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牠是那麼那麼的可愛！
本章節 10835 字
更新於: 2023-02-04
林修時沒有養過貓，不知道一隻普通的小貓日常都需要些什麼。
他猜想霍珣肯定也沒有照顧動物的經驗。以霍珣外冷內也冷的性格，應該會散養他。林修時做好了等霍珣吃飯時順便吃一口的準備。
但顯然他低估了自己取悅霍珣的程度。
黑曼巴蛇離開後，林修時看到霍珣擺弄了一會兒手機。不過十來分鐘，霍珣才換好居家服，配送員就身披雨衣，送來了一大箱貓咪禮盒。
林修時蹲在霍珣身旁，看著他從防水快遞箱裡拿出一袋袋不同的貓咪用品，陡然間有了一個很不好的預感。
「這是店家推薦的貓糧，據說再挑食的貓都愛吃。」霍珣比對著購物清單上的品牌名稱，對林修時介紹。「還有你的罐頭、零食、磨牙棒、貓草膏……」
「喵……」店家肯定騙你了！這些東西看上去就不好吃，我要和你一起吃飯！
林修時嫌棄地推開面前的貓罐頭。
「你要吃這個嗎？」可惜他和霍珣沒有任何默契可言。
將林修時推開的姿勢視作是想要，霍珣打開罐頭，一股腦地全倒進碗裡。倒完覺得不夠，他又開了一個羊奶罐頭，裝在另一個碗裡。
這下，肉和水都全了。
要是一般的流浪小貓咪，看到這些肯定高興到發瘋。
但林修時實在對貓糧提不起胃口。
「還不餓嗎？」霍珣低喃，轉而從快遞箱裡掏出一根逗貓棒，搖了搖。「這是貓玩具。」
毛絨小老鼠掛在逗貓棒上，在林修時面前晃動，林修時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侮辱。
於是他義憤填膺地伸出爪子——
「喵！」滾開！
貓爪墊子觸碰到小老鼠，憤怒在剎那間變了味，林修時發現他的爪子忽然不受控制了，情不自禁地追逐起搖晃的小老鼠！
＊插圖１
「喵喵喵！」快把這個鬼東西拿開！
林修時背過身，尾巴煩躁地狂拍地板。
「不想玩嗎？」霍珣收起逗貓棒，翻出箱子裡最後兩個大傢伙。「這是貓砂和貓砂盆。」
「喵？」貓砂？泡澡用的嗎？
林修時歪頭，尋思著這貓砂盆很像個簡易的浴缸，而且還有蓋子，林修時抬起貓爪子，推推貓砂盆蓋上的門簾。
嗯，隱蔽性也很好。就是塑膠做的貓砂盆，看上去不太耐用，也不能盛熱水啊。
林修時懷念起家中專門用來泡中藥浴的浴桶。
「流浪貓……應該沒學過怎麼用貓砂吧。」見林修時對著貓砂盆又看又摸，一副不理解的模樣，霍珣小聲嘀咕。
霍珣站起來，一手抱著林修時，一手搬著貓砂盆來到陽臺。
他卸掉貓砂盆的蓋子，將一袋貓砂全倒了進去，然後把林修時放到貓砂上。「以後，要在這裡上廁所。」
「……喵？」上廁所？等等？這不是浴盆而是屎盆？
貓砂刺鼻的香精味沖得林修時頭痛，他頓時感覺不好了。
「喵喵喵！喵！」我拒絕用貓砂盆拉屎！我可以坐馬桶！
「你必須要習慣。」霍珣沉聲，寬厚的手掌落在林修時的尾椎，輕拍了下。
呃！
奇妙的觸感直擊頭頂，帶來詭異的酥麻感，林修時一驚，屁股不受控制地撅起，將尾椎往霍珣的掌心蹭。
想要霍珣再拍拍我的屁股……
嗯？我、我、我我我在想什麼！
「以後在這裡上廁所。」霍珣配合的托住林修時屁股，另一隻手指指他的前爪子。「結束後，要用爪子刨砂埋起來。」
「喵！」我不要！
作為人類僅存的尊嚴被點燃，隨熱血直往頭頂上沖。
林修時掙扎著從貓砂盆裡翻了出來。不得不說，人在逆境下，學習能力總能大幅提升——林修時在地上胡亂撲騰了幾下，竟然支起了四肢！他連忙邁開小腿，踉踉蹌蹌地往屋裡跑。
廁所在哪裡？廁所！我需要廁所！
林修時左右張望著。
好在霍珣家的布局很清晰，繞過走廊，林修時就看到了廁所。
他衝進廁所，熟練地跳上馬桶，扒著馬桶圈趴下。
「喵！喵喵！」快看！我會坐馬桶！
「……」
「喵！」我還會沖馬桶！
假裝自己上完廁所，林修時跳起來想要沖馬桶，結果霍珣家的馬桶過於高級，他剛離開馬桶圈，它就自動完成了沖水任務。
不過這不妨礙林修時展現出自己的優秀。
他抬頭再看站在廁所門口的霍珣。果不其然，林修時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驚訝。「你是家養的貓？」
「喵喵！」說出來怕嚇死你，我以前是人呢！
林修時叫得得意，他覺得這世界上絕對沒有比他更優秀的貓了。
可是霍珣卻沉下了臉，林修時感到了哨兵特有的威壓在狹窄的廁所蕩開。
「喵？」你怎麼生氣了？
林修時滿臉無措，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做錯了。
難道霍珣只喜歡用貓砂盆上廁所，還要他配合鏟屎的貓嗎？
我做不到啊！
林修時跳下馬桶，邁著不流暢的步伐走到霍珣跟前，用腦袋討好地蹭了蹭他的褲腳。
「喵喵。」你可是Ｓ級哨兵，不要爭做鏟屎官啦。
「閉嘴。」
「！」林修時立馬禁聲。
他後退一步，和霍珣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寂靜在一人一貓之間持續了幾秒，就在林修時想像出自己被掃地出門，淪落到翻垃圾桶的畫面時，霍珣嘆息著打破寂靜：「抱歉，剛剛我不是在和你說話。」
「喵？」
「我的精神體，就是那條蛇，牠……算了，說了你也聽不懂。」霍珣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他指指馬桶，又指指林修時，說：「這個廁所今後就給你用。」
說完，霍珣轉身就往外走，周身仍聚集著冷冽的威壓。
……怎麼突然又和我保持距離了？你不是喜歡小貓貓嗎？
林修時搞不懂霍珣在生什麼氣。
只有霍珣知曉自己生氣的理由。
在他意識到會用智能馬桶的貓肯定是家養的後，蘭克斯立馬在他腦內抗議起來，嚷嚷著不準把貓送回家，不能讓牠的主人找過來。那是牠的伴侶，必須要和牠永遠在一起。
霍珣受過得嚴格軍事教育裡有一條嚴厲規定，拾到有主之物必須物歸原主。
他不僅要送貓回家，甚至還應該主動幫牠去尋找家人。
但是聽著蘭克斯的喋喋不休，一瞬間霍珣卻產生了一絲微妙的認同感。
他不想送走小貓，哪怕他們只相處了很短的時間，哪怕牠另有主人。牠已經被他和蘭克斯帶回家了，那就是屬於他們的貓。
【你也喜歡牠。】
霍珣能洞察到蘭克斯的心思，蘭克斯亦如此。牠總算收斂起了對霍珣的不滿，用愉悅的語氣稱述。
【我感受到了，從你抱起牠的那刻，你的心就跳得很不正常。你在討好牠。你也想讓牠做你的小貓咪嗎？】
荒謬！
【你不讓我出來，是想獨占牠嗎？】
蘭克斯的話越發離譜，霍珣冷聲讓牠閉嘴，也讓自己這危險的想法快閉嘴。
他需要在思想徹底失控前，冷靜地理清楚自己究竟是受到了蘭克斯的影響，還是心底藏著什麼過去二十五年都沒發覺的興趣，忽然覺醒了？
林修時跟在霍珣身後走走摔摔了一路，最後被擋在了大門口。
霍珣居然丟下他，披上風衣就出門了！
不爽地甩甩尾巴，林修時跑到客廳窗邊，攀著矮桌櫃子，爬上窗沿。
「喵！喵！」喂！你去哪！
林修時對著霍珣的背影大喊。
別墅區很冷清，貓叫聲清晰無比，霍珣尚未走遠，絕對不可能聽不到。但是他不為所動，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外走。
很快，霍珣就消失在了林修時的視野中。
蹲在空蕩蕩的家裡，一時間，林修時不知道是該吐槽霍珣出門不關窗，他要是真貓肯定就跑了，還是吐槽霍珣更年期到了，變得那麼喜怒無常。
「喵！喵喵喵！」懶得管你！反正你讓我進來了，就別想讓我出去！
林修時不爽地喵喵直叫。
