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special 太陽之花

有一種花，在古印加帝國，它被視為太陽神的象徵。

那是朵堅強的花朵，據說，受到這種花的祝福而誕生的人，將會擁有一顆如太陽般明朗、快樂的心。

即便無法在黑暗生存，仍會秉持著信念與希望……遠望明光。

其花語為——「太陽」。


◇


二零零五年，她正式來到我們的世界。

「葛萊爾，你看看她。」

「天啊，真是可愛……」

兩人在對視下沉默了，抱著孩子的母親接著開口：

「……老實說，我覺得剛出生的嬰兒一點也不可愛。」

「好吧，其實是我也這麼覺得，只是講講場面話……」

「噗！啊哈哈哈哈——！白癡嗎？哈哈哈哈——！！」

以白色為主題裝飾的病房裡，充滿他們溫馨的笑聲，那是這對年輕夫婦最為幸福的一刻。

「葛萊爾，你覺得這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地長大嗎？」

「妳問這是什麼問題啊……？」

「我們一定要用盡自己的一切守護這個孩子，好嗎？」

坐在床邊的葛萊爾輕輕地笑了，他將手疊在母女兩人的手上。

「這是當然的啊，況且我們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對吧？」

「嗯……三個人直到永遠，葛萊爾。」

「沒錯——直到永遠。」

……我說得沒錯吧——葵？

願這朵小花能夠一直陪伴在我們身邊，並且像太陽一樣永遠地綻放。

看著將我指頭緊握的細細小手，我在心中如此期盼。


窗檯邊的那株向日葵，正望向那耀眼無比的天空。


◇


傭兵部隊，受人僱傭的士兵團體。

這個部隊在那場戰爭發生之前便已存在，名為「夜鳴」。

他們會依照委託者的意願參與戰爭亦或是執行各種暗殺行動，而葛萊爾·頓也曾是他們的一員。

「你真的要引退了嗎，葛萊爾？」

「是啊，我不能繼續待在那種地方了。」

「……也是啊，現在的你確實不該留在這裡。放心吧，部隊那邊的後續我會幫你處理好，首領他們肯定也不會為難你的。」

「謝謝你，萊克曼。」

「少來，跟我客氣什麼？」

說完，萊克曼向我舉手道別，頭也不回地走了。

正是如此，傭兵這種稱呼已經不適合我了，現在的我，一心只想成為一名平凡的父親。

我是認真這麼想的。

「對了，葛萊爾——！」

「怎麼了？」

停留在遠處的萊克曼突然轉頭向著我大喊。

「以後有任何事情的話，不用跟我客氣！隨時可以再跟我聯絡啊！！」

呵呵，他總是這樣……

「——放心吧，不會需要你的！」

只見他微微一笑，便轉身離開。

我想，我會懷念這道背影的。以一個朋友來說，他確實是太過完美了點。


在那之後，我找了份穩定的工作，過著安定且幸福的日子。自己這麼說，其實還挺詭異的……

你說這樣的日子無聊嗎？

……呵呵，這怎麼可能呢。

「爸爸、媽媽，我去上學了！」

背著粉紅色的書包，燦爛的笑容對著我們毫無保留地展露。

轉過身，她擺動著嬌小的手臂，興奮地跑向學校裡頭，書包也隨著急促的步伐上下搖晃。

二零一一年，葵七歲，她開始了她國小生活的第一天。

「天啊，葛萊爾，那可愛的生物到底是什麼啦啦！！」

「那是妳女兒。」

站在身旁和我一同目送小葵的，是我的老婆——雅莉曼·芙菈。

稍微自然捲的金色短髮，穿著青瓷綠與白色搭配的吊帶長裙，裙下則是一字寬帶的白色低跟涼鞋，一看就是個頗有氣質的女孩。當然，面貌也是我看過最美的，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啦。

