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8 無限

「嚇！」

失去意識的肉體像是要嚇走幽靈一般，陡然雙目大張，腰間肌肉如膝跳反射般扳直自己平躺的身軀。

直到恢復意識與取回勻稱呼吸後，blank看了看自己雙手，感受到隱隱抽痛的腹部，這才意識到自己先前被0001擊敗的事實。

「……沒見過的地方。」

看樣子自己被擊暈後，0001把自己扛到了陌生的地方。blank稍稍環視周遭空間掌握基本狀況，只見自己身處的單人房間乾淨樸實，如果想找出什麼有用的信息恐怕不必在此處做文章。

話又說回來，既然沒有趁自己暈倒時設下腳鐐之類的拘束，那就是允許自己到處探索的意思吧，然而反過來說自己終究成了階下囚，便是在某些面相需要自己的幫助吧。

考慮到這點的話，現在做出嘗試逃離的動作可能會招致生命禍害。blank深諳人質處理的程序，快速解讀出暗藏的指示後，一面隱藏敵意一面起身，走出房間。

「0001，我醒了啊，你沒反應的話，我就到處逛逛啊。」

為了活動方便及免除嫌隙，姑且先敷衍的朝走廊大聲嚷嚷假裝獲得活動允許，話一說完blank馬上奪門而出，開始周圍的探索。

只是才剛跑兩步，天花板便發出令人懷念，學校特有的『叮咚噹咚』四音節廣播前奏。

『其他地方都是拿來存糧與放資料的普通房間而已，休息夠的話就搭電梯到地下三樓，你想要找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也只會在那裏而已。』

「在這裡也能讀心啊，是說好像之前也沒提到這有距離限制過呢。」廣播另一端正是0001，blank一面聽著一面訕笑：「雖然單純讀心做不到那種幽靈般的身影就是了。」

『真是優秀的推論能力，尤其是親身實際感受到注意力斷裂的現象後，得出的結論又更上一層樓了呢。』0001在廣播中大為感嘆：『大概與0000處在伯仲之間吧，但本身是1011的助手，外加早一步接觸到電細胞研究的福，現在的你反而站在0000前方呢。』

「無謂的稱讚就免了，再怎麼抬舉我，一開始你們應該是想對我下死手吧。」

『那是i的意思，不過她並沒有說死，只要不讓你繼續亂來的話，倒是能留一條命啊。』

「……雖然重要，卻無所謂嗎？」

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秉持著這種想法，只是沒想到一旦被其他人使用會變的如此棘手，blank不悅輕哼一聲，隨後像是發洩情緒似的，連敲前方電梯旁牆上的按鈕。

「但如果i本身沒有太執著blank這個人，把我抓過來這件事又值得玩味了啊。」blank說：「其中又有什麼理由呢？要是像bishop覬覦著0111身體的理由，我似乎就得先做點心理準備了。」

『並沒有為什麼啊。』

「……甚麼？」

『你是生是死並無兩樣，如果硬要我二選一的話我還會選擇殺掉……畢竟你的舊老闆甚至和我有一點仇。』

1011和他有關係？這可是第一次聽說啊，然而blank反而蔑聲笑道：「我作為秘書可沒見過你，不會是你自己自顧自的仇視吧？」

『我想1011也沒見過我吧。』廣播聲說到這也突出一聲笑意：『大公司在做大動作時總會一不小心傷到無辜人民，一旦有人橫起心來，主導人物就很容易受到怨恨……這只是很平常的事罷了，理由只需這便足矣。』

「通訊軟體公司是能傷到什麼人啊，該不會是因為搞了外遇，發現通話紀錄過太久刪不掉才恨我們吧？」自己倒是聽到挺多類似的案例，blank繼續拱火：「會讓0001有使出讀心的功能，該不會是因為這點理由才被決定的吧，你的格局突然變得好小呢。」

『哈哈哈，想法如果那麼膚淺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呢。但事實可要讓你失望了。只是個個人的，微不足道的小理由罷了。』

「哦，這麼說的話……在那個當下，你找著了另一個不殺掉我的理由？」

『就是這麼回事，另外有關那個不殺的理由，其實也是我個人的理由。』

結果整件事情是這樣嗎？自己先是莫名其妙被盯上生命後，又莫名其妙的被放了一馬，最後在甚麼都不知情的狀況下安然度過了一次死劫嗎？

既沒波瀾也沒驚嚇，單看結局似乎是挺不錯的，但沒意識到危機降臨可不是個好狀況啊。

「我實在覺得詭異。」blank踏入電梯，重重按下關門鈕：「口口聲聲說對1011有著細小的仇恨，但要是真如此，為何從1011還活著時就想延攬我呢？」

『既然你知道我能讀心，那麼當時1011會選擇自殺就不會逃出我的眼睛。』

「但1011的死亡可是如他所願，成為了機械神完成的基石，看到和自己有仇的人完成夙願也沒有問題嗎？」

『我覺得，你是不是過度沾染殺戮氣息了呢？』0001乾笑一聲：『不是什麼事情都得訴諸死亡啊，何況什麼時候該為了正事而放棄仇恨，我心裡還是拿捏得很準。』

「還真敢說啊。明明誰都看的出來，i才是自始至終最過度殺戮的傢伙。」

況且他似乎還偷偷幫助當時的0000，這也是間接導致1011失敗的原因，想到此處blank輕輕嘖舌，雖說以幫助他人來毀滅1011的計畫似乎不怎麼靠譜，但從結果來看就是成功了。

