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一隻小貓能算什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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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2-03
「恭喜你啊,林醫生!」林修時剛送走最後一名病人,守在門外的護理師就急不可耐地闖入治療室。「我聽說帝國軍醫院終於擦亮眼睛,向你伸出了橄欖枝呀?」
「妳從哪聽到的消息,夏護理師?」林修時莞爾一笑,不答反問。
「從好多地方都聽到了消息哦。」夏護理師笑嘻嘻地走到林修時的身旁,視線隨後落到他放在腳邊的紙箱上。
林修時的一些私人用品都被裝進了紙箱。這會兒桌上整潔得只剩常用的檔案和簽字筆。
夏護理師進門前的喜悅就轉為了失落。「林醫生,你什麼時候走呀?」
「月底吧。」
「那不就是下星期了嗎!」夏護理師聲音高八度地喊。「這也太快了吧!」
「捨不得我?」
「那當然啦。你走了之後,除了我,每次都來找你疏導的哨兵們肯定會更難過。當地沒有比林醫生更英俊、更優秀的嚮導了!」
林修時輕笑,沒有再接話。
近百年裡,隨著人類基因的不斷進化,一些人獲得了精神力——早年也有人將精神力稱為「異能」,它賦予人們更多的發展可能。
感官和體能大幅提升,具備超強攻擊性精神力的人們成為了「哨兵」。他們幾乎都在帝國有意的培育下,成為了守衛國家的戰士。他們駐紮在國家的每個角落,抵禦藏匿於遠方星辰中的威脅。
感知和大腦功能大幅提升,具備控制型精神力的人們成為了「嚮導」。他們有些成為了輔助型的戰士,靠超強的精神力抵禦敵人,有些則成為了醫生——用精神力治癒因為五感過於發達、極容易患上精神疾病的哨兵。
常人羨慕哨兵和嚮導擁有超高的天賦和能力,渴望能夠脫離平凡,成為他們的一員。
殊不知,被判定擁有哨兵或嚮導基因,並不是成為「上等人」的終點。
哨兵和嚮導根據自身所能操控的精神力,被一套明確的資料,劃分成B、A、S三個等級。
例如帝國軍醫院,這是專門為本國最頂尖的S級哨兵們提供服務的醫院,也是所有嚮導最夢寐以求的工作地點。
能夠在軍醫院工作的嚮導,必須具備兩個條件:
一、從帝國第一軍校以優秀生的成績畢業。
二、嚮導等級必須為S級。
林修時是一名嚮導,但很遺憾,他的精神力等級只有B,是最差的等級。
而且,他沒有精神體。
眾所周知,人類本就是「肉體、靈魂和精神三位一體」的存在。普通人肉體太孱弱,因此靈魂和精神都不發達。
但哨兵和嚮導不一樣。
他們天生就具備強大的精神力,因而能夠培育自身的肉體和靈魂。
哨兵和嚮導通過將自身的一小部分靈魂引導出肉體,融合精神力,塑造出與自己心靈相通,且擁有實體的精神體。
這些精神體形態不一,具備超強的戰鬥力,不僅能作為哨兵嚮導的搭檔,幫助他們一同工作,據說牠們還能提高主人們的「性愛品質」。
這些林修時都沒有體驗過。
他是「精神體殘障」,僅僅只有B級的精神力無法匯出靈魂、構建精神體。所以哪怕他十八歲時考出了第一名的成績,也依然被帝國第一軍校拒之門外。
簡而言之,林修時先天就不具備被帝國軍醫院錄取的條件。
說不生氣,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尤其是在一些同學故意湊到他面前,炫耀自己收到帝國第一軍校錄取通知書後。
林修時氣得在心裡詛咒他們一萬遍,面上依然雲淡風輕,說著:「哦,那你可要加油了──小心畢不了業。」
是的。好面子如林修時,絕不允許自己在任何場合、任何人的面前露出挫敗的樣子!
想著「與其像個小丑般掙扎,不如故作瀟灑不屑」,他將眾人的詫異和嘲笑都拋到腦後,維持著驕傲的姿態進入第二志願大學就讀,並在畢業後,帶著優異的成績進了一所只為會員服務的私立醫院。
想假借看病來看林修時笑話?