可是，千萬別被這溫柔的外貌給騙了，這位公主體內可是躲著一頭兇猛的野獸。

剛說完，立刻感覺到一股殺氣從旁靠近。就像是能讀心似的，雅莉曼瞪了我一眼——

「你是不是在想什麼？」

「什麼？沒有啊……」

雅莉曼不僅是我的老婆，同時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除了萊克曼以外啦。

從我們的相處模式來看，偶爾還會被誤認為是兄妹。

「對了，葛萊爾，想不想陪我去個地方？」

說著，她朝我的背拍了一掌。

「噢！痛痛痛……今天這麼難得？我還以為妳每天想做的事情就只有回家睡覺而已。」

雅莉曼抓住我的領子，狠狠地瞪著我——

「我平時在家明明也做了不少家務，別以為你有在上班就比較厲害。難得你今天放假……到底去不去！？」

「好、好啦。」

「嗯，我們走吧！」

哼……看到了吧，這頭猛獸生起氣來我可是真拿她沒辦法。雖然，這也是我對她深深著迷的其中一個原因……

於是我跟著雅莉曼離開了學校。

「話說回來，我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像這樣出來走走了，感覺真是不錯。」

「是吧、是吧？」

雅莉曼踩著小跳步不斷往前，我則享受著這股氛圍，默默跟在她的身後。

時間過得真快啊，從學生時代相識一直到現在。哈哈，以往的甜蜜回憶就像在眼前浮現一樣……

……哎呀，都已經一把年紀了，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

「葛萊爾，你看！！」

突然，雅莉曼停下了腳步。

一陣柔和的風迎面吹來，風裡還夾帶著一股花香。

這才發現，我們來到了一座花田面前。

「這是……？」我被這裡的景緻震撼得睜大雙眼。

這是一片種滿了向日葵的花田，一整片……點綴在綠意之上的太陽。

葛萊爾，你看那邊！我往雅莉曼所指的方向望去。

「咦？那不是我們家嗎！？」

「是啊，這裡是在我們家後面的一片山坡地，這些全都是我種的哦！」

「好厲害！妳一個人偷偷種了這一大片嗎！？」

嗯，全部！雅莉曼驕傲地點點頭。

「妳啊，還真的是很喜歡向日葵呢。」

「當然囉，向日葵這麼漂亮！而且，向日葵可不只是太陽的象徵而已，也可以拿來當作我對你的愛意呢。」

「什、什麼啦，別捉弄我了……」

葛萊爾臉紅，試著用別的話題掩飾自己的害羞——

「不過，妳在這裡亂種花沒問題嗎……？」

「這裡既不是私人土地也不是什麼觀光景點，不要考慮那麼多啦，反正這裡這麼漂亮，大家也會喜歡的，嘻嘻！」

哎哎！？雅莉曼笑著勾起我的手走向花田的中央。

「怎麼樣，是不是很美？」

……她的笑容就像是呼應著眼前的花朵們，透著陽光絢麗地綻放。

「是啊，確實是很美。」

這句讚美指的不只是眼前的這片花海，其實比起眼前的這些風景——雅莉曼的笑容更加使我動心。

「葛萊爾，下次也要帶小葵來這裡看看。」

「好，三個人一起。」

那天，我們漫步在太陽之中。

在耀眼的太陽群裡緊握著彼此，感受著手心的溫度。

「老公，我愛你，嘻嘻！」

……是如此幸福。

……

所以，與那份幸福對等的，亦是如此……


——二零一六年，代環摩沙發生戰爭，當時的葵十二歲。
從天而降的砲火，沒有任何人預警得到。

遠處的火光如霓虹燈般閃爍，四周唯有冗長的黑煙裊裊升起。當我回到家時，我們家早已成了廢墟。

所幸小葵當時只是受了點輕傷，村裡的搜救隊也在找到小葵之後便將她被帶往避難所。

據搜救隊所言，他們找到葵的時候，她的身上蓋著雅莉曼的外套，就連傷口也做過全面性的包紮處理。

那麼雅莉曼呢？為什麼她沒有和小葵在一起……？

在避難所確認過葵的安全後，我回到家的周圍開始搜尋雅莉曼的下落。

「雅莉曼！妳有聽到嗎，雅莉曼！」

奔跑在燒毀的木屑上、跨過分崩離析的水泥塊，我不停奔跑、不停地呼喊著她的名字，卻依然得不到我所期望的回應。

突然，感覺自己踩到了什麼。

往下一看，只發現一朵不堪入目的花……

……那是朵被火焰摧殘過的向日葵花。

或許是下意識地認為雅莉曼可能會在這裡，我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這座花田。只是，這裡的一切不再美麗，四周一片狼藉，花朵們也全被燒得焦黑。而毀壞的花田裡，明顯有著一道爬行過的痕跡。

