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月亮在微笑(6)
本章節 4166 字
更新於: 2023-06-30
□
最後的幾天其實過得很快。
楊語笑最後還是在魏南徹這裡待了下來。或許是那日那番談話與「真相」造成的打擊，一直以來就沒能安穩休息的他更是開始噩夢連連，差勁的睡眠品質讓他幾乎無法休息。連續兩天混亂的作息後，判斷這樣下去他恐怕撐不到最後的楊語笑才插了手，雖然依賴她的力量不是好事，但對於一個僅剩幾天的人來說，那已經不重要了。
他沒有拒絕她的幫助，畢竟他也明白此刻的自己需要這些。那兩天裡屢次從噩夢中驚醒，殘留的痛苦和絕望感……若不是楊語笑的幫助，他幾乎覺得自己要被那過分真實的夢魘給吞噬。
一直關注著交易對象的情況，楊語笑本以為最後就是這樣了，然而在預定行動的前一天，他卻意料之外地出了趟門。
「你要去哪裡？」
他沒帶多少東西，但她看見他把一個盒子裝進背包裡了。
「跟妳無關，妳不必跟來。」
魏南徹頭也不回地回應，聲音也很平靜。
揚起眉，望著他說完便出了門，楊語笑略一思索便無視了他的話跟了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意外還是不在乎，魏南徹僅是瞥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算是默許了她的同行。
跟著出門、搭車，不曉得目的地的楊語笑索性不追問，反正她就跟著，猜猜看目的地在哪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沒花太多時間，他們便在一座小車站下了車。少女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這是一座臨海的小鎮，眺望遠方就能隱隱看見大海，但讓她有些在意的是……她似乎對這個地方有點印象。
是誰的記憶呢？讀過太多交易對象的時間軌跡，偶爾，她還是會分不清一些微小的片段是屬於誰的，就像眼前的這個景象，模糊，卻又比那些枝微末節的片段清晰……
……啊啊，是她的記憶，很久以前，在她還不是這個樣子的時候……她來過這裡，執行了一個小任務，這裡大概就是那個小鎮了。
某些東西還是沒有變呢。
他們一前一後地往海邊走去。迎著海風，青年毫不遲疑地往前走，少女則四下打量著，很快便落後了一段距離。她旋過身，望著稍遠之處的小鎮，想著過往的那段記憶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而後她不再觀察周遭，邁步朝著已在岸旁坐下的青年走去。
她悄聲無息地在魏南徹身旁坐下，後者瞥了她一眼後又垂下眼睫，「妳跟來做什麼？」
「好奇嘛，這種情況下的你還會想特地跑一趟的地方，會是什麼呢？」
魏南徹抬手按住臉，喉中溢出一聲空洞的笑，似是嘲諷，又像是沒有意義的敷衍。
楊語笑不打算多言，甚至是安慰。她將視線投向前方的大海，海面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只可惜陽光再強，也是有照不進的深處。
「楊語笑。」青年忽然開口喚她，「反正妳好像收了挺多報酬的，我要個售後服務應該不過份吧？」
楊語笑側過臉，望著青年認真的神色，難得被勾起了興趣，「說來聽聽唄，心情好就幫你。」
「我死了之後，把我葬在海裡吧。」
她曉得魏南徹早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不過他的要求還是讓她挑起了眉。
「大海嗎？真令人意外，我以為你喜歡天空呢。」
「是啊，但以葬身之地來說，大海比較適合……就像深淵一樣。」
至於為什麼是這裡的海……大概是因為，這裡是他們曾經約好要再來一次的地方吧。
聽到這裡，楊語笑先是詫異地瞪大了眼，幾秒後忍不住大笑出聲。魏南徹沒有理會她的失態，只是望著眼前的蔚藍不說話。數秒後，她停下了笑，抬手抹掉眼角的淚水，「……都要死了，不回去看看她嗎？」
