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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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2-02
如今成為東京都立咒術高專二年級班主任的夜蛾正道曾經設想過——

如果17歲那年,在前往一座廢棄神社祓除一只二級假想犬神前,沒有因為輔助監督的車在路上拋錨然後腦袋不清醒的選擇步行一個半小時前往任務地點,而是明智地叫一台計程車節省一個小時的路程,會不會就錯過了與『那一位』相遇的機會。

每當回想起當年那一念之差可能會有的結果,夜蛾正道總是會不禁感嘆起命運的玄妙。

但凡他早到一分鐘或是晚到一分鐘,結果或許都只會是他無知無覺地與『那一位』擦身而過;而他恰恰是在最關鍵的『那一刻』與『那一位』碰上。

然而也是,如果在『那一日』,他未曾遭遇『那一位』,或許他到死都不會知道原來他的先祖曾經給自己的血脈下過『對某位大人必須絕對敬重與服從』的詛咒。

也是『那一日』他才知道,原來在『御三家』的術式或是『六眼』之外還有明明並不是武鬥派卻比武鬥派更不講道理的術式。

還是『那一日』,他才知道,原來傳聞中的社死是怎樣的感覺,雖然他萬分不願意有這樣特殊的體驗。

總之,雖然當年他在年僅17歲的年紀就突然面對了足以震驚整個咒術界的事件,在那後來還有讓他不堪回憶的痛苦與失去。

至少在認識『那一位』二十餘年後,對方還願意看在先祖的份上回應了自己的『請求』來到高專。

只因為他總有一種奇怪的預感——
那些孩子即將面對的是一個殘酷的命運。

這份預感過於莫名奇妙,但也足以讓他夜裡輾轉反側,甚至可以說從他初見那群沒禮貌的傢伙們起,他就有種十分不妙的感覺。

畢竟『太像』了。

所謂的咒術師,就是度過一個稱不上是普通孩子應有的年少時光、接著就無縫接軌身為咒術師的職涯篇章。

在那些既漫長也短暫的日子裡,孤獨、責任、以及自身與來自詛咒的負面情感無處不滿斥著名為『咒術師』的軀殼——這就是大多數咒術師的宿命。

同時也是有著太多離別、太多無可奈何的命運。

他的前輩如此、他也是如此、那些孩子們——無法避免的,也會是如此。
夜蛾正道害怕自己的遺憾會再次發生在那些孩子們身上。

看著他們,夜蛾正道就彷彿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

他衷心期望著他們能在咒術師命運的洪流中安然避開那些看不清的暗潮。
即使無法完全不留遺憾,也別過早的體驗那份殘酷。

哪怕他們是萬中無一的天才,有著最稀有罕見的強大術式,實力上來說也超出其他成年的咒術師太多,他們的價值足以讓他們成為任性妄為的咒術師。
但也只是足以。

再強大的人也無可避免的會面對失去和遺憾,終究會有顧及不了的地方,因為這個世界並不是所有人都足夠強,也有太多意外和黑暗能在強者顧及不到的地方奪走想保護的事物。

就像他曾經失去的一樣。

夜蛾正道也曾經以為自己足夠謹慎和強大去保護自己重視的東西,但他失敗了,敗得一塌糊塗。

曾經的理所當然和自以為是讓他所重視的一切就跟掌心握不住的細沙一樣什麼也沒留下。

每逢午夜夢回的時候,耳邊迴盪的都是自己曾經充滿悔恨的哭喊及來自本該被自己保護的人的責怪。

像要減輕罪惡感似的無數次撻伐著自己,如詛咒般自虐地刻印在靈魂中。

如今變成膽小鬼的他早已無法像少年時期的自己能憑著一腔孤勇恣意妄為,失去太多的他開始有了顧慮,他做不到讓雛鷹自由飛翔而不被無法預期的風暴捲落,他能給予的保護過於膚淺,作為一名師長無疑是失格的。

他安於現狀的指導,只是對這些未來強者的輕視。

或許是迷茫而導致的衝動。
又或許是不願再看見咒術師宿命中過多的遺憾。
也或許是為了自我滿足。

他『請求』了。

請求『那一位』看在先祖的份上,回應自己的願望來引導那些孩子在這荊棘滿佈的咒術師宿命中,掙扎出一條即便充滿疼痛與鮮血仍不偏不倚的強者之路。

這樣的決定對咒術界而言完全是離經叛道,如果被發現的話,他被處以死刑都不為過。

連他都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作出這樣大膽的決定。

畢竟『那一位』不僅是咒術界中被抹除存在紀錄的『大罪人』,還有著足以被稱之為『最強』非武鬥派術式的術式特性。

不過,
誰能想到,有著那樣強大術式的持有者會是——

「啊啦,正道是在想些什麼失禮的事嗎?如果有煩惱的話,妾身很樂意為努力的孩子排憂解難呦~」
纖細的四肢,不足男人手掌大的小小的臉,此時那雙顏色極淡的薄煙色狐狸眼正微微眯起,長過腰際有如黑緞般的直髮以檀紙束起,髮尾些許凌亂的披散在繡著華麗百鳥紋樣的古式十二單巫女服上,手裡捧著一面古老的銅鏡坐在沙發上,而觸不到地面的雙腳正百無聊賴地晃著,彷彿一只愜意地拍打著尾巴的狐狸。

夜蛾正道放下手中正縫製的咒骸專用的小衣服,有些疲倦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誰能想到,『那一位』會是眼前這看起來不足十歲的幼女呢?