我沿著痕跡走過，而她，便躺在痕跡的盡頭……

「雅莉、曼……？」

冷靜地嚥下一口口水，我走了過去。

啪嚓、啪嚓，那是踩過滿地凋零的花朵後所發出的聲響，每一步都沉重得令人想要否定前行。

……啊啊，假如心碎能夠透過聽覺感知的話，大概就是這種聲音吧。

我從她身旁緩緩跪下，看著她充滿傷痕的臉龐。然後試著…穩定情緒。

「這麼說來，安置小葵的人果然就是妳吧，雅莉曼？」

從隕落的太陽群裡緊握著她，手心的溫度……卻怎麼樣也感受不到。

「妳這傻瓜，自己明明都已經受了這麼嚴重的傷……」

看著雅莉曼身上燒焦的傷口，我似乎可以感受到她當時的無助。她大概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才爬到這裡的吧……？

忍受著灼熱的刺痛感，確認好小葵的安危之後……來到了這裡。

就只為了再看這個地方最後一眼。

即便這片曾經絢爛的花海已然失去了色彩、憔悴不堪，妳仍獨自點綴了這裡。

妳是那麼堅強，而我卻……什麼都做不到。

——只能像現在這樣，死死握著早已失去肉色的手。

『我們一定要用盡自己的一切守護這個孩子，好嗎？』

「妳很努力了，真的非常努力，雅莉曼……」

『守護好我們的女兒』——這是葛萊爾堅信著的……和她最後的約定。

那天，「太陽」被「烈焰」所吞噬，絕望的火種被狠狠點燃。

周遭瀰漫著砲火的塵埃，以及朵朵向日葵花散落的花瓣……

花瓣悄然飄落於掌心。細小的火苗攀爬在花瓣之上，企圖將其吞噬，而將那火苗澆熄的……僅是從葛萊爾臉上滑落的幾滴淚水。

「……我也愛妳，老婆。」

當時的笑容，彷彿近在咫尺。可是我很清楚，今後我再也看不到了……

——與那份幸福對等的，亦是如此。

是啊，亦是如此的……悲傷。


◇


所謂的幸福，一但失去過後，就會產生相對的悲傷。幸福與悲傷是成正比的，每一件事情皆是如此。

在那之後，我將雅莉曼的遺體做了簡單的處理，然後帶著小葵來到不受戰火波及的升曦市。

由於戰爭的爆發，國家開始對部分區域強制徵召兵力。或許是掛名傭兵的身份，強制徵召的名單裡並沒有我。我知道，這大概是夜鳴裡的前輩和夥伴們做的好事。

「各位，謝謝你們……」

我很慶幸自己還能陪在葵的身邊，雖然偶爾還是會產生一些負面的衝動……那是我無法捨棄的情感。

我憎恨這場戰爭，憎恨著將雅莉曼從我身邊奪走的他們……

總是妄想著自己能夠回到夜鳴、能夠在戰場上多殺死幾個敵軍，能夠在最後……默默地死在戰場上。

……這就是仇恨嗎？

真是可怕啊。這份情感，甚至讓我覺得拋下與雅莉曼的約定也無所謂。


和小葵在升曦市生活的這幾年裡，我一邊關注著戰爭的動向，一邊擔心著戰火還要多久才會波及到這。

一直以來，我國的作戰勢力除了國家的正規軍隊以及一些在背後默默支援的各路組織之外，剩下的就只有那些分不清敵我的中立勢力而已。

接著在多次的戰役中，軍隊的防衛節節敗退，以致於開始影響到各方勢力。所以來到戰爭後期，從旁觀望災難的人們總算與身處災難的人們團結一心，但是，其中的理由並沒有參雜一絲爛漫……

