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D1-2：看電影、午餐

抱著爆米花桶，謝臻踏下層層階梯，經過如風般面向狂奔的孩童，身後出現騷動：肇事的孩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鄭其聖蹲在一旁安撫，接手爆米花桶的劉辰翰佇立一邊，而爆米花則傾巢噴灑至地面。因為小朋友的橫衝直撞，男生們集資買的零嘴飛來橫禍，被地板吃掉一大半。「哇喔剩這樣一點喔……」隨後而至進入影廳的夏於天等人見狀，好氣又好笑，「沒關係啦不然剩下的給你吃。」

「啊我咧？」
「你問夏天要不要分你。」張皓軒隨口幾句打圓場，把仍然扼腕的夏於天和吳秉宏推至自己前方先行入坐。見鄭其聖明明是受害者，通知工作人員時卻一副過意不去的樣子，連劉辰翰也在一旁點頭表示歉意，幸虧匆匆趕來的家長還算明事理，替自家孩童連聲道歉，但兩人也大氣地拒絕了賠償。謝臻視線移向劉辰翰手中幾近見底的紙桶，「給你一點。」兩桶輕碰，謝臻也沒管劉辰翰的回答，逕自將手上本來裝填飽滿的部分，傾倒一些到對方的桶中至半滿，起先錯愕的劉辰翰替男生們致謝。

「哼哎？你要坐這裡喔？啊你……」對張皓軒發出疑問同時，夏於天回頭找到林予昕。她一個人坐在稍遠一點的落單座位，讓他滿頭問號一時說不出話。張皓軒故我地搶走夏於天習慣坐的走道邊緣，「拜託啦！今天讓我坐一下。」

「喔……」夏於天依舊一臉狐疑，另選位置後是坐下了但侷促不安，直到大螢幕上出現電影公司標誌，張皓軒都沒有要換位的意思，他才不再介意。

放映最後一部預告時，所有人盡數坐好，潘延婷意識到坐位選擇上的微妙：男女分開坐很正常，但情侶分開坐是怎樣？她前傾身子，來回轉頭掃視左手邊和她隔一個坐位的林予昕，和坐在前排最右邊的張皓軒……剛剛女方還和自己交換票券。

她實在是不想管一些什麼男歡女愛之類的鬼事，但已經發生在眼前了，難道她要裝瞎嗎？

潘延婷用手背敲敲謝臻懷抱的紙桶，「欸，那是怎樣……啊妳爆米花怎麼少一半？」環境漸暗，走道逐步熄滅的小燈，宣告正片即將開始，謝臻目不轉睛地直盯影廳內僅剩的光源：「我倒給劉辰翰，什麼事？」

「他們是不是在吵架啊？」潘延婷焦急得有如發現新大陸，逼迫本無視的謝臻，用三秒分神了解她在說什麼。謝臻重新用雙眼錄製電影，絲毫不放過任何畫面，亦抓了一點爆米花塞到嘴巴助興，潘延婷受到影響跟進專注幾分，隨即恍神之際，又補了一句：「妳直覺最準了！妳覺得咧？」

謝臻似是語不帶思考地回應：「我覺得沒有。」
「妳覺得沒有？」

──

「齁齁齁好好看喔！『這是一隻來自樹林仔的烤雞腿！』」
「你著干焦知影這句！」
「還有那個啊……『每天這樣打打殺殺有什麼意義？』」
「『意義是三小？恁爸只聽過義氣，沒聽過意義啦！』」
「哈哈哈哈哈哈！」

男生們領先到電影院門口聚集，興高采烈地爭相發表心得，或是尋求某些橋段感同身受的夥伴。其中提到藏匿步步悲劇的結局令人不勝唏噓，無論真相為何，都沒有人承認自己哭過。就算觀影中已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向旁人借衛生紙，沉默將鼻酸吞嚥，還是誆騙大家只是被洋蔥燻出淚水。

「他們在創啥潲？」潘延婷從後方廁所走出，不解看著答錄機般重複播放台詞的高中男生。
「妳剛剛不也跟著唸『意義是三小？恁爸』──」
「啊──啊──啊──」
謝臻的無情拆台惹來潘延婷的一陣噪音攻擊。

林予昕隨後從廁所出來，潘延婷問：「妳有哭嗎？」

「哭？」林予昕搖頭，思考了一下：「妳好像有哭──」
「啊──啊──啊──」
潘延婷再度用噪音掩蓋她深陷電影情節的事實。

午餐時間，他們選擇一家義大利麵簡餐館用餐，張皓軒和林予昕分別坐在合併的兩張桌子對角線。

目前為止，兩方人馬出乎意料，一見如故地頻率合拍。談話包山包海、天馬行空，空檔時的安靜也只是因為美食的填充。途中，夏於天時不時乘隙按開手機，惹得吳秉宏看不過去出聲：「欸你是怎樣？咧共女朋友傳訊息喔？」同時故意把視線飄向螢幕，夏於天倒是問心無愧地展示內容，「沒有啊，梁馨葳問我們現在在哪玩。」收回手機打算如實回覆。

