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遠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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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2-07
 天上與千芽兩人互相對視,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千芽率先開口了。

「哥哥的目的,或者說我們倆的目的,就是……尋找我姊姊。」

「姊姊……啊!所以天上,你剛剛稱她為義妹,意思是你老婆是姊姊囉!?」

「……沒錯。」

「抱歉,我從進門到現在,一直以為你們倆是夫妻關係呢。」

 天上低下了頭,一臉的沉重,千芽則滿臉笑容,好像很受用的感覺。

 我的天,這關係好微妙啊,這兩人看起來是如此親密,卻是這種不遠不近的關係。

 話說回來,難怪千芽剛剛一直說是「我們」,原來是兩個人啊。

「那……尋找,所以是失蹤了?」

 天上還是低著頭,表情越來越難看。

「我……」

「哥哥,讓我來說吧。」

 千芽收回了剛剛的笑容,面對著筱玥。

「筱玥,接下來說的,是我們的私事了,這事沒有幾個人知道,我會把來龍去脈盡量說得詳細一點,好讓妳理解問題,並判斷是否能幫助我們。」

 筱玥點了點頭。


 簡單整理一下千芽說的內容:

 天上,2015年生,24歲時,也就是2039年,畢業於日本東京外國語大學,專攻中文,同年底飛往台灣,在台灣就職高中應用日語科,以及兼職日語補習班的教師,並於台南市定居。

 隔年,天上在一次高雄的電腦展中,認識了當時任職於某電腦公司的銷售經理,也就是千芽。

 兩人因為有共同的興趣,話題與個性都投機,關係越來越親密,某日天上受邀造訪了位於嘉義的千芽的住所,也認識了她後來的妻子-千苗。

 千苗對天上一見鍾情,開始了瘋狂的追求,而天上也對同樣美若天仙的千苗有相當的好感,正巧姊妹倆的興趣與個性很相近,使得天上根本檔不住這種攻勢。

 兩年後,天上與千苗正式結婚,姊姊搬出了姊妹倆一直以來的住所,開始與天上同居。

 然而同居的第三年,也就是西元2045年,發生了台灣隔離事件。

 當時正在上班的天上,被突如其來的光束砲擊中了放在褲袋裡的手機,以及手上的電子錶,造成腿部及手部大範圍的灼傷及嚴重的撕裂傷,馬上被送進了醫院。而當時醫院裡同樣受到光束砲攻擊的病患多得數不清,結果這一拖就是五天。


 千芽越說語氣越凝重,而天上的表情也越來越消沉。

「我被攻擊的當下就進入昏迷狀態,一直到第六天晚上了才醒來,當天我幾乎是每分鐘打一次電話回家,一直都沒有人接,後來我得知所有通訊系統都斷了之後,才知道打電話根本不會通。隔天早上,我不管醫生護士的阻攔,忍著疼痛跑回家,翻過了一片狼藉的市區,而當我看到自己家的慘狀時,我……」

 天上的表情由悲傷轉變為痛苦,眼淚開始在眼裡打轉。

「天上……你不要再說了……」

「不,讓我說完。」

 天上抬起了頭,平復一下情緒,接著說道:

「我家已經成了一堆瓦礫,周遭滿是倒在地上的鄰居。死者雖然沒有想像中的多,但多半已經無法行動,而千苗……卻不見蹤影。」

 說到這裡,千芽也開始忍不住淚水,低下頭摀住了自己的臉。

「千苗跟我結婚之後,辭去了工作,專心當個家庭主婦,所以她一個人的時候,除了買菜或是偶而跟幾個鄰居太太出去玩以外,幾乎不會離開家裡。然而事件發生時,卻怎麼樣也找不到人,至少……也該有個屍體吧?但我……」

 千芽代替天上繼續說道:

