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提亞馬特的末日

充滿著許多人味道的房間裡，師娘正仰躺在椅子上，靜靜的等待著師傅的歸來。
牆上的時鐘在魔法以及齒輪的帶動下，時針、分針與秒針不斷帶著有節奏的轉動著，但奇怪的是，三者所指出的時間永遠無法對上正確的時間。
當部正確的時間抵達某個時刻時，時鐘最上方的報時鳥發出了啼鳴。
那是宛如雄鷹般的叫聲，雖然音量只夠迴盪在房間內，但這足夠提醒到正閉目養神的師娘了。
「時間到了嗎……」
用著虛弱的語氣和四肢，師娘緩慢地起身。
拉開一旁的抽屜，裡面滿是各種藥品與草藥，以及一些治療用的魔法卷軸。
揭開薄紗遮擋的肩膀，解開纏繞在肩膀上的繃帶。一層又一層，厚實的繃帶像是沒有盡頭般，不斷的被扔到地上，而當繃帶即將要步入末端時，暗紅色的顏色迅速的取代了原先泛黃的繃帶。
清晰可見的傷口，依然不斷流淌著血液，看上去彷彿是昨日受到的傷害般，十分的新鮮。
「第一針，嗯──!」
師娘沒有猶豫的紮下第一針，並忍著疼痛將藥劑注入。
藥劑與傷口中的毒素產生反應，沸騰的血液開始在身軀內翻滾，宛如要燃盡身軀的熱量，讓師娘全身上下都冒出了汗水。
「第二針，嗯啊──!」
就算過去了這麼多個年月，她還是沒辦法習慣這種感覺。
這些肩膀上的傷口是曾經旅途中的紀錄，是師娘做為一個普通人，為了保護自己所愛之人而做的努力。
那時是在一座被人類廢棄的古老村莊，幾隻被低階惡魔附身的魔物襲擊了她與師父，身旁雖然還有數量不少的同伴，然而沒有與惡魔戰鬥經驗的同伴，很快的都成了惡魔的養料。
而戰鬥最後的結果，就是讓本來有著六十多人護衛的商隊，只剩下幾十人看見明日的朝陽。
惡魔就是如此麻煩的生物，因此師娘很能夠體會師傅的焦躁與不安，以及那份再次發生在身旁的慘劇。
師娘將針劑打完後，帶著疼痛的顫抖，輕柔的將傷口用紗布重新蓋上。
肩膀上的傷口在惡魔的詛咒下，就算時隔了多年，用上所有普通人能夠用上的魔法、醫術，都依然只是在死亡邊緣中拉扯著脆弱的生命。
一天比一天還要虛弱的身軀，四肢偶爾已經不聽使喚，若不是有著亞克與赫林出現在生活裡，需要扮演出堅強的一面，師娘或許已經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了。
「總算是結束了。」
藥劑的副作用讓師娘短暫的失去體力，雖然這些失去的體力與本就虛弱的身軀並沒有多少差別，但末梢神經的麻木，讓她只能攙扶著牆壁，跌坐在原先坐著的椅子上。
每天都是如此。
所幸亞克和赫林平常都不會留在家中，因此他們從來沒見過這種樣貌的師娘。
「我回來了!提米，去把大家都叫來，我有事情要說。」
從門口傳來的粗曠聲線與宏亮聲響，這不用說大家都知道是誰回來了。
師傅很快的從大門走到了客廳，隨後大家都一一放下手中的事情，擠入了還算寬敞的房間內。
七嘴八舌的吵雜聲，很快就充斥在房間每個角落，就跟平日裡一樣。
在體力稍稍回復了些許，師娘重新擺出平日裡的面容，撐起身軀看向師傅。
「看來，剛才發生了不少事情呢!」
師娘好久沒看見師傅有著如此的表情，不是與惡魔鏖戰後的失落與悲憤，也不是在面對某些事物獨有的憤怒。
他此刻臉上的面容，就只是單純的解開心中一切的釋然。
「那我就直說了。」
眼見大家都已經抵達，除了亞克和赫林外，連身上裹著紗布的幾人也都在場，師傅看了看沙漏說:「很遺憾的，這座城市即將要被惡魔毀滅，而我們已經失去一切阻止惡魔的方法。」
一秒、兩秒……
沒有想像中的喧囂，也沒有混亂產生，反而異常的安靜。
死亡這件事對於提亞馬特的居民已經見怪不怪，提亞馬特裡人類社會的黑暗一面，無時無刻都會有生命消逝，也會有無辜的生命降生。
沒有人會因此感到混亂，死亡早已經是他們的日常。
「如果還有夢想，還有要完成的目標，現在就立刻動身離開這座城市，去往帝國的南方四郡。我在那裡還有熟人，拿著我寫的信封，他們就會幫助各位的。」
疑問……心中滿是疑問。
就算從沒見識過所謂的世界末日，對死亡已經麻木的他們，也只是生活在提亞馬特的普通市民。
雖說內心不會躁動，腦海中不會有任何的恐懼，但疑惑依然還是不斷的產生。
「老大，我能問個原因嗎?這一切發生的有點太快了。」
「如果有時間我會告訴你們，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想要活下去的人就立刻開始整理一個月的最低限度行李，兩三人一組離開。如果還對這座城市有所依戀的，就陪同我留下來……就這樣，現在開始行動。」
隨著師傅的話音落下，原先安靜到可以讓空氣凝結的房間頓時沸騰了起來。