很抱歉。
首先他得支付昂貴的入會費,證明自己的財力,才有資格走入林修時的治療室。
當然,這還是林修時就職私立醫院第一年的就診條件。
第二年起,憑藉強大的精神疏導能力,有了穩定合作的患者,林修時就不再接待新入會的病人。
如此又過了好幾年,就在所有人以為林修時已經是人生贏家時,誰都沒料到,二十五歲的林修時收到了帝國軍醫院的邀請。
面對帝國第一醫院的名號,和遠高於市場報價的千萬年薪,林修時毫不猶豫地接下了offer。
有什麼比身為「精神體殘障的B級嚮導,卻破格進入帝國軍醫院工作」更讓人羨慕和嫉妒?
天知道林修時這些日子花了多大的毅力,才沒有在人前露出傲慢的狂笑。
好在明天他就要交接工作,辦理離職手續了。
希望今晚不會興奮到又失眠。
林修時腦內狂喜,面容卻無比優雅冷靜。「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事,先下班,夏護理師。」
「啊!好、好的。明天見,林醫生!」
「明天見。」
對護理師小姐點點頭,林修時起身拿起掛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他一邊往治療室外走,一邊轉眸去看不遠處的窗戶。
潔淨的玻璃堪比鏡子,林修時能夠清楚地欣賞到自己的姿態——即使忙碌了一天,淡金色的頭髮仍舊保持清爽與柔順,透著健康的光澤。瀏海下,一雙鳳眼總是微微瞇起,保持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彷彿一切都在他的計畫之中,他不會為任何事苦惱。
林修時收緊領帶,套上被熨燙得沒有一絲皺褶的訂製西裝。
很好,今天的我也很完美!
暗暗為自己此時的從容姿態打下一百分,林修時信步走出治療室。
為了給哨兵良好的治療環境,醫院內做了良好的隔音防噪處理。林修時走到大門口時,才發現外面正下著大暴雨,電閃雷鳴得很嚇人。
雨水扭曲了夜晚稀薄的燈光,讓周遭的一切顯得吵鬧又潮溼。
林修時蹙起眉頭,從警衛處借了把長柄傘,試探著朝醫院外邁出步子。
噗啾!
腳踩下臺階,積起的雨水立即濺開,漫過皮鞋鞋跟,濡溼了襪子根部和褲腳。
「……」林修時的面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該死的天氣預報!說好今天也是晴天呢!虧我今天特地穿了超貴的訂製皮鞋和西裝!
林修時在心中罵著,心痛得不行。
冷靜……這個時間點還有其他同事下班!雨中失態太難看了!我得穩住!
感受到面部肌肉隱隱抽搐,就快失控露出不優雅的憤怒表情,林修時一邊連忙壓低傘面,盡可能地擋住面容,一邊轉移思緒——
想點開心的事吧。
下週我就要去帝國軍醫院上班了。
到時我負責的應該都是S級的哨兵了吧?
林修時治療過S級的哨兵,只是次數不是很多。如果每天來問診的哨兵都是S級,他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力會不會吃不消……
也不知道去了帝國軍醫院後……我會不會見到霍珣呢?
喀答。
「霍珣」兩字剛冒出來,林修時驟然止住了步。
泥水順勢濺落在褲腿上,留下斑駁的痕跡,但是林修時顧不上生氣了。
他想到了某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哨兵。
說不清是緣分還是孽緣,林修時和名叫霍珣的哨兵從國小起就是同班同學。
但是他們的家世天差地別。
林修時是個爹不親、娘不愛的離異家庭兒童,而霍珣是出身於哨兵世家的大少爺。
在霍珣的家裡,所有人都是頂級的S哨兵。
霍珣也不例外。
擁有完美家世的他,外貌也優秀得無可挑剔。他總是將自己打扮得一絲不苟,穿著熨燙得宛如訂製西裝的制服。無論周遭發生了什麼與他有關的、無關的,他的黑瞳始終平靜如水,不喜怒於色,單從氣質上就和同齡人截然不同。
此外,他待人友善,無論誰向他尋求幫助,他都會給予回應。
可是林修時確信,霍珣的友善不過是「完美」的面具。
因為他和所有人都保持著一段安全距離。
誰都無法逾越這段距離,真正地靠近他、瞭解他。
偏偏誰都不在意。
也許是他舉手投足間都透出優雅這點實在是太令人嚮往了。彷彿只要在他身邊,就算不能真的被他接受,人們也能從中得到滿足。
有人說,霍珣就像隻高貴的天鵝,而極力昂起腦袋的林修時就像隻野鴨子。
所以當霍珣占據年級第一時,人人都稱讚他聰明、優秀,說他是名副其實的優等生。
所以林修時和霍珣同班多年,他們也從來沒成為朋友。林修時單方面地視霍珣為勁敵。
他拚了命地用功,想要從霍珣手裡搶走第一。想看到他總是從容不迫的面容裂開破綻、變得難堪。
最後林修時做到了。
他做了整整十二年的第二名,終於在最後一次升學考核中從霍珣的手裡搶到了第一名。
林修時還來不及回頭去看霍珣當時的表情,緊跟著他就被通知「沒有精神體,筆試成績作廢,取消入學帝國第一軍校的資格。」
於是,霍珣又變成了第一名。
林修時卻連第二名都排不上了。
「夠了,別想了。」林修時蹙眉,不滿的話音從雙脣間溢出。
高中畢業後,兩人便分道揚鑣了。
與其去想一個這輩子可能不會再見到的人,不如想想被雨水浸透,快要報廢的衣服和鞋子。
將剛變得清晰的身影丟回記憶深處,林修時倉皇地抬起頭。
他正想繼續往前走,一束橙黃色的車燈就從身後驀地亮起!隨即,林修時看到了腳下的影子被照得拖長了好幾公尺!