「後來,我與哥哥再次相遇之後,除了進不去的冰人佔領地,幾乎踏遍了整個台灣,尋找姊姊的下落,一直到大約十年前,台灣的戰爭越演越烈,到處都是危險。這期間物價越來越高,我們的積蓄幾乎要見底了。哥哥的房子已經完全不能住人,我們最後只好回到我嘉義的老家,期間因為嘉義的發展,還有野生動物越來越大的威脅,經過了幾次的搬遷,最後定居在這裡,一直到現在。」

「剛開始我還是不放棄,一邊參與戰爭以保護這個家,一邊動用旅行途中獲得的所有人脈與管道,不停地尋找千苗,同時也不斷研究如何進入我們唯一進不去的冰人佔領地,但越找卻讓我覺得希望越渺茫,直到最近這兩三年,我幾乎已經放棄了……」

「筱玥,讓哥哥重新燃起希望的,就是妳。」

 這一句話,就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筱玥終於止不住淚水了。





 天色漸漸黑了,而且開始下起雨來了。

 剛剛的會面,雖然得到了一大堆重要訊息,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目的,卻還是沒達成。

 如果照千芽所說,那麼這些與地球人同居的冰人,大概也跟地球人沒兩樣,我想知道的、想解決的事,肯定也得不到答案,看來真的只能想辦法進入冰人佔領地了。


 筱玥一回到城裡的超高級房間,澡也沒洗,妝也沒卸,便一頭鑽進了棉被裡,就這樣睡著了。

 隔日,筱玥幾乎一整天都沒說話。佐佑來了,也只吩咐山卓帶他們出去玩,除了吃飯洗澡上廁所之外,整天只是埋頭翻著千芽的筆記本,一步也沒踏出房門。

 就結論來說,千芽的筆記本,似乎沒有更多有用的訊息了。

 真的就如千芽所推測的,我們看完筆記本後,也得到了同樣的結論。

 冰人,很高機率是逃難來的,而且當時全世界肯定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件,才讓冰人什麼準備也沒有,就衝進了台灣,甚至冒著風險,做出了這一連串的怪事。


 筱玥終於闔上了筆記本,將全身靠在椅背上,仰望著天花板。

 現在是半夜一點,桌上的蠟燭已經快燒完了。


「小夏。」

『妳終於肯說話了,妳已經悶著一整天了,我還以為妳發瘋了咧。』

「小夏,妳說這個忙,我們應該幫嗎?」

『不幫。』

「……為何?」

『理由有三,第一:客觀來說,這種悲劇,我相信台灣到處都在上演,我們實在沒有必要因為一個個案,而給自己增添麻煩。」

「…………」

『第二:雖然天上答應妳,若是幫他,便可得到他這個強大的戰力,但妳仔細回想天上說的話,他始終是必須保護這個家,那麼他不可能走遠,雖然他說願意跟著妳到全台灣,但內心一直有個牽掛,最終肯定會出問題。』

「…………」

『第三:妳想想,他們那幾年唯一進不去的就是冰人佔領地,那麼他們最想找的地方肯定也是那裡,而我們的目標也是那裡,這聽起來好像目標一致,但結果肯定會不同的。』

「怎樣不同?」

『妳可以站在天上的立場,或者現在幾乎所有台灣人的立場想像一下,他們碰上這種遭遇,肯定是對冰人恨之入骨的。即使一部分人理解本來就住在台灣的冰人無罪,但移民船裡的那些呢?如果我們真的找到方法進去了,妳覺得那些冰人的下場會如何?』

「…………」

『照千芽所說,冰人根本就無力抵抗台灣人。即使我們只帶了天上一人進去,雖然我們還不知道天上強到什麼程度,但如果一個意外打起來了,我相信肯定也是冰人單方面的被屠殺,更不要提一堆超能力者殺進去了,我可不想看到那種景象。如果事情發展成那樣,我們要如何跟冰人溝通?又如何找到解除隔離的方法?』

