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十字、贖罪卷、染血匕首

本章節 3830 字
更新於: 2023-01-13


(一)銀十字

『亞歷斯,你居然有這個狗膽!』

「王後殿下,您必須相信我,我並沒有……」

『住嘴!我愛你勝似你的父親羅伯特,你卻聯合吉賽婭夫人來欺騙我!那一對母女都是惡魔,我不在人世以後,你和愛麗絲那個雜種打算對我兒做什麼?』

「不會的,殿下,您應當明白我對王子的赤膽忠誠,我只打算守候他。」

『在陛下的眼前就不能守候嗎?啊,我可憐的夫君,自我下到煉獄之後,還未曾遇見他,如若我夫妻倆得以重逢,他定然會後悔當年對你青眼有加,說到底,狼子野心不過如是,對一頭狼崽子,即使釋出再多善意,也不會變成狗,終究會反咬主人一口。』

『亞歷斯,你必須一生承載我的怨毒活下去,詛咒他人者,終將反噬其身,你會有報應的!』

「!」

亞歷斯自噩夢中驚醒,他臉色蒼白,額際掛著涔涔汗水,昨晚被賽米爾在肋下刺的傷口,正隱隱作痛著。

「為什麼我也夢見了凱薩琳?那個陰魂不散的女人……難道是被賽米爾的話影響?還是說,這是先後在提醒我,時候到了,該去王家陵墓弔謁她?」

他下意識往旁一看,賽米爾不在。「先離開了嗎?也好,我可不想讓他看到這種狼狽的模樣。」

外頭,雞鳴已經報曉三聲。一名女僕在敲門,「打擾了,殿下。」亞歷斯木然不應,女僕便逕自端著牛奶與蜂蜜燕麥麵包進入房間,「殿下,請先用過早餐。」亞歷斯問:「妳有看見王子嗎?」

「不久前奴婢看見王子已用過早餐,因此沒有多準備,請殿下恕罪。」

「我知道了。」

亞歷斯冷眼看著端來的餐盤,靈機一動,將頸上的銀製十字架放入牛奶中,直到確定十字架並沒有變色,才放心地喝了一口,那牛奶帶著一點微溫以及腥味,是城中的牧戶每早為他現擠的。

「『詛咒他人者,終將反噬其身』嗎?我的這一雙手所犯下的業孽,這一生,終究是無法洗淨了。」他幽幽嘆息。

「殿下,您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需要奴婢呼喚御醫過來嗎?」

「不必了……妳去為我打洗臉水吧,慢慢來就行了,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好的,殿下,恕奴婢失陪。」女僕鞠躬,隨即退出房外,留下亞歷斯獨自沉吟。

(二)贖罪卷


啟程往聖馬利安前,亞歷斯去了一趟地牢,此處空氣陰濕而冰冷,一名形容疲勞,蜷縮成一團的老人坐在欄桿前,彷彿早已等待良久。

「陛下,我來探望您了,您最近過得還好嗎?」

對方不發一語,只是呻吟,疑似是身體狀況有恙。

緩緩步下階梯,亞歷斯來到牢籠前單腳跪下,握住老國王抓著欄桿的手,親吻他戴在食指的印信,「您的食指始終強壯而有力,來自遠東的古老相術深信,食指是用來發號施令的手,代表您的權力。只可惜,如今您的權力已然不再。」

那老人終於說話,聲音相當喑啞,「牢籠中的歲月不斷飛逝,老夫逐漸悔悟,明白往昔犯下的過錯,是我血染這個國家,讓眾卿的母國變成巨大的墳場,唉……」

亞歷斯放下國王的手,語調轉趨冷酷,「您如今懺悔,又有何用呢,陛下?為了高貴的布魯倫斯公爵,以及正直的羅伯特,我是不可能讓您復辟的。」

「亞歷斯,愛卿,當年正是你討伐布魯倫斯公爵,如今居然反過來憑弔起他來了。」

「不,陛下,臣永遠只是您的臣子,您才是臣的風向標,臣只是您手中的那把劍,您愛砍向哪裡,那銳利的劍刃就削金斷鐵,如此而已。」

「那麼,你這把鋒利的劍,為什麼反過來砍主人的胳臂?難道你想篡位嗎?」

「我只是認清,像你這樣的主人,不配擁有我這樣的名劍。良禽擇木,名臣擇主,不過如是。」他無奈一笑,「國內已有許多人誤解我,連王子都不例外,我不想揹負更大的罵名,自然不會篡位了。寧可當一位流芳百世的宰相,都不要當反賊,我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王子滿二十歲,該登基了,我將去除他王道上的荊棘,為他護航直到永遠。」