雙瞳放大,心跳隨之漏了一拍。
砰!
撞擊聲緊接著從身後炸裂,林修時聞聲扭頭,他看到了被撞飛的護欄,頂著變形的車蓋朝自己衝來的跑車!
「操操操操——」顧不得什麼優雅、冷靜的形象,林修時放聲咒駡。
他拔腿想要逃跑,然而浸透了雨水的腳就像黏在了地上,紋絲不動。
車燈筆直地刺入眼底,吞噬眼中的一切,下一刻,身軀、意識、長柄傘統統都被這衝來的轎車撞飛,落入泥濘的雨中。
來不及感受疼痛,林修時雙眼一閉,墜入黑暗之中……
……
……
……
……
……唔……
……什麼情況?
……我……
……被車撞了?
……我……還活著嗎?
不知在混沌中沉淪了多久,意識才浮出水面,緩緩地轉動起來。
林修時凝神調動精神力,企圖伸出精神觸鬚去感知自身和外界。只是精神力才剛探出幾公釐,就被無形的力量阻擋住,無法繼續向外伸展。
林修時不清楚目前是什麼情形。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個漆黑的小盒子中。
……我不會變成植物人了吧!
他不安地想道。
還是說……我被燒成了骨灰盒子?
不不不不!如果我變成了骨灰盒子,怎麼可能還會有意識!
有意識就代表我還活著!最不濟,我也應該是變成植物人才對!
唔……
好像也沒好到哪去。
林修時很擔心自己被撞成了爛泥,此時此刻正以一種難堪的姿態躺在滿是雨水的人行道上。
如果有路人經過,拍下我的醜照發到了網上,被討厭我的人看到該怎麼辦?
如果我毀容了該怎麼辦?我的存款夠我活到醒過來,再整回原來的樣子嗎?
萬一整容醫生技術不夠好,沒法讓我恢復原樣怎麼辦?要整成我這麼帥的臉,的確很考驗醫生的技術……
萬一我一直睡到七老八十才醒來又該怎麼辦!
林修時胡思亂想著。
他預見到了自己變成糟老頭子,孤苦伶仃地流浪街頭的悲慘模樣……隨即,林修時覺得自己就算變成骨灰盒子,也沒有那麼難接受。
我不允許自己這麼狼狽地活著!
嗚……不行,我還是不想死。
林修時一秒慫了。
我好不容易才被帝國軍醫院認可,能夠一雪恥辱……為什麼我又在最關鍵的時候淪為了笑話呢?
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嗎?
因為我不夠真誠?因為我拋棄了原來的工作,拋棄了我的病人?因為身為B級嚮導,還精神體殘障的我……根本不配成為帝國軍醫院的醫生?
……
意識是不會哭的。
好面子的林修時也不會哭。
可是這會兒,林修時卻覺得自己正在流淚。由強烈的不甘心、悲傷和憤怒凝結而成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汩汩淌下。
撞飛後遲遲沒有感知到痛覺的身軀,這下被強烈的酸澀感包圍,他心臟一下一下地抽痛著。
「原來貓也會哭?」
混亂的思緒中闖入了一個低沉而緩慢的聲音。
……貓?什麼貓?哪裡有貓?
