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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純白之光槍

本章節 8007 字
更新於: 2023-01-04
  洛斯特和凱麗絲正在迎戰蟲后個體。
  雖說沒有了半條前肢,但雙方的戰力比可不是五五開。
  除了那一條脛節以下被斬斷的前肢外,蟲后個體的其他肢體和身體仍然完好。不是說牠一點傷都沒有,但那些傷對牠來說不痛不癢。
  再說,即使是那條損傷的前肢,脛節以上的部位仍能活動。以那種質量加上蟲后個體的力量,被打中一樣不能說笑。
  人手不足,洛斯特和凱麗絲的身體狀況也不萬全,在這情況下與蟲后個體硬碰並非上策。
  面對蟲后個體的攻勢,洛斯特和凱麗絲不是避開,就是用劍作盾,卸力退開。
  即使有反擊的機會,他們也沒優先還手,而是移動到更安全的位置。
  給蟲后個體累積傷勢的做法並不利於現時。
  要賭的話,就該賭在如何一擊將牠打倒。
  把蟲后個體引導到低處,再從高處攻擊牠的頭頂要害──由蕾婭提出的攻略法,洛斯特和凱麗絲正試著實行。而要實行這個方法,必須先把蟲后個體引誘到理想的地勢。
  但這過程卻是困難重重,就算能作出一定程度的誘導,但歪獸並非扯線木偶,不會百分之百如預想般行動。
  巨大身軀的步幅,讓牠走行的速度比洛斯特和凱麗絲快很多。山裡崎嶇不平的地面,更是讓差距明顯。
  即使如此,洛斯特他們還是撐了下來。在惡劣地勢的戰鬥,不論是軍校還是騎士專校也是必修項目。
  在訓練時付出的努力和汗水,並沒有背叛兩人。
  費了好一番功夫,好不容易的,總算將蟲后個體引導到山坡起伏劇烈的地方。
  ──未必是最好,但已經合適。
  要發動攻擊,現在便是機會。
  「凱麗絲!交給妳了!」
  洛斯特交疊雙劍,扛住來襲的鋒銳前肢。
  透過雙劍傳到身體的衝擊力很大,以洛斯特的臂力無法支持太久。
  凱麗絲以行動回應洛斯特。她躍上陡峭的坡道攀升,然後雙腳一蹬,迴身刺出長劍。
  炎紅劍鋒的落點是蟲后個體的頭部。只要能重創頭部,即便生命力強如蟲后個體,一樣活不下去。
  凱麗絲的一劍,確實地刺入了蟲后個體鮮黃的頭部甲殼。
  可是──太淺了。
  踏足點無法施以全力、凱麗絲的臂力不足、蟲后個體的體型令頭部甲殼有著相應厚度……能列舉因素多不勝數。
  但不論如何,結果只有一個──凱麗絲的一擊無法把牠擊倒。
  蟲后個體猛甩頭部,凱麗絲連同她手握的劍一起被摔下地面。
  「嗚……!」
  凱麗絲背部撞到凹凸不平的地上,痛得她低叫了一聲。
  「凱麗絲!唔……!」
  洛斯特很在意凱麗絲的狀況,但他被蟲后個體的前肢壓制住,無法抽身。
  他和蟲后個體在力量上有雲泥之差,並不是奮力抵抗就有法子。蟲后個體施力揮動前肢,洛斯特硬是被逼退了數個身位。
  一擊退了洛斯特,蟲后個體便轉向被牠從頭上甩下的凱麗絲。兩對細長的眼睛緊盯著凱麗絲不放。
  「凱麗絲!!」
  洛斯特大聲呼喊,凱麗絲雖然撐起了上半身,卻無法立即站起來。
  蟲后個體可不會好心地等待她回復。
  凱麗絲的位置對洛斯特來說很遠,但對蟲后個體來說,卻是前進幾步便能抵達的距離。
  洛斯特立馬奔向凱麗絲。
  ──一定要趕上!
  洛斯特在心中吶喊。
  但位置的差距,可不是洛斯特全速奔跑便能彌補。
  幸好的是──有人比洛斯特更快。
  蟲后個體揮下前肢襲向凱麗絲──但在足節刺下前一瞬,一個嬌小的身影悄然而過,把凱麗絲帶走。
  鋒銳的足節只能觸碰殘影,刺到鋪上枯葉的泥土。
  那把烏黑的頭髮,以及維持在起動狀態的嫩綠色捻流共振光,洛斯特可不會認錯。
  ──是詠。
  蟲后個體沒有就此放過詠和凱麗絲,但牠才踏出一步,便不得不放棄追擊,迴避從另一方向襲來的攻擊。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襲向蟲后個體的,是純白戟槍的一擊。
  對歪獸來說,是足以讓牠們本能地感到恐懼的一擊。
  