「你確實對不起賽米爾,這個罪過,不論你想用怎麼樣的方式彌補他,都不能文過是非,」牢內,老國王點點頭,又搖搖頭,「賽米爾還未封過親王,沒有實質治理過國事,也不曾監國,卻要登基?…也只能如此,儘管,我不認為他具備多方面優秀的美德,個性上的缺失卻也並不多見,只要眾臣願意服從他……」

「眾臣會服從我,而我會服從他。」亞歷斯道。老國王靜默不語,表情不像是欣然或是放鬆的模樣。

「國事只說到這裡,您現在不過是我的囚徒,我只盡告知的義務,不會給您機會插手政務。」亞歷斯站起身來,像是不打算繼續待下去了,道:「我此趟前來,主要是想問您,凱薩琳王后託夢給我,似是有意讓我前去憑弔,她想念您至深,您願意去探望她嗎?」

老國王卻搖頭,「惡魔般的女子!若不是她在我耳邊妖言蠱惑,我何能墮落至斯!」

亞歷斯聞言,心道:『王后儘管是罪大惡極的女子,至少她的野心昭然若揭,人人可防;而您,卑鄙猥瑣的老人,心中永遠是填不滿的慾望,您只想要更多的女人、更多的土地,因而被一名女子鼓弄是非,難道您的愚蠢就不是罪過嗎?』

儘管心中諸多非難,他卻未曾表達,連一個鄙夷的眼光都沒投射出來,僅僅是輕輕地點頭,「我知道您的意思,會代您去看望她,但願王后若有心意想表達,將在夜晚時親臨您的夢境。臣還有要事在身,恕在下先行失陪,請老國王自行保重。」

牢內,國王還想再說些什麼,口中喃喃道:「亞歷斯,吾兒,別去!我仍深愛著你……」亞歷斯臉色一變,打斷他:「不準那麼叫我!我不從你的姓氏!」

國王滿面委屈,卻不敢多加言語。

亞歷斯瞇起狹長的眼,左眼下的淚痣跟著微動,他恢復游刃有餘的笑容,「對了,待王子登基後,我會在國外佈署好一座適合您療養的莊園,那裏會有許多人『服侍、看顧』您的生活,請您在該處安享天年,莫再回來干涉時政,也不要再懷抱聯合高里桑達伯爵或是任何外侮的愚蠢想法。」

說完,他向牢內傾身鞠躬,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只餘鞋跟步上石階的清脆聲響,環繞在孤寂淒涼的偌大地牢之中。

隔日,亞歷斯託人將王后遺留的首飾、華服全部典當,折下的錢用來購買贖罪卷。

他進到教堂的懺悔室中,中間的窗板已經拉上。對面不見容貌的神父問:「善信有何困擾?請在天主的面前傾訴。」

亞歷斯道:「我夢見一名高貴的女子,她在生前辜負許多人,包括我的父親。她的狂傲致使一名女子毒死她,如今,她在煉獄受業火灼燒,卻要進入我的夢中,指證我的罪名,請問我該怎麼做,才能令她安息?」