來不及琢磨這個聲音怎麼有點耳熟,他急忙大喊:不要看貓了!看我啊,我比貓好看多了!
「不行,我不收養動物。」
對對!我也覺得沉迷於動物很浪費時間精力,不如順手救助一下倒在街上的倒楣嚮導。等我醒了,會給你巨額感謝金的!
「就算是你求我也不行。牠會堅強地活下去的。」
貓有九條命,我只有一條,堅持不了太久啊!你快注意到我吧!
「……」
喂?你不會走了吧?說話啊……喂!
「不行,回來。」
呼……沒走就好。
「這件事上我不會讓步。」
唔……
「……不行。」
說話的人還在拒絕,不過態度有了明顯的動搖。
「回來,我只數三下。三。」
別數了,朋友!
這兒還有個身高一七八的帥氣小夥子等待被你發現!你快仔細瞧瞧!
「二。」
你、你的眼裡就只能看到貓嗎?
「一。」
啊啊啊啊!好吧好吧好吧好吧!
林修時自暴自棄地閉上眼睛。「……喵……」
微弱的、顫抖的、帶著一絲羞恥的貓叫聲從黑暗中溢出。林修時一愣,沒想到自己居然能發出這麼逼真的貓叫聲。
「喵?」林修時試探著又叫了一聲。
略帶困惑的貓叫聲變得黏膩了,如同撒嬌一般。
羞恥感更強烈了。
在林修時過去的二十五年人生裡,他從沒有發出過如此諂媚的聲音。
然而為了能讓那個聲線低沉又緩慢的男人注意到自己,林修時放棄自尊地繼續學貓叫:「喵、喵……喵!」
在這連續的貓叫聲下,對方竟然無奈地長嘆了口氣:「行了。我可以帶走牠,但你要聽話。」
你怎麼還在看貓啊!是我叫得不好聽,還是不夠逼真?
林修時急得快吐血了。
「喵!喵!」我在這!這兒啊!
懇求化為了貓叫,急促地冒出。
下一刻,林修時發覺自己被什麼寬厚又溫暖的東西托起,隨後面頰貼在了稍顯厚重的布料上。林修時聞到了淡淡的雪松香,融合著一點點菸草味。他還聽到了略顯慌亂的心跳聲,但不是他的。
……我好像被誰抱進了懷裡?
「走吧,我們該回去了。」呼吸隨話語落在林修時的身上,吹動毛髮,帶來古怪的搔癢感。
沒錯,是古怪的……很古怪的感受。
身為成年男人,林修時有一七八公分高,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一雙手托起、抱進懷裡,就彷彿只有巴掌大的小貓似的──
等等……
小貓?
剛才那個男人似乎在對貓說話,而我……發出了貓叫?
難道……
思緒轉動至此,黑暗就似雞蛋殼,被撬開了幾道裂痕。
久違的光芒攜著淅淅瀝瀝的雨聲,透過裂痕照入縫隙中,一寸一寸地驅走黑暗,將現實中的畫面慢慢地呈現在林修時的眼前:他最先看到了一隻小巧的、毛茸茸的貓爪子,上面附著一層黑乎乎的長絨毛。
嗯?
隨著林修時的困惑,貓爪一張一合,伸出爪子,又軟綿綿地拳起——每個動作都是林修時想操控自己的手做出來的。
林修時不置信地伸出另一隻貓爪子。兩隻貓爪子貼到了臉上,帶來了毛茸茸、溼漉漉的觸感,還有一絲泥土的臭味。
「喵喵喵喵喵?」難道從始至終,他話裡提到的貓,都是指我嗎?
雙瞳不自覺地瞪圓,林修時不想學貓叫了,可是他依然只能發出喵喵聲。
「怎麼了?」
低沉而緩慢的男聲從頭上方響起。
林修時僵硬地仰起頭,視線掠過撐在頭上方的黑色雨傘,最後落到一張臉上。
深灰頭髮的男人有著一張極其英俊深邃的臉龐,任誰只要看過一眼,哪怕相隔數年,也絕對忘不了。
四目相交,面對那雙黑瞳中少見的擔憂,林修時一怔,腦內的轟炸驟然停止,一切變回悄無聲息的樣子。
他看到了倒映在對方黑瞳中的身影——那是一隻渾身都被雨水打溼的淡金色小貓,帶著黑色的斑紋。瞪圓的琥珀色眼睛寫滿了震驚,與林修時此刻的心境如出一轍。
「冷嗎?」男人蹙眉,遲疑了片刻後,他收攏手臂,將林修時更緊密地攏入風衣之中。
林修時發覺對方繃緊了肌肉。
他語氣略有生硬地說:「一會兒就到家了。」
對方的懷抱可以用溫暖來形容,林修時卻猛地打了個哆嗦。
「喵?」霍珣?
