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斯蒂芬妮（１）

自那一天起，史提芬妮有段時間都沒見過自稱一國之君的少年，但倒是如他所承諾，有些衣著打扮樸素的女侍，會送來慰問。棉質的貼身衣物、許些沒聽過名字的時令水果、尋常的食物也有烤餅、肉和芝士，不過史提芬妮還是沒適應新大陸這邊味道比較濃烈的發酵食品就是了。

至於酒水，有時聊勝於無。洛辰王國不具備很長的歷史，釀酒的水平自然也遠遠不及北洋大陸；史提芬妮曾經走私過冬日流金到莫王朝的諾丁哈萊，來換取一批被視作戰略物資，連運送出境都罪犯至死的金屬，藍鐵。

當飛越陸橋上方的時候，史提芬妮不知是聽誰的提議，打開了其中一個橡木桶來慰勞船員。結果一晚過後，自己用上天鵝絨和絲綢的床舖，竟然倒了三四個大漢。腥臭的嘔吐物，佈滿她在定風角花上四十個駱駝銀幣買回來的沙色地氈，諸神啊，想起來心都在淌血，那些天殺的地氈每張花紋都不同，史提芬妮在龍船競賽的市集上邂逅了這張地氈，它也對她一見鍾情，如此詩情畫意，卻是令史提芬妮無法再直視，彷彿一場談太久的戀愛。

更令史提芬妮在意的是，翔空飛馬竟然偏離了航道，出現在古丁平原的上空。於是史提芬妮向諸神發誓，冬日流金將永久成為瑪莉商會的禁運品，至於原因，卻從來沒有向任何人透露，有些人以為史提芬妮是基於原則，沒錯，大概，經歷這樣一個晚上，任何人都會開始變得有原則。

史提芬妮警告所有人要忘記那一晚所發生的事，又命人從高空拋棄那張地氈，她還差點哭了，但由船員至大副到侍女，都戰戰兢兢，無人敢上前安慰，因為史提芬妮的怒火可不一般，她的七位劍舞者，可是隨時都很樂意將人丟下船，是的，是在高空那種。

不過這個故事還有後續，大概一年之後，史提芬妮正在向古丁平原的一位汗，推銷陸橋城華而不實的鍍金鎖子甲，卻驚訝地發現那張沙色地氈竟然掛在他的金帳內。那位汗見史提芬妮甚有興致，也是興高采烈地說了起來。原來是他驍勇善戰的叔叔在打獵時，被這張從天而降的地氈擊中身亡，才令他成功帶領自己的勢力奪位，為成為部落繼任人。

古丁平原上雖然遍地都是汗，但史提芬妮卻沒有意識到，那一桶冬日流金會造成如此深遠的影響。至於後來，生意終歸是談成了，但史提芬妮心裡掙扎了好久，是否應該再買一桶冬日流金犒賞自己，最後還是作罷。

回想起來，也怪不得諾丁哈萊的騎士王願意用那些燒成藍色之後，完全不會腐蝕的金屬來換取冬日流金。就算把這些好酒空投到敵國去，史提芬妮也有把握能征服一支軍隊。

想到這裡，史提芬妮在自己的筆記上開始寫下新的想法。小屋內的燭火隨風搖曳，彷彿訴說著牆壁淺薄而通風，不過也符合洛辰王國這兒的氣候，涼快怡人。史提芬妮托著腮，穿上樸素的麻質短袍觸感讓她不太習慣，不過寄人籬下、也不能有什麼怨言，只能夠在之後大大敲詐洛辰一筆，看看能換來什麼好處。

想到這兒，史提芬妮咪起眼睛，露出了一瞬間的笑容。

鎖子甲的素材和製法，史提芬妮記得翔空天馬上有抄本記載，只希望那些書不會被偷了個精光……喲，還有藍鐵的錠，她還記得自己留了幾塊，說不定可以和他們分享一下舊世界的鍛造方法，看看能有什麼幫助。

沒錯，還有酒的釀造，上好的酒可以買來朋友，如果洛辰需要盟友，這也不失為旁門左道的好方法。

至於一些關於管治的書，史提芬妮也有，不過都在翔空天馬們書房內。在奪回旗艦之前，這一切都是中期計劃，未能解燃眉之急。

史提芬妮知道首要任務是保住洛辰的性命，還有找出王國中的政敵，所以他才會借去了自己三位護衛。而同一時間，那位叫做成圖的武士也會幫忙解救出一些船員，相信翔空天馬的實力可以逐步恢復。

說實話，史提芬妮看不出成圖在王國的地位竟然如同舊世界領主，但寨利的外觀倒是十分符合；洛辰是想拉攏新一代的貴族加入他的陣營嗎？不失為一個可行的方案。不過在聽成圖簡略描述過王國氏族的關係之後，就感覺擴展勢力比預想中複雜。