「小夏……那除了第一點以外,其他兩點如果有辦法解決的話呢?」

「如果真能解決,那我舉雙手贊成。我們接下來的行動,如果有天上甚至他所有能動用的力量幫助,那肯定是事半功倍,而且幫他進入冰人佔領地,對我們來說也不過是順便而已,即使最後他的目的沒有達成,至少我們的達成了。」
「小夏,妳沒有手吧?」

『我!#%$@#的,妳就喜歡找機會惹我生氣就對了!?』
 筱玥笑了出來,看來情緒是恢復了,好吧,這次就不跟妳計較。

「好。」
『等等,你有辦法解決?』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你少搪塞我了,妳昨天哭成那樣,加上今天這種表現,我看妳即使解決不了,妳還是會幫他們的。』

「哎呀,妳就不要管了,放心交給我吧。」

 

 妳這是在哄小孩嗎!?我超想罵髒話的!





 隔天一早,筱玥一吃完早餐,背上了背包,便帶著山卓與佐佑,往天上家移動。

 這雨還在下,大夥各自撐著傘,慢慢的走著。

 明明下著雨,卻不知為何,筱玥今天的心情顯得特別好。

 一行人途中邊聊天邊嬉鬧,不知不覺便到了天上家的庭院前。


「進去吧。」

「筱玥小姐等一下!我不知道昨天您跟天上大人談了什麼,但您這樣擅自闖進去,天上大人可能會生氣的啊!?至少讓我通報……」

「阿山。」

 突然,庭院裡傳來了一句話,嚇阻了山卓。

 這聲音只能用玲瓏剔透來形容,雖然只是短短兩字,卻迴盪於耳,宛如天籟。

 千芽從庭院遮雨棚下的花叢裡站起來,對著筱玥一個微笑,並輕輕點了一下頭。

「讓他們進來吧,哥哥在裡面等著呢。」

 不知為何,一見到千芽,阿山便驚得滿頭是汗。

「謹遵大小姐的吩咐!」

 這阿山到底是怎麼回事?卑微到這個程度,已經是一種病了吧?





 筱玥一進到屋內,就一屁股地擅自坐在沙發上,天上則是一見到筱玥,便一聲不吭的,坐到了筱玥的對面,手裡捧著好像報紙一樣的東西,靜靜地喝著咖啡。

 至於佐佑,他們跟著千芽,跑到廚房去了。話說佐佑一見到千芽,同樣出現了昨天筱玥的反應,之後便纏著千芽不放了。

 我估計世界上所有的人,看到千芽都會是這種反應吧。

 而山卓卻直挺挺的站在筱玥的身後動都不敢動,好像動一根手指頭就會暴斃的樣子。


 廚房傳來了嬉鬧的聲音,三個人在裡面快樂的準備著點心。而客廳卻呈現了完全顛倒的氣氛。

 客廳的三人,就這樣一語不發的,等著廚房的三人帶著點心與飲料過來。

 佐佑很興奮的坐到了筱玥的左右側,而千芽在天上的身旁坐下了。接著筱玥就把昨晚徹夜看完的筆記本放在桌上,推到了千芽的面前。

 

「有答案了嗎?」

 天上放下了手中的報紙,開門見山的就問了這麼一句。

「當然是有,不然我也不會來了。」

 此言一出,天上與千芽的表情瞬間嚴肅了起來,而山卓肯定是早已知道所有事情了,也轉頭盯著筱玥看。佐佑這兩個聰明的孩子,似乎也發現了氣氛不對,馬上放下了手中的蛋糕與餅乾。

 筱玥喝了一口咖啡後,雙手將托盤置於膝上,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在我答應你之前,我有一個要求。只要你答應了,我也馬上答應你。」

