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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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2-22
「嗯?花花不在嗎?」衛晨曉領著想隱藏煩躁與惶然──效果卻不怎麼佳──的衛少淩,敲開了花輕似與岑桓文的房門,往裡頭探了探,疑惑地問。
「哦,我請他幫詩音整理禪房,應該要上來了,怎麼了嗎?」岑桓文一邊回話,一邊側身讓衛晨曉與衛少淩進入房間,話語剛落,花輕似就走進三人的視線。
「嗯?」被三人同時盯住的花輕似眨了眨眼,不解地望向室友岑桓文。
岑桓文則把視線轉到了衛晨曉身上。
於是,衛晨曉一臉無奈地說出衛少淩因為親眼見到怨魂,以及發生了這樣詭異的事件,導致晚上做惡夢地睡不好,只好請他幫個忙,發揮伯奇的長處,吃掉惡夢,好讓他們都能好好地入睡。
花輕似表示能理解地點點頭,便隨著他們到了衛晨曉的房間,怎料,乖乖聽從指示躺在床上的衛少淩,卻是睡意全失、瞪大著雙眼地看著兩人。
「不,不行,不是夢不夢見的問題,而是、」衛少淩頓了頓,先是壓抑情緒地咬著下唇,又覺抱歉地望向花輕似與衛晨曉,小聲地道:「我不敢睡。」
這在花輕似的意料之中,他一臉認真地點頭附和:「嗯,如果是我,肯定也是這樣。」
知曉對方是真這麼認為、一方面也是想緩和衛少淩情緒的衛晨曉,無奈又好笑地歪著頭看向花輕似。
花輕似一臉無辜地回望,但也不忘提出解決之方,回頭對衛少淩道:「那妳介意催眠嗎?」
衛少淩聞言,又咬起了下唇,不發一語。
不是她不願意配合,只是──雖然看上去好像都跟這裡的、少淩很熟,可對她來說,即使還有那麼一位哥哥在,但本質上就是一群不認識的人,就算說好了會盡可能幫助她回到原本的世界,不過……
總之,問題太多、揮之不去的不安,她怎麼樣也無法讓那根繃緊的神經稍微鬆懈。
衛晨曉跟花輕似看出來了,接著兩人對上眼神,花輕似瞭然地離開房間。
衛少淩一愣,皺起眉,「他生氣了?」
「沒有、沒有,走吧。」衛晨曉笑咪咪地對她招了招手。
「啊?」
「睡不著的話,就一起到禪房吧。」
「什麼?」
「哦,這是我們這邊的、嗯,怎麼說呢,小團健。」衛晨曉右手握拳,在左掌心上敲了一下,輕快地繼續解釋道:「反正妳現在也睡不著,就一起過去聊聊天吧。」
「哦……」
剛剛衛晨曉帶她上來熟悉環境時,已經大概說明了他們這事務所的工作是什麼,雖然對她而言很是奇幻,但話說回來,她也是真見到了怨魂,所以儘管還是有些疑惑,不過大致上是沒有質疑的接受了。
兩人剛走進禪房,就見岑桓文、花輕似與葉詩音不知道正在聊些什麼,看上去氛圍很是輕鬆。
衛晨曉對他們打了聲招呼後,問:「聿爔、映星跟宇倫呢?今天不加入嗎?」
「他們去拿被子跟枕頭了。」
說人人到,三人抱了好幾個枕頭與幾床被子走進了禪室。
大家熟練地佈置著禪房,衛少淩也分到了幾個可愛的枕頭。
一切準備就緒,大夥都舒舒服服地縮在被窩中。
「好啦,今天誰開主題?」
「詩音跟聿爔?今天是你們解決的嘛,說說?」
鐘聿爔率先點了點頭,葉詩音是第一次參與,不免還有些不清楚該怎麼融入,大家便讓鐘聿爔先分享。
他在講述任務時,許是因為天生感性又頗富正氣,因此在言談中習慣摻雜些許個人想法,且該誇讚的絕不吝嗇,比如這次便添加了不少對古少淩的讚賞,聽得大家都忍不住、頻頻往衛少淩看去。
衛少淩也被這段言論所吸引,表情卻很是自如,是的,儘管不是真的在說她,依舊不礙於她對「自己」的了解與自信,她只覺得這不過是「自己」的基本操作罷了。但、她也是真訝異,這世界的少淩竟然如此之大膽,一點也不畏懼這種鬼怪事物!
