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起點（1）

　　就像其他貧民區的孩子一樣，彭特十歲起就會偷竊、詐騙、或是裝瘸向貴族乞討。
　　那是他們生活下去的基本技能。
　　彭特與母親住在一起，父親身份不詳，只知道是某個向母親洩慾後消聲匿跡的商人，自從他透過鄰居得知這段往事之後，彭特特別喜歡針對貴族、商人、以及那些尋芳客進行偷掠，他將母親的淚水收進心底，當作自己的護身符，甚至是原諒自己罪行的藉口。
　　有時候他累了，只想躺著賺錢，就會扮成乞丐混入市街，反正貴族不在乎他們施捨的對象，只要有乞丐出現在眼前，他們就丟錢，同時不忘吐口唾沫，好像那些乞討的碗是痰盂。彭特會故作欣喜地嗑頭感激，然後換個造型，再去下一條街口騙同一個貴族的錢。
　　不過那個叫赫菲斯的男人與其他貴族不同。
　　赫菲斯年僅二十五，是個外表看似嚴厲的男人，動作卻溫吞有禮；他穿著一身橘色的絲製外袍，繡著白底金邊華麗紋樣與橄欖圖案，黑色鬍鬚剃得整齊，接沿到耳側的鬢角，嘴角拉直成一條線，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原來你並不瘸。」赫菲斯不慍不火地看著彭特，口氣有如早已預料。
　　「您認錯人了。」彭特滿身大汗，眼神閃爍地別過頭。
　　「你叫什麼名字？幾歲？」赫菲斯打量他抿緊的嘴唇，接著又說：「你在今天之內討了我三次錢，我以為我們已經很熟了。」
　　彭特猶豫了幾秒，才沉聲說出自己的名字。彭特。十六歲。
　　「喔，過成年禮了？你看起來體力好，也很健康，否則怎麼有辦法連跑三條街呢？」赫菲斯換了個站姿，這次他看起來放鬆許多，甚至一手搓著下巴，饒富興味地打量著彭特。「這樣吧，你如果缺錢，可以來替我做事。我的工作需要很多工人。」
　　「我不會煮飯、端盤子、或是任何與打掃有關的事。」
　　「看來你並不知道自己遇上什麼樣的人。我叫赫菲斯，是從君王時期傳承下來的古老貴族血脈，有一半的星石都靠我的家族開墾。」
　　「星石？那是什麼？」
　　男人愣了一下。「嗯，總之就是挖礦。當過礦工嗎？」
　　「沒有。」
　　「那麼，你如果需要工作，就到繁星礦場報上你的名字。」他雙手交疊在胸前，或許是光照的錯覺，彭特覺得他好耀眼，整個人都在發光。「只要努力工作，我保證你能賺到足夠的錢成為公民。如果你想脫離被他人奴役的身份，來我這裡會是很好的選擇，起碼，不違法。」
　　最後那句話讓彭特感到刺耳。確實，這名貴族如果現在抓起他的手，到法院控告彭特詐欺，肯定不需要一個小時就能成立罪名。他確實想要一份穩定的工作，但大多數的公民都只想壓榨奴隸，把他們關在房子裡栓上鐐銬，工作直到餓死為止。
　　他們都跟彭特說過一樣的話。
　　夜幕降臨後，彭特手腳俐落地在條條小巷內鑽進鑽出，離城市越遠視線就越暗淡，只能藉著月色看清楚街景。他一身破衣穿梭在暗巷，躍過好幾個垂死的老人身軀，赤腳踏過充滿污泥的水窪，往山坡上奔去。
　　風刮著草原，將彭特的亂髮吹起，他總算來到小山坡的山頂，山頂雖然不高，卻能清楚看見城市的樣貌，偶爾他喜歡獨自待在這裡，透過這個視角，可以讓他更加掌握這個亞弗斯城一些，甚至會假想自己看見的風景，跟貴族眼裡看見的相似。
　　貴族區離彭特最遠，地勢也最高，聳立在一片隆起的高崖上，有如一座平地而起的高塔，湛藍色的微光環繞著斷崖，像銀河自空中傾泄而下，淌流在貴族的街道上。亞弗斯流傳著一句話，人住得越高，煩惱也越少。貴族們想必無憂無慮，就算被討了三次錢也不覺痛癢。彭特撐著臉頰，想起赫菲斯的臉，忍不住嗤笑一聲。
　　再往下看，貴族區與眾議廳下方是公民區，任何有點積蓄的人都可以在此區居住，只要登記成為公民，不但享有學習的權利，也能執行投票、選舉，或是成為議員。而支撐起這兩個區域相連互通的，就是那些移動的軌車。
　　軌車的路線像蛛網一樣，從貴族區與神殿處延伸開來，觸及每一條重要的大道。彭特不曉得那是怎麼辦到的，他都稱之為魔法，就跟那些流浪德魯伊做的一樣，只是更神奇、在都市裡也更普及。魔法之城亞弗斯。很多人都這麼稱呼這座城市，他也同樣信了。
　　然而再往外圍延伸……只剩一片黑暗，僅主要幹道燈火通明，但在住家內連火把都顯得奢侈。
　　彭特看著這片景色發愣，直到大多數人都睡了，公民區的藍白燈光一個接一個熄滅，連軌車也停止運作，彭特才終於感到一絲對等的竊喜。
　　他溜下山，回到自己無燈無火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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