正準備離開，林修時的餘光瞥見了玻璃窗上的自己——雖然通過貓爪、尾巴、絨毛，和霍珣眼中的倒影，他早就確定了自己變成了一隻貓，但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模樣，這還是第一次。
映在玻璃窗上的貓只比巴掌大一些，通體淡金色的毛上點綴著黑色的斑紋。乍一眼看去就像隻虎斑貓，但比一般的虎斑貓要小一些。
是黑足貓。林修時認出了自己的品種。
哨兵和嚮導的精神體普遍都是動物的形態，成為醫生後，林修時一直積極研究精神體相關的內容，其中就包括熟讀動物知識，避免有患者來找自己時，自己卻認不出對方的精神體——那可就太丟人了。
在他林修時的字典裡，絕不允許有「丟人」二字存在！
好吧，眼前這種意外狀況除外。
林修時跳下窗臺，小跑著回到廁所。
洗手臺上有面被擦得發亮的鏡子。透過鏡子，林修時更加確定自己的品種。
沒錯，是黑足貓。貓科動物裡體型最小，攻擊力卻一點都不小的品種。因為物種稀有，且十分具有攻擊性，很早以前就被帝國列入禁止飼養的名單之中。
林修時對著鏡子，左右細瞧。他的體型放在其他貓中可能還是幼年，但在黑足貓中，顯然已經是一隻成年貓了。
一隻成年的、稀有的黑足貓流浪街頭，甚至不幸餓死，被我靈魂附身……
林修時隱約感到了一絲微妙。
除了品種稀有，不像街上常見的流浪貓之外，林修時還注意到，小貓其實並不髒，除了毛髮被雨水打溼過而有些凌亂外，牠的毛色、質地，簡直和林修時常年保養的頭髮如出一轍。
而牠的體態更是可以用健康來形容，四肢肌肉結實，臉盤比一般家養的貓看上去要更圓潤可愛。
說明他的這具貓身可能才剛流浪，就被霍珣撿回家了。
難道這隻貓真的是家養貓，因為意外才流落街頭？
那牠原來的主人會是誰？
林修時不懂該如何與霍珣相處。
可是如果非要他捨棄自尊去做一隻需要依附於誰才能生存的貓，他思來想去，也只允許自己做霍珣的貓。
若是要他對著其他人搖尾巴示好……利爪「蹭」地彈出肉墊，在洗手臺表面刮出四道抓痕。
哼！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
林修時晃了晃尾巴，轉身觀察起霍珣的家。
這是棟三層樓的小洋房，一樓是客廳、廚房、公用廁所（現林修時專用廁所）和健身房。
傢具和健身器材基本都套著防塵布，霍珣只解放了一張沙發給林修時睡覺。縱然林修時對健身房裡的器材羨慕不已，他也不可能拿起來用。
貓貓舉啞鈴？
這畫面也太搞笑離譜了。
林修時繞到廚房。這裡簡直是全家最冷清的地方。
縱然烹飪用具應有盡有，而且全是林修時知曉的大牌子，但料理臺上什麼食材和調味料都沒有。廚房整潔得彷彿裝潢完後就沒用來做過飯。
林修時使出吃奶的勁和聰明才智打開了冰箱，冷氣撲面而來，裡面卻只有幾瓶礦泉水，冷淡得彷彿霍珣光吸收日月精華就能填飽肚子。
「喵……」有空買些沒用的貓糧，怎麼不順帶買點人能吃的東西！
林修時腹誹著，煩躁牽引著尾巴不停搖晃。
就算他有法子用貓爪做飯，也沒法解決食材的問題。
林修時依依不捨地離開廚房，扭頭往二樓的方向走。
充分考慮了人體工學，讓人類可以很輕鬆上樓的樓梯設計，對一隻腿短，且剛學會以四腳行走的貓來說，實在太費勁了！
林修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整隻貓都累趴成了爛泥，喘得靈魂快出竅，才爬上二樓。
可惜，二樓的房間全上鎖了。只留給林修時一條長廊，來欣賞倒映在走廊上的、落魄可憐的影子。
偷溜進房間裡尋找電腦的計畫泡湯了。
仰頭再看通往三樓的樓梯……咕嚕嚕。
肚子很是時候地叫了起來。
飢餓和疲憊籠罩住小貓貓，林修時頓時喪失了繼續探索的興趣。
我以後就主要在一樓活動吧。
林修時退回到一樓，來到霍珣離開前給他準備的食物前。
林修時是離異家庭的孩子，從他上高中後，已重組家庭的父母除了留給他每月的生活費和住所之外，基本就不再管他。清楚自己爹不親娘不愛，林修時就更不會虧待自己。
他學會了做飯，每天好吃、好喝，營養均衡，這十多年來，尤其是成為醫生後，他更加註意養身，基本不碰速食、罐頭食品──
更不要說寵物食糧！
咕嚕嚕……
小腹持續傳來飢餓感，空氣中罐頭的肉腥味隨之變得強烈。
「……」貓貓眉頭皺起，尾巴搖出了殘影。
往好處想……如果沒有遇到霍珣，我這會兒就得流浪街頭了。街上別說貓罐頭，能吃的食物估計都是餿的。
林修時習慣性地自我安慰。
他只是稍稍試想了想溼垃圾桶內的景象……面前的貓罐頭沒有這麼難接受了。
林修時硬著頭皮撥弄起罐頭外殼。如果霍珣這會兒回來，就能看到小貓貓查看罐頭配方成分表的奇景。
這可比貓會上廁所更離奇了。
「喵、喵、喵……喵。」雞、蝦、蟹、稻米和一些維生素、牛磺酸等營養藥劑……
林修時試探地探出舌尖，舔了舔食盆。
沒有嘗到什麼奇怪的味道，或者說罐頭沒有味道。
林修時小心謹慎地吃上一口，嚼了嚼。
「……」是雞肉的口感。
腦內不斷自我催眠，這就是水煮亂燉、這就是蛋白質減肥餐，林修時閉上眼睛，就著飢餓又吃上一口。
另一邊，霍珣離開家後，去了一趟家附近的寵物店。
工作日的下午，店裡沒有客人，僅有的店員正在玻璃洗浴房裡幫一隻長毛貓洗澡。
住在籠子裡，正在午睡的小貓們聽到有人進店，全都警覺地抖了抖耳朵。一隻性格調皮的白貓趴到籠子上，對著霍珣喵喵叫起來。
……很臭。
這是他對那隻小貓和環境的唯一感想。
霍珣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威壓隨胸口蕩開的不悅再一次散出。
頃刻間，所有打量霍珣的貓全都瑟瑟發抖起來，包括那隻主動對他喵喵叫的白貓。
就連洗浴房裡的店員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放下吹風機，他匆忙回頭看向玻璃牆外的店裡。
「……奇怪。」店裡空無一人。
霍珣 神色匆匆地走出寵物店，匆忙得甚至忘了出門前要先打開傘。
淅淅瀝瀝的雨落在身上，帶來令心情更加不悅的黏膩感。
【我不理解你的行為。承認你和我一樣喜歡牠很難嗎？】蘭克斯的語氣恢復霍珣熟悉的冷靜，雖然話的內容依然不夠冷靜。【為什麼要自尋麻煩？】
【對哨兵而言，武斷地下結論是致命的。】霍珣不緊不慢地撐開長柄傘，往家的方向慢走。
【但對求偶來說，猶豫就會敗北。牠是那麼那麼的可愛！牠的主人一定會來找牠的。如果那時候牠不能成為我的伴侶……】蘭克斯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發出了嘶嘶的威脅聲。
牠只有在對敵人懷有殺意時，才會發出這種聲音。
霍珣沒有糾正牠，只是面色不改地出聲說道：「只有廢物才去思考萬一。」
Ｓ級哨兵和精神體的世界裡從不存在「萬一」。
他們有強大的實力能獲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才會誕生出各種規則條例來限制他們。
霍珣恪守著規則，因為這曾是他的本心。
是他想要這麼做，而不是被誰命令。
因此，他若改變本心，誰也阻止不了他。
經過這短暫的寵物店觀察，霍珣基本確定，他不喜歡貓，他的精神體蘭克斯也不喜歡。
他們並不是因為有潛在的貓控屬性，才對那隻小貓產生興趣。而是因為遇到了牠，才產生了對牠的興趣。
只是因為牠啊……但為什麼是牠呢？
困惑得不到答案，唯有想快點回家去見小貓的心隨之變得清晰。
牠有好好吃飯喝水嗎？
有適應家中的環境嗎？
有回到沙發上睡覺嗎？
會生我的氣嗎？