鐘聿爔說完後,因為大夥都見過劉依,也清楚案件的狀況,故而沒有太多問題,但細心的岑桓文還是在手機上打下了備忘錄,對於那個大家都覺得古怪的網站,他清楚這很有必要上報公會,讓公會派人著手調查此事。
於是大家把目光聚焦在葉詩音身上。
葉詩音的外貌實屬精緻又冷豔,但、還真應了那句萬用語:「人不可貌相」的反差,她其實很是親切又好相處,屬於大大咧咧的豪爽性子,說起案子描述方式也差不多如此的乾脆俐落,卻也是半點不落地把事情經過疏理了一便。
這樣的事件,大家都聽老師們分享過,霸凌的可怕、受害者的無辜、隕落的年輕生命,大家都很是唏噓。
尤以從未聽過的衛少淩。
不、不是說沒聽過這樣的案件,而是、她很意外,他們的處理方式。
「淩淩姊怎麼了?」顏映星因為對衛少淩很是好奇,所以一直注意著她,也就成了第一個察覺到她表情不對的人。
衛少淩眉微挑,倒不是不敢說的猶豫,相反的,她素來是有話直說的人,不過她同樣奉行「術業有專攻」,這才沒有開口。
「沒事,我們就是聊天,想說什麼就說。」說到底還是「少淩」,對她再了解不過的衛晨曉鼓勵地道。
聞言,衛少淩稍稍斂下眼瞼,努力調整自已的語氣,平穩地開口:「我只是、雖說算是圓滿解決吧,不過、這件事明明不是祂的錯吧?反過來要求受害者原諒、放下,這樣……」
衛少淩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怎樣的用語才不會顯得過於激進。
「可如果祂不放下,事情也無法解決啊?」向宇倫一時間沒捉到衛少淩的點,因而疑惑地反問。
「嗯,而且,這就是因果嘛。」顏映星附和地聳了聳肩。
衛少淩眉一挑,「那些、不都是話術嗎?為了安慰得不到公平的被害者?」
被質疑專業的七人齊唰唰地盯向她,衛少淩卻是半點不懼地回視眾人。
「不是這樣的,沒看到不代表沒有。」葉詩音同是態度堅定地把藉由信件看到的後續說了出來:「前校長因此卸下校長之職,不得再進學校擔任職務;前校長的侄子也因為愧咎深重,導致精神脆弱地無法繼續念書,被父母送到療養院;他的父母也因孩子的狀況而日夜難安,這一層又一層的,都是因果啊。」
衛少淩聞言,認真地思索好一會兒,發現確是如此,卻又很是不解地問:「那妳為什麼不直接跟祂說?如果說了,祂也許覺得大仇得報,就乾脆放下離開了?」
「因為祂也有祂的因果,祂種下的因是選擇放棄了生命,無論是真撐不下去、或是為了報復而做出這樣的抉擇,都是祂該自己承擔的。」
「那這樣不就繞回來我的第一個問題了?祂分明是受害者,就算選擇輕生……好吧,是祂主動選擇的,可如果沒有這些外力,祂也不會做出這樣的傻事不是?」
「大家都說,自己的人生,只能自己掌握,既然如此,又為什麼會因為外力而做出這樣的事?」鐘聿爔雖也覺得被害者很無辜、很可憐,但他並不贊同這樣的行為與說法。
「可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那麼堅定、那麼理智,說到底,事情發生的時候,祂也只是個為成年的孩子。」
「未成年、就不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擔責任?」這次開口的卻是向宇倫,語氣略帶一絲嘲諷,讓大家都意外地看向他,他卻是擺了擺手,沒有多做解釋。
但眾人卻不得不贊同他說的話,確實沒有這樣的道理,尤其祂放棄的,是自己的生命,就更加不可能讓別人來承擔。
「選擇放棄生命的原因是什麼?祂的狀況,是以死明志,既然已經明志,就不該繼續逗留人世,增添怨氣。」
見衛少淩微微瞇起眼,岑桓文搖了搖頭,又繼續道:「一旦離世,理當就再與塵世無關,不是常說『死亡是一種解脫』?那就該解脫地回歸冥府,而不是藉機報復。」
「你們說的很有道理,可那是建立在剛好那些孩子有悔意,且作惡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可如果今天他們是真的逍遙法外了呢?那就怪不得祂會成為怨魂啊。」
「只要種了因,就會有果。」花輕似說的很輕,但話卻重的讓在座的人,不約而同地點頭表示贊同。
「而且,其實妳說的,還有另一個問題。」鐘聿爔開口的同時,突地有種詭異的既視感,因為這些疑惑,他都有過,自然也就更能理解,並從中捉出問題點,「就是怎樣的懲處,才算是真的能讓受害者認為加害者得到了『合理』的教訓?」
身為受害者,肯定會希望越重越好,可是一旦過了那個界線,不是又轉而成了加害者?
