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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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2-29
細微的震動聲將我喚醒,我輕輕把路瑟推開,自床上坐了起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會因為隨便一點動靜就醒過來。
我看了眼放在充電面板上的終端,思索著是不是應該濫用一下職權,假裝沒有看到。但來訊者顯示讓我放棄這個想法──是卡爾。
「嘿,首席醫官。」我向年邁的德國牧羊犬問好。「有什麼事……」
「少跟我『嘿』,你這臭小子!」卡爾怒斥道,讓我身體一縮,耳朵貼平在頭上。「你為什麼驗了自己的血,而且我還沒有看到報告?」
「什麼,驗血?」我試著採取裝傻策略,同時展開意識,把分析儀扔進儲物櫃裡面,用一堆雜物蓋起來。「大師你是從哪裡聽說這種荒唐事的……」我要把那傢伙丟到氣閥,射入太空。
「不要『大師』我,你這假裝是白色德國牧羊犬的蠢狼!」我再度反射性的縮瑟了一下,耳朵貼得更緊。我都忘記有過這件事了。「你的雜種狗到處跟人抱怨他的手有多痛,一看就知道是你那單腳貓功夫搞出來的。」
「拜託不要那樣叫路瑟……」我用右手按住額頭,嘆了口氣說道。「聽起來很奇怪。」
「隨便,反正遲早整支艦隊、還有全帝國都會知道了。」終端精確的捕捉到了卡爾嗤之以鼻的不屑聲響。「你是不是嫌『綠帽癖』的傳聞已經不夠新鮮了?」
「卡爾……」我無奈的呻吟,不太想提起這件事情。
「你想要幹誰……」首席醫官停頓了一陣子,我一點都不想知道為什麼。「……或是被誰幹,」嘖。「都是你的自由,不關我的事。可是你的健康狀況,就是我的責任了!」
「數值都在正常範圍之內,沒什麼需要擔心的。」我用上安撫的語氣說道,想要盡快結束這走向開始有點奇怪的對話。
「你當我是白癡嗎,會這樣就被糊弄過去?」卡爾吼道,我趕緊支配終端,把它丟到房間的另一端。
無助的抓住兩邊耳朵,我一邊向終端走去,一邊思索著該怎麼回應。
但什麼都沒有想到,所以我只能沉默的看著懸浮在半空中的黑色矩形面板。
「殺戮,是會對人產生影響的。即使是你,有大灰狼的奇特狀保護也一樣。」卡爾蒼老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憊,那讓我很有罪惡感。「更別說,你得一次又一次的殺死自己。」
「我知道幽影不是我,卡爾。」我試著說服老德國牧羊犬,說不定還有我自己。
「真的嗎,小子?」卡爾有點無奈的說道,像是已經聽過同樣的否認無數次了的醫生那樣。「你能夠看著我的眼睛,對我再說一次嗎,里希特?」
不,我沒辦法。因為我知道,幽影就是我。
但我無法坦承這件事情,所以我們之間就只剩下沉默。
「雜種狗呢,他能消化這個真相嗎?」卡爾嘆了口氣問道。
「多少還有點震驚,但我想他的心智應該足夠強大。」雖然或許不是櫥櫃裡最利的那把刀……
「我會替你們兩個安排一次諮商。」卡爾使用直述句型。
「呃……」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好吧?」
「來昂完成了奇異物質的提取,數量還不少。這可讓施奈德和埃利亞斯樂壞了,但我還是覺得,最好把下個季度要給西伯利亞家的配額先填上,再讓他們亂搞。」卡爾突然談起了公事,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喔,那就這樣辦吧。但我想杭特不會介意,我們偶爾沒有達到配額。」從我開始指揮帝國之心以來,都沒有再發生過配額短少的問題,為什麼卡爾不等到例行的會議再說談這件事呢?