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又是哪裡?
他為什麼會抱著我?
我又為什麼會變成貓?
問題如系統報錯,一個接一個地彈出,林修時驚愕地炸開了毛。下一秒,他又努力地按捺住了驚恐。
霍珣不是會多管閒事的人,更不喜歡和誰貼近。不然此時抱著林修時的手臂就不會如此僵硬,一動不動的,像個金屬架子。
林修時擔心自己的反應太過激烈,會讓霍珣覺得他是一隻性格很糟糕的貓,進而丟下他。
那麼到時,自己的狀況只會變得更糟!
他得先抱緊霍珣的大腿!有了容身之處,才能從長計議!
迅速做出決定後,林修時蜷縮進霍珣的懷中,用貓爪子勾住他的衣袖,以防他甩掉自己,然後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打量起四周。
林修時發生車禍是在晚上八點後。現在固然還在下雨,天色灰濛濛的,但已經是白天。
整條人行道上靜悄悄的,只有撐著傘的霍珣和變成了小貓的林修時。
奇怪。霍珣剛剛明顯是在和誰在較勁,拒絕帶走小貓……那個人去哪了?
莫非霍珣是在跟某人視訊通話?
林修時猜測著。
視線掃過路口的站牌,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兒是自己大學以前居住的地方。
後來林修時升學考出了意外,不想聽到周遭鄰里拿自己當茶餘飯後的笑話,就利用暑假,悄悄地搬走了。
往後的大學四年、工作三年,林修時都沒有再回來。
這裡距離林修時發生車禍的地方至少有兩個小時的路程,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難道……真正的我已經被撞死了?恰好這隻小貓也在暴雨天不幸夭折,於是我的靈魂趁機霸佔了牠的身體?
林修時想起了偶然看過的魂穿小說,倒很符合當前的狀況。
活著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今後只能作為一隻貓活著……林修時趕緊低頭瞧了眼下身,好的,是作為一隻隨時都可能被割去蛋蛋的公貓活著,林修時的心情不由得又盪到了谷底,貓耳朵跟著垂了下去。
要堅強,林修時。如今只是不幸的事又多了一件而已。
我可是林修時。是身為B級,且精神體殘廢也能治療S級哨兵,得到帝國軍醫院認可的天才嚮導!
我不過是變成貓!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況且我還第一時間被霍珣撿到了,沒有流浪街頭。
只要我和以前一樣加油活著,不幸總會被逆轉成好運。
林修時抿著嘴,習慣性地自我安慰著。
只是我沒有朋友,和家人也不親……不知道我的屍體有沒有人去認領?是不是已經被火化了?
如果之後能碰到電腦,想辦法查一下肉身的情況吧……
林修時暗暗地盤算著。
霍珣看不透林修時忽上忽下的心情。見他不再喵喵鬧騰,乖乖地窩在懷裡,就撐著傘繼續往前走。
說不清是在照顧懷中的小貓,還是他不想被雨水淋溼衣服,這一路霍珣走得很緩慢,很平穩,就像是個被安排了步速的機器人。
不知走了多久,他帶著林修時進入當地的一處別墅區。
霍珣從小就住在這兒。
林修時記得這裡的房子都是天價,他在私立醫院奮鬥一輩子可能都買不起這裡的一套房。
可惜林修時和霍珣同班多年卻沒有交情,他從沒去過霍珣的家,只是曾經上補習班時路過。那時的他不只一次在心裡酸溜溜地想著「等我考上帝國第一軍校,成為帝國軍醫院的嚮導,分分鐘就能搬進來住」。
萬萬沒想到,林修時最後真的搬進來了。
不過是作為一隻流浪貓,被霍珣帶回了家。
不知道霍珣的家人見到他會作何感想?
……家人中會有霍珣的戀人嗎?