他沉默半晌，「……不了。」
楊語笑歛下了笑意。她曉得的，憤怒、怨懟、自責，還有悲傷痛苦，光是要壓抑住處於失控邊緣的負面情緒，他便幾乎耗盡了剩餘的力氣。
他已經筋疲力盡。
「說不定會後悔喔？」
「……我不想對我的選擇後悔。」他的嗓音淡到沒有波瀾，卻隱含一絲軟弱，「但我大概……從來沒做出最好的選擇過。」
「想哭嗎？我不介意肩膀讓你靠一下喔。」
「不需要。」
「好吧，那我就不安慰你了。」
其實也不需要她的安慰，魏南徹隨口應了聲充做回應。
沉默持續了不久，或許幾秒，或許幾分鐘……他不怎麼注意，她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望著大海，他彷彿只是隨口一問：「妳說過，不管是哪裡都一樣，弱者沒有抵抗命運的能力。楊語笑，妳也曾經是那樣的人嗎？」
聞言，楊語笑偏過頭，「……呵，真是意外呢，你可不像是會和人抱團互舔傷口的性子。」
「死之前做一些沒做過的事也無妨。」他閉上眼，「我也不會說出去啊，死人可是最會保守秘密的。」
「這倒沒錯。」
「不然，就當作是滿足一下我無聊的好奇心吧。」
他也不是真的無聊。
他只是想利用她、利用這場對話，來撐過這段臨行前的煎熬罷了。
雖然看出來了，但楊語笑決定大發善心假裝沒發現，於是她悠閒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是啊，除非天生運氣好或是高人一等，誰都會有那樣的時候吧。」
「那這樣的妳，擁有力量後是什麼感覺？」
「嗯……總算能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了呢。」
他輕笑了聲，而後突兀地問：「楊語笑，我瘋了嗎？」
「也許吧，但還不夠徹底呢。你還沒到那種為了復仇什麼也不管的地步。」
「是嗎？」他問，卻也不知對象是她還是自己，「……我本來還打算，要是真沒辦法的話，乾脆就那麼做好了。反正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如果那樣就能接近他，又有什麼關係？」
「哎呀，想用犧牲換取近路嗎？」少女偏頭瞧他，「或是，已經不想等了呢？」
「理由又不重要。」他答，雖然他確實是不想再等了，「那種東西，只要說得通就可以了。」
「但你本來的心態跟你現在的心態並不一樣，不是嗎？」
這話讓魏南徹抬眸望向了她。
「你本來是怎麼想的呢？」
他沉默不答。
「你現在又是怎麼想的呢？」
他依然不發一語。
楊語笑盯著他，臉上掛著微笑。而魏南徹明明正與她對視，心思卻全然不在她身上。
她不再追問，同時收回視線，「這些問題的答案，就留給你自己吧。」
「那妳呢？」魏南徹重新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那麼，妳瘋了嗎？」
少女笑了，「嗯……你覺得呢？」
魏南徹沒有回答，就好像他沒有問過這個問題似地。他伸手拉過放在腳邊的背包，從裡頭拿出了個鐵盒子，遲疑了數秒之後，他才動手將盒子打開。
那是「他們」的遺物，楊語笑知道那個盒子，但魏南徹從未給她看過裡頭實際裝了什麼。而按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大概怎麼樣都不可能給她看。
沒有趁這個機會查看，楊語笑只是饒富興味地看著他動作。青年伸手摘下了掛在右耳上的兩枚銀環放入，最後一次讓視線一一滑過那些物品後，他閉上眼，而後闔上了蓋子。
捧著盒子，魏南徹站起身，在幾秒似是遲疑的停頓後，他鬆開手，讓那個盒子墜入了海水之中，就這麼望著它沉入視線之外。
「……對不起。」
他低聲呢喃。
他終究無法好好地活下去。
在岸邊待了一陣子，他們才起身回程。大概是不想從她口中聽到什麼不好聽的話，魏南徹完全不理會楊語笑，對於她別有深意的注視也視若無睹，後者也只是盯著他瞧，意外地並未開口說些什麼。
