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無論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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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2-22
(把龍神使者帶到大蛇附近,就能抑制柳黎珠的力量,何況祂本人這麼說了,肯定不會有錯吧。)
李仁皓乘坐龍怪升空,望向由於身形映照在神鏡當中,無法隨意移動的雙頭大蛇,腦中推演接下來的發展。
最壞的情況,就是抑制柳黎珠的行動失敗,必須為了守護龍脈與這片土地,動手斬殺雙頭大蛇,連同裡面的秦亮傑跟父親一起……
念及至此,李仁皓幾乎是下意識地,握緊了寶劍的劍柄。
小蛇察覺他的動作,睜著那雙漆黑晶亮,彷彿能夠看透人心的眼瞳,以沉著的口吻質問道。
『做好覺悟了嗎?李家的大少爺。』
空中的龍怪左躲右閃,三兩下通過水蛇阻止他人靠近的包圍網,逼近雙頭大蛇的身軀。
如今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局面,容不得一絲一毫的猶豫。
李仁皓深深呼吸,篤定而慎重地回應道。
「當然,守護龍脈是百步蛇族,也是龍西堂的職責。」
權且不論手段跟過程,李信皇長年擔任龍西堂主人,絕對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不料此時此刻,偏偏是他本人成了幫凶,為洪水猛獸提供生命力,協助惡徒危害這片土地。
儘管如此,自己不會放棄任何一絲希望,如同勝負必須戰到最後,才能知曉結果如何。
「走了。」
提前出聲提醒小蛇,李仁皓從龍背一躍而下,從接近蛇尾處往頭部奔馳。
仰賴龍怪盤旋在不遠處,吸引水蛇注意力,協助分散攻擊力度,讓李仁皓得以趁隙狂奔,抵達心臟的所在位置。
「龍神使者,他們就在這裡嗎?」
『對,你讓一讓。』
不過眨眼瞬間,小蛇離開李仁皓頸間,搖身一變成為華服少年的模樣。
李仁皓作勢揮舞寶劍,威嚇水蛇不得逼近,眼角餘光瞥見華服少年蹲下身,盯著大蛇的鱗片低聲呢喃。
「過了這麼多年,真沒想到那個能力,還有機會派上用場。」
「您在說什麼?龍神使者。」
「沒什麼,老人家有感而發罷了。」
鬼神的年齡無法從外表判斷,如同人不可貌相,李仁皓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讓人難以釋懷的是,華服少年面對如此凶險的處境,話語當中除了感嘆,隱含著近似懷念的某種情緒。
難道這種狀況不是第一次?李仁皓沒能開口確認,華服少年已然伸出雙手,無形中醞釀某種能量,而後反掌對向大蛇心臟處,以高亢的聲音說道。
「快醒來看看周遭,還有自己是什麼模樣,李信皇!」
華服少年喝令過後,遠方海灘上的銅鏡先是一閃,接著白光有如浪潮般從中湧出,連同祕境海灘包圍雙頭大蛇,讓人目眩以至於張不開眼。
隔著眼皮感覺光芒消失,李仁皓睜眼往前望去,發現蛇身有如刀割般開了一個縫,露出裡面殷紅的臟器,以及處於昏迷狀態的李信皇。
「父親!」
李仁皓望向華服少年,和對方以眼神交流,確定安全無虞便趕忙上前,試圖從蛇身內部拉出父親。
被拉扯之舉驚動對方,李信皇緩緩睜開雙眼,目光落在自己兒子臉上,馬上重重皺起眉頭說道。
「李仁皓,面對外來入侵者,當務之急是排除威脅,別浪費力氣在沒意義的事情上。」
「拯救父親如果沒意義,恕我實在無法想像,世上什麼事情是有意義的。」
抓住父親雙臂,李仁皓一個使勁,試圖扯斷連接父親與大蛇的血管,將他拉出有如深淵,充滿血肉與臟腑的空間。
「父親有父親的,我也有我的作法,但我不希望您死在這裡。」
「這種天真的想法,遲早害死你自己……」
「我知道。」
為王之人必須綜觀局勢,視情況即使違背自身原則,也要做出殘忍的決定。
父親向來都是以身作則,如此教導李仁皓,自己也一直深信不移,然而──
「反正我說服不了您,就像您改變不了我。畢竟李仁皓是李信皇的兒子,我們真的很像,對吧?」
看到李信皇為之一愣,難得表露情緒的神情,李仁皓莫名有種成就感。
昔日的自己總是害怕著,唯恐哪一天因為異類之血,像父親那樣為愛失去理智。