想到自己匆匆離開時小貓趴在窗口對自己大叫的聲音，霍珣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喵。」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聽到開門的聲音，趴在沙發上的林修時抬眼瞥了眼霍珣，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吃過貓糧後的林修時只覺得生無可戀，他實在提不起勁來討好霍珣了。
「不舒服嗎？」瞥了眼吃空的貓碗，霍珣顧不得脫掉有些被水氣濡溼的風衣外套，在沙發邊蹲下。「還是睏了？」
「喵……」我說了你又聽不懂。
林修時蜷縮起身體，覺得自己可憐弱小又無助。
「冷嗎？」果真聽不懂林修時在沮喪什麼，霍珣環顧了一圈四周，隨後抱起林修時，揣進溫暖的懷裡。「抱歉，我不應該讓你睡客廳。」
「喵喵喵！」更年期的男人，出去走了一圈，又發現本貓貓的可愛了嗎？
「以後你跟我睡吧。」
「喵？」啥？
霍珣沒再解釋，他抱著傻眼的林修時來到二樓，逕直走到走廊盡頭的房門口。
門裡面是一間套房，乍一眼望去，臥室的面積絲毫不比客廳小。
臥室的裝潢風格非常的冷淡，主要使用了黑白灰三色。屋內傢具沒有用防塵布罩著，林修時看到了擺放在床頭櫃上的電子鬧鐘，顯示時間是週五下午三點。林修時記得自己大約是週日晚上八點下班後出的車禍……
除了鬧鐘，桌上還有一包抽取式面紙、標注安眠藥的小瓶子，和軍用營養劑。
那是由帝國軍醫院特別研發，派發給隸屬於軍隊哨兵的物資。林修時聽說，只需喝幾口，就可以迅速補充一天所需營養，讓肚子一整天都感覺不到飢餓，為作戰期間的哨兵省下大量時間。
參考霍珣之前的話，他已經在這屋子住了兩天。
……看起來霍珣回家後也沒有做飯的計畫，打算靠營養劑過活……怪不得冰箱裡只有水……
林修時恍然大悟。
視線從床頭櫃轉移到床上。床被放在臥室正中間，至少有兩公尺寬，放著兩個枕頭，和看上去無比鬆軟的羽絨被子。
這麼大的床，人躺在上面都可以滾好幾圈，更不要說變成小貓的他了。
一瞬間，林修時有些頭癢癢，很想撲到床上蹭一蹭，再跳幾下……
「喵？」我在想什麼？我是這麼幼稚的人嗎！
林修時搖搖頭，趕緊從妄想中抽離出來。
將小貓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霍珣揉了揉他的腦袋。「別怕，這是我的房間。」
都說頭可斷、血可流，髮型不能亂，林修時作為人時最討厭別人碰他的腦袋。變成貓後，敏感點全都發生了改變，感受到霍珣掌心的溫度在頭頂緩緩暈開，愉悅感在腦內綻放，一旦沉淪，理智又變得不清晰了。
「呼嚕、呼嚕呼嚕……」好舒服，奇怪、怎麼會那麼舒服……
身體不由自主地舒展開，林修時瞇起眼睛癱進霍珣懷中，頭頂著霍珣的手掌，發出了古怪的呼嚕聲。
真可愛。
霍珣本要鬆開的手停留在了林修時的額頭。察覺到林修時喜歡他的撫摸，手指配合地一下下抓撓起來。
「呼嚕呼嚕呼嚕……」再多摸摸我，不要停。
【你說牠發情時會不會也是這樣的表情？】蘭克斯興匆匆地問。【你快放我出來，我也想摸摸牠。】
【我們的感官是共通的。】換而言之，無論霍珣是否放蘭克斯出來，牠都能體會到撫摸小貓的感受。
通過霍珣的觸感。
【……你應該慶幸我不會翻白眼。】
霍珣不再回覆蘭克斯。他走到床邊，將小貓輕輕放在枕頭上。
枕頭比靠枕要柔軟得多。小巧的貓身一躺下來，就被輕盈鬆軟的內芯包裹住。林修時絲毫沒察覺自己被擠得四腳朝天，露出了柔軟的肚皮。
腹部的絨毛比背部的要稀薄一些，絨毛顏色也更淺一些。霍珣能夠看到淡粉色的肌膚，撫摸貓頭的手情不自禁地滑到林修時的腹部——
「喵！」你摸哪呢！
林修時猛然驚醒。他趕緊翻過身體，虎視眈眈地盯住霍珣的手。
「我不知道你討厭被摸肚子。」
「喵喵喵喵喵喵！」我哪都不喜歡被摸！
喜歡被摸頭的是黑足貓，關我林修時什麼事！
仗著霍珣聽不懂，林修時肆無忌憚地胡言亂語。
特地帶林修時和自己同住，甚至獻出一只枕頭的霍珣，顯然不會因為林修時抗議的模樣而生氣。
他在床邊坐下，饒有興致地看著林修時對自己喵喵叫。
明明小貓吵鬧得不行，明明對自己時冷時熱，明明自己很討厭被他人牽著鼻子走……可是霍珣都不在意。
心情出奇得好，彷彿久久烏雲不散的陰雨天迎來了難得的晴朗，他被壓抑多時的呼吸，總算吸取到了清澈的空氣。
思緒跟著透亮了起來。
隱隱約約的，霍珣想到了一個身影。
他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但霍珣就是覺得他很像這隻小貓。有著嬌小但靈敏的身形，柔軟的頭髮，髮絲根部處呈黑色，長長後卻會蛻變為淡金色，在陽光下折射出神奇又絢麗的色澤，令他移不開視線，很想伸出手，勾住他的頭髮。
而那身影和小貓最像的地方，莫過於他們對待霍珣的氣勢。
時而黏人乖巧，黏在他身邊不肯放手；時而張牙舞爪，帶著提防看他。
他為什麼要提防我？
不悅油然而生。霍珣一愣。
他又是誰？
我又為什麼因為他提防我而生氣？
思緒困惑，如同磁帶一般卡住，霍珣知道自己應該立刻停止思考。可是他做不到。
心底有個聲音急促地蠱惑著他：再想一下，再堅持一下，就能回想起對方的名字了！就能想起對方的模樣了。
然而思緒如同被堵在了死路上，無法再前進一步。
他越是推著思緒繼續轉動、去追尋那個少年的身影，神經就越是被拉扯、攪亂成一團打滿死結的線。
才剛轉成晴朗的腦內再度被陰霾遮蔽，黑瞳邊緣微微地浮現出紅光，猶如染了一半的血──
【快停下來，霍珣！】蘭克斯急忙出聲呼喊。【你又要失控了。】
抿緊雙脣，霍珣站起身。
「……喵？」與此同時，林修時也感受到了霍珣周身散開的威壓。
他連忙昂首審視霍珣的情況。
威壓是哨兵與俱來的能力，高級哨兵能夠利用它壓制等級低於自己的人，令其懼怕或臣服於自己。但因為使用它很消耗精神力，一般形勢下，哨兵更喜歡用武力來降服弱者。
霍珣是Ｓ級哨兵，他的精神領域遠比一般哨兵遼闊，這代表著他比常人擁有更多的精神力，此外，林修時聽說霍珣的精神力異能是氣流，他抬抬手指，就能捲起氣流、颳起颱風，也可以利用氣流控制威壓的範圍和強度。
使用威壓對霍珣來說是很容易的事。
只是……他用得未免也太頻繁了！
而且還是用在林修時這麼一隻無害的小貓貓身上。他又不是能帶來威脅的敵人！
這就很不正常了。
一手抵在眉骨處，指腹按住兩邊的太陽穴，霍珣抓起床頭櫃上的安眠藥盒，乾吞了兩片下去。
「喵？」你要睡了嗎？
林修時湊近到霍珣跟前，拿貓爪子蹭了蹭他的衣襬。
「抱歉，我沒事。」深吸兩口氣，按捺住躁動的威壓，霍珣放下手，對林修時搖搖頭。「我需要休息一會兒。」
「喵！」你快睡！
林修時連跑帶跳地退到床鋪另一邊。
隨後，霍珣一言不發地掀開被子，鑽入被窩，面朝天花板躺平，閉上眼睛。全程沒有任何多餘動作，就如同是個執行指令的機器人。
看著筆直筆直睡在身旁的霍珣，林修時腦中冒出了「脆弱」二字。
在林修時的記憶裡，霍珣是最不可能脆弱的存在。可是眼前的他就和林修時在治療室見過的哨兵沒有兩樣。
林修時敢斷定，霍珣的精神領域出了問題。
為什麼沒有嚮導及時為他疏導呢？
精神領域位於哨兵的肉體內，是儲存精神力的地方，也是安置靈魂的溫室。
但是精神領域對哨兵來說並不是堅固不可摧的。
事實上，哨兵敏感的感官賦予他們常人無法窺伺的力量，同時也讓他們的精神領域十分脆弱，很容易崩潰，導致靈魂受損，帶來不可逆的傷害。
因此他們時常需要找嚮導醫生幫自己疏導精神領域，避免靈魂創傷，造成生命危險。