      *
  
  原本還以為要被擊中,但一回神,凱麗絲卻發現自己毫髮無傷。
  及時將她帶離險境的,是有著黑髮黑瞳,帶著濃厚華國血統的準騎士少女。
  無論是身高還是外貌,準騎士少女都比年紀更輕的凱麗絲還要幼小。
  約雷希姆五年C班第一分隊──詠.月.塔沃夫。
  「妳沒事、嗎……?」
  她小聲地問。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讓人不太懂得她心裡是怎麼想。
  「是的……」
  凱麗絲自力站起來。雖然剛才那種彷彿窒息的感覺已經減退,但背後還是會痛,動起身體使她眉頭因痛楚而輕皺。
  「別勉強……妳先休息。」
  「不……請讓我繼續作戰。」
  作為帝立雪拉斯海姆綜合軍事學校的見習少尉,凱麗絲有作為軍人的尊嚴。既然身體能夠動,可不能因一點痛楚便示弱。
  而且……
  凱麗絲看了一眼在前方揮舞蒼青色雙裝劍的身影。
  傷得比自己更重的洛斯特學長也仍在奮戰。
  無論敵人有多強大,他也不會退縮。
  他總是站得比誰都要前──凱麗絲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
  既然如此,自己也不能停手。
  大概是感受到凱麗絲的意志,詠朝她輕點一下頭。
  「……嗯,那要上了。」
  就這麼說了一句,黑髮黑瞳的準騎士少女便有如子彈一樣向蟲后個體飛馳。
  「了解!」
  凱麗絲亦立即從後跟上。
  
      *
  
  蕾婭和詠趕到了現場。
  在前來的途中,蕾婭幾乎全程被詠揹負著。即使如此,她的心臟還是卟咚卟咚地跳個不停。
  說真的……下山的過程實在太刺激了。
  蕾婭打從心底佩服一路上臉不改容的詠。然後,同樣的事蕾婭實在不想再來一次。
  在詠前去救助凱麗絲的期間,蕾婭以攻擊牽制蟲后個體,不讓牠靠近兩人。
  洛斯特亦馬上從旁配合蕾婭夾攻,詠和凱麗絲在不久後也加入了戰團。
  蟲后個體被四人從多方向進攻,為了擺脫現狀,牠以副肢穩住身體,亂舞四條主肢。
  沒有特地對準哪一個人,雜亂無章的攻擊。但也正因如此,難以判讀其攻擊的軌跡,逼使四人只能先行退開。
  蕾婭乘這個空檔來到洛斯特身邊。
  「洛斯特,你的傷還好吧?」
  從剛才開始,蕾婭便很在意洛斯特的傷。
  他右額的出血滑到臉頰,讓右臉染上了血痕。
  「這不礙事。先集中精神在蟲后個體身上。」
  洛斯特回答。
  明明右臉染上血痕,但左臉卻能窺見他的臉色比平時來得蒼白。
  怎麼看都不是沒問題。唯獨在這種關乎到他自身的事,洛斯特的話半句都不能信。
  只不過……雖然擔心,洛斯特說的也沒錯,現在首先要把蟲后個體解決。
  「既然如此──那就速戰速決吧。」
  「有計策嗎?」
  「說不上是什麼計策,和之前講的一樣,想辦法直接攻擊牠的頭部而已。不過──由我擔當主攻。」
  「由蕾婭嗎?」
  「對,我要用『那個』。」
  蕾婭這麼一說,輕輕舉了舉手中的戟槍示意。
  單是這樣,洛斯特就明白她的意思。
  「……但那個的測試還不充足吧?」
  「只要有遵守時間限制,朵萊榭工房長可是保證安全的。順利的話,這是現在很有效的一手。」
  「……也有道理。那麼,我負責把牠引到理想的位置。」
  「……洛斯特,我可是為了減輕你的負擔才會作這提案的。」
  然而,本人卻依然把擔當誘餌這種危險工作攬到身上。
  「蕾婭接下了進攻的工作,那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
  「……你這種地方實在有點狡猾。」
  「咦?」
  蕾婭是故意用洛斯特聽不清楚的聲音嘀咕。
  她已經很清楚洛斯特的個性,在這時候即使說什麼,他都肯定不會罷手。
  「我知道了,那麼洛斯特──拜託你了。」
  「嗯,攻擊就靠妳了。」
  這時,蟲后個體總算是停下狂舞的足肢。
  看準這時機,洛斯特再次疾馳,來到蟲后個體面前,揮劍攻擊吸引牠的注意。
  蕾婭動身繞過蟲后個體,避開牠的視線,盡量不引起牠的注意。
  同時,蕾婭以耳機將作戰告訴詠和凱麗絲。
  『但那樣的話……』
  凱麗絲的語氣表示難色。
  蕾婭的指示,是叫詠和凱麗絲兩人暫時不要動手。
  洛斯特正隻身一人吸引著蟲后個體的注意,要是現在插手,反而會變得難以誘導。
  「我明白凱麗絲想說什麼,但我們家的班隊長在這種地方是怎麼都不會退讓的,妳應該也是知道吧?」
  「……嗯。」
  凱麗絲的回應,帶著一點無奈。這是她們此刻共通的心情。
  即使不考慮洛斯特戰鬥至今的消耗,擔當誘餌也不輕鬆。他是知道──正因為知道,才會率先把這工作攬上身。
  承受蟲后個體的猛攻,洛斯特適時作出反擊牢牢地吸引牠的視線。
  蕾婭能夠看出蟲后個體身體各處,關節活動的幅度和行動習慣。可是,如果問她能不能做到和洛斯特同樣的事,那答案倒是否定的。
  看得出不代表擋得住,見得到不等於避得開,即使知道也不表示有應對的能力。自己和洛斯特的戰鬥技巧,就是有著這麼大的差距。
  而除了戰鬥技巧,更重要的是那單獨和蟲后個體對峙,卻一步也沒有退縮的膽力。
  只要露出一絲怯意,便會被對方的殺意吞噬。
  戰況看得蕾婭膽戰心驚,但她現在能做的只有忍耐。
  為了在最佳的時刻,作出最佳的一擊。
  