直到回到屋子裡，在椅子上坐下的少女看了看時間，才朝著正在收拾東西的青年說道：「明天我會隱身跟你進去，確保你能順利到達那人面前，至於你的刀就放心帶著，我會讓他們忽略這件事。等到他的注意力都在貨物上時，就是你動手的時候。」
她仔細說明，而魏南徹雖沒停下手邊的動作，但她知道他是在聽著的。
打算靠交遞貨物的機會刺殺，這是在她出現以前就制定好的計劃。因為東西重要，那個行事謹慎的幕後主使者必會親自到場，至於給他安排了這個機會的人在想什麼，她不好奇，他也不在乎。
畢竟他們此刻的目標是一致且唯一的。
在碰上她之前，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去探聽這場交貨過程的細節，而對他來說最難找到的動手機會，倚仗她的力量，最難的部分也不再是問題。
讓他取代那名本應負責送貨的人員，對她來說，易如反掌。
「從你亮武器開始，你會有一擊的時間，在那之後暗示就會被破除。假如那人的反應速度夠快，時間也可能更短，所以你得把握機會，可別在關鍵時刻失手了。」她叮嚀道，「而我的工作就到送你進去為止，所以囉，不管你成功與否，我都不會再出手了。」
「嗯。」魏南徹平淡地應道，接著突兀地低笑一聲，「……不想多費一分力，這確實是妳的行事風格呢。」
「要的話你可得加價了，可惜我不讓賒帳的。」
「無所謂。」
楊語笑聳聳肩。她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單靠自己的力量太難、甚至希望渺茫，估計一開始魏南徹連理都不會理她。能靠自己的事，這傢伙向來不願意假手他人的。
看著他，楊語笑還是問了，「事成之後，你打算怎麼做呢？」
她知道答案。
「當然是結束這一切。」
他平靜地回答。
於是，她淡淡一笑，「那麼，好好休息，之後，去迎接屬於這條路的終點吧。」
「終點啊……說到這，楊語笑，妳的終點又在哪裡呢？」
這個問題，直到最後，楊語笑都沒有給出答案。
□
後來，不出她所料，魏南徹死了，然而他卻沒能成功割斷那男人的喉嚨。
她隱去身形，成為了唯一一個見證者。她看著他闖入、偷襲、失手、被俘，那些人直到他斷氣前都沒讓他好過。但整個過程中，除了幫助他接近那個人外，她什麼也沒做。
她唏噓了番，最終還是用了點小伎倆將魏南徹的屍體換了回來。要用偽物矇騙那些人並不難，幻術與暗示就夠了。
「哎……不過就幾個小時，你就把自己弄成這樣了呢。」
望著腳邊滿身血跡、狼狽無比的青年，她感慨地這麼道。難得遇上一個有趣的傢伙，前一天還在拌嘴，一天之後卻只剩一具屍體了。
雖然早在他們的預料之內。
盯了幾秒，她輕嘆口氣，蹲下身子抬手按上了他的額。
「……反正報酬豐厚，抽一點來用也無妨。」
調動核心的力量、逆轉時間，讓這具傷痕累累的身軀回復到前一晚的模樣……但她能做的只有治癒傷口，並不能讓人死而復生。
畢竟靈魂早就已經不在了。
「感謝你讓我看了個有趣的故事。晚安，阿徹。」
她站起身子，輕踏一步踩出結界，同時抬起手，讓彷彿只是睡著一般的青年浮上半空。那雙平靜的金眸裡倒映出了燃起的火光，看過太多生死的她本應對此無動於衷，但難得有這麼個人會讓她心生感慨。
如果她沒有出現在魏南徹面前，不曉得那個「真相」的他就不至於完全崩潰，而後在想著復仇的同時一心求死。
他或許會在奮力掙扎努力後認清自己的微不足道，而後冷靜下來，去尋找另外一個能夠復仇的方法──這孩子很有耐心，再加上那些人對他的重要程度，要他花上多少時間去達成這件事都是有可能的。
但世間沒有如果，她出現了。
她的幫助讓陷入絕望的青年有了復仇的能力。她推著他，直墜深淵。
「不過，如果你知道我隱瞞了那件事，大概會恨死我吧。」
楊語笑嘆息地道。
「可惜，這情報沒得用了。」
她直到最後都沒有告訴他，那天的慘案之中，其實有兩個人活下來了。
──帶著「秘密」與「真相」，逃離之後，活下來了。
但生命已逝，那些事情與他再無相聯繫的可能性，她也不再放在心上，最多，偶爾會在經過類似的場景時，悼念一下那個頗有意思的人而已。
