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因子

「皓軒，恭喜你交到女朋友了。」

十足怪異，從公開到現在沒聽誰跟他說過恭喜，而且同齡人之間也沒有在恭喜這個。

「喔、謝謝。」張皓軒差點對梁馨葳做出一個籃球進攻的假動作，一個側身旋轉就想擺脫對方回教室，卻被梁馨葳輕易地一把扯住袖子。

梁馨葳嬌聲軟語地對張皓軒說：「你如果有遇到什麼需要協助的……可以來找我喔！我可以幫你。」

什麼意思？「呃妳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人緣好總是會有許多麻煩……我也很理解，如果哪天行不通了，我也可以幫這個忙。」梁馨葳頓了頓，猶如為難掙扎一番後才開口：「畢竟，我和她比起來，應該會比較有說服力吧！」

「真的是聽無欸──」沒有要刨根究底梁馨葳話語中的意涵，張皓軒來回踱步，顯現出他不想再被耽誤的不耐煩和焦急。
「你們不是真的在交往吧？」

「蛤？」講啥潲？

梁馨葳娓娓道出自己的觀察：「你之前跟她在教室又不常講話，要說是前陣子她常去找你，好像也說不過去……」
「大家好像都沒看出這點……不過我發現了。」

「但是我不會說出去──」
「我跟林予昕是不是在交往──關妳屁事啊？」

梁馨葳因為張皓軒的冷酷一時語塞，張皓軒像是逮到可以一吐為快的機會滔滔不絕：「妳誰啊？」
「真的是沒講明妳就以為跟我們很熟，動不動就帶妳那一群來我們班，袂輸咧查勤，有誰不在還會點名，夏天啦！劉辰翰啦！怹是歹勢講，真的很困擾。」
「連我們那天去台糖也來，很自動欸。」

「拜託拜託，不要再來找我們了，好嗎？」

梁馨葳似是被震懾得瞪大雙眼，久久說不出話，後來才緩緩吐出一句：「……對不起讓你們困擾了……我會跟朋友說的。」露出淺淺的苦笑。

「嗯，走了。」張皓軒不等梁馨葳反應過來，逕自越過她身旁離開。前腳踏進自己教室的同時，鐘聲響起，張皓軒握拳感到惋惜，飲恨地罵了聲髒話，最後擺出撒手不管的態度走進教室。

梁馨葳的朋友們見張皓軒離去，像是談話完畢的樣子，紛紛跑出教室，擁至梁馨葳身旁追問：「馨葳！你們說了什麼？」

「……他說我們不要再去他們班了。」

「蛤──為什麼？」
「那單獨把人約出來可以嗎？」
「妳要這樣喔！那我也要！」

朋友們七言八語地議論紛紛，身處其中卻沒加入的梁馨葳，虹膜上的光暗了一層。

──

時間倒退一點，潘延婷和謝臻歡樂聊天到一半，前者突然想上廁所而離席。從另一側洗手間出來後，走回距離一道長廊遠的教室途中，剛好和在走廊逗留的吳秉宏碰見。

「誒──妳是林予昕的朋友……妳國中是不是跟我不同班啊？」在潘延婷經過吳秉宏身旁的時候，他劈頭就問。

潘延婷撇頭看向吳秉宏，「怎樣？」自認沒什麼耐心，脾氣也不太好的她警戒反問。

吳秉宏搔搔自己的後腦勺，不好意思地開口：「沒有啦……想說張皓軒跟林予昕在一起了啊……那我們也可以變熟一點嘛！」

吳秉宏扭捏造作的樣子，惹得潘延婷不知為何，心中冒起一股無名火，「他們兩個交往關我們屁事啊！你沒事最好不要靠近我。」

「幹嘛這樣……我們都是同學就好好相處啊！」

「才不要！」疾言厲色地拒絕，像是怕對方再次黏上來，潘延婷又兇狠補了一句：「猴子！」

猴、猴子？

「欸我又沒怎樣！幹嘛那麼兇啊！」
「怕兇就不要靠近我！」

「拜託拜託，不要再來找我們了，好嗎？」

雙方呈現一方走避一方跟隨的狀態你來我往，直到聽見張皓軒對梁馨葳毫不留情地，將她列為拒絕往來戶。

潘延婷聞言，敬佩地在內心鼓掌，在遠遠經過他們的時候，對張皓軒默默比了一個大拇指，吳秉宏則搞不清楚狀況，潘延婷不再跟他吵嘴直接走掉，他也只能跟在她身後進教室。


*
「對，我很勉強。」
「所以沒有必要的話，都不要來找我。」

她後悔死了。
林予昕後悔死了。

意氣用事地對張皓軒說了一堆過分又無用的廢話後，林予昕隔天就後悔了。她應該沉著、靜下心來，更柔軟、婉轉地──請張皓軒不要再把時間花在她身上了。例如什麼？呃……
「我們之間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那場意外，如果只是要彌補那場意外，並不需要把兩個人的生活都賠下去啊！不然……訂規則！我們照規則走。」對，她就應該先和張皓軒約法三章才對。
「規則外我們都不干涉彼此生活，把握好距離，你過你的，我過我的，這樣──兩全其美。」
「畢業之後我們再變回陌生人，沒有問題的。」