像霍珣這樣的Ｓ級哨兵，哪怕放在全帝國，都是稀有的寶貝。
就拿林修時過去在私立醫院負責過的Ｓ級哨兵來說，他們不僅有著精確到分鐘的就診日程表，若是出任務，還會相應地增加疏導次數。
若Ｓ級哨兵沒有準時來到診療室，就算只是遲到了一分鐘，醫生都會收到提醒——必須立刻馬上聯絡哨兵，詢問延遲的原因，並通過電話，遠端緊急安撫哨兵的精神領域。
更不要說以第一名成績從帝國第一軍校畢業，直接轉入帝國軍隊，如今已是少將軍銜的霍珣。
林修時不願承認，嘴上說著「畢業後就沒再關注過霍珣」的自己，實際一直在意著霍珣的新聞。
如果Ｓ級哨兵中還要劃分等級，霍珣就是Ｓ中的頂級。
他註定吸引所有人注目，無論林修時有多抗拒，他的消息總是從四面八方來到自己的面前，勾住他的視線。
林修時嫉妒霍珣比自己優秀，可是，他也欣賞著霍珣的優秀。
倘若他和其他哨兵一樣無趣，或者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優秀的霍珣，那麼林修時只會感到失落。
沮喪地低下頭，林修時看著自己肉嘟嘟的貓爪子，陷入沉思。
如果我還是人，這時候只要將精神力凝結成觸鬚，從手中彈出，連接到他的腦袋，我就能試著治療他了……
林修時暗暗想道。
一根散著瑩瑩微光、如水母一般有著果凍膠質的半透明觸鬚隨思緒從貓爪間冒出小芽，對著一臉喪氣的林修時晃了晃——
「喵！」臥槽！貓爪子也能長出觸鬚？
林修時活了二十五年，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被自己的精神觸鬚給嚇到。
床上的人則被貓尖叫聲給驚醒了。
霍珣疲憊地撐開眼睛，扭頭看身旁的林修時。
林修時連忙將爪子藏進蓬鬆的被子裡，張望著空氣，喵喵亂叫。
「貓的神經也和哨兵一樣纖細嗎？」抬手拍拍林修時的腦袋，霍珣又閉上了眼睛。「別怕，陪我睡一會兒。」
「喵！」好呢！
林修時故作乖巧地在霍珣枕邊趴下，將貓爪子藏在蜷起的腹部。
霍珣能讓林修時靠近，甚至讓他睡在枕邊，只因現在的他是隻不能人語，沒有能力的無害小貓吧？
他若是知曉床邊的貓身裡藏著一個人的靈魂，肯定不會這麼毫無防備地閉上眼睛。
他會戴上面具，和林修時拉開距離。
就像過去那樣。
林修時擺擺尾巴，將浮上心頭的情緒壓回心底。
但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等你睡著了，本天才嚮導就來看看你的腦袋！
林修時盯著霍珣的睡顏，靜靜地等候著。
期間他不時探出頭，用鬍鬚感受霍珣的鼻息。
直至感受到男人的呼吸逐漸與心跳同步，平穩且均勻後，林修時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貓爪子，凝聚出精神力——纖細的半透明觸鬚再次從貓爪中探出，牠顫顫悠悠地靠近霍珣，落在他的太陽穴上。
林修時閉上眼睛，操控著更多的精神力通過觸鬚，進入霍珣的腦中。
臥槽！
林修時一臉驚恐地睜開了眼睛，連接兩人的精神觸鬚順勢碎裂，在林修時的喘息聲中化為塵埃！
太可怕了……霍珣的精神領域實在是太可怕了！
縱然過去有三年的工作經驗，林修時也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精神領域，混亂得宛若十級颱風，狂風在望不到邊界的空間內呼嘯，所到之處皆是廢墟，寸草不生，只剩陰霾。
林修時的精神力更是無法在他的精神領域中落足。他剛進去，就被驅趕了出來。全程沒能停留超過一秒。
怪不得他會那麼頻繁地釋放威壓……
他的精神領域處於臨近失控的狀態，稍有情緒波動，就可能引發精神力洩漏。
精神力轉變為威壓都是好的，要是他沒穩住，甚至可能失手揍飛惹他生氣的人。
貓爪子托著下巴，林修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大致瞭解情況了……再試一次！
林修時將兩隻貓爪都放到了霍珣的頭部，他聚精會神地凝結出更多的精神觸鬚。
有了心理準備，這次林修時在進入霍珣精神領域的第一時間，就將精神力量變成網狀，鋪散在域中，先穩住自己的意識不被驅逐。
接著，他伸出一根小觸鬚靠近狂風中央的霍珣。
準確地說，是霍珣的靈魂，一個渾身不著一物的人形發光體。
健康狀態下，精神領域中的靈魂會呈現純淨的白光。只是如今，霍珣的靈魂表面糾纏著一層黑紅色的霧，遮蔽了靈魂應有的光。
霍珣抱住膝蓋、蜷縮起身體，孤獨地沉睡著。唯有如此，他才能保護自己免遭精神領域中的狂風侵襲。
但也正因為他的自我保護，嚮導的精神觸鬚很難穿過狂風，去到他的身邊，給予他精神安撫。
得不到安撫，精神力就會更加紊亂，進而在精神領域中狂暴襲擊，然後他只能蜷縮得更緊，嚮導更難觸及到他，精神領域的狂暴加劇……如此不斷惡性循環，就會形成這般棘手的狀況。
林修時的小觸鬚只向霍珣靠近了不到一公分，就被狂暴的力量撕碎。
眼前的畫面變成了霍珣的臥室。
他又一次被驅逐出了霍珣的精神領域。
鼻腔隱隱作痛，林修時伸出爪子摸了摸，肉墊隨即被溫熱的液體濡溼。
……貓的鼻腔也太脆弱了吧，才被驅趕兩次就流鼻血。
林修時嘆息。
可惜，優秀的醫生面對疑難雜症，只會越挫越勇！區區流鼻血根本不算什麼！
霍珣你給我等著！
林修時第三次探出精神觸鬚闖入霍珣的精神領域。
這次他熟門熟路地先張開網狀觸鬚，然後再捏出一條彎彎扭扭的曲線觸鬚——風往哪吹，它就往哪扭，以柔克剛，迂迴前進。
靠著極其克制的耐性，再又被驅逐了兩次後，林修時總算在進入精神領域的第五次，將纖細的精神觸鬚搭在了霍珣的肩上。
「……嘶？」纏繞在霍珣手臂上的蘭克斯抬起頭，困惑地看向落在身上的精神觸鬚。「你是……我的小貓咪嗎？」
精神觸鬚一言不發。
不是不能說話，而是林修時實在是累得沒力氣說話了。他撐著一口氣，操控精神觸鬚，張成一張薄膜，像被子一般包裹住霍珣和蘭克斯。
快點平靜下來吧，優等生。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能來到你身邊。
別讓我又像個笑話。
林修時暗暗苦笑，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精神力全都傾注到霍珣身上……
以往每次精神力失控，霍珣都會經歷一段極其痛苦的時間，才能靠毅力重新掌控住精神領域內的力量。
但是這次，痛苦並沒有持續很久。
一股暖流鑽入寒風中，守護住了霍珣和蘭克斯。
那力量陌生而微弱，霍珣從未接觸過，也來不及去追尋，它就如煙消散，只留下淡淡的餘溫，縈繞在肌膚表層，令霍珣恍惚。
恍惚到他不想醒來，想要繼續浸泡在那份餘溫中，來填滿因追尋不到力量來源而產生的空虛和暴躁……
【操操操操操！霍珣！出大事了！】
偏偏他的精神體總不安分。
度過失控狀態後，蘭克斯嚷嚷著，一定是牠親親愛愛的小貓咪救了牠，牠要去找牠抱抱親親舉高高，然後第一時間衝了出去。
不過兩秒，牠又回到霍珣腦中。【你快起來啊！我心愛的小貓咪好像生病了！】
……什麼？
猛地睜開眼睛，霍珣扭頭看向身側——他沒看到熟悉的小橘貓，只看到一名鼻間凝固著些許血液，全身赤裸的淡金髮男子正酣睡在床的另一側。
似是覺得有點冷，男人微微蜷縮著身體。日光下，男人的肌膚白得反光，唯有乳尖和下體是純淨的粉紅色。
還有他的股間……一根通體淡金色、點綴著黑色斑紋的貓尾巴從他的尾椎處延伸而出，鑽入被子，勾住霍珣的大腿。
貓尾巴？