      *
  
  鋒銳足節的劈擊,有著和蟲后個體巨大身型匹配的強勁力度。
  以力拚力贏不了,洛斯特只能以合體雙裝劍將牠卸開。
  但是,這也不能完全抵銷劈擊的威力。人的身體不可能一直承受準大型歪獸的怪力。
  每次和蟲后個體交鋒,滾下山坡時受的各種傷痛也在蠶蝕著身體。
  為了將蟲后個體引誘到低處,洛斯特必須處於斜坡低處,迎戰從高處襲來的蟲后個體。
  在絕大多數的情況,身在低處也會較為不利,現在也不例外。
  洛斯特的負擔絕對不輕。可是,他的心情卻比之前輕鬆得多了。
  隨著時間經過,三半規管失調導致的暈眩也回復得差不多。
  手中握著的,是從蟲后個體身上取回來,自己慣用的雙裝劍。
  與一開始只拿著一柄匕首,用差到不行的身體狀態單挑蟲后個體時相比,狀況實在好太多了。
  而且──蕾婭和詠,還有凱麗絲都在附近。
  洛斯特不需要單靠自己去把蟲后個體打倒。
  蕾婭說了由她做主攻。那自己只需要把眼前這隻發瘋似地攻擊自己的蟲子,引誘到適合她出手的位置。
  ──那個位置,已經近在眼前。
  洛斯特再次用劍接住蟲后個體的攻擊,借力往後大跳一步。
  他旁邊剛好有一棵幼樹,高度只比他的身高略高,樹幹的粗度亦只有和他的手臂差不多寬度。
  ──這正好可以利用。
  洛斯特站穩腳步,雙手握劍朝幼樹橫斬。
  龍態劍.龍閃──
  「龍閃」是洛斯特的劍技之中,最高速的斬擊。神速的蒼青劍光,水平閃過幼樹的枝幹。
  回劍同時,洛斯特以劍身擊打樹幹,幼樹隨即傾倒。
  倒下的幼樹,打在蟲后個體前進時踏出的右肢。
  一劍便能斬倒的幼樹,對蟲后個體來說,只需要提肢便能把它踢走。
  ──僅僅一瞬間的阻礙。
  但這樣就好。
  洛斯特要的就是這一瞬間。
  「就是現在!蕾婭!」
  蟲后個體已經踏到理想的位置。
  一直沒有出手的蕾婭等人,在洛斯特發出指示的同時開始行動。
  詠和凱麗絲分別攻向蟲后個體的兩條後主肢。
  洛斯特亦揮劍攻擊蟲后個體完好的右肢。
  蟲后個體處於斜坡上,即使洛斯特他們構成的傷害有限,但複數的同時攻擊還是足以影響牠的身體平衡。
  蟲后個體左邊的主肢被斬斷已經有一段時間,牠已經適應了沒有了一條主肢的戰鬥和移動。
  然而身體平衡崩潰之際,還是讓牠潛意識依靠已不存在的肢體。
  先端整個不見了的左足,自然無法幫蟲后個體穩定身體。蟲后個體平衡崩潰,整個軀體傾斜向一邊。
  牠要重新撐起身體,不用花多少時間。
  只不過,重新站起之前的牠,現在是破綻百出。
  而這人為製造的破綻,蕾婭當然沒有看漏。
  「蕾婭……!」
  詠呼喊蕾婭。她蹲下身,雙掌交疊伸到前方。
  蕾婭走向詠,輕輕一跳踩上詠的雙掌。接著──詠使出全力將她拋到半空。
  詠的發力恰到好處,蕾婭在半空之中,朝著蟲后個體的頭頂落下。
  閃耀純白光芒的戟槍,在她的手中作出了變化。