……也只有在各自的生命都受到威脅時，人類才會懂得團結吧？

結果，儘管集結了各方勢力，與敵方的戰力依然相差懸殊。

老實說，這場戰爭本應老早就結束了才對。有如此之大的差距，對方卻遲遲沒有攻下我國。

是什麼原因讓他們故意不想結束戰爭……是為了彰顯出他們國家的強大嗎？亦或只是單純在享受戰爭帶來的殺戮？
倘若真是為了這種理由，那可真是令人打從心底感到作嘔。

不過，這一切還是結束了。

這場本該持續下去的戰爭，就在「他們」的出現後帶來了轉機。

『替這殘破的世界點上一絲光明的同時，也替這個世界的悲哀獻上輓歌……』這是在後來新編的史書中對於他們的形容。

他們可謂活生生的傳說，那方無名勢力，在最後一場戰役中如從天而降般現身終結了這場戰爭。

然而在無明戰爭的史蹟資料中，關於最後的那場巴瓦特之戰同樣沒有留下太多紀錄，唯獨那幾位被朗誦著的傳說被深深烙印在眾人的記憶裡廣為流傳。就連沒有身處在戰場上的我，也能從這些文字裡感受到那幾位傳說人物的偉大。

後來，在戰爭結束的幾個月後，我總算帶著小葵回到故鄉。

曾經支離破碎的街道，也已經修復了將近半數。

看著眼前一幕幕熟悉的景色，對此，心中卻毫無波瀾。

「……雅莉曼，我們回來了。」

只是依稀想起，當時那朵漆黑的向日葵花。


「爸爸，你快點來呀！」

「是、是，我來了。」

——二零二一年，戰爭結束那年，葵十七歲。

「哈哈，好厲害啊！爸爸，這裡的花全是媽媽以前種的嗎？它們居然都還在呢！」

「葵，小心點，別跑那麼快。」

「知道啦、知道啦！」

這天，我帶著小葵回到這片花田。

不知為何，這片花田在戰爭過後，居然又重生了。

「爸爸，哈哈！爸爸，你看我、你快看啊！」

穿上平時最愛的藍色洋裝，她放下金黃的馬尾，在燦黃的花海中邁開步伐。

這片飽受摧殘的向日葵花田居然能夠再次綻放，在我感到驚訝的同時也感到一絲欣慰。

「……知道嗎，向日葵是最耀眼的花朵唷，是太陽唷！」
背對著我的小葵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向日葵的花語啊，這我當然知道，更何況妳的名字就是雅莉曼從向日葵參考出來的。