霍珣蹙眉，視線掠過男人俊秀的面頰，落到頭頂，他看到了一對有著同樣花色的貓耳朵……
他猜想霍珣肯定也沒有照顧動物的經驗。以霍珣外冷內也冷的性格，應該會散養他。林修時做好了等霍珣吃飯時順便吃一口的準備。
但顯然他低估了自己取悅霍珣的程度。
黑曼巴蛇離開後，林修時看到霍珣擺弄了一會兒手機。不過十來分鐘，霍珣才換好居家服，配送員就身披雨衣，送來了一大箱貓咪禮盒。
林修時蹲在霍珣身旁，看著他從防水快遞箱裡拿出一袋袋不同的貓咪用品，陡然間有了一個很不好的預感。
「這是店家推薦的貓糧，據說再挑食的貓都愛吃。」霍珣比對著購物清單上的品牌名稱，對林修時介紹。「還有你的罐頭、零食、磨牙棒、貓草膏……」
「喵……」店家肯定騙你了！這些東西看上去就不好吃，我要和你一起吃飯！
林修時嫌棄地推開面前的貓罐頭。
「你要吃這個嗎？」可惜他和霍珣沒有任何默契可言。
將林修時推開的姿勢視作是想要，霍珣打開罐頭，一股腦地全倒進碗裡。倒完覺得不夠，他又開了一個羊奶罐頭，裝在另一個碗裡。
這下，肉和水都全了。
要是一般的流浪小貓咪，看到這些肯定高興到發瘋。
但林修時實在對貓糧提不起胃口。
「還不餓嗎？」霍珣低喃，轉而從快遞箱裡掏出一根逗貓棒，搖了搖。「這是貓玩具。」
毛絨小老鼠掛在逗貓棒上，在林修時面前晃動，林修時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侮辱。
於是他義憤填膺地伸出爪子——
「喵！」滾開！
貓爪墊子觸碰到小老鼠，憤怒在剎那間變了味，林修時發現他的爪子忽然不受控制了，情不自禁地追逐起搖晃的小老鼠！
＊插圖１
「喵喵喵！」快把這個鬼東西拿開！
林修時背過身，尾巴煩躁地狂拍地板。
「不想玩嗎？」霍珣收起逗貓棒，翻出箱子裡最後兩個大傢伙。「這是貓砂和貓砂盆。」
「喵？」貓砂？泡澡用的嗎？
林修時歪頭，尋思著這貓砂盆很像個簡易的浴缸，而且還有蓋子，林修時抬起貓爪子，推推貓砂盆蓋上的門簾。
嗯，隱蔽性也很好。就是塑膠做的貓砂盆，看上去不太耐用，也不能盛熱水啊。
林修時懷念起家中專門用來泡中藥浴的浴桶。
「流浪貓……應該沒學過怎麼用貓砂吧。」見林修時對著貓砂盆又看又摸，一副不理解的模樣，霍珣小聲嘀咕。
霍珣站起來，一手抱著林修時，一手搬著貓砂盆來到陽臺。
他卸掉貓砂盆的蓋子，將一袋貓砂全倒了進去，然後把林修時放到貓砂上。「以後，要在這裡上廁所。」
「……喵？」上廁所？等等？這不是浴盆而是屎盆？
貓砂刺鼻的香精味沖得林修時頭痛，他頓時感覺不好了。
「喵喵喵！喵！」我拒絕用貓砂盆拉屎！我可以坐馬桶！
「你必須要習慣。」霍珣沉聲，寬厚的手掌落在林修時的尾椎，輕拍了下。
呃！
奇妙的觸感直擊頭頂，帶來詭異的酥麻感，林修時一驚，屁股不受控制地撅起，將尾椎往霍珣的掌心蹭。
想要霍珣再拍拍我的屁股……
嗯？我、我、我我我在想什麼！
「以後在這裡上廁所。」霍珣配合的托住林修時屁股，另一隻手指指他的前爪子。「結束後，要用爪子刨砂埋起來。」
「喵！」我不要！
作為人類僅存的尊嚴被點燃，隨熱血直往頭頂上沖。
林修時掙扎著從貓砂盆裡翻了出來。不得不說，人在逆境下，學習能力總能大幅提升——林修時在地上胡亂撲騰了幾下，竟然支起了四肢！他連忙邁開小腿，踉踉蹌蹌地往屋裡跑。
廁所在哪裡？廁所！我需要廁所！
林修時左右張望著。
好在霍珣家的布局很清晰，繞過走廊，林修時就看到了廁所。
他衝進廁所，熟練地跳上馬桶，扒著馬桶圈趴下。
「喵！喵喵！」快看！我會坐馬桶！
「……」
「喵！」我還會沖馬桶！
假裝自己上完廁所，林修時跳起來想要沖馬桶，結果霍珣家的馬桶過於高級，他剛離開馬桶圈，它就自動完成了沖水任務。
不過這不妨礙林修時展現出自己的優秀。
他抬頭再看站在廁所門口的霍珣。果不其然，林修時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驚訝。「你是家養的貓？」
「喵喵！」說出來怕嚇死你，我以前是人呢！
林修時叫得得意，他覺得這世界上絕對沒有比他更優秀的貓了。
可是霍珣卻沉下了臉，林修時感到了哨兵特有的威壓在狹窄的廁所蕩開。
「喵？」你怎麼生氣了？
林修時滿臉無措，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做錯了。
難道霍珣只喜歡用貓砂盆上廁所，還要他配合鏟屎的貓嗎？
我做不到啊！
林修時跳下馬桶，邁著不流暢的步伐走到霍珣跟前，用腦袋討好地蹭了蹭他的褲腳。
「喵喵。」你可是Ｓ級哨兵，不要爭做鏟屎官啦。
「閉嘴。」
「！」林修時立馬禁聲。
他後退一步，和霍珣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寂靜在一人一貓之間持續了幾秒，就在林修時想像出自己被掃地出門，淪落到翻垃圾桶的畫面時，霍珣嘆息著打破寂靜：「抱歉，剛剛我不是在和你說話。」
「喵？」
「我的精神體，就是那條蛇，牠……算了，說了你也聽不懂。」霍珣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他指指馬桶，又指指林修時，說：「這個廁所今後就給你用。」
說完，霍珣轉身就往外走，周身仍聚集著冷冽的威壓。
……怎麼突然又和我保持距離了？你不是喜歡小貓貓嗎？
林修時搞不懂霍珣在生什麼氣。
只有霍珣知曉自己生氣的理由。
在他意識到會用智能馬桶的貓肯定是家養的後，蘭克斯立馬在他腦內抗議起來，嚷嚷著不準把貓送回家，不能讓牠的主人找過來。那是牠的伴侶，必須要和牠永遠在一起。
霍珣受過得嚴格軍事教育裡有一條嚴厲規定，拾到有主之物必須物歸原主。
他不僅要送貓回家，甚至還應該主動幫牠去尋找家人。
但是聽著蘭克斯的喋喋不休，一瞬間霍珣卻產生了一絲微妙的認同感。
他不想送走小貓，哪怕他們只相處了很短的時間，哪怕牠另有主人。牠已經被他和蘭克斯帶回家了，那就是屬於他們的貓。
【你也喜歡牠。】
霍珣能洞察到蘭克斯的心思，蘭克斯亦如此。牠總算收斂起了對霍珣的不滿，用愉悅的語氣稱述。
【我感受到了，從你抱起牠的那刻，你的心就跳得很不正常。你在討好牠。你也想讓牠做你的小貓咪嗎？】
荒謬！
【你不讓我出來，是想獨占牠嗎？】
蘭克斯的話越發離譜，霍珣冷聲讓牠閉嘴，也讓自己這危險的想法快閉嘴。
他需要在思想徹底失控前，冷靜地理清楚自己究竟是受到了蘭克斯的影響，還是心底藏著什麼過去二十五年都沒發覺的興趣，忽然覺醒了？
林修時跟在霍珣身後走走摔摔了一路，最後被擋在了大門口。
霍珣居然丟下他，披上風衣就出門了！
不爽地甩甩尾巴，林修時跑到客廳窗邊，攀著矮桌櫃子，爬上窗沿。
「喵！喵！」喂！你去哪！
林修時對著霍珣的背影大喊。
別墅區很冷清，貓叫聲清晰無比，霍珣尚未走遠，絕對不可能聽不到。但是他不為所動，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外走。
很快，霍珣就消失在了林修時的視野中。
蹲在空蕩蕩的家裡，一時間，林修時不知道是該吐槽霍珣出門不關窗，他要是真貓肯定就跑了，還是吐槽霍珣更年期到了，變得那麼喜怒無常。
「喵！喵喵喵！」懶得管你！反正你讓我進來了，就別想讓我出去！
林修時不爽地喵喵直叫。
正準備離開，林修時的餘光瞥見了玻璃窗上的自己——雖然通過貓爪、尾巴、絨毛，和霍珣眼中的倒影，他早就確定了自己變成了一隻貓，但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模樣，這還是第一次。