  原本於槍刃閃耀的純白光芒不斷擴展,形成比原本槍身大了足足兩倍的光之槍刃。
  ──輕若柔毛,卻確實存在,由捻流粒子構成的槍刃。
  這是唯有蕾婭才能使用的招式。
  捻流感應值高於常人十倍的她,配合特製導捻戟槍誕生的獨門絕技。
  光之槍刃刺到蟲后個體的頭頂,無視堅硬無比的鮮黃色甲殼,直直貫穿蟲后個體的頭部。
  在蕾婭的戟槍中安裝了兩種導捻迴路。
  其中一種,是配合蕾婭控制好捻流作前題調整,極力加強捻流的釋放效率,在加強對歪獸攻擊力的同時,減輕捻應合金負荷的基本迴路。
  而另一種,則是無視捻應合金承受力,以蕾婭全力釋放捻流為前題的第二迴路。
  兩種迴路會感應蕾婭注入的捻流量自動切換,而現在蕾婭手中的光之槍刃,就是起動第二迴路的形態。
  ──捻流實體化。
  構成光之槍刃的這現象,工房長的朵萊榭是如此稱呼的。
  這個理論據說多年前便存在,但由於沒有操捻者擁有滿足理論的強大捻流,一直以來都是紙上談兵。
  但蕾婭的捻流卻足以把理論實踐。
  而這由捻流構成的光之槍刃,威力也十分顯著。
  黑色粒子從光槍所造的傷口溢出,但一碰到光槍散發的光芒,黑色粒子便灰飛煙滅。
  蟲后個體劇烈掙扎,刺穿蟲后個體頭頂的槍身沒有被甩落,但一時沒有握緊槍柄的蕾婭被拋了出去。
  洛斯特箭步上前,在蕾婭落地之前,用沒握劍的手和胸口把她接住。
  大概是沒有料到洛斯特會接住自己,蕾婭抬頭看向自己的神情有點驚訝。但她沒有忘記仍身在戰場,立刻站直身體把視線移回蟲后個體。
  掙扎並不能替蟲后個體脫離苦海,光槍的落點完美無暇。
  蟲后個體已經沒救了,戟槍尚餘的捻流,正在不斷破壞蟲后個體的身體。
  然而──蟲后個體仍未倒下。
  準大型歪獸展現出不負其體型的強大生命力,拼盡最後的氣力步向洛斯特和蕾婭。
  ──同歸於盡。
  即使深知自己沒救,也要把敵人拉下黃泉。
  ──不會讓你得逞的。
  洛斯特把蕾婭拉到身後,自己上前。
  頭上插著光之槍刃的蟲后個體,已經沒有揮舞足節的能力和餘力,只是踩著奇異的步伐,憑身體直直撞過來。
  蟲后個體的口器像痙攣一般地張開。牠甚少使用口器攻擊,畢竟蟲后個體的肢體已經是強大的武器,不用冒風險把頭部靠近對方。
  可是頭部受到致命傷的蟲后個體,已經顧不得那麼多。
  洛斯特將合體雙裝劍分拆成雙劍,交抱雙腕作出劍技的起手式。
  龍態劍.龍翼──
  龍之雙翼閃現。交叉的蒼青劍芒,分別將口部兩側的口器附肢斬斷。
  洛斯特鑽到蟲后個體的底部,再次拼合雙劍。
  龍態劍.龍牙──
  洛斯特蹬地一跳,龍之利牙向上方突放而出,在光之槍刃的旁邊由下往上刺進蟲后個體的頭部。
  ──蒼色的劍光,與純白的槍芒交會。
  蟲后個體的行進,在此時終告停下。
  代表著歪獸生命終結的碳化,在蟲后個體完全沉默之後開始。
  彷彿完成己任一樣,純白的光之槍刃,有如飛花一樣化成一片一片的光芒碎片隨風消散。
  