「明空姬大人,您就這樣隨意離開『鏡室』太過危險了。」
夜蛾正道有些苦惱這位的隨性。

雖然如今咒術界絕對沒人能認出眼前幼女的真實身份,但為了保險起見,他與對方一同開闢了一間『特殊』的密室來確保在對方使用咒力時絕對不會有任何的溢出和殘穢被察覺。

咒術界絕對沒人能猜到他會將一個千年前曾轟動一時然後又同時被皇室及咒術界通緝的大人物藏匿在咒術界和天元大人的結界所掌控的咒術高專中。

啊,這就是為什麼他說他這樣的行為被處以死刑都不為過的原因。

要是被發現的話,估計能被處以千年份的死刑,因為對方千年前的惡行就是這樣罪大惡極,而藏匿這樣的罪犯的他等同於是有著相同罪行的共犯。

「唔⋯⋯那些孩子們要晚點才會回來,妾身正無聊著呢。」
沙發上的女孩歪了歪頭,似有些疑惑道:
「正道總是過於擔心呢,雖然妾身明白正道真正擔心的並不是妾身,但正道應該很清楚妾身的術式效果吧?就算不一直待在結界中也沒問題的。」

說完不等夜蛾正道有什麼反應,幼女俐落地從對她而言過高的沙發上跳下,手裡依舊牢牢地捧著那面銅鏡、平衡沒有絲毫受到影響的站定後,慢悠悠地朝門口走去,舉手頭足間令人恍然聯想到,古時貴女的身姿約莫就是如此吧。

踮著腳一手抱著銅鏡一手向上搆著門把,被夜蛾正道喚做『明空姬大人』的幼女回頭意味不明地說道:
「正道,你該知道的,妾身向來不會主動干涉,唔姆⋯⋯別忘了,妾身之所以會來到這裡,僅僅是因為你的『請求』。」

而接受請求則是因為他是那位對後代下了詛咒的先祖的後人,夜蛾正道聽出了明空姬那未竟之意。

這些年來因為當年發生的一些事情,他和明空姬的情誼其實並不深厚,雖然明空姬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但他始終還是心有芥蒂。

可他又清楚明白,他的『請求』近乎出格,他既感到羞愧也覺得自己是仗著明空姬對先祖的情誼予取予求;矛盾的是,明明拜託對方的人就是自己,他卻又因對方的一些行為而無法真的完全放心地信任對方。

連他都覺得自己這樣的所作所為令人噁心。

但要說自己卑鄙也好,或是利用對方對『孩子』的寬容也罷,他只是希望他教導的孩子們別步上他的後塵、別過早的體驗咒術師命運中太多的遺憾,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將『神明』留在人間,哪怕這只是他的自我滿足。

「拜託您了,明空姬大人——如果那些孩子需要您的幫助,請您務必在您能接受的範圍內幫助他們。」

如果此時有人在一旁觀看,就會看到一個身型壯碩有如黑社會一樣的大叔從辦公桌後站起向立在門前的幼女深深彎腰低頭的詭異畫面。

「唔姆⋯⋯妾身並非善人呀~但妾身已經將東西交給他們啦,既然接受了『請求』——妾身會遵守約定的。」

「只是他們用或不用,就不是妾身能決定的吶~畢竟妾身已經說過啦!真正能做出選擇的只有那些孩子們~」
一手抱著銅鏡,一手以袖遮掩著下半張臉,唯一露出的薄煙色狐狸眼彎出了一個狡黠的弧度。

每當明空姬這樣笑的時候,夜蛾正道總有一種渾身不自在的彆扭感,但又說不出對方有任何錯處,倒不如說,各方面都相當符合一個身居高位的貴女儀態,甚至可以說過於完美。

「放心吧。妾身既然答應了『請求』就會好好實現的——總歸正道也是妾身照看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妾身可不忍心見到自家的孩子失望吶~」
幼女看著夜蛾正道那張硬漢臉上糾結的表情,又從門前折返跺著小小的步伐來到尚未完全將頭抬起的夜蛾正道身前,在男人尚未反應過來前踮起腳稱不上溫柔的拍了拍,硬要說的話像是在拍只大狗,黑毛還長的像熊那種。

「⋯⋯明空姬大人。」
男人發出了無奈的嘆息,卻是習以為常的沒有制止對方拍自己頭的行為。

畢竟從最一開始,對方對待自己就像是對待孩子似的,想必就算他成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在對方眼裡自己依然是個孩子。

腦中各式各樣的思緒紛飛而過,就感覺到正拍著自己腦袋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啊啦,看來⋯⋯唔,果然妾身還是不被信任嗎?嗚呼⋯⋯可惜了呢。」
察覺到身前幼女的異樣,當夜蛾正道抬起頭來時所看見的就是明空姬像是眺望遠方又似是洞悉一切、不知坐落何處而顯得有些縹緲的目光。

嘴裡雖說著可惜,臉上卻沒絲毫哀嘆,而是一種習以為常的漠然。

他曾不只一次的在多年前見過這樣明空姬。

這也是最為讓夜蛾正道感到惡寒、也無法發自內心信任對方的一種神情。

就像是遠在高天原的神明,屈尊降臨人間,此世的悲歡離合皆入不了那雙高貴的雙眼、也觸動不了堅若磐石的神心,旁觀著世人的無奈與掙扎,只因一切皆為命運,即使『看見』了陷於苦難的人們,也絕不主動出手干預。

那就是明空姬——世人稱,『知曉天命的鏡巫女姬』,也曾在天皇座下被尊稱一句『鏡御前大人』,是曾經,常人不可輕易面見的高貴之人。




而他,夜蛾正道則是曾侍奉於鏡御前左右的——侍女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