映在玻璃窗上的貓只比巴掌大一些，通體淡金色的毛上點綴著黑色的斑紋。乍一眼看去就像隻虎斑貓，但比一般的虎斑貓要小一些。
是黑足貓。林修時認出了自己的品種。
哨兵和嚮導的精神體普遍都是動物的形態，成為醫生後，林修時一直積極研究精神體相關的內容，其中就包括熟讀動物知識，避免有患者來找自己時，自己卻認不出對方的精神體——那可就太丟人了。
在他林修時的字典裡，絕不允許有「丟人」二字存在！
好吧，眼前這種意外狀況除外。
林修時跳下窗臺，小跑著回到廁所。
洗手臺上有面被擦得發亮的鏡子。透過鏡子，林修時更加確定自己的品種。
沒錯，是黑足貓。貓科動物裡體型最小，攻擊力卻一點都不小的品種。因為物種稀有，且十分具有攻擊性，很早以前就被帝國列入禁止飼養的名單之中。
林修時對著鏡子，左右細瞧。他的體型放在其他貓中可能還是幼年，但在黑足貓中，顯然已經是一隻成年貓了。
一隻成年的、稀有的黑足貓流浪街頭，甚至不幸餓死，被我靈魂附身……
林修時隱約感到了一絲微妙。
除了品種稀有，不像街上常見的流浪貓之外，林修時還注意到，小貓其實並不髒，除了毛髮被雨水打溼過而有些凌亂外，牠的毛色、質地，簡直和林修時常年保養的頭髮如出一轍。
而牠的體態更是可以用健康來形容，四肢肌肉結實，臉盤比一般家養的貓看上去要更圓潤可愛。
說明他的這具貓身可能才剛流浪，就被霍珣撿回家了。
難道這隻貓真的是家養貓，因為意外才流落街頭？
那牠原來的主人會是誰？
林修時不懂該如何與霍珣相處。
可是如果非要他捨棄自尊去做一隻需要依附於誰才能生存的貓，他思來想去，也只允許自己做霍珣的貓。
若是要他對著其他人搖尾巴示好……利爪「蹭」地彈出肉墊，在洗手臺表面刮出四道抓痕。
哼！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
林修時晃了晃尾巴，轉身觀察起霍珣的家。
這是棟三層樓的小洋房，一樓是客廳、廚房、公用廁所（現林修時專用廁所）和健身房。
傢具和健身器材基本都套著防塵布，霍珣只解放了一張沙發給林修時睡覺。縱然林修時對健身房裡的器材羨慕不已，他也不可能拿起來用。
貓貓舉啞鈴？
這畫面也太搞笑離譜了。
林修時繞到廚房。這裡簡直是全家最冷清的地方。
縱然烹飪用具應有盡有，而且全是林修時知曉的大牌子，但料理臺上什麼食材和調味料都沒有。廚房整潔得彷彿裝潢完後就沒用來做過飯。
林修時使出吃奶的勁和聰明才智打開了冰箱，冷氣撲面而來，裡面卻只有幾瓶礦泉水，冷淡得彷彿霍珣光吸收日月精華就能填飽肚子。
「喵……」有空買些沒用的貓糧，怎麼不順帶買點人能吃的東西！
林修時腹誹著，煩躁牽引著尾巴不停搖晃。
就算他有法子用貓爪做飯，也沒法解決食材的問題。
林修時依依不捨地離開廚房，扭頭往二樓的方向走。
充分考慮了人體工學，讓人類可以很輕鬆上樓的樓梯設計，對一隻腿短，且剛學會以四腳行走的貓來說，實在太費勁了！
林修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整隻貓都累趴成了爛泥，喘得靈魂快出竅，才爬上二樓。
可惜，二樓的房間全上鎖了。只留給林修時一條長廊，來欣賞倒映在走廊上的、落魄可憐的影子。
偷溜進房間裡尋找電腦的計畫泡湯了。
仰頭再看通往三樓的樓梯……咕嚕嚕。
肚子很是時候地叫了起來。
飢餓和疲憊籠罩住小貓貓，林修時頓時喪失了繼續探索的興趣。
我以後就主要在一樓活動吧。
林修時退回到一樓，來到霍珣離開前給他準備的食物前。
林修時是離異家庭的孩子，從他上高中後，已重組家庭的父母除了留給他每月的生活費和住所之外，基本就不再管他。清楚自己爹不親娘不愛，林修時就更不會虧待自己。
他學會了做飯，每天好吃、好喝，營養均衡，這十多年來，尤其是成為醫生後，他更加註意養身，基本不碰速食、罐頭食品──
更不要說寵物食糧！
咕嚕嚕……
小腹持續傳來飢餓感，空氣中罐頭的肉腥味隨之變得強烈。
「……」貓貓眉頭皺起，尾巴搖出了殘影。
往好處想……如果沒有遇到霍珣，我這會兒就得流浪街頭了。街上別說貓罐頭，能吃的食物估計都是餿的。
林修時習慣性地自我安慰。
他只是稍稍試想了想溼垃圾桶內的景象……面前的貓罐頭沒有這麼難接受了。
林修時硬著頭皮撥弄起罐頭外殼。如果霍珣這會兒回來，就能看到小貓貓查看罐頭配方成分表的奇景。
這可比貓會上廁所更離奇了。
「喵、喵、喵……喵。」雞、蝦、蟹、稻米和一些維生素、牛磺酸等營養藥劑……
林修時試探地探出舌尖，舔了舔食盆。
沒有嘗到什麼奇怪的味道，或者說罐頭沒有味道。
林修時小心謹慎地吃上一口，嚼了嚼。
「……」是雞肉的口感。
腦內不斷自我催眠，這就是水煮亂燉、這就是蛋白質減肥餐，林修時閉上眼睛，就著飢餓又吃上一口。
另一邊，霍珣離開家後，去了一趟家附近的寵物店。
工作日的下午，店裡沒有客人，僅有的店員正在玻璃洗浴房裡幫一隻長毛貓洗澡。
住在籠子裡，正在午睡的小貓們聽到有人進店，全都警覺地抖了抖耳朵。一隻性格調皮的白貓趴到籠子上，對著霍珣喵喵叫起來。
……很臭。
這是他對那隻小貓和環境的唯一感想。
霍珣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威壓隨胸口蕩開的不悅再一次散出。
頃刻間，所有打量霍珣的貓全都瑟瑟發抖起來，包括那隻主動對他喵喵叫的白貓。
就連洗浴房裡的店員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放下吹風機，他匆忙回頭看向玻璃牆外的店裡。
「……奇怪。」店裡空無一人。
霍珣 神色匆匆地走出寵物店，匆忙得甚至忘了出門前要先打開傘。
淅淅瀝瀝的雨落在身上，帶來令心情更加不悅的黏膩感。
【我不理解你的行為。承認你和我一樣喜歡牠很難嗎？】蘭克斯的語氣恢復霍珣熟悉的冷靜，雖然話的內容依然不夠冷靜。【為什麼要自尋麻煩？】
【對哨兵而言，武斷地下結論是致命的。】霍珣不緊不慢地撐開長柄傘，往家的方向慢走。
【但對求偶來說，猶豫就會敗北。牠是那麼那麼的可愛！牠的主人一定會來找牠的。如果那時候牠不能成為我的伴侶……】蘭克斯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發出了嘶嘶的威脅聲。
牠只有在對敵人懷有殺意時，才會發出這種聲音。
霍珣沒有糾正牠，只是面色不改地出聲說道：「只有廢物才去思考萬一。」
Ｓ級哨兵和精神體的世界裡從不存在「萬一」。
他們有強大的實力能獲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才會誕生出各種規則條例來限制他們。
霍珣恪守著規則，因為這曾是他的本心。
是他想要這麼做，而不是被誰命令。
因此，他若改變本心，誰也阻止不了他。
經過這短暫的寵物店觀察，霍珣基本確定，他不喜歡貓，他的精神體蘭克斯也不喜歡。
他們並不是因為有潛在的貓控屬性，才對那隻小貓產生興趣。而是因為遇到了牠，才產生了對牠的興趣。
只是因為牠啊……但為什麼是牠呢？
困惑得不到答案，唯有想快點回家去見小貓的心隨之變得清晰。
牠有好好吃飯喝水嗎？
有適應家中的環境嗎？
有回到沙發上睡覺嗎？
會生我的氣嗎？