      *
  
  洛斯特他們把蟲后個體解決之後,各戰線的戰鬥都在差不多時間完結。
  航空機重新停泊於昨日停留的地點。
  洛斯特他們由於落到了山坡下方,在找路上是花了些時間,但總算是平安無事回到駐機場所。
  確認好全員齊集後,瓦雅莉下令預定在三十分鐘後回程。
  在航空機的機艙,蕾婭正在荷莉的指導下,治療洛斯特頭上的負傷。
  回來之前洛斯特也有處理過傷處,但那只是用止血劑和繃帶止住出血,談不上是治療。
  蕾婭小心地替洛斯特抹走沾到皮膚的血液,重新把傷口消毒,再包上全新的繃帶。
  在治療的過程之中,洛斯特是坐著的,而蕾婭則是站在他前面。就高度來說,蕾婭的胸口就在他面前。
  就算說姿勢上沒法子,一直盯著女生的胸部實在太不禮貌……而且對他來說也太刺激,因此洛斯特幾乎是全程都閉著雙眼。
  「荷莉,這樣就行了嗎?」
  「我看看……嗯,做得很好。」
  荷莉把蕾婭負責包紮的傷檢查了好一番之後,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被專家指導還真是有些緊張呢。」
  「只是父母教我的一些知識而已,稱不上什麼專家啦……我真正活用那些知識都是當上準騎士之後,第一次替人處理傷口時,手還抖到不行呢。」
  「咦?荷莉嗎?這還真是有些難以置信……」
  「是真的喔。如果我的手法看起來還成樣子,那都是多虧班隊長大人總是給我練習機會。」
  這麼說著,荷莉朝著洛斯特笑了一笑。
  洛斯特自轉入約雷希姆學院開始,因為實戰和訓練受傷而麻煩荷莉的次數……他自己也數不清楚,故此洛斯特也只有尷尬地搔了搔臉。
  「……洛斯特,我覺得你還是多愛惜自己的身體較好喔。」
  蕾婭如此叮囑。
  「呃……我會銘記於心的。」
  洛斯特也不是愛搞到自己滿身是傷,但結果來說受傷的次數稍為多了一點……關於這點洛斯特也是無可奈何。
  就在這時,有一個人來到了機艙的入口。
  身穿帝國藍色軍校制服,有著淺榛色長髮的少女──是凱麗絲。
  站在敞開的機艙入口處,她以嫣紅色的雙眸看了洛斯特一眼,但隨即就移開了視線。
  穿著軍靴的雙足止於入口之外,並沒有再踏前半步。抿住的嘴唇欲言又止──到最後也沒有說出半句話。
  她是為何來這兒,為了見何人而來,洛斯特不會不識相到不曉得。
  「現在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嗎?」
  蕾婭小聲地問。
  「對啊……說真的,還不知道。」
  自己不是能言善道的人,洛斯特有所自覺。
  能說些什麼、要說些什麼、想說些什麼……洛斯特依然搞不清楚。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站了起來。
  蕾婭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部。
  「我就不多口了,就這麼一句──祝你好運。」
  「……謝了。」
  接著,洛斯特朝艙門的方向邁出腳步。
  
      *
  
  洛斯特與凱麗絲離開航空機,走了一段距離。
  因為不久後便要回程,他們沒有走得太遠。
  四周已經確認了沒有歪獸的蹤影。就距離上,即使發生了什麼事,也可以馬上用通訊知會其他人。
  兩人眼前的是已荒廢的鐵軌。在視線能及之處,可以見到勉強保有形跡的車站。
  滿佈鏽跡的鐵軌旁邊長滿雜草。拔剎諾市是沿著山坡建成,但在鋪設鐵軌的這附近,放眼望去都是一片草原。
  春天將至,金黃的草原中已依稀見到嫩綠萌生。
  從航空機來到這邊的路上,除了凱麗絲最開頭的一句「能借用一點時間嗎?」以外,她便沒有再說任何話。
  洛斯特也是一樣,就像剛才他自己說的一樣,他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在戰鬥之中,凱麗絲稱呼自己「學長」時,洛斯特有種關係回到了從前的感覺。
  那應該不是錯覺,但嘴巴卻無法像那時一樣自然地說出話。結果,兩人一路上都沒有半句對話。
  走在前面的凱麗絲突然停下腳步。
  洛斯特亦配合著她,沒有再往前走。
  兩人之間的距離並不遙遠,卻又沒有接近得伸手能及。
  彷彿映照著現狀一般……微妙的距離。
  「……洛斯特學長。為什麼你那時要救我?學長應該不可能忘記才是……我以前說過的那些話。」
  率先開口的凱麗絲,依然背向著洛斯特,沒有轉身過來。
  為什麼……嗎。
  說真的,洛斯特當時什麼都沒想。
  能挽救的人處於伸手能及之處,而自己只是伸出手抓緊──就只是這樣。
  但這一定不是凱麗絲想聽到的。
  ──在伸手能及的地方盡自己所能。
  這是洛斯特的真心話,但說到底,這是他自己對自己定下的承諾。
  沒有打從心底為對方著想的話,無法打動別人──蕾婭這麼說過。
  她口上說著必須由洛斯特自己思考才有意義,但一直以來也給了自己不少建議,也幫了自己不少。
  「……對啊,畢竟不是說忘掉就忘得了呢。」
  洛斯特直接地回答。
  凱麗絲對自己說過的話……洛斯特知道她指的是什麼,而那些說話即使洛斯特想忘也忘不了。
  ──為什麼洛斯特學長仍然活著,但兄長大人卻死掉了……?
  在凱麗絲對自己說過的眾多說話中,這一句是洛斯特記得最深刻的。
  那就像在責備為何有自己在,卻無法拯救魯馮斯……無法救回凱麗絲至親的兄長。
  「那麼……為何學長您還要救我?」
  凱麗絲轉過身來,她的臉上沒有淚水──明明沒有淚水,但表情看起來卻像在哭泣一樣。
  啊……我果然是個笨蛋。
  以時間來說,已經過了一年有多,快要兩年了。
  明明有著這麼長的時間,自己卻什麼都搞不懂──一直到了現在。
  「就算妳對我說過什麼說話,那也不會成為我不去救妳──不去救我摯友妹妹的理由。假設剛才掉下山的是梅兒,而魯馮斯就在附近,我所認識的魯馮斯,他絕對會奮不顧身地去救梅兒。」
  明明是如此簡單的事。
  凱麗絲她……大概一直以來都不是在恨自己。
  ──她只是想當一個「恨自己的她」。
  洛斯特走到凱麗絲面前。
  只要伸手,便能觸及的距離。
  她沒有退後,只是稍稍抬頭望向自己。
  「我全都記得。」
  洛斯特總算是知道了,凱麗絲渴望的是什麼。
  「愛蓮她很疼妳和梅兒,動不動就把妳們一塊抱住。羅伊他總是愛捉弄妳,但總會在妳真的討厭之前收手。」
  這些記憶在洛斯特腦中仍未褪色。
  「我也很清楚,要是讓妳有什麼不測,魯馮斯──妳哥絕對不會放過我。妳既是他的妹妹、是梅兒的好友,也是我的學妹……我怎樣也不可能對妳見死不救吧。」
  魯馮斯已經不在了,他沒有辦法救。
  既然如此,那就由自己去救。
  就算與摯友天人相隔,也不代表一切從此就沒有瓜葛。
  回憶或許會隨著時間,被新事物沖淡……但是,絕對不會消失。
  「學長……我……!」
  看著自己的嫣紅雙眼,泛出了淚光。
  顫抖的嘴唇努力地吐出話語,卻因為嗚咽而潰不成聲。
  「放心吧,我明白的──總算是明白了。」
  洛斯特將凱麗絲的頭輕輕地擁入自己胸膛。
  只是為了讓自己記住,只是為了讓洛斯特不要忘記,凱麗絲她竭盡了全力。
  即使那會使她傷痕累累,即使那會讓她失去本應可以挽留的事物,她依然在所不惜。
  但是,已經足夠了。
  「學長……洛斯特學長……!」
  忍耐了很久──真的很久的淚水終於決堤,凱麗絲緊緊抓住洛斯特的衣服,在洛斯特懷裡放聲哭泣。
  這樣就可以了吧,魯馮斯。
  洛斯特輕輕撫著凱麗絲淺榛色的長髮,抬頭望向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