對，照這樣再跟張皓軒好好說一次──
林予昕在心底默念數千萬次她預設好的對白，走向張皓軒的座位，然後總在踏出第一步後──內心尖叫著逃跑。

啊──
她到底為什麼那個時候要遷怒張皓軒！

從那之後，她跟張皓軒關係變成怎麼樣了，她哪敢去求證？
她只知道過了一個禮拜，張皓軒都沒再用什麼理由來找她，連對上眼都沒有，自己先前答應過的一袋衣服，他也沒有來拿。

更糟糕的是：依照林予昕的紀錄，張皓軒發情期要到了。

距離張皓軒發情期預定起始日，還有八天。

又過了一天，張皓軒依然沒來找林予昕，彷彿跟她不間斷地冷戰中。
林予昕的罪惡感漸漸被時間沖淡，腦中開始出現其他念頭：如果他們再這樣下去，班上的人是不是就會以為他們分手了？

距離張皓軒發情期預定起始日，還有七天。

又過了一天，張皓軒依然沒來找林予昕，彷彿之前會找她是異常，現在這樣才是正常。
他現在是單方面，把我們之間的關係結束掉了嗎？

距離張皓軒發情期預定起始日，還有六天。

又過了一天，張皓軒依然沒來找林予昕，彷彿兩個人就跟之前一樣，從來沒有認識過。
所以交往這件事不算數了對嗎？

距離張皓軒發情期預定起始日，還有五天。

又過了一天，張皓軒依然沒來找林予昕。
如果不算數的話，那也不用幫忙暫時標記了吧！

距離張皓軒發情期預定起始日，還有四天。

但還是應該要幫忙用藥物度過發情期吧！

距離張皓軒發情期預定起始日，還有三天。

還是也不用？他們之間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嗎？

距離張皓軒發情期預定起始日，還有兩天。

她可以回到之前平靜的生活了嗎？

距離張皓軒發情期預定起始日，還有一天。

──

「嗯？啊這怎麼……」
「老師！阮投影機小可故障。」

張皓軒發情期預定起始日的當天，上第二節課的生物老師課程講到一個段落，需要使用投影機放映補充影片。但布幕被天花板的投影機塗滿藍光後，老師按了幾次遙控器上的「視訊輸入來源」紐，都沒有反應。

「有跟你們導師講嗎？」老師又不死心地重開關機幾次，投影機依舊不賞臉地當機中。

「他說要下禮拜才會來看。」喜於回答老師各種課業外問題的學生補充：上星期投影機就斷斷續續地故障，直到這週投影機已經差不多死亡。

生物老師再一次用盡最後力氣孤注一擲，試圖拯救學生班上性命垂危的投影機卻失敗後，無奈嘆氣道：「那同學，帶課本和筆，我們去視聽教室吧。」

學生們只要上課時間能不在教室都喜聞樂見，幾乎所有人三兩下就帶好教科書和文具，宛如消化跨年人潮的車站，人群一窩蜂從門口慢慢流通出去，林予昕也身處其中。

「張皓軒咧？」
「曷知！剛剛突然跟我說他這節課請假。」
「翹課喔！我也要──」
「食較䆀的！」

張皓軒其中一個高大的朋友──夏於天，和吳秉宏你一言我一語地提及張皓軒，對話停在夏於天一把拉住吳秉宏的後領，把欲脫隊的他像提袋般拉回隊伍中。

「欸他們說張皓軒翹課耶！」剛好聽到的潘延婷和隔壁的林予昕咬耳朵。

──

「長得帥就可以這樣翹課嗎？不行吧！」潘延婷繼續碎念，似是抱怨著世界的不公。

「跟我交往啊！妳不用負責嗎？」

「妳該不會也要翹課吧？」

「為什麼？」
「因為我想跟妳交往啊！」

「妳怎麼了？」

「……妳不希望我們分手嗎？」
「我一定會把事情處理好，妳不用擔心！」
「不過現在既然都公開了，我們以後見面……就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吧？」

「妳今天幫了我很多。」
「謝謝妳啊！」

──

「最後一個同學幫我把門帶上喔。」

「……延婷，幫我跟老師說我身體不舒服請假。」
「蛤什麼？予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