉頰,自昨晚以來他第一次明確地感覺到靠在自己身上的人的體溫,她身上確實而柔軟的觸感和氣味,好似在空白的畫布塗上顏料,他周圍的環境突然恢復了些許生氣。
「——對不起。」他喃喃的說,他知道自己可以繼續痛哭,但同時也感覺到那是此刻最不該做的事情。
也許,他暫時已經哭夠了吧。
「我……我想吃麵。」他說,隨即聽到輝葉破涕為笑。
幾分鐘後,他被帶到了屋內的客廳,暉華也在那裡,一見到他走出房間,便哭著跑過來抱住他。三個失去家的人,燦嵐想,我們現在可算得上是命運共同體,或許,暫時也可以算是一個家吧。
之後,他們一起享用了一頓平靜的午餐,雖是配給的調理包食品,許久未進食的燦嵐仍心懷感激地吞下。途中沒人說太多話,但氣氛並不難受,他們都知道彼此需要一點比平時更多的空間。
燦嵐問起了吳冠來過的事,暉葉說他來時帶著從他們毀壞的家中找到的私人用品,當時他哭著約定會幫忙照看他們,在確認了他們沒事後又匆忙的離開了。首都受到攻擊這件事讓駐紮的軍隊神經緊繃起來,必須要更加快撤離的工作。
飯後,燦嵐將裝有他私人用品的箱子搬進房內,在裏頭找到了螢幕裂開的電子證件、一些衣物、金錢、醫療用品,另有一些不是他的,而是屬於他父母的東西。包括一隻舊時代的機械錶,據說調整一次之後可以維持準確到百年之後,屬於他父親;還有一顆梔子花球,包覆白色花苞的容器是玻璃製成,卻意外地在房屋被摧毀的過程中保持完好,這株植物是由她的母親一手改良而成,只要有陽光照射,就可以在玻璃球內部持續存活,所需的水分和營養全部自給自足,不需要任何其他外來的照護。
看著這兩樣東西,燦嵐不禁回想起以前的時光。在他父母所開的花店中,父親一直是負責推銷和管理店內的角色;他可以在和客人的談話中說服對方買下最令他們滿意的花草,也有很多是買了花的人的朋友慕名而來,他父親的交友圈廣,也讓他們的花在首都挪亞的各種場合都會出現。與之相比母親則不同,她喜歡窩在溫室和一間獨立於住家外的小研究室裡,成天擺弄花草為樂;他們的花店裡許多不見於地球上的品種都是出自於她的巧手,梔子花球則是生下燦晶前才研發成功的商品。
他還記得父親曾將這隻錶拿給他看,自豪地說那是他二十歲時祖父所送的生日禮物,等到燦嵐也夠大了,就會轉送給他。當時母親聽了,咯咯笑著說年輕人怎麼會想要那種骨董,父親則爭辯機械錶精神上的價值比實際的更重要。
正當他還沉浸在回憶當中時,陡然一陣警報聲打斷了思緒。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他身體一陣顫抖,警報聲似乎是窗外傳來。高頻率的電子音喚醒了十數小時前的記憶,身體頓時緊繃起來,內臟彷彿受到壓迫全揪在一起。
房間外頭也傳來碰撞聲,他聽見暉華緊張的聲音道:「那、那是什麼?」
一瞬間恐懼令他失去了力氣,似乎便要癱坐在地上,但他的房門很快被打開,暉葉和暉華恐懼的臉出現在門後,他們彼此對望,突然間燦嵐好像找回了一些冷靜,又或者可稱得上是勇氣的東西。
「警報離這有點距離。」他說,有些不穩地站起身來。
暉葉點點頭:「是泥蟲嗎?」她緊抱著瑟瑟發抖的妹妹,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沒那麼害怕。
燦嵐搖搖頭:「我不知道。」他走向窗邊,聽到其他房屋裡也有人們驚惶的聲音。
注意:鄰近區域遭到入侵,請民眾保持冷靜,切勿外出。重複,鄰近區域已遭入侵,請民眾保持冷靜,切勿外出。
警報聲似乎是在每棟房屋內同時播出,和上次在外頭聽見時不同,大音量在室內迴響,令他們趕緊摀住雙耳。
於此同時,又傳來一道轟然巨響,燦嵐向窗外一看,只見房舍屋頂組成的天際線上,冒出了爆炸的火光和濃煙,數下撞擊聲和金屬摩擦的聲音遠遠傳來,訴說著有戰鬥正在進行。
新的一次襲擊,燦嵐絕望的想。看來該來的還是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