如今的他或許仍有不安,已經不會再次退縮,得以正視一切恐懼的根源。
「父親,一起回去吧?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事,都會陪您一起面對……我發誓。」
或許是因為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總有人在岸上等著他回去,一起面對未知的處境,讓李仁皓在大風大雨中不至於迷途。
與潘曉郁的邂逅,讓自己明白這樣的感受,於是面對曾經憧憬的至親,李仁皓決定伸出援手,率先拉父親一把。
似乎是被李仁皓說動,李信皇回握他的手,試圖想要擺脫大蛇,沒想到狀況突然生變。
『別……想……逃……』
近似血管的臟器從大蛇體內飛騰而出,有如腥紅觸手束縛李信皇,硬是將他困在原地。
與李仁皓對看一眼,李信皇緩緩吐氣,有如嘆息般說道。
「事到如今,那傢伙不會輕易放我走,趕緊動手吧!」
「我跟龍神使者會想辦法,您千萬別放棄……」
手裡突然一空,寶劍已經被強行奪走,落入李信皇手裡。
面對兒子詫異的表情,李信皇笑著握住劍柄,轉而將劍鋒對準自身。
「父親────!」
血祭無數生靈,血雨蛇劍最後的獵物,正是持有者本人的心臟。
劍刃沒入李信皇胸口,大蛇的身軀猛然一陣劇烈晃動,讓所有人站不穩腳步。
同一時間,李仁皓望見父親握緊劍柄,硬生生將之從體內拔出,血花隨即有如湧泉,從心口的窟窿飛濺而出。
試圖阻止出血,李仁皓正欲飛身上前,不料一股力量從旁拉住他。
「快走,大蛇馬上就要消滅了。」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龍神使者!」
「你才要搞清楚狀況,李家的大少爺。」
華服少年出言斥責,手上並沒有放鬆勁道,依舊死死抓住李仁皓的手臂,以迫切的口吻說道。
「我之前就說過,只要一劍下去,不論李信皇或秦亮傑,這兩人必死無疑。」
雙方對談之際,半空中傳來響亮吼聲,放眼望去正是身披紅鱗,將李仁皓帶到此處的龍怪,似乎藉此警告些什麼。
李仁皓再次望向父親,只見殷紅鮮血持續溢出,對比李信皇不僅面色慘白,向來炯炯有神的雙眼也已經闔上。
(……父親……)
任憑華服少年撿拾寶劍,拉著自己緊急趕回龍怪背部,李仁皓固然保持清醒,卻有種置身事外,難以言喻的不真實感。
李仁皓乘坐在龍怪背上,眼睜睜看著父親連同雙頭大蛇,兩者的肉身逐漸分崩離析,隨著翻騰不休的波濤消逝,彷彿最初不曾存在一般。
親眼確認洪水猛獸的末路,那位同樣乘坐龍背,身著華服的少年一聲令下,龍怪載著他們飛回祕境海灘。
「仁皓!」
龍怪還沒有降落沙地,身披紅袍的潘曉郁便奔馳而來,一路追隨到著陸地點。
遠離眾人的海灘邊緣,李仁皓跳下龍背,與那張寫滿擔憂的臉孔相對無言,片刻之後緩緩斂下目光,有些艱難地開口。
「是我害死父親的。」
「怎麼會……仁皓你在說什麼?」
「父親總是做出最合理的判斷,不擇手段排除一切阻礙。」
李仁皓深深呼吸,稍微控制住即將潰堤的情緒,才得以道出後續話語。
「任何挑戰龍西堂權威,危害龍脈的潛在威脅,都是父親致力剷除的對象,換作他本人也不例外。」
身為隸屬龍西堂的戰士,李仁皓比誰都更清楚,父親在戰場出生入死的行事風格,竟然還親手奉上武器,促成李信皇扼殺自己性命。
彷彿冰結的河水開始流動,凝滯至今的悲傷從深處溢出,導致李仁皓立定在原處,用盡全力維持不動,才不至於被情緒擊垮。
說到底了,都是因為自己不夠強大,才讓局面演變至此──
「不是這樣的,仁皓。」
柔和的語調像清風拂過,伴隨一絲暖意,隱隱從手掌傳來。
李仁皓昂首望去,只見潘曉郁捧起他的雙手,深棕色的眼眸凝視自己,以無比堅定的口吻向他傾訴。
「李信皇先生不只為了龍脈,是希望仁皓可以活下來,才會犧牲自己。」
「沒這種事,父親他──」
「曉郁說的沒錯,李信皇沒有及時動手,你也會被捲進大蛇體內,變成那傢伙的養分。」
儘管沒有回頭,李仁皓聽到華服少年從龍背一躍而下,輕巧踩在海灘沙地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一把年輕卻顯得穩重的說話聲。
「你父親是心甘情願,為了保住兒子犧牲生命,這件事情無庸置疑的。」
同樣的仁慈之心,要是發揮在處理南嬴幫事務的話,是否就不會引發這一連串血案?