想到自己匆匆離開時小貓趴在窗口對自己大叫的聲音，霍珣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喵。」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聽到開門的聲音，趴在沙發上的林修時抬眼瞥了眼霍珣，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吃過貓糧後的林修時只覺得生無可戀，他實在提不起勁來討好霍珣了。
「不舒服嗎？」瞥了眼吃空的貓碗，霍珣顧不得脫掉有些被水氣濡溼的風衣外套，在沙發邊蹲下。「還是睏了？」
「喵……」我說了你又聽不懂。
林修時蜷縮起身體，覺得自己可憐弱小又無助。
「冷嗎？」果真聽不懂林修時在沮喪什麼，霍珣環顧了一圈四周，隨後抱起林修時，揣進溫暖的懷裡。「抱歉，我不應該讓你睡客廳。」
「喵喵喵！」更年期的男人，出去走了一圈，又發現本貓貓的可愛了嗎？
「以後你跟我睡吧。」
「喵？」啥？
霍珣沒再解釋，他抱著傻眼的林修時來到二樓，逕直走到走廊盡頭的房門口。
門裡面是一間套房，乍一眼望去，臥室的面積絲毫不比客廳小。
臥室的裝潢風格非常的冷淡，主要使用了黑白灰三色。屋內傢具沒有用防塵布罩著，林修時看到了擺放在床頭櫃上的電子鬧鐘，顯示時間是週五下午三點。林修時記得自己大約是週日晚上八點下班後出的車禍……
除了鬧鐘，桌上還有一包抽取式面紙、標注安眠藥的小瓶子，和軍用營養劑。
那是由帝國軍醫院特別研發，派發給隸屬於軍隊哨兵的物資。林修時聽說，只需喝幾口，就可以迅速補充一天所需營養，讓肚子一整天都感覺不到飢餓，為作戰期間的哨兵省下大量時間。
參考霍珣之前的話，他已經在這屋子住了兩天。
……看起來霍珣回家後也沒有做飯的計畫，打算靠營養劑過活……怪不得冰箱裡只有水……
林修時恍然大悟。
視線從床頭櫃轉移到床上。床被放在臥室正中間，至少有兩公尺寬，放著兩個枕頭，和看上去無比鬆軟的羽絨被子。
這麼大的床，人躺在上面都可以滾好幾圈，更不要說變成小貓的他了。
一瞬間，林修時有些頭癢癢，很想撲到床上蹭一蹭，再跳幾下……
「喵？」我在想什麼？我是這麼幼稚的人嗎！
林修時搖搖頭，趕緊從妄想中抽離出來。
將小貓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霍珣揉了揉他的腦袋。「別怕，這是我的房間。」
都說頭可斷、血可流，髮型不能亂，林修時作為人時最討厭別人碰他的腦袋。變成貓後，敏感點全都發生了改變，感受到霍珣掌心的溫度在頭頂緩緩暈開，愉悅感在腦內綻放，一旦沉淪，理智又變得不清晰了。
「呼嚕、呼嚕呼嚕……」好舒服，奇怪、怎麼會那麼舒服……
身體不由自主地舒展開，林修時瞇起眼睛癱進霍珣懷中，頭頂著霍珣的手掌，發出了古怪的呼嚕聲。
真可愛。
霍珣本要鬆開的手停留在了林修時的額頭。察覺到林修時喜歡他的撫摸，手指配合地一下下抓撓起來。
「呼嚕呼嚕呼嚕……」再多摸摸我，不要停。
【你說牠發情時會不會也是這樣的表情？】蘭克斯興匆匆地問。【你快放我出來，我也想摸摸牠。】
【我們的感官是共通的。】換而言之，無論霍珣是否放蘭克斯出來，牠都能體會到撫摸小貓的感受。
通過霍珣的觸感。
【……你應該慶幸我不會翻白眼。】
霍珣不再回覆蘭克斯。他走到床邊，將小貓輕輕放在枕頭上。
枕頭比靠枕要柔軟得多。小巧的貓身一躺下來，就被輕盈鬆軟的內芯包裹住。林修時絲毫沒察覺自己被擠得四腳朝天，露出了柔軟的肚皮。
腹部的絨毛比背部的要稀薄一些，絨毛顏色也更淺一些。霍珣能夠看到淡粉色的肌膚，撫摸貓頭的手情不自禁地滑到林修時的腹部——
「喵！」你摸哪呢！
林修時猛然驚醒。他趕緊翻過身體，虎視眈眈地盯住霍珣的手。
「我不知道你討厭被摸肚子。」
「喵喵喵喵喵喵！」我哪都不喜歡被摸！
喜歡被摸頭的是黑足貓，關我林修時什麼事！
仗著霍珣聽不懂，林修時肆無忌憚地胡言亂語。
特地帶林修時和自己同住，甚至獻出一只枕頭的霍珣，顯然不會因為林修時抗議的模樣而生氣。
他在床邊坐下，饒有興致地看著林修時對自己喵喵叫。
明明小貓吵鬧得不行，明明對自己時冷時熱，明明自己很討厭被他人牽著鼻子走……可是霍珣都不在意。
心情出奇得好，彷彿久久烏雲不散的陰雨天迎來了難得的晴朗，他被壓抑多時的呼吸，總算吸取到了清澈的空氣。
思緒跟著透亮了起來。
隱隱約約的，霍珣想到了一個身影。
他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但霍珣就是覺得他很像這隻小貓。有著嬌小但靈敏的身形，柔軟的頭髮，髮絲根部處呈黑色，長長後卻會蛻變為淡金色，在陽光下折射出神奇又絢麗的色澤，令他移不開視線，很想伸出手，勾住他的頭髮。
而那身影和小貓最像的地方，莫過於他們對待霍珣的氣勢。
時而黏人乖巧，黏在他身邊不肯放手；時而張牙舞爪，帶著提防看他。
他為什麼要提防我？
不悅油然而生。霍珣一愣。
他又是誰？
我又為什麼因為他提防我而生氣？
思緒困惑，如同磁帶一般卡住，霍珣知道自己應該立刻停止思考。可是他做不到。
心底有個聲音急促地蠱惑著他：再想一下，再堅持一下，就能回想起對方的名字了！就能想起對方的模樣了。
然而思緒如同被堵在了死路上，無法再前進一步。
他越是推著思緒繼續轉動、去追尋那個少年的身影，神經就越是被拉扯、攪亂成一團打滿死結的線。
才剛轉成晴朗的腦內再度被陰霾遮蔽，黑瞳邊緣微微地浮現出紅光，猶如染了一半的血──
【快停下來，霍珣！】蘭克斯急忙出聲呼喊。【你又要失控了。】
抿緊雙脣，霍珣站起身。
「……喵？」與此同時，林修時也感受到了霍珣周身散開的威壓。
他連忙昂首審視霍珣的情況。
威壓是哨兵與俱來的能力，高級哨兵能夠利用它壓制等級低於自己的人，令其懼怕或臣服於自己。但因為使用它很消耗精神力，一般形勢下，哨兵更喜歡用武力來降服弱者。
霍珣是Ｓ級哨兵，他的精神領域遠比一般哨兵遼闊，這代表著他比常人擁有更多的精神力，此外，林修時聽說霍珣的精神力異能是氣流，他抬抬手指，就能捲起氣流、颳起颱風，也可以利用氣流控制威壓的範圍和強度。
使用威壓對霍珣來說是很容易的事。
只是……他用得未免也太頻繁了！
而且還是用在林修時這麼一隻無害的小貓貓身上。他又不是能帶來威脅的敵人！
這就很不正常了。
一手抵在眉骨處，指腹按住兩邊的太陽穴，霍珣抓起床頭櫃上的安眠藥盒，乾吞了兩片下去。
「喵？」你要睡了嗎？
林修時湊近到霍珣跟前，拿貓爪子蹭了蹭他的衣襬。
「抱歉，我沒事。」深吸兩口氣，按捺住躁動的威壓，霍珣放下手，對林修時搖搖頭。「我需要休息一會兒。」
「喵！」你快睡！
林修時連跑帶跳地退到床鋪另一邊。
隨後，霍珣一言不發地掀開被子，鑽入被窩，面朝天花板躺平，閉上眼睛。全程沒有任何多餘動作，就如同是個執行指令的機器人。
看著筆直筆直睡在身旁的霍珣，林修時腦中冒出了「脆弱」二字。
在林修時的記憶裡，霍珣是最不可能脆弱的存在。可是眼前的他就和林修時在治療室見過的哨兵沒有兩樣。
林修時敢斷定，霍珣的精神領域出了問題。
為什麼沒有嚮導及時為他疏導呢？
精神領域位於哨兵的肉體內，是儲存精神力的地方，也是安置靈魂的溫室。
但是精神領域對哨兵來說並不是堅固不可摧的。
事實上，哨兵敏感的感官賦予他們常人無法窺伺的力量，同時也讓他們的精神領域十分脆弱，很容易崩潰，導致靈魂受損，帶來不可逆的傷害。
因此他們時常需要找嚮導醫生幫自己疏導精神領域，避免靈魂創傷，造成生命危險。
像霍珣這樣的Ｓ級哨兵，哪怕放在全帝國，都是稀有的寶貝。
就拿林修時過去在私立醫院負責過的Ｓ級哨兵來說，他們不僅有著精確到分鐘的就診日程表，若是出任務，還會相應地增加疏導次數。