最後的幾天其實過得很快。
楊語笑最後還是在魏南徹這裡待了下來。或許是那日那番談話與「真相」造成的打擊，一直以來就沒能安穩休息的他更是開始噩夢連連，差勁的睡眠品質讓他幾乎無法休息。連續兩天混亂的作息後，判斷這樣下去他恐怕撐不到最後的楊語笑才插了手，雖然依賴她的力量不是好事，但對於一個僅剩幾天的人來說，那已經不重要了。
他沒有拒絕她的幫助，畢竟他也明白此刻的自己需要這些。那兩天裡屢次從噩夢中驚醒，殘留的痛苦和絕望感……若不是楊語笑的幫助，他幾乎覺得自己要被那過分真實的夢魘給吞噬。
一直關注著交易對象的情況，楊語笑本以為最後就是這樣了，然而在預定行動的前一天，他卻意料之外地出了趟門。
「你要去哪裡？」
他沒帶多少東西，但她看見他把一個盒子裝進背包裡了。
「跟妳無關，妳不必跟來。」
魏南徹頭也不回地回應，聲音也很平靜。
揚起眉，望著他說完便出了門，楊語笑略一思索便無視了他的話跟了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意外還是不在乎，魏南徹僅是瞥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算是默許了她的同行。
跟著出門、搭車，不曉得目的地的楊語笑索性不追問，反正她就跟著，猜猜看目的地在哪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沒花太多時間，他們便在一座小車站下了車。少女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這是一座臨海的小鎮，眺望遠方就能隱隱看見大海，但讓她有些在意的是……她似乎對這個地方有點印象。
是誰的記憶呢？讀過太多交易對象的時間軌跡，偶爾，她還是會分不清一些微小的片段是屬於誰的，就像眼前的這個景象，模糊，卻又比那些枝微末節的片段清晰……
……啊啊，是她的記憶，很久以前，在她還不是這個樣子的時候……她來過這裡，執行了一個小任務，這裡大概就是那個小鎮了。
某些東西還是沒有變呢。
他們一前一後地往海邊走去。迎著海風，青年毫不遲疑地往前走，少女則四下打量著，很快便落後了一段距離。她旋過身，望著稍遠之處的小鎮，想著過往的那段記憶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而後她不再觀察周遭，邁步朝著已在岸旁坐下的青年走去。
她悄聲無息地在魏南徹身旁坐下，後者瞥了她一眼後又垂下眼睫，「妳跟來做什麼？」
「好奇嘛，這種情況下的你還會想特地跑一趟的地方，會是什麼呢？」
魏南徹抬手按住臉，喉中溢出一聲空洞的笑，似是嘲諷，又像是沒有意義的敷衍。
楊語笑不打算多言，甚至是安慰。她將視線投向前方的大海，海面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只可惜陽光再強，也是有照不進的深處。
「楊語笑。」青年忽然開口喚她，「反正妳好像收了挺多報酬的，我要個售後服務應該不過份吧？」
楊語笑側過臉，望著青年認真的神色，難得被勾起了興趣，「說來聽聽唄，心情好就幫你。」
「我死了之後，把我葬在海裡吧。」
她曉得魏南徹早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不過他的要求還是讓她挑起了眉。
「大海嗎？真令人意外，我以為你喜歡天空呢。」
「是啊，但以葬身之地來說，大海比較適合……就像深淵一樣。」
至於為什麼是這裡的海……大概是因為，這裡是他們曾經約好要再來一次的地方吧。
聽到這裡，楊語笑先是詫異地瞪大了眼，幾秒後忍不住大笑出聲。魏南徹沒有理會她的失態，只是望著眼前的蔚藍不說話。數秒後，她停下了笑，抬手抹掉眼角的淚水，「……都要死了，不回去看看她嗎？」
他沉默半晌，「……不了。」