人死不能復生,想要扭轉父親的所作所為,就跟挽回那些無辜犧牲的生命一樣,恐怕為時已晚了。
念及至此,李仁皓扭頭看向位於不遠處,將寶劍抱在懷中的華服少年,迎來對方神情肅穆的質問。
「做好覺悟了嗎?李家的大少爺。」
接下鮮血未乾,形同龍西堂權位象徵的寶劍,意味李仁皓不再是少主,必須承襲父業守護龍脈,成為統帥各地異種人的霸主。
李仁皓正準備開口回應,猝然傳來暗器破風聲,向自己與潘曉郁襲來。
緊急召喚鐵鎖,擋下致命的尖銳冰柱,李仁皓沒料到來者只是佯攻,實際上另有目的。
「李仁皓,老子絕對不會放過你!」
那人掏出一柄軍用刺刀,架在趁隙劫走的潘曉郁頸邊,高聲出言威脅李仁皓。
眼看對方掌握人質,李仁皓暗暗咬牙,耐著性子跟來者發起對話。
「自己人不打自己人,您這是何苦呢?褚爺。」
「誰跟你自己人!老子是來主持公道,不讓龍西堂的江山斷送在這裡。」
至今作為龍西堂的保守派,處處與李仁皓針鋒相對的元老,褚振榮冷哼一聲,將刺刀湊近潘曉郁的脖子。
「趕緊拿起主人的血雨蛇劍,給自己一個痛快,否則老子殺了這女的替主人陪葬。」
推估褚振榮之前勾結外人,協助秦亮傑破壞和平會談,為的不是毀滅龍西堂,而是看不慣改革派的作風,想要除掉李仁皓這個心頭大患。
雙方勢力旗鼓相當,憑藉的是主人李信皇並未介入衝突,這個局面勢必隨著李仁皓繼位被打破,促成龍西堂正式走向改革路線。
如同瀰松鎮的受害者難以放下仇恨,龍西堂內部不乏憎恨南嬴幫的成員,必須花費不少時間心力去說服他們,但自己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面對衝突。
「快動手啊!李仁皓,老子是認真的……呃?」
傾盆大雨已然停止,大海並沒有因此平靜下來,反而飄起濃濁昏黑的大霧,逐漸包圍整個祕境海灘,直要吞沒所有生物一般。
當腥臭之氣硬生生灌入鼻腔,李仁皓見到一條紅黑色相間,末梢有如花般綻放的蛇尾,伴隨著濃霧出現在眼前,毫不留情捲繞褚振榮的身軀。
「救、救命──」
沒能繼續發聲呼救,隔空傳來骨頭被狠狠輾碎,格外清脆的駭人聲音。
任由蛇尾將褚振榮拖入海中,李仁皓不假思索拔腿奔馳,在潘曉郁跌落地面前接住她,緊緊抱在懷中。
「妳沒事吧?潘曉郁。」
「我很好,但是……」
李仁皓正感到不解,順著潘曉郁的目光往海上望去,正好撞見龐然大物冉冉升起,竟是一隻身長數丈,嘴裡不絕吐出黑煙的怪蛇。
難道又是秦亮傑搞的鬼?內心剛浮現這個猜測,潘曉郁便以顫抖的聲音,道出截然不同的答案。
「……是小琴……」
「妳說什麼?」
「那隻蛇就是小琴,我看到了。」
兩人低聲交談之際,蛇尾拖行褚振榮的力道突然加大,一口氣將人拉入海中。
目睹凶險的景象,潘曉郁掙扎著起身,掉頭就要奔向紅黑相間的怪蛇──所幸李仁皓眼明手快,趕在對方遠離前,用力扣住那隻纖細手腕。
「無論那是什麼,我不準妳去送死。」
「……」
潘曉郁看了看海面,又回頭望向李仁皓,臉上的表情變換不定。
最終,少女淒然一笑,對著李仁皓輕輕搖頭,幽幽道出話語。
「我曾經答應過,不管小琴在哪裡,一定會找到她……對不起。」
領帶冷不防被人重重一拉,李仁皓的嘴唇傳來有些微涼,混著雨水的濕濡觸感。
趁他錯愕的空檔,潘曉郁擺脫手掌箝制,朝著幾乎要沉入海面之下,怪蛇巨大的身影奔馳而去。
「等等!潘曉郁──!」
即使操控鐵鎖,試圖在去路上攔截潘曉郁,全都落得徒勞無功的下場,眼看著紅色的身影跳入海中……
終究,李仁皓抓不住那名少女,打從兩人相見之初,從來沒有改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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