有人開始和較為親近的人討論，而大多數的人則很快做出了選擇，不管是選擇留下的人，還是選擇離開的人，大家都不會多做出任何挽留，因為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很快起伏躁動的室內就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做出自己得抉擇，與師傅的預期差不多留下的人並不算多。
大部分人和師傅相比，都依然有著大半的美好歲月，因此沒必要為了沒意義的陪伴而赴死。
「看來今晚的晚餐會很冷清呢!」師娘看了看剩下沒幾人的室內說:「我也該去準備晚餐了。」
「你沒有任何想問的嗎?」
師娘輕輕地搖了搖頭。她已經大概能夠推敲出事件的真相，畢竟這種事情在旅途的過程中，也不是沒有經歷或者見過，只是這次是發生在他們的身上而已。
「反正聽到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就習慣了。但亞克他們知道這件事嗎?」
「應該不曉得，聽老太婆的說法，好像這次的委託就是她刻意讓他們遠離提亞馬特的。真是雞婆。」
「原來是這樣嗎……看來他們能活下去呢!」
沒有失去光澤的眼神，口中卻述說著宛如將死之人的話語。
知道自己的命運，心中也有一股想要反抗的內心，然而現實卻讓她不得不放下無法實現的夢想。
「好想再擁抱一次亞克和赫林他們。」
師娘失望的說出最後的願望。
她之所以還活著，還能夠在這座城市裡活下去，很大一部份原因是因為這座城市豐富的醫療資源，但更多的原因還是來自工坊的蘿姆婆婆。
年邁的老人不知靠著何種方式壓制了惡魔詛咒，成功的將正前往彼岸的靈魂給挽留下來，而代價就是不能遠離這座城市。聽說是因為有某種壓制惡魔魔法陣，遠離城市後就會失去作用，所以如果要繼續阻止靈魂離開軀體，那就永遠都不能離開這座城市。
之前誰都不想到，一座城市的消亡，會比一個還留有夢想卻逐漸虛弱的靈魂還要更加快速。
儘管面容依然堅強，但死亡的陰影很快就覆蓋了內心，那還沒完成的夢想和許許多多的遺憾，讓師娘的身軀忍不住的開始略微顫抖。
「好想……再一次……」
從容的面對死亡彼岸，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只要還是個生靈，還是踩踏在這片大地上的生命，就不會有著對於死亡的嚮往。
人已經離開了大半，所以今天的晚餐並沒有很多。
或許是真的少了很多人，今天的晚餐氛圍格外的安靜。平常吵吵鬧鬧的走廊，也只剩下了零星的腳步聲，安靜到就連牆壁間隔裡的老鼠腳步聲都能聽見。
晚餐時間一如既往的很快就結束了，桌上的餐盤不多，因此師娘比平時還要快上許多，就已經將桌面整理乾淨。
冰涼且柔和的晚風徐徐吹過城市上空，師傅拿著珍藏許久的紅酒走到陽台，看著依然明暗分離且燈火通明的提亞馬特。
街道的陰暗角落依然是那個樣子，主要道路上依然有著形形色色的商人經過。
看來直到現在，還是沒有普通人發現惡魔……或者說是教皇的陰謀。
「奈雅，你覺得我是不是做錯了選擇。不管是選擇了這座城市，選擇逃離那該死的戰場，總感覺好像做出了讓神明都感到驚訝的選擇。」
「怎麼會呢?這個大家庭就是因為你的選擇，才會有了我，有了提米他們，以及有了亞克和赫林。」
師娘穿著輕薄的服裝，用著皮膚感受著晚風的涼意。
藥效的副作用已經退去，雖然腦海中依然有些不捨，但她還是恢復成了往常充滿活力的面容。
兩人就這樣拖著杯子，坐在舒適的躺椅上，品嘗著紅酒的同時靜靜觀察這座後半段人生的家園。
隨著沙漏的中最後砂礫的掉落，赤紅的光芒幾乎同時在所有人的眼角中綻放，那就像是春天降臨而盛開在大地的鮮紅花朵，美麗同時帶著甜美的香氣。
來自惡魔醜陋嘴臉的奸笑聲，輕鬆的取代了晚風的吹拂。那宛如通天柱般的火焰，依照地底下布置的褻瀆儀式，依序沿著城市外圍升起。
簡直就像是用來慶祝節慶的煙花，只是慶祝的不再是人類的文明，而是來自地獄的歡笑。
炙熱火焰與無辜靈魂的交雜下，青藍色的靈魂火焰被衝上了天空，原先在月光下有著零星銀白色澤的雲朵，瞬間就成了黃昏夕陽下的天空。
一切來的又快又突然，就算是有著心裡準備的師傅、師娘，在市鎮廳內傾訴著真心話的市長與庫利，所有人的靈魂、肉體都在紮眼之間灰飛煙滅。
上萬個靈魂的湮滅，可以填滿湖泊的血液在火焰燃燒下沸騰。惡魔們抓準了那世界壁壘的裂縫，開始湧入了本不應該踏足的大地。
血肉模糊的地獄以數個裂縫為中心，腐爛肉塊的血肉與腥紅枯木，替換了那些磚瓦建築和道路，迅速將曾經提亞馬特的風景給吞沒。
曾經繁華的人類城市已然消失了。
燃燒無盡憤怒火焰的世界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