楊語笑歛下了笑意。她曉得的，憤怒、怨懟、自責，還有悲傷痛苦，光是要壓抑住處於失控邊緣的負面情緒，他便幾乎耗盡了剩餘的力氣。
他已經筋疲力盡。
「說不定會後悔喔？」
「……我不想對我的選擇後悔。」他的嗓音淡到沒有波瀾，卻隱含一絲軟弱，「但我大概……從來沒做出最好的選擇過。」
「想哭嗎？我不介意肩膀讓你靠一下喔。」
「不需要。」
「好吧，那我就不安慰你了。」
其實也不需要她的安慰，魏南徹隨口應了聲充做回應。
沉默持續了不久，或許幾秒，或許幾分鐘……他不怎麼注意，她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望著大海，他彷彿只是隨口一問：「妳說過，不管是哪裡都一樣，弱者沒有抵抗命運的能力。楊語笑，妳也曾經是那樣的人嗎？」
聞言，楊語笑偏過頭，「……呵，真是意外呢，你可不像是會和人抱團互舔傷口的性子。」
「死之前做一些沒做過的事也無妨。」他閉上眼，「我也不會說出去啊，死人可是最會保守秘密的。」
「這倒沒錯。」
「不然，就當作是滿足一下我無聊的好奇心吧。」
他也不是真的無聊。
他只是想利用她、利用這場對話，來撐過這段臨行前的煎熬罷了。
雖然看出來了，但楊語笑決定大發善心假裝沒發現，於是她悠閒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是啊，除非天生運氣好或是高人一等，誰都會有那樣的時候吧。」
「那這樣的妳，擁有力量後是什麼感覺？」
「嗯……總算能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了呢。」
他輕笑了聲，而後突兀地問：「楊語笑，我瘋了嗎？」
「也許吧，但還不夠徹底呢。你還沒到那種為了復仇什麼也不管的地步。」
「是嗎？」他問，卻也不知對象是她還是自己，「……我本來還打算，要是真沒辦法的話，乾脆就那麼做好了。反正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如果那樣就能接近他，又有什麼關係？」
「哎呀，想用犧牲換取近路嗎？」少女偏頭瞧他，「或是，已經不想等了呢？」
「理由又不重要。」他答，雖然他確實是不想再等了，「那種東西，只要說得通就可以了。」
「但你本來的心態跟你現在的心態並不一樣，不是嗎？」
這話讓魏南徹抬眸望向了她。
「你本來是怎麼想的呢？」
他沉默不答。
「你現在又是怎麼想的呢？」
他依然不發一語。
楊語笑盯著他，臉上掛著微笑。而魏南徹明明正與她對視，心思卻全然不在她身上。
她不再追問，同時收回視線，「這些問題的答案，就留給你自己吧。」
「那妳呢？」魏南徹重新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那麼，妳瘋了嗎？」
少女笑了，「嗯……你覺得呢？」
魏南徹沒有回答，就好像他沒有問過這個問題似地。他伸手拉過放在腳邊的背包，從裡頭拿出了個鐵盒子，遲疑了數秒之後，他才動手將盒子打開。
那是「他們」的遺物，楊語笑知道那個盒子，但魏南徹從未給她看過裡頭實際裝了什麼。而按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大概怎麼樣都不可能給她看。
沒有趁這個機會查看，楊語笑只是饒富興味地看著他動作。青年伸手摘下了掛在右耳上的兩枚銀環放入，最後一次讓視線一一滑過那些物品後，他閉上眼，而後闔上了蓋子。
捧著盒子，魏南徹站起身，在幾秒似是遲疑的停頓後，他鬆開手，讓那個盒子墜入了海水之中，就這麼望著它沉入視線之外。
「……對不起。」
他低聲呢喃。
他終究無法好好地活下去。
在岸邊待了一陣子，他們才起身回程。大概是不想從她口中聽到什麼不好聽的話，魏南徹完全不理會楊語笑，對於她別有深意的注視也視若無睹，後者也只是盯著他瞧，意外地並未開口說些什麼。
直到回到屋子裡，在椅子上坐下的少女看了看時間，才朝著正在收拾東西的青年說道：「明天我會隱身跟你進去，確保你能順利到達那人面前，至於你的刀就放心帶著，我會讓他們忽略這件事。等到他的注意力都在貨物上時，就是你動手的時候。」