「你說。」

「你是否能帶上芽芽,跟我們一起行動?」

「開什麼玩笑!!」

 天上聞言,瞬間大發雷霆,立刻站了起來。

「我確實說過,妳若答應我,不論任何事我都可以幫妳做,不論妳需要什麼我都會想辦法幫妳弄到,但只有這事絕對不可能!」

「哥哥……」

「我們前天跟妳說了那麼多,妳還不懂我要的是什麼嗎?不要說把芽芽帶著戰鬥了,就是讓她走得遠一點我都不允許,妳不知道芽芽幾歲了嗎!?」

「哥哥!」

「我警告妳,妳要是敢打芽芽半點主意,我寧願找不到妻子的下落,也要殺了妳!」

 天上語畢,便將手伸向了靠在沙發上的刀柄。

「土撥鼠!!!」

 天上被這一句大喊,就突然像凍結了一樣,動作完全停止了。

「哥哥,你冷靜一點,她這樣做是為了我們好,你先坐下好嗎?」

 天上被千芽一聲制止,瞬間就恢復了冷靜,放回了他的刀,並坐回沙發上。

「哥哥,我理解筱玥的用意,我想他這樣做,是怕你心裡一直牽掛著我,對嗎筱玥?」

「……對,請恕我直言,即使我帶著天上到處跑,但始終有一個不安的問題,那就是妳,芽芽。」

「有什麼不安的!?」

 天上似乎又要發作了,但筱玥卻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一點也無懼於天上的壓力。

「天上,假設今天芽芽出了什麼事,你是否會馬上衝回來保護她?」

「那不是廢話嗎,就是上天下地我也會回來……原來如此。」

 天上剛才很明顯是被怒氣沖昏了頭,現在冷靜下來之後,馬上知道問題在哪裡了。

「看來你冷靜許多了,我問你,你如果長期遠離芽芽,難道不會朝夕不安嗎?那我帶著你,最終不是給我自己添麻煩嗎?」

「…………」

 天上低著頭,看來是無話可說。

「所以我才問你能不能帶上芽芽。」

「可是……太危險了。芽芽的身體……」

「哥哥!讓我跟著吧!我有你們這麼多人的保護,肯定比把我一個人丟在這更安全吧?再說了,我再活也沒有幾年了,你就讓我最後幹點有意義的事吧?」

「我……」

 天上轉過頭看著千芽,一臉的無奈與悲傷。


「我已經失去了千苗,不想再失去你了!」


 此言一出,千芽瞬間落下了淚。

「哥哥……」

 千芽輕輕的握住了天上的手。

「我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千芽將眼淚擦了擦後站了起來,以無比堅毅的態度面對著筱玥。

「筱玥,我什麼也不會,頂多只能幫你們做做飯,洗洗衣服,幹些簡單的雜事,帶上我也許會成為你們的累贅,但如果妳不嫌棄的話,我願意把我剩下不多的人生都交給妳,即使我撐不到最後,至少能得到活著的意義。」

 筱玥對著千芽點了點頭後,轉而看著天上,而天上雙手正抱著頭,陷入了極度的苦惱之中。

 千芽伸出了雙手,輕輕的撫摸著天上的頭。

「哥哥……我自認為我很幸運,因為有你跟姊姊,讓我的人生走到現在,非常的幸福。而死前唯一的遺憾,就是見不到姊姊最後一面。現在有這個機會了,即使不一定能達成,至少……我們曾經努力過,那麼我也可以滿足了。」

 兩人的手,就這樣緊緊握著,彷彿時間凍結了一般。


 這兩人的關係,肯定是旁人永遠無法理解的。光是看著這兩個人的互動,就讓人感到淒涼,然而又同時存在著溫馨與……深深的愛。


 天上放開了千芽的手,慢慢地站起來。

「筱玥。」

 天上拿起了刀,並把右手撫向了胸口。

「只要妳幫我找到妻子,即使……即使找到的是墳墓也無妨,到了那時,我這把名為天上的刀,就是妳的了。」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遠處出現了一道淡淡的彩虹,空中露出了些許的陽光,微微地射進了窗戶。

 筱玥放下了手中已經涼掉的咖啡,站了起來對著兩人,行了一個90度的鞠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