不對,我記得他是S級的哨兵,從帝國第一軍校畢業後,肯定會被指派重要的工作,忙得沒空交女友才對。
越靠近霍珣的家,林修時就越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注意到懷裡的小貓警惕地豎起耳朵,一雙大眼直勾勾地盯著大門,以為牠是在懼怕陌生人,霍珣低聲安撫道:「家裡沒人。」
「喵?」是外出了嗎?
「我前天才搬過來。」霍珣握住大門門把。
門鎖識別到大拇指的指紋,只聽「滴」的一聲,大門應聲打開。
正如霍珣所說,他的家裡沒有人。
空蕩蕩的別墅內一點兒人味都沒有。
最先映入眼簾的玄關處堆著好幾個行李箱,上面還貼著托運標籤沒有撕去。視線走過玄關、進入客廳,屋內窗戶都打開了,只是陰雨天光線實在是太差了,內裡依然冷清昏暗。
一些傢具上套著防塵布,告知來者,它們已經很久沒有被使用過了。
換上拖鞋,霍珣逕直走到沙發前,掀去防塵布,將林修時放到靠枕上。「上星期請人來打掃過了,應該不會很髒。你乖乖躺一會兒。」
「喵!」你放心吧,我不會抓壞沙發的!
林修時趴在靠枕上,偷瞄著欣賞霍珣脫衣。
七年不見,霍珣已經完全褪去青澀,變成了讓人更加羨慕的成熟體格。林修時目測他至少有一百九,肩寬腰瘦腿長。
霍珣套著風衣時,林修時只覺得他身材挺拔,待他脫了外套,露出貼身訂製的三件套西裝後,林修時才確定,霍珣一定沒少練肌肉。
但凡身材有一處不完美,西裝就無法穿得如此筆挺。
畢竟為了穿出這樣的效果,林修時下班後可沒少健身。奈何他是嚮導,基因優勢在大腦,而非體格。他再怎麼練肌肉,都不可能像霍珣那麼完美。
審視霍珣的目光不自覺地嫉妒了起來。
「嗯?」霍珣停下解西裝扣子的手,銳利的目光如離弦的箭,「咻」地扎向林修時。
「喵、喵!」幹、幹什麼!你在我面前脫衣服,還不准我看了嗎!
林修時心虛地移開視線,心臟被霍珣的目光刺得怦怦狂跳,貓爪墊子浮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這就是S級哨兵的威懾力嗎……
不,霍珣遠比林修時見過的S級哨兵要更具威懾力。
林修時嚥了口唾沫,又偷瞄起霍珣。
沒有興致在貓面前表演脫衣秀,霍珣放下解西裝扣子的手,轉身往房間走。
林修時想跟上去,只是他才支起身體,手腳就不靈活地絆倒了自己——身為雙腿直立的人類,他實在不懂該如何運用四腳前行……
一會兒霍珣看到我連路都不會走,會不會以為我是殘障貓貓?
林修時苦惱地盯著四肢,全然沒有察覺到有條深灰色的生物滑著S線,悄無聲息地游到了沙發上。
「嘶嘶……」
捕捉到古怪的聲響,貓耳朵不禁抖了抖。
是哪裡漏氣了嗎?
林修時循聲歪頭,深灰色的蛇身順勢闖入進他的視野!
「喵——」操!是黑曼巴蛇!
林修時猛跳起來,又狼狽地摔回到靠墊上。
不給林修時逃跑的機會,被稱為「世界上最致命蛇類」的黑曼巴扭動身軀,先是捲住林修時的左腳,然後沿著小貓嬌小的身軀,一圈圈向上遊走,輕而易舉地就將林修時捆住!
「嘶嘶。」
棺材形的蛇頭直逼林修時的臉頰,蛇身微涼的觸感鑽過絨毛、直達大腦,林修時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不對不對不對——黑曼巴蛇主要棲息在人煙稀少的熱帶,這兒的氣候不符合牠的生存條件。
得力於常識還算不少,林修時迅速捕捉到了一絲違和。
藉著這份理智,林修時定睛觀察眼前的黑曼巴蛇,這才注意到,糾纏住他的蛇身看上去有些透明,只是因為屋內光線太暗了,導致乍一眼看上去,牠透明得不是很明顯。
「喵?」你是精神體?