她仔細說明，而魏南徹雖沒停下手邊的動作，但她知道他是在聽著的。
打算靠交遞貨物的機會刺殺，這是在她出現以前就制定好的計劃。因為東西重要，那個行事謹慎的幕後主使者必會親自到場，至於給他安排了這個機會的人在想什麼，她不好奇，他也不在乎。
畢竟他們此刻的目標是一致且唯一的。
在碰上她之前，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去探聽這場交貨過程的細節，而對他來說最難找到的動手機會，倚仗她的力量，最難的部分也不再是問題。
讓他取代那名本應負責送貨的人員，對她來說，易如反掌。
「從你亮武器開始，你會有一擊的時間，在那之後暗示就會被破除。假如那人的反應速度夠快，時間也可能更短，所以你得把握機會，可別在關鍵時刻失手了。」她叮嚀道，「而我的工作就到送你進去為止，所以囉，不管你成功與否，我都不會再出手了。」
「嗯。」魏南徹平淡地應道，接著突兀地低笑一聲，「……不想多費一分力，這確實是妳的行事風格呢。」
「要的話你可得加價了，可惜我不讓賒帳的。」
「無所謂。」
楊語笑聳聳肩。她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單靠自己的力量太難、甚至希望渺茫，估計一開始魏南徹連理都不會理她。能靠自己的事，這傢伙向來不願意假手他人的。
看著他，楊語笑還是問了，「事成之後，你打算怎麼做呢？」
她知道答案。
「當然是結束這一切。」
他平靜地回答。
於是，她淡淡一笑，「那麼，好好休息，之後，去迎接屬於這條路的終點吧。」
「終點啊……說到這，楊語笑，妳的終點又在哪裡呢？」
這個問題，直到最後，楊語笑都沒有給出答案。
□
後來，不出她所料，魏南徹死了，然而他卻沒能成功割斷那男人的喉嚨。
她隱去身形，成為了唯一一個見證者。她看著他闖入、偷襲、失手、被俘，那些人直到他斷氣前都沒讓他好過。但整個過程中，除了幫助他接近那個人外，她什麼也沒做。
她唏噓了番，最終還是用了點小伎倆將魏南徹的屍體換了回來。要用偽物矇騙那些人並不難，幻術與暗示就夠了。
「哎……不過就幾個小時，你就把自己弄成這樣了呢。」
望著腳邊滿身血跡、狼狽無比的青年，她感慨地這麼道。難得遇上一個有趣的傢伙，前一天還在拌嘴，一天之後卻只剩一具屍體了。
雖然早在他們的預料之內。
盯了幾秒，她輕嘆口氣，蹲下身子抬手按上了他的額。
「……反正報酬豐厚，抽一點來用也無妨。」
調動核心的力量、逆轉時間，讓這具傷痕累累的身軀回復到前一晚的模樣……但她能做的只有治癒傷口，並不能讓人死而復生。
畢竟靈魂早就已經不在了。
「感謝你讓我看了個有趣的故事。晚安，阿徹。」
她站起身子，輕踏一步踩出結界，同時抬起手，讓彷彿只是睡著一般的青年浮上半空。那雙平靜的金眸裡倒映出了燃起的火光，看過太多生死的她本應對此無動於衷，但難得有這麼個人會讓她心生感慨。
如果她沒有出現在魏南徹面前，不曉得那個「真相」的他就不至於完全崩潰，而後在想著復仇的同時一心求死。
他或許會在奮力掙扎努力後認清自己的微不足道，而後冷靜下來，去尋找另外一個能夠復仇的方法──這孩子很有耐心，再加上那些人對他的重要程度，要他花上多少時間去達成這件事都是有可能的。
但世間沒有如果，她出現了。
她的幫助讓陷入絕望的青年有了復仇的能力。她推著他，直墜深淵。
「不過，如果你知道我隱瞞了那件事，大概會恨死我吧。」
楊語笑嘆息地道。
「可惜，這情報沒得用了。」
她直到最後都沒有告訴他，那天的慘案之中，其實有兩個人活下來了。
──帶著「秘密」與「真相」，逃離之後，活下來了。
但生命已逝，那些事情與他再無相聯繫的可能性，她也不再放在心上，最多，偶爾會在經過類似的場景時，悼念一下那個頗有意思的人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