「所以,我們才有了司法制度。」衛少淩把視線放到他身上,肯定地回答。
「是的,而因果,就是冥冥之中的司法制度。」衛晨曉笑咪咪地對衛少淩說。
衛少淩回過頭看向他,意外地從他的笑容中,看到了些許懷念的味道。
衛晨曉也不掩飾,對她眨了眨單邊眼,示意她沒誤會。
他確實是對這樣的衛少淩、對這樣的話題倍感親切。
原因無他,這話題在他跟古少淩年少的時候,也曾跟老師們探討過,當時古少淩發出了同樣的疑惑與不解,最後被老師的這句話給說服。
因此,他又繼續說道:「只要是人,都會有主觀意識,『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才是真正的公平與客觀。」
「所以妳問我們為什麼不直接跟祂說加害者的果報,一方面是本來祂也就有自己的果報要承受,所以無需多談;另外一方面,站在我們的立場來說,完全不鼓勵以怨報怨,因為這樣只會使雙方的因緣纏繞得更深,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衛少淩聽到這裡,雖然還是認為所謂的「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的」的因果觀太虛無飄渺,但又覺得不無道理,也就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案子的討論就此告一段落,見衛少淩還是強撐著不睡,大家也只好捨命陪君子,也算是為滿足好奇心,紛紛問起衛少淩的世界。
當然,也非常有默契地繞過了感情事件不談,因為、實在是太詭異了好嗎!
就算衛少淩在她的世界是女兒身,但古少淩──
哦、他們從事這行業確實很講究因果、陰陽等天地之理沒錯,但愛也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事情,不分性別、年齡,只要當事人對這段情、對這段緣是認真且從中感到充實愉悅的,真不需要他人評頭論足,或是以宗教的名義來評斷。
所以!如果一個不小心問到什麼勁爆的消息,要他們怎麼面對古少淩!
啊、不對,他們該怎麼面對就怎麼面對,該苦惱的是當事者之一的鐘聿爔。
思及此,其他六人不由得對鐘聿爔投了個同情的目光。
鐘聿爔不是沒有察覺,但他並不認為這是問題,他才不認為古少淩會主動提起,因為對方同樣是主角之一,這種討不了巧的揶揄,可不會是古少淩會做的蠢事。
衛少淩本就是心思細膩的人,儘管不是很瞭解其他人的心理活動,但有意的迴避她看出來了,便也順水推舟地不深入多談。
所以話題圍繞在衛少淩的家庭、日常與職場。
衛少淩是英國華裔,出生於核心家庭,有個哥哥是衛晨曉,有個青梅竹馬是隔壁鄰居的鐘和爔,而鐘桓文是鐘和爔的哥哥。
從小就一起長大的四人,感情十分要好,尤以她是團體中唯一的女孩,更是從小就被他們保護著長大,直到她最近回到英國的劇組的劇組──哦,對,這邊就得說說她的工作,她是特效化妝師。
剛剛她嘟噥的又不是沒看過,嗯,其實主要是指她在工作時總會不小心看到的演員、模特兒等等,總之,為藝術獻身嘛、呃,應該說,真正獻身的也不是她,因此她還真沒覺得有什麼好難為情的。
至於前往劇組這事,怎麼說,這些年他們四人還真是美、英兩地來回奔波,都說了、他們感情好,好到連職業都可謂是一家親,鐘和爔是劇團演員、鐘桓文是作曲家而衛晨曉是編劇。
機運足地各自在領域裡小有名氣後,他們約定,一年至少合作一次,無論場次大小、無謂外界眼光,而是在於他們欲意傳達的思想。
在專業領域上,衛少淩儘管說得謙虛,大家仍然能感受到她對自己專業的自信與驕傲,更別說對衛晨曉、鐘和爔、鐘桓文三人在各自領域的發光程度,可謂是誇上天都不為過。
尤以說到他們歷年來合作的音樂劇、舞台劇與微電影,大家是真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神閃閃發光。
「只是、今年的合作……」衛少淩咬著手指指節,猶豫要不要說,怎料下定決心抬頭要發言時,發現大家都已經睡了過去。
她好笑的同時,也鬆了口氣。
還是不敢睡。
她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著,最後映入眼簾的是衛晨曉熟睡的臉頰。
熟悉的畫面,一陣恐慌襲來。
她呼吸一窒地捏緊了被單,所幸尚有那麼一絲理智在線,她咬著下唇逼自己鎮定,接著像是想要逃避而輕手輕腳地走到了迴廊,將額頭靠在散發涼意的廊柱上,緩和情緒。
鐘聿爔在她身後輕輕地咳了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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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道德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早些年經常被斷章取義,但相信現在大家都知道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一視同仁,不特別偏愛」啦!
新的一篇,希望大家閱讀愉快啦!