林修時沒有精神體,但是身為醫生,這些年他見過很多人的精神體。尤其是哨兵的。
身為戰士,他們的精神體大多是具備攻擊性的豹子、老虎之類的猛獸,林修時很少見到蛇類。
「回來,蘭克斯。」霍珣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
纏著林修時的黑曼巴蛇不僅沒搭理霍珣,還用牠那嚇人的腦袋蹭了蹭林修時的臉。
林修時忍不住又打了個哆嗦。
「再不回來,我現在就把牠丟出去。」
「嘶!」這下黑曼巴蛇沒法裝作聽不見了。
牠昂起頭,亮出尖銳的毒牙和漆黑的口腔,抗議地對霍珣吐出蛇芯子。
這般攻擊姿態落到霍珣眼裡,卻沒有任何威脅力。
霍珣自顧自地倒數:「三。」
「二。」
「嘶……」不等霍珣數到一,黑曼巴蛇低下了頭。
黑豆豆大的蛇眼戀戀不捨地看了林修時一眼,然後消散在了空氣中。
拘束著林修時的力量消失,他跌回到坐墊上。霍珣三步併作兩步走到沙發邊,扶住險些摔下來的林修時。「嚇到了嗎?」
「喵!」完全沒有!我是隻勇敢的貓,請不要棄養我!
林修時用兩隻貓前爪抱住霍珣扶住他的手。
應該是急著出來,霍珣的衣服只脫了一半,這會兒他的白襯衫敞開著,露出了結實的腹肌,下蹲的姿勢令褲襠微微鼓起……
啊……該死。好羨慕。
想到自己如今擁有的小蛋蛋,林修時心酸不已,乾脆將毛茸茸的臉埋進對方的掌心。
末了,覺得不夠,林修時又舒展開尾巴,勾住霍珣的手腕。
真是自尊和面子都不要了。
這般討好的模樣落到霍珣眼裡,黑瞳中的冷漠隨之融化了幾分。霍珣克制住想要抽離手的衝動,任由林修時的腦袋在他的手心來回蹭。
可憐巴巴的小貓。
這是霍珣對牠的第一印象。
霍珣平日裡對動物沒有任何興趣,連照顧自己的精神體都感到麻煩。可是在見到這隻倒在馬路上、渾身透溼透的小貓後,霍珣破天荒地駐足了。
【快快快帶牠回家!牠就是我一直以來尋找的小貓咪!我要死了,我的心跳快到要爆炸了……】他聽到了精神體蘭克斯在腦內歡喜叫嚷的聲音。
如果不是霍珣及時按住牠,蘭克斯定會衝出來,捲住那隻小貓,帶回自己的巢穴。
這隻貓實在是太奇怪了。
這是霍珣對牠的第二印象。
霍珣的精神體和他一樣,都十分討厭別人靠近自己,更不要說主動靠近他人了。尤其是浸透了雨水,倒在路邊的小髒野貓。
偏偏他的精神體蘭克斯卻想要靠近小貓。不是出於對玩具的興趣,而是想要交配的性趣。
沒錯,他的精神體居然想要侵犯這隻貓,用精液灌滿牠的肚子,讓牠染上自己的氣味,成為自己的伴侶。
蘭克斯是霍珣分割出去的靈魂,他們思想共通,哪怕屏蔽掉蘭克斯的淫言穢語,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精神體此刻的性慾有多強烈。
強烈到霍珣都好奇地打量起這隻小貓。
牠究竟特別在哪?
隨後,他發現小貓在哭。
蘭克斯叫嚷得更大聲了。為了出來,牠居然對霍珣釋放出敵意,試圖以下犯上攻擊他的靈魂。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霍珣出聲警告了黑曼巴蛇。
不過牠沒有膽怯或屈服。如同所有發情的野獸那般,牠只想攻擊所有阻止自己靠近伴侶的人──即便這個人是牠的主人霍珣。
非特殊處境,哨兵是不會和自己的精神體為敵的,這等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倘若蘭克斯只是想要那隻小貓,霍珣可以滿足牠。反正他不覺得蘭克斯對小貓的「性趣」會一直持續下去,到時他再請人幫貓重新找個主人就好了。
在出手抱起小貓之前,霍珣是這麼想的。
然而忍耐住潔癖將小貓抱起來,感受到牠略高於人類的體溫後——
心跳速率異常飆升,霍珣下意識地僵直了身體,免得露出無措的表情。
難道我對貓也感興趣嗎?