「所以呢，妳又想跟爸爸說什麼了？」

嘻嘻！小葵突然對我笑了一聲。

她張開雙手，讓迎風起舞的髮絲與向日葵交織成閃亮的綢緞——

「就像爸爸你一樣，爸爸也是我……最溫暖的太陽唷！」

「咕唔……這、這樣啊……?」

「嗯，嘻嘻！」

盡說些讓爸爸害羞的話，這丫頭……

看著小葵的笑容，我不禁跟著笑了。

「妳看到了嗎，雅莉曼？」

…...這孩子，有著和妳一樣的笑容呢。

看著灑落的陽光，我就這麼和小葵在花田裡度過了這個下午。


幾天之後，葵被狩獵者擄走了。似乎是當我們還在升曦市時就盯上了我們，他們一路跟到這裡。

我的家再度變得支離破碎。

實在是怎麼也想不到，這段簡單幸福的日常……

……居然又瓦解得這麼輕易。



◇


——二零二三年，距離葵離世，過了兩年。

離開狩獵者大廈後，我隨著守辰來到一間醫院。

一路上，我忍受著傷口的劇痛，還有那首莫名其妙的兒歌，不過會讓我反感的大概不是因為歌的內容，而是唱歌的人。

在那之後，我有將近三個星期的時間都在醫院接受治療，途中小靜和守辰曾來探望過我幾次。

出院這天，同樣是在夕陽西下的傍晚，我和守辰他們告別之後，花了整晚坐車前往我和雅莉曼的故鄉。

一直以來身處於狩獵者大廈中的我，對於外頭的變化倒是沒什麼感覺……

拖著守辰借我的行李箱，我佇立在久違的家門前。這棟房子是我和雅莉曼在還沒生下小葵前就買下的。說起來……它也陪伴了我們經歷許多風雨。

走進屋裡，客廳的電燈還是如往常慢了半拍。由於狩獵者的入侵，擺設仍然一副凌亂，並且多了幾分滄桑。

輕輕撥掉櫃子上的積塵、試著打開水龍頭檢查水源，然後再看看窗檯邊的那盆花朵……

「……你也還在啊？」

這種感覺，該怎麼說呢……？

……

「——我回來了。」


隔天中午，我獨自來到雅莉曼的花田。

從三個人一起，變成了兩個人，直到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金色的花海中佇立著一塊方形石碑，簡陋的石板上刻有「雅莉曼·芙拉」的姓名。

當時，雅莉曼就是被我埋在這裡的。

許久未經整理的墓旁，除了盛開的向日葵花外還增長了許多雜草。

「好久不見，雅莉曼。」

將手伸進口袋，我拿出葵當時留給我的向日葵髮飾，小心翼翼地放到石碑一旁。

「我想……關於小葵的事情，妳現在一定正對著我破口大罵吧？」

我不禁露出苦笑。

「不過呢，在妳生氣之前，先聽我講講好嗎……？」

拿出口袋裡的一張名片，這是當時與守辰道別前他特地留給我的。

上頭簡單的排版除了住址與聯絡方式之外，還可以清楚地看見「阿光心靈事務所」幾個大字。

「……我啊，遇到了一個女孩子。這孩子似乎大了小葵兩歲，她給人的感覺跟小葵很像、非常的像……」

就如往常的閒聊般，我繼續說著自己的事。

「雅莉曼，失去妳之後，我把一切都寄託在小葵身上了。我仰賴著她，把她當作支撐我活下去的支柱，可是……最後，我還是失去她了。

呵呵，多麼不堪一擊啊，對吧？

自從小葵也離開了我之後，我放棄了所有目標、失去了所有方向。每天有如喪屍般苟活在狩獵者裡，同時也犯下了許多過錯。在那段日子裡，我總是眼睜睜看著許多無辜的人被狩獵者殺害……

感覺就像是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走著…走在一條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到的路上。而我也沒有試著找尋出口，就只是一個人細數著自己犯下的罪過，不斷朝著陰暗的前方邁進，不斷朝著……沒有妳們的地方邁進。

雅莉曼…那真的、真的好痛苦……」

——『吶，爸爸，你有拍到嗎？有拍到吧！』

『有有有，我們家小葵很可愛哦。』

隨著一股酸意湧入鼻腔，腦海裡開始浮現我和雅莉曼她們的所有回憶。

無處可去的情緒蔓延心頭，我攥緊衣領，試圖壓抑這份情感。

——『葛萊爾，你剛剛又帶小葵去哪裡了？你們又給我跑去花田裡玩了對不對！？』

『沒、沒有啊！』

「但是……聽我說啊，即便是那麼陰暗的道路，我仍然走過來了。是那個叫作靜·伊娜的女孩，是她為我在陰暗的道路上點上一盞明燈……這讓我也開始有了妄想，就算是這樣的我，會不會也能替這個世上的某個人點亮光明？我想去嘗試、我也必須去嘗試，因為這算是我小小的救贖，我想要試著去彌補自己犯下的那些錯誤——所以，請妳們等我。」

——『爸爸，放心吧，我不會跟媽媽說你偷買玩具給我的！』

『笨蛋，妳當然不能說，說了妳也會遭殃！』

「……再給我一點時間，現在的我實在背負了太多罪孽，就憑現在的我是見不到妳們的！所以……我會努力試著往天堂的門檻邁進，到時候……」

葛萊爾的聲音變得哽咽，淚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轉。

「到時候……妳們，會願意見我嗎……？假如我真的又和妳們在某處相遇，妳們還會願意…擁抱這個沒有保護好妳們的我嗎？我一件事情都沒有做到……關於妳們的約定，我一件都沒有辦到！