「你該管管霍夫曼了,他的酗酒問題對軍紀或是士氣都是不穩定的風險,我已經收到了夠多的相關擔憂。」我能聽出卡爾意有所指。
「但如果我介入的話,會很奇怪吧?就好像我在挾怨報復那樣。」我也是有點無奈,但我大概更傾向假裝這些問題不存在。
「你是他的上司,這是你的責任!亞瑟是把你教到哪裡去了?」卡爾語重心長的說道,讓我再度縮瑟了一下。「我和亞瑟會處理,但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幫你擦屁股了。」
「呃……」我抓了抓耳朵,讓他們立起來。「謝謝。」
「沃夫岡的檢查報告出來了,和我預期的一樣。」終端叮了一聲,我開啟卡爾傳過來的文件。「我還是建議,關節置換術等成年後再進行。」
「亞瑟和馬雅怎麼說?」我迅速掃過內容,因為和預期的一樣,所以我很快就看完了。
「有些不情願,但他們相信我的判斷。」卡爾說道。
「那有什麼問題嗎?」我有點疑惑,不確定是不是有什麼卡爾不願直接提起的壞消息。
「我需要知道你的意向啊,你不是想要承擔作為『父親』的責任嗎?」卡爾又用教訓小狼崽的口氣了,我的耳朵馬上反射性的塌了下來。
「『父親』的責任嗎……」我喃喃自語道。我甚至可以感覺道卡爾抬起一邊眉毛的樣子,但這麼複雜的問題,我現在沒有足夠的心神來煩惱。「不管怎麼說,這是專業的醫療判斷,我看不出來有什麼需要諮詢我的地方啊?」
「這就叫做『父親的責任』。」他嘆了口氣,聽起來非常無奈。「我不想讓自己聽起來太像在論斷你,因為我知道你不懂那是什麼意思。」我推了推耳朵,的確不太懂卡爾想要表達什麼。「所以你也同意等到沃夫岡成年?」
「對。」我簡短的答道,一邊思考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麼。
卡爾用鼻子噴出了一口氣,之後便沉默了下來。卡爾說了那麼多各自不相干的事情以後,不需要是異能者,我也能猜到他是在替某些話題暖場。但很尷尬的,不管過了多少年,我的社交能力一樣沒有任何起色。所以我只能看著浮空的終端,等待年邁的德國牧羊犬準備好。
「雖然之前說過了,但我只覺得有必要提醒你……」卡爾語氣有點猶豫的開口了。「我們都不知道你在元老院發生了什麼事,還有為什麼最後會出現在格陵蘭……」他停頓了很短暫的時間,但馬上接著說下去。「我只知道,你拯救了家族、避免帝國分裂、結束內行星戰爭,更不用提,拯救了我們。有不知道多少人,能夠繼續害我頭痛,都是因為你的犧牲。為此,我怎麼感激你都不夠。」
我以為自己都這把年紀了,應該能夠習慣那湧上鼻頭的酸楚感。但顯然,所有事情都一樣,如果你沒有好好面對,就永遠不會過去。
「但是一定要記住,就算你可以打個響指就引發核融合反應,你依然只是人。如果用刀刺你,你也是會流血的。」卡爾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說下去。「而我們是一個團隊,要相互照應。我們是你的……狼群,」首席醫官顯然很猶豫要不要用這個詞。「而你,也是我們的家人,里希特。」
我用力咬住牙齒,強迫自己不能放開屏障。這不是我有資格享受的奢侈,我是你們的保護者,而不是反過來。我已經失控過一次了,最終結算來臨以前,必須避免做出任何會打破平衡的事情。我得維持絕對的客觀判斷,不能被任何東西影響。更別提我現在的弱點已經太多了,如果我的敵人打算利用呢?不能再繼續增加風險。
寸步難行的深深積雪之中,最強壯的狼,將會走在最前方。
這是責任,和宿命。
「緊緊抓住。」幽影最後嗆著血,對我吐出的話語,突然就這麼閃過腦海中。「在一切都太遲了之前。」
這對我來說,真的……是有可能的嗎?
就算是可能的,我……願意嗎?
我回過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路瑟。說不定真的是因為感受到了我的視線,他耳朵抽動兩下,然後翻了個身。
那讓我嘴角自然的揚起。我知道,這說明了一些事情,一些關於可能性的事情。
有什麼東西,鬆動了。
我不確定,是因為變軟弱了,還是變堅強了,所以讓我現在有這種感受。
但是,我並不介意去找到答案。
「謝謝你,卡爾。」我只能以最真實的感受回應。「我很感激。」
「明天我張開眼睛,最好就看到你的血液檢查報告放在我桌上。」卡爾以沒有商量餘地的吻氣說道。「當然還有雜種狗的,」他補充。「顯然我現在也得照應他了。」
「是的,大師。」卡爾調侃的語氣讓我耳朵一熱,只能盡量不要太尷尬的回覆。
首席醫官哼了一聲,便切斷了通訊。
我趁忘記以前,把檢查報告發給了卡爾。我可不想再承受一次老牧羊犬的怒火。
我對自己不發出聲響移動的能力非常有自信,但回到床上時,路瑟還是被吵醒了。
「怎麼了嗎?」他睡眼惺忪的問道,輕輕舔了我的鼻子兩下。
「文書作業。」我覺得我們都需要休息,可以之後再談。
我推了推路瑟,讓他挪出位置讓我能躺下來,他卻翻過身,一把抓住我的尾巴,拉了過去。
「噢,幹嘛啦?」我小聲的抱怨。路瑟拉得有點大力,而且接著從後面抱住我,咬上了耳朵。「很痛欸!」我忍不住發出咽嗚聲抗議。
「這是說謊的懲罰。」他舔著我被弄亂的毛髮說道。
濕熱的溫暖觸感不斷撫上右邊耳朵後面那個位置,讓我無法給出呻吟之外的反應。可惡,這邪惡的雜種狗!