神父答道:「不論她的死與您是否有關係,既然她進入您的夢中,便說明您在她心中地位崇高。大人,您應為她誦念玫瑰經,使聖母多垂憐她的罪。」

離開教堂後,他遣退大多數的下人,只帶兩位護身的佩劍隨從,以及一位僧侶,進入幽深的森林。來到修道院的墓園,他在王后墓前,對著十字型的石碑跪下,低頭默拜、懺悔。

他撫摸碑前王后的胸像,默念她的芳名,後方有僧侶持著玫瑰念珠,念誦天主經。

「但願如此能減輕您受的苦難,我親愛的凱薩琳。請在滌盡靈魂的罪惡後,於天堂與愛您的羅伯特相會。」


(三)染血匕首


當初妳來到這個國家時,心情是如此輕快;如今我回來了,與你的感受卻截然不同……

轉念,又想:要是媽媽還在世,她是一位那麼英氣的女人,國中必隨她呼風喚雨,我就不用卑躬屈膝的。

可是吉賽婭夫人殺死她,那個女人也對我不好,莫不是亞歷斯的指使?沒錯,一定是那樣的,國中都這麼傳說著。我必須替母親報仇,也替我自己爭一口氣!

心口咚咚地跳動,他吐出一口渾渾的濁氣,強自鎮定,從枕頭下摸索出一把鑲嵌寶石的匕首,這正是他在五年前的夜晚,預備對亞歷斯用的那一把。

「從前給我機會,我卻將幸運女神的青睞放跑;如今,這份幸運重新回到我的眼前,我不會再讓你予取予求。亞歷斯,我恨你!」

他掙脫亞歷斯的懷抱,回身,朝著他的胸口,將匕首用力刺下,亞歷斯卻冷不防握住他的手,控制住匕首。賽米爾使勁要將匕首搶回,無奈亞歷斯也是練武之人,自己的力氣竟不如亞歷斯來得大。

「這是你第二次想殺我,殿下,難道微臣的存在,就令你這麼不愉快嗎?」

亞歷斯引導他匕首的位置,從心口,一直往下,挪到肋下。「好了,這個位置我喜歡,你可以刺了。這是耶穌當年被釘十架時,鐵釘刺下的位置。你敢下手嗎?」

賽米爾顫抖著手,他不敢,他想抽回來,無奈亞歷斯卻不斷施力,賽米爾開始感覺到手中的利器刺入肉中的感覺,不想人的皮膚竟如此柔軟而脆弱,面對刀鋒是毫無抵抗之力,只能任由刀子不斷深入,「你這是何苦!」他想放開刀子,卻放不開來,只能惶恐大叫。

賽米爾才喊出聲,門外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兩名侍從同時撞門衝入,其中一名手拿火把的站在原地。「大人!亞歷斯大人!」另一名空手的侍衛跑到床畔,扶起淌血的亞歷斯。

「你這個瘋子!我不殺你就是了!」賽米爾尖叫著,沾血的刀子自他手中滑落,掉到床底下,發出金屬碰地的匡噹聲。另一名侍衛立刻對賽米爾拔劍,亞歷斯卻用盡力氣,朝那名侍衛大吼:「不是他幹的!」

那名侍衛立刻收劍入鞘,上前問道:「王子殿下,無事嗎?」

賽米爾彷彿缺氧般用力呼吸著,胸膛劇烈地起伏,嚇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臉色只是發白。他沒想到,亞歷斯可能會死,對他而言,會是那麼恐怖的一件事。

「沒事,這是我五年前欠你的。」每當用力說話,血液就汩汩地自亞歷斯按著傷口的手指頭間滲流出來。

更多人衝進房裡,沒有人對眼前可疑的景象有所懷疑,不過是機械式地行動著。一名女僕提著清水,另一名醫療官拿乾淨的布,還有人提著一盆火、拿著針線盒進來。「大人,請容屬下替您包紮」醫療官來到床邊。

亞歷斯注意到賽米爾那慘不卒睹的表情,氣若游絲道:「扶我出去,我們到隔壁縫合傷口。」

於是一名侍衛架著亞歷斯,另一名侍衛提燈,所有人魚貫而出,房裡自嘈雜變得寂靜,賽米爾染血的手還在發抖。

他淨過手以後,回到床上,不知過了多久,從睡不著,到逐漸鬆懈下來,躺著躺著,不知覺間又睡著了。

迷濛間,就聽一道人聲對他說:「放心吧,一點小傷,沒可能死透,我可是亞歷斯,是你一輩子都無法擊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