「你怎麼跟她有聯絡？」吳秉宏瞳孔詫異地晃動，不安地瞥向張皓軒，對方正用叉子繞捲一大圈義大利麵，張大嘴時和吳秉宏對上眼，一副事不關己，「怎樣？」

「你不是已經叫她不要來我們班了……」

「嗯？」如鱷魚般兇猛進食，張皓軒注意到吳秉宏沒有要放過自己，還引來幾個人的目光，才對著空氣思考，恍然大悟：「喔……對啊！我叫她們那幾個女生都不要過來了，我覺得她們之前每天來很煩啦！就很裝熟，還是你們其實覺得還好？」漫不經心地投入到剝蝦殼這件事上。

「喔！難怪陳巧芬那天來找我，說什麼『再見了』就跑走。」夏於天才後知後覺，對於被單方面道別且長達好幾週的清閒豁然開朗。

「而且張郎那個時候超兇的，用吼的欸！」吳秉宏加油添醋地，補充當下目睹到的場景之震撼。

之前從吳秉宏口中聽聞，本一知半解的鄭其聖，如今知曉事情全貌，小聲詢問一旁的劉辰翰：「怡雯有再跟著你嗎？」口中咀嚼食物的劉辰翰搖頭。

「她為什麼要問你在哪？」夏於天誠實交代他和梁馨葳，順口把他們的出遊閒話家常出去，語畢才發現哪裡不太對勁。

鄭其聖悲觀地喃喃：「她會不會想做什麼……」

「要堵我們嗎？」張皓軒不以為意地開著輕蔑的玩笑，吳秉宏跟著加碼胡言亂語：「還是她聽了張皓軒的話，啊改去追你？」指著夏於天，幾個男生沒良心地訕笑。

「哭爸喔！」

「你們在講什麼？」謝臻的問句穿過男生們自得其樂的笑聲，女生們有意無意地前傾靠近。

「就我們之前啊……」吳秉宏和鄭其聖先後以旁觀者的角度，講述隔壁班女生對夏於天和劉辰翰做過的種種事蹟：夏於天小時候吃過別人做的情人節餅乾，腹瀉到腸胃炎。究竟兩件事是否有關連，實際上也不得而知，但從那之後他就不吃任何手工食品。對方起初送了手工餅乾，「我有跟她說不要再送了，但是隔天夏天還是收到。」只是換成手工巧克力，巧克力不行就換杯子蛋糕，並且鍥而不捨，似乎認為夏於天總有一天會被她感動，「問題是，夏天光聞到味道就想吐了……」鄭其聖替夏於天感到無可奈何。

劉辰翰則是被跟蹤，「跟蹤？」潘延婷聞言一臉不敢相信，「應該算跟蹤啦……」張皓軒順著吳秉宏不確定的口吻接續：撇除當面的對談，幾乎每節下課、午休、晚餐時間，劉辰翰常常和對方不期而遇。一開始以為只是巧合，但對方在聊天時提到本人從來沒說過的事，才露出馬腳。「我也有跟她講過，誒不鳥我，當大家眼睛都瞎了。」吳秉宏大翻白眼，「果然人長得帥也是滿困擾的。」

「她們是在追人嗎？」
「……是吧！」
「直接拒絕她們不行嗎？」潘延婷了解來龍去脈後，直觀假設俐落的解決方案：「把她們約出來，跟她們講清楚，應該就可以了吧！難道還會繼續膏膏纏嗎？」

夏於天和劉辰翰一時如夢初醒，啞口無言的樣子，吳秉宏見狀幫腔，「直接拒絕會讓女生很難看耶！」

「那你們就在這邊抱怨啊！」潘延婷振振有辭：「不拒絕的話，本來就很容易被誤會成喔你們給追。」雙手一攤，點出她認為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實。

好喔，對不起。幾個男生自知理虧，彼此顧左右而言他。

「如果對方沒有明確告白，他們可能也很難拒絕。」謝臻提出中立的看法。

「是嗎？」潘延婷無所謂地聳肩，她其實只是隨口說說，此時林予昕離席前往如廁，已經第五次了。和電影院足夠遠的座位不同，林予昕在這短短的午餐時間，總得到洗手間喘口氣，才不至於因為張皓軒釋放那一點點的費洛蒙昏厥，她的心智隨時隨地處在被Omega奪去的邊緣。回到座位上，桌上也僅剩她的餐點半滿。「妳還好嗎？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啊？」潘延婷以為林予昕被腸胃若有似無的翻騰折磨，對張皓軒一個擺頭，示意對方趕緊修補她擅自在內心板上釘釘的感情破裂，張皓軒贊同建議連忙起身，欲護送林予昕回去，林予昕視線掃過一個一個投射關心的神情，緩緩啟齒：「我沒事啦！」

「我好很多了，走吧！」礙於情面不便讓大家等待，林予昕忍痛選擇浪費食物，頭也不回跟隨先走的人們，隊伍最末端的張皓軒，經過了方才林予昕剩餘餐點的座位。

離開餐廳，張皓軒提議該給消化完全的胃，一點用餐時間的延續，「欸有沒有要買飲料？」

「我！」
「我要！」

平時被當毒蛇猛獸隔絕在校園外的手搖飲料，好不容易可以恣意妄為無限暢飲，眼睛為之一亮的幾個人，爭先恐後擠到飲料店前的新品看版，而沒有意願的人則站到不影響客人進出的空曠處。

直到其他人結帳完成，拿著號碼單等待叫號時，張皓軒才站到櫃檯前，手肘撐在檯面上：「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在飲料杯上面寫字嗎？」
「用打的可以嗎？幫你在標籤上備註。」
「好啊！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