妳們……會嫌棄這麼沒用的我嗎？」

——『葛萊爾，你快點好不好！』

『爸爸，你快來呀！！』

「我真的、真的……好愛妳們，真的……真的好想再見到妳們啊啊……」

——『爸爸，你看……我是鴕鳥！』

『哈哈、哈哈哈！葛萊爾，快把小葵拍下來，快點！』

「可是，我再也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了啊啊啊啊……！」

——『爸爸，生日快樂！！』

『快切蛋糕吧，葛萊爾。』

「……哪怕只是一眼，我、我也想……」

突然，身邊的花朵隨著一陣莫名颳起的強風起舞。

「什麼……怎麼回事？」

陽光強烈的照射下，強風和刺眼的日光使得葛萊爾幾乎看不清前方的景物。

金黃的碎片颯颯作響，一整片金黃的向日葵花就像是掀起浪潮的烈日汪洋，意圖撫慰悲傷的船夫。

葛萊爾順從本能地拚命睜開雙眼。

……耳邊失去了所有聲音，置身於一片空白之中的葛萊爾震驚地望向前方，那兩道熟悉的身影。

「哎……！？」

回憶裡熟悉的笑容，倒映在葛萊爾濕潤的雙眸。

葛萊爾什麼話也沒有說。

並不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因為，現在的他已經哽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站在花海裡的她們似乎說了什麼。

「——」

強風驟停，光芒不再閃爍，而她們也隨著四散的光芒一同離去。

一切回歸原樣，猶如剛從夢境甦醒的感覺，周圍只剩下悠閒擺動的向日葵，以及被風吹落的金色花瓣。

「哈哈……」

花瓣悄然飄落於掌心。閃耀的陽光依附在一小片花瓣之上，葛萊爾溫柔地彎起手指，將它護於手掌之中。

這次，手中的花瓣再沒有被任何事物所吞噬。

「這樣子啊……」

葛萊爾的淚腺加速潰堤，不曉得自己所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幻象，也有著自己可能已經瘋了的這個想法。

可儘管如此，他還是放聲哭了。

跪倒在石碑前，被淚水淹沒的……是葛萊爾的笑容。

「謝謝妳們，真的……謝謝妳們……！」

——那是道能與向日葵的燦爛相爭的……最幸福的笑容。


那場戰爭，改變了許多人的一生，而他只是其中一個。
他的名字是——葛萊爾·頓。曾經試圖相信光芒的他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曾經失去駐足之地的他只能在深淵中迷茫地前行。

身後該留戀的是什麼、眼前該保留的又是什麼？這些都是他曾所遺忘的。

可如今，他被一個女孩的光明所指引，並在黑暗的深處裡找到了一朵花……

……那朵在很久以前就已深深紮根在心裡的花。

或許現今仍顯得不堪入目，但想必盛開之時……它將會成為百折不摧的明光。

其花語為——「太陽」。

「「老公/爸爸，謝謝你。」」

今天，也繼續昂首向前吧。

窗檯邊的那株向日葵啊，如今，依然望向那耀眼無比的天空。


——太陽之花，完。

「是啊，有機會我會去找妳的。」

「嗯嗯，我等你唷！」

「好，就這麼說定了。」

與小靜的對話就到這邊，我把手機收了起來。

「……對了，這個也要帶上才行。」

拿起一張對折的卡片，那是小葵國小時親手做給我的禮物——

爸爸，謝謝您，祝您父親節快樂！

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還要帶我一起去看花花！

以上，致我最親愛的爸爸。

二零一四年/八月/八日，葵·頓 敬上。 


「哈……」

我笑了一聲，將這珍貴的寶物收入背包。

人生總是充滿遺憾，有太多事情是怎麼樣也不能挽回的……

……但是，沒問題的。

「我出發了，小葵、雅莉曼。」

走出家門，仰望刺眼的陽光。

「今天的天氣很好呢。」

路上小心。身後彷彿傳來那句往常的溫暖問候。

「我出門啦。」

帶著笑容，葛萊爾踏上了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