隨後電梯終於在地下三樓打開，在blank眼前的走廊不出意外的陰暗。他對像是寄宿著亡靈的地底空間毫無畏懼並前進，任由整副身軀沒入黑暗之中。

「不過……」

『嗯？』

「為了正事而放棄仇恨……也就是說，在1011用technician創造出機械神的那個時間點，你光是待在那邊守望著整件事情的始末，就是你口中的『正事』是嗎？」

『是這樣沒錯。』

「……你的『讀心』，說到底是藉由某種與i類似的特權來觀察我們……或該說觀察由先驗單位構成的思考迴路。」blank緩緩說道：「在當時，如果你所做的僅僅只是看著，那麼比起看著1011，更像是在觀察機械神吧。」

『沒什麼錯誤呢。』

「……啊哈！」

Blank雙目大瞠，面露邪曲的喜色。

因為他發現到這兩件事，於helix與機械神周圍所發生的事，其實是可以相互對應的。

對於helix與機械神，0001與i利用著blank與0000，從外側輕輕的撥弄他們周圍的環境，讓本來一成不變的思考迴路因為劇烈的變化產生了激烈的波瀾。

不必多說，一切都是為了他們自己才知道的『觀察』。

曾經，bishop和blank談到i的目的，是要蒐集『死亡體驗』並研究。因此製造出特殊情境與特殊生命體，並藉由殺死他們來獲取資料，首當其衝的就是十六名電極擁有者。

Bishop確實知道不少事情，他似乎曾是being的要員，知道不少內情，所以他說的話可信度非常高。即便實際上並沒有對i表現出興趣，其所述說i的目的還是有一定參考價值，如果是一般人的話，恐怕會屁顛屁顛的循著他的話語，從此認為i的目的便是如此吧。

然而blank是會遷就於自己切身感受到的事情重新思索的人。

雖然他始終認為擅長『在已有材料上做出推論』這種事並不值得驕傲，可諷刺的是，正因為他比常人擅長由一變為無限，使得每當有新的事實發生時，他便毫不吝嗇把結論推翻重新思索。

現在也是一樣。

就算Blank沒有神通廣大到僅憑對方兩次同性質的觀察就能推論出i的終極目標，但觀察的動作潛藏著意圖，就算無法探知i的目的，也能藉此一窺他執著的目標。

這也是為甚麼i不斷想要隱匿自己行蹤的原因，電極擁有者都各有異於常人的執念或才能，只要意向不斷暴露在這些人眼下，i的底細很輕易就會被摸清。

「我說0001。」本以為自己遇到什麼事情也不會有過度激動的情緒出現，可是當確信自己已經摸到什麼關鍵事物後，blank不自覺興奮起來，甚至沒有發現自己腳步正在走廊上加速：「你應該知道吧，現在我心中的想法，哪些才是事實呢？」

『啊啊，雖然像是亂槍打鳥般，結論還僅是既模糊又無法確定的輪廓，但那確實存在你的想法內。』廣播悠悠迴盪：『包括「i並不僅僅想探究死亡體驗」、「沒必要完全探究死亡體驗」、「為了真正目的而僅為中途點的死亡體驗」……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你，這些在你心中已經有確切定案的認知，全部，都是事實。』

「……剩下的呢？」

『給你慢慢想與蒐羅材料的時間還多得很呢，不過如果是你的話，應該能很輕鬆的從1達到「無限」吧？』

雖然談話確實加速自己的思索，但就算沒0001，blank確信自己在事後也能得到現在的結論，估計0001針對自己的理由之一就是因為自己已經太過接近i，才搶先一步用監禁或死亡來限制自己的行動吧。

而另一方面，如果blank能幫助他們就更好不過了。

「……就在這裡面吧，0001。」

終於走到盡頭。

那裡只有一扇原本用作演藝廳的大門擋在blank的眼前。

正因為只能順應著無法抗拒的單一方向，只能將無聊道理延伸，所以blank才討厭自己「1至無限」的才能。

就像現在自己只能受制於他人限制，做出理所當然的行為一般。

不過，就算推論這一行為是多麼的無聊，i的真身卻是這世上數一數二難以破解的架空謎題。

Blank的笑面毫無回復正常的跡象。

啊啊，這多久沒有感受到了呢？

在毫無色彩，已經被整理得井然有序，充滿理所當然的世界中，許久未見到的……

達到終點與無限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