若Ｓ級哨兵沒有準時來到診療室，就算只是遲到了一分鐘，醫生都會收到提醒——必須立刻馬上聯絡哨兵，詢問延遲的原因，並通過電話，遠端緊急安撫哨兵的精神領域。
更不要說以第一名成績從帝國第一軍校畢業，直接轉入帝國軍隊，如今已是少將軍銜的霍珣。
林修時不願承認，嘴上說著「畢業後就沒再關注過霍珣」的自己，實際一直在意著霍珣的新聞。
如果Ｓ級哨兵中還要劃分等級，霍珣就是Ｓ中的頂級。
他註定吸引所有人注目，無論林修時有多抗拒，他的消息總是從四面八方來到自己的面前，勾住他的視線。
林修時嫉妒霍珣比自己優秀，可是，他也欣賞著霍珣的優秀。
倘若他和其他哨兵一樣無趣，或者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優秀的霍珣，那麼林修時只會感到失落。
沮喪地低下頭，林修時看著自己肉嘟嘟的貓爪子，陷入沉思。
如果我還是人，這時候只要將精神力凝結成觸鬚，從手中彈出，連接到他的腦袋，我就能試著治療他了……
林修時暗暗想道。
一根散著瑩瑩微光、如水母一般有著果凍膠質的半透明觸鬚隨思緒從貓爪間冒出小芽，對著一臉喪氣的林修時晃了晃——
「喵！」臥槽！貓爪子也能長出觸鬚？
林修時活了二十五年，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被自己的精神觸鬚給嚇到。
床上的人則被貓尖叫聲給驚醒了。
霍珣疲憊地撐開眼睛，扭頭看身旁的林修時。
林修時連忙將爪子藏進蓬鬆的被子裡，張望著空氣，喵喵亂叫。
「貓的神經也和哨兵一樣纖細嗎？」抬手拍拍林修時的腦袋，霍珣又閉上了眼睛。「別怕，陪我睡一會兒。」
「喵！」好呢！
林修時故作乖巧地在霍珣枕邊趴下，將貓爪子藏在蜷起的腹部。
霍珣能讓林修時靠近，甚至讓他睡在枕邊，只因現在的他是隻不能人語，沒有能力的無害小貓吧？
他若是知曉床邊的貓身裡藏著一個人的靈魂，肯定不會這麼毫無防備地閉上眼睛。
他會戴上面具，和林修時拉開距離。
就像過去那樣。
林修時擺擺尾巴，將浮上心頭的情緒壓回心底。
但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等你睡著了，本天才嚮導就來看看你的腦袋！
林修時盯著霍珣的睡顏，靜靜地等候著。
期間他不時探出頭，用鬍鬚感受霍珣的鼻息。
直至感受到男人的呼吸逐漸與心跳同步，平穩且均勻後，林修時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貓爪子，凝聚出精神力——纖細的半透明觸鬚再次從貓爪中探出，牠顫顫悠悠地靠近霍珣，落在他的太陽穴上。
林修時閉上眼睛，操控著更多的精神力通過觸鬚，進入霍珣的腦中。
臥槽！
林修時一臉驚恐地睜開了眼睛，連接兩人的精神觸鬚順勢碎裂，在林修時的喘息聲中化為塵埃！
太可怕了……霍珣的精神領域實在是太可怕了！
縱然過去有三年的工作經驗，林修時也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精神領域，混亂得宛若十級颱風，狂風在望不到邊界的空間內呼嘯，所到之處皆是廢墟，寸草不生，只剩陰霾。
林修時的精神力更是無法在他的精神領域中落足。他剛進去，就被驅趕了出來。全程沒能停留超過一秒。
怪不得他會那麼頻繁地釋放威壓……
他的精神領域處於臨近失控的狀態，稍有情緒波動，就可能引發精神力洩漏。
精神力轉變為威壓都是好的，要是他沒穩住，甚至可能失手揍飛惹他生氣的人。
貓爪子托著下巴，林修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大致瞭解情況了……再試一次！
林修時將兩隻貓爪都放到了霍珣的頭部，他聚精會神地凝結出更多的精神觸鬚。
有了心理準備，這次林修時在進入霍珣精神領域的第一時間，就將精神力量變成網狀，鋪散在域中，先穩住自己的意識不被驅逐。
接著，他伸出一根小觸鬚靠近狂風中央的霍珣。
準確地說，是霍珣的靈魂，一個渾身不著一物的人形發光體。
健康狀態下，精神領域中的靈魂會呈現純淨的白光。只是如今，霍珣的靈魂表面糾纏著一層黑紅色的霧，遮蔽了靈魂應有的光。
霍珣抱住膝蓋、蜷縮起身體，孤獨地沉睡著。唯有如此，他才能保護自己免遭精神領域中的狂風侵襲。
但也正因為他的自我保護，嚮導的精神觸鬚很難穿過狂風，去到他的身邊，給予他精神安撫。
得不到安撫，精神力就會更加紊亂，進而在精神領域中狂暴襲擊，然後他只能蜷縮得更緊，嚮導更難觸及到他，精神領域的狂暴加劇……如此不斷惡性循環，就會形成這般棘手的狀況。
林修時的小觸鬚只向霍珣靠近了不到一公分，就被狂暴的力量撕碎。
眼前的畫面變成了霍珣的臥室。
他又一次被驅逐出了霍珣的精神領域。
鼻腔隱隱作痛，林修時伸出爪子摸了摸，肉墊隨即被溫熱的液體濡溼。
……貓的鼻腔也太脆弱了吧，才被驅趕兩次就流鼻血。
林修時嘆息。
可惜，優秀的醫生面對疑難雜症，只會越挫越勇！區區流鼻血根本不算什麼！
霍珣你給我等著！
林修時第三次探出精神觸鬚闖入霍珣的精神領域。
這次他熟門熟路地先張開網狀觸鬚，然後再捏出一條彎彎扭扭的曲線觸鬚——風往哪吹，它就往哪扭，以柔克剛，迂迴前進。
靠著極其克制的耐性，再又被驅逐了兩次後，林修時總算在進入精神領域的第五次，將纖細的精神觸鬚搭在了霍珣的肩上。
「……嘶？」纏繞在霍珣手臂上的蘭克斯抬起頭，困惑地看向落在身上的精神觸鬚。「你是……我的小貓咪嗎？」
精神觸鬚一言不發。
不是不能說話，而是林修時實在是累得沒力氣說話了。他撐著一口氣，操控精神觸鬚，張成一張薄膜，像被子一般包裹住霍珣和蘭克斯。
快點平靜下來吧，優等生。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能來到你身邊。
別讓我又像個笑話。
林修時暗暗苦笑，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精神力全都傾注到霍珣身上……
以往每次精神力失控，霍珣都會經歷一段極其痛苦的時間，才能靠毅力重新掌控住精神領域內的力量。
但是這次，痛苦並沒有持續很久。
一股暖流鑽入寒風中，守護住了霍珣和蘭克斯。
那力量陌生而微弱，霍珣從未接觸過，也來不及去追尋，它就如煙消散，只留下淡淡的餘溫，縈繞在肌膚表層，令霍珣恍惚。
恍惚到他不想醒來，想要繼續浸泡在那份餘溫中，來填滿因追尋不到力量來源而產生的空虛和暴躁……
【操操操操操！霍珣！出大事了！】
偏偏他的精神體總不安分。
度過失控狀態後，蘭克斯嚷嚷著，一定是牠親親愛愛的小貓咪救了牠，牠要去找牠抱抱親親舉高高，然後第一時間衝了出去。
不過兩秒，牠又回到霍珣腦中。【你快起來啊！我心愛的小貓咪好像生病了！】
……什麼？
猛地睜開眼睛，霍珣扭頭看向身側——他沒看到熟悉的小橘貓，只看到一名鼻間凝固著些許血液，全身赤裸的淡金髮男子正酣睡在床的另一側。
似是覺得有點冷，男人微微蜷縮著身體。日光下，男人的肌膚白得反光，唯有乳尖和下體是純淨的粉紅色。
還有他的股間……一根通體淡金色、點綴著黑色斑紋的貓尾巴從他的尾椎處延伸而出，鑽入被子，勾住霍珣的大腿。
貓尾巴？
霍珣蹙眉，視線掠過男人俊秀的面頰，落到頭頂，他看到了一對有著同樣花色的貓耳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