霍珣詫異地想道。
縱使是被派上戰場,面對未知星際中的敵人,霍珣都能保持冷靜,清晰地分析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可是當他將小貓揣入雙手後,他竟然亂了方寸,甚至擔心牠冷,敞開了風衣,將牠貼在了脆弱的心口,絲毫沒有再想過髒不髒的問題。
是蘭克斯的心情感染了我嗎?
還是我的病症變異了?
霍珣毫無頭緒。
等他回過神時,他已經站在了家門口,甚至主動解釋搬家的事,安慰面露不安的小貓。
這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準則。
我變得有點奇怪。
察覺到小貓在偷看自己換衣服,霍珣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浴室。他不想讓自己變得更奇怪,和小貓保持距離,是他眼下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只不過,蘭克斯居然趁他不注意跑了出來,「抱住」了小貓。
牠以為自己是在和小貓親熱,小貓卻嚇得炸開了毛,可愛的眼睛瞪成了鈴鐺,身體在黑曼巴蛇的糾纏中一動也不敢動。
警告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霍珣利用威懾力逼退了蘭克斯。
他在小貓面前來了一齣「英雄救美」,並收穫了小貓親暱的示好——明明小貓是蘭克斯想要的伴侶,而他只是勉為其難地收養了牠。
我很奇怪,不只是「有點」。
感受著精神體在腦內憤怒的抗議,霍珣糾正了不久前的想法。
為了不讓自己變得更奇怪,霍珣看著蹭他手的小貓,說:「那條蛇是我的精神體,牠叫蘭克斯,牠不會傷害你,牠只是……」
「想操你」三個字在嘴邊轉了一圈,霍珣改用和諧一點的措辭說:「牠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呵呵,我要真是隻貓,就信你的鬼了。
林修時是嚮導,也是醫生,專治哨兵,這些年他可沒少學關於精神體的醫學知識。他很清楚,只擁有小部分靈魂的精神體都是思維簡單的原始動物,他們看待生物只有兩種認知:一,需要擊敗的敵人。二,想要按在身下操弄的伴侶。
如果霍珣的精神體不是想吃掉他,那牠就是想「吃掉」他。
無論如何解讀,結果都糟糕透頂。
林修時總算搞明白剛見面時霍珣在和誰說話了——肯定就是他的精神體吧。他的精神體想要霍珣帶他回家。
想不到看上去人模人樣的霍珣,他的精神體居然那麼重口味……
林修時曾在八卦雜誌上見到過一則新聞,有隻獅子形態的精神體對同類毫無性慾,反而愛上了一隻普通的金毛狗,並纏著牠的主人把金毛狗帶回了家。
同住一屋,獅子精神體靠著強大的實力,輕而易舉地就操趴了金毛狗。最終,金毛狗受不住精神體旺盛的性慾,一命嗚呼。
林修時不覺得自己的命會比大型犬硬。
「嘶嘶!」沙發下,霍珣說完後,蘭克斯又顯現了出來。
這次蘭克斯沒有再急不可耐地和林修時「貼貼」。牠安安靜靜地待在霍珣腳邊,睜著圓溜溜的黑豆眼睛看沙發上的林修時。
牠乖巧得就像隻無害友善的哈巴狗。
呵,我要真是隻貓,也不會信一條蛇,還是全世界最毒的眼鏡蛇。要是不小心被他咬上一口,我就徹底死翹翹了!
「喵!」林修時假裝害怕的樣子使勁搖頭,不給霍珣拒絕的時間,他把臉又埋進對方的掌心,心機地喵喵直叫。
誰能抵抗一隻撒嬌的貓?
尤其是一隻充滿心機,為了活命連臉都不要的貓!
林修時這時確信了,霍珣的距離感是只是給人類的。
他對可愛小貓貓毫無距離感!
放縱了小貓貓黏住自己,霍珣對蘭克斯聳聳肩,用眼神告訴牠:我解釋了。很遺憾,牠還是害怕你。
蘭克斯氣得原地狂轉。牠既不敢張牙,也不敢發聲,就怕嚇到林修時,讓牠更討厭自己。
最後,氣急敗壞的蘭克斯退回到了霍珣的精神領域中,在只有他們兩個的空間裡,嘶嘶地指責霍珣見色忘義。
呵……
一隻小貓能算什麼「色」?
維持著被小貓抱住手的姿勢,霍珣在腦中回應著蘭克斯,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揚起了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