「嘿,我以前沒有注意過。」路瑟一邊以發現新宇宙的口氣說道,一邊擺弄我的尾巴末梢。「我以為你是全白的。」
「喔,」尾巴上的搔癢感害我不禁打了個冷顫,路瑟好像覺得很有趣,繼續玩弄著我的尾巴。「我有繼承一些母親的毛色。」
「我覺得很可愛。」他將下巴壓在我頭頂上說道,把我的耳朵都壓平了。「就像你專屬的個人特色一樣。」
「嗯。」我輕聲回應,閉起眼睛,享受著那癢癢的溫柔觸感,一邊順著毛髮的紋路,在路瑟帶著稀疏暗色條紋的結實手臂上撫摸著。
「歷史。」他突然說道,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發出疑問的叫聲。「我決定好主修了。」
「喔。」我在他身上蹭了幾下,貪心的享受著那剛剛好的體溫。「有什麼原因嗎?」
「我喜歡故事。」他又開始舔起我右耳後方的那個敏感點了,害我注意力有些渙散,但至少尾巴被放開了。「而且我想要寫一個很棒的故事。」
「介意分享一下嗎?」源源不絕的麻癢感害我又打了個冷顫,右腳抽動了幾下。
「有史以來最性感海軍司令的傳記。」他賊賊的說道,將我翻過身仰躺著,然後趴在我身上,讓我們的吻端輕輕碰在一起。「以防你沒注意到,我是在說你。」
「這好像有點客觀性和利益迴避問題呢。」我被路瑟故作認真的表情逗笑了。「而且我還沒有想好,該怎麼被後人記住。」鼻頭的搔癢感,讓我的鬍子抖了幾下。
「開頭就要吸引人,然後就是無止盡的高潮。」他表現得更煞有其事了。雖然有趣,但我真的有一點點不敢想像,如果我的傳記是這雜種狗寫的,會像什麼樣子。「平舖直述太無趣了。」
「可是,好故事就需要鋪陳。」我深深吸了口氣,辨識著路瑟的味道,一邊撫摸著他的側臉。「沒有鋪陳,劇情高潮就不會有張力和意義。而且……無止盡的高潮,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情吧?」我以戲謔的語氣說道。
「或許,先來個衝擊性的開場?有很多爆炸,還有酷炫的閃光特效。」他歪了下頭,大概在想像那個畫面。「這麼複雜的角色,背景的深化還是必要的,所以隨著劇情推進,慢慢揭露出更多心境和過去,讓人物開始變得立體。」
我得承認,這聽起來好像挺有道理的。雖然我不太確定,路瑟知不知道傳記和小說是不一樣的。
「後悔的錯誤、驕傲的事蹟、喜悅的瞬間、無眠的夜晚……所有的重要時刻。」路瑟近乎呢喃的說道。「還有每一個在他生命中留下足跡的人,那些讓他一步一步成長為現在這個自己的所有機緣,不論朋還是友敵人。」他朝我吻了上來,讓世界彷彿就這麼停止了,只剩下我們彼此的氣息。
我閉上眼睛,沉浸在這個瞬間。這個每一次,都讓我再度變回手足無措小狼崽的瞬間。我們無聲傾吐各自最陰暗的秘密,朝彼此最深沉的空虛探去,直到我們相互嵌合、如同一體。
意識圈發出那特殊的脈動,預告著邊界的消失、領域的融合。
「還有戀人。」路瑟的樣子開始顯現,勾勒出他那稜角分明的臉龐,還有嘴角的弧度。「絕對不能忘了戀人。」
路瑟又緩緩的舔了我的鼻子幾下,然後露出很得意的表情。那個好像在等我稱讚他的樣子實在有點蠢,我完全無法抵抗這強大的殺傷力。趁著路瑟洋洋得意的空檔,我將鼻子湊到他的臉頰旁邊嗅了幾下──我甚至不確定自己為什麼想這麼做,大概是某種本能反應。
「然後我覺得缺點的描寫,會讓人有親切感,更像是真的活著的人,而不僅僅是某個名字……」他眨了眨那棕色的大眼睛,繼續說道,我能路瑟的雙眸中看到我自己的倒影。「比如,他偶爾會濫用職權……嗯,怎麼說呢……」他給了我一個狡獪的咧嘴表情,然後緩緩的往我身下探去。「……強迫他的侍從兵,用舌頭清理『甲板』……」
路瑟說話時的濕暖氣息,呼上我胸腹面短短的毛髮。我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不要顫抖得太厲害。但是綿延不絕的麻癢感,最後還是衝垮了所有防線,把殘存的任何理智全部帶走。
「至於無止盡高潮的部分嘛……」那濕黏的觸感沾上我下身的毛髮時,我無法克制的發出了咽嗚聲。
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我看見了璀璨的銀河閃耀。並且理解了,一些原本以為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