先是中界山四股最大的勢力，包括成圖帶領的布族、曾是先王身邊最為得勢的達克隆族、最近幾天死了個族長的比斯格族，還有塞利的塔巴氏族，分別帶領著很多較小的氏族。

中界山勢力最主要的爭執是在地權和邊疆的事務，因為王國有很大部份的收入也源自於這些領地的歲貢，所以洛辰不能得失。

然後就到了北方，溫柔之地和北洛群島，各自有兩個較大的氏族帶領，他們主要是捕魚為生，還會開採金礦，不過黃金在這片大陸上的價值，低於中界山產出的一種隕鐵，所以即使歲貢相較穩定，但無法取代四大勢力的地位。

接著是被稱為黃赤荒土的沙漠，位於北方飄雪之地和中界山之間，不過和首都加拉拜隔著一條大河，以及大片適宜種植的平原。沙漠中有個與達克隆聯姻，曾經信仰魔格納的好戰種族，紅鷹氏族；史提芬妮覺得，如果能拉攏就最好不過，畢竟維持統治的初期，軍勢非常重要。洛辰還未娶妻，在必要時安排聯姻也算是一種政治手段。

王國上下並沒有明顯反對洛辰統治的勢力存在，但想深一層，或許根本不需要反對。史提芬妮能看得出，洛辰議會裏一些最大的勢力，其實只是把他當作傀儡，而成圖也有同感。

事實上即使有成圖這位盟友，洛辰也處於極為不利的位置。布族戍守王國的南面國境，而南方是大堆和北方處於敵對關係的部落聯盟。若果入侵和王國內亂在同一時間發生，又或者北方某個勢力拉攏了這些聯盟，王國隨時就可以被顛覆。

面對這些問題，其實短期可以依靠洛辰王國出口經濟物產，來換取舊世界雇傭兵服務來維繫統治。但史提芬妮並不傾向這個做法，雖然對她來說這樣最簡單，利潤也最高，但往後可能會產生一些新的問題。

這些雇傭兵一旦發現新世界，還參與最核心的政治鬥爭，無法保證他們會不會成為軍閥，甚至在這邊建立自己的勢力，這可會為史提芬妮打算和王國建立的貿易關係帶來不穩定。

所以雇傭兵是一個方案，但並不是最優，而且也只局限於隸屬瑪莉商會的商隊護衛，以及亞達慕大陸上忠誠度最高的奴隸軍團。

史提芬妮還向成圖打聽過，才發現一些舊世界的常識完全用不著。例如在洛辰王國這一邊，完全沒有「馬」這種生物，即使在他們的語言裏有這個詞彙，他們卻無法理解，只當成是某種和牛差不多的畜生。

沒有馬，他們就自然沒有騎兵，也沒有騎士。

一整隊重甲雇傭騎兵，可能會起到不錯的震懾作用，史提芬妮如是想。不過要解決運輸，維持他們的薪水，馬匹的口糧，還有處理水土不服的問題，想起就頭大。

史提芬妮推開了封住窗戶的木板，呼吸了一口夜空下的空氣。加拉拜城比亞達慕列國的王城都要冷清，甚至給史提芬妮一種來到了鄉下的感覺。夜空異常遼闊，星晨輝映，她可以輕鬆地認出幾個星座來，還有神域界，幾乎和史提芬妮在雲層上空看到的一樣，彷彿伸手可及。

「史提芬妮閣下，這樣看上去好蠢，能不能把手放下來。」

有個纖細的身影輕輕來到了房間，並依在門框邊上，史提芬妮完全沒有注意到。讓她看到了自己伸手想捉摸天上星辰的樣子，史提芬妮簡直想掘個洞躲進地裡，這些人沒穿著盔甲，連走路都聽不見聲音了，史提芬妮內心有點懊惱，但要她們一直穿著盔甲，也太不人道。

「蒙特利娜，我親愛的劍舞士，你對僱主是這樣說話的嗎？」

史提芬妮強裝出微笑。平常的船員早已能感覺到史提芬妮滲出絲絲怒氣，不過站在她身後的劍舞者蒙特利娜，似乎沒有太過介懷。

「史提芬妮閣下，倘若你不需要我們的話，我們隨時都能回到依琳利波尼。」

蒙特利娜有一頭棕色的捲髮，對比起北洋人的深邃輪廓，她和許多亞達慕人一樣，有著一雙被北方人稱為「溫柔而帶著情感的」大眼睛，以及相對而言十分細小的鼻子。蒙特利娜身型纖細，即使能夠透過輕薄的麻質衣服看到她久經鍛鍊的身板，但整體觀感似乎也和不愛練武的史提芬妮相近。然而，